政二爷的年少轻狂幸福时光(周姨娘回忆录)10

开篇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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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闲话梦坡斋

冬去春来,不觉又到桃吐丹葩柳绽新芽的孟春时节。彼时如虹已去,如玉尚在二爷房内领事。我的职责仍是照管梦坡斋小书房,时间长了诸事顺手,倒也清闲省心。这日常事已毕,我顺完书架,往鱼缸里投了点子鱼食,正闲看缸里两条墨龙睛蝶尾同两条五花珍珠鳞游来游去忽聚忽散地争食,不妨肩上猛地被人拍了下。

原来是雪莲悄悄进来了。她穿着水红袄儿白绫裙子,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小包,朝我扬了一下:“太太叫我拿来给二爷的明前龙井,这一包是四两。太太说这是那不知那座山上摘的头茶,最是量少不易得,是明前龙井里的尖儿,每年上贡的总共也没几斤。特意嘱咐别糟蹋了。 ”
我接过纸包,又从柜子里找了一个黄底青花描金狮纹盖罐出来预备装茶叶,突然想起什么,便问雪莲:“平常老爷太太不管赏赐二爷什么都是交待给如玉姐姐收着的。这回你怎么送到书房来了?”
“你还不知道吧,你们屋里那个如玉啊,过了端午就要出去配小厮了。太太已经吩咐了,要她趁剩下这两个多月,多带一带你们几个,各色事项都要让你们学着上手哩。”雪莲嘻嘻笑道:“别说姐姐没提醒你啊,这对你可是好事。你最近该多上点心,到时你的月钱该涨到一吊啦,你也就出人头地啦。”

“这话哪里说的,你和玉荷不打先起就领一吊的么?”
“我们跟着太太,那不一样的。太太是老封君,身边的丫鬟按例有四个月银一两的上等丫鬟,八个一吊的二等丫鬟。我跟玉荷虽然拿着一吊钱的月例,在那屋里还是小字辈。可是未婚的小爷屋里,按例只得两个一吊的二等丫鬟,四个五百钱的小丫鬟。你们屋里原来有三个一吊的,那还是如虹不算在內。所以如虹走了也没空出缺儿。可是如玉再要一去,这个缺儿定由你去补的。这可不光是拿一吊钱的事,从此你不用呆在书房打杂了,能和昔时的如玉如虹一般,成二爷身边最得用的人。虽然还有个落霞,也拿着一吊钱的例,可是她从来不在跟前作细活,估计二爷见了面都不认得。”

我不禁笑出来:“听你说话,噼里啪啦的真像在打算盘珠子。二爷屋里的事你比我还门儿清。你说未婚的小爷屋里丫鬟有定例,那四姑娘屋里金奴银婢一群,难道是不按例的?”

“我成日跟着太太,太太按月放例的时候我都看着,这各房人头自然比你摸的清些。”雪莲轻轻晃晃脑袋,说起这些她总是眉飞色舞:“四姑娘屋里格局又不一样了。她要按常例也只得两个一吊的二等丫鬟,就是拂梅和簌雪两个。可是太太疼她,怕人少了不周到,又拨了自己的丫鬟过去服侍她。现在霓裳锦衣两个仍算是在太太屋里领月钱的。绿荑初时也和你一样,是月例五百钱的三等小丫鬟。不过她投了四姑娘的缘,两人如今好得亲姐妹一样。四姑娘着力抬举她,读书写字针线,两个时刻在一处。她如今成了四姑娘跟前第一得意人,自然就跟着娇贵起来,打扮也与众不同,俨然副小姐了。”

我点头感叹:“四姑娘自幼娇贵,屋里的服侍的人又多,偏只有竹姐姐最合她意,可见是缘分。”

“是呀,咱四个天南海北的能在这府里聚到一起可不也是缘分。对了,要说这荣国府待下人可真是不赖。月钱不说,如今清明将近,家家要扫墓祭祀。府里除家生子儿有定例的不算外,我听老爷同太太商议,像我们这样外头来的,若父母祖坟就近可考,也都开恩叫往帐房支一吊钱备买香烛纸马好去上供的。”


“这事我前儿听赖大娘说了,只可惜我并不知道爹妈遗骨的下落。”

“唉,我也一样,爹妈早年逃荒,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是死是活。玉荷父母都没了,她家却在外省。所以这恩典咱几个听了,也就白欢喜欢喜罢咧。”

雪莲闲话一阵,管自走了。我对父母的思念却生生被她勾起。算算日子,差不多将近祖父和父母的周年。当初母亲在牢里咽的气,被衙役一卷破席拖走,据说是丢到了城南的乱葬岗子里。至于爹爹和祖父,他们行刑时候我和娘都尚在看押。亲朋好友或是同案株连获罪,或是避之唯恐不及,以至于最终是否有人将之收殓,我们都不得而知。自己现如今在人屋檐下为奴作婢,难得主人仁厚,却还是无处尽孝。。。。。。

正陷入忧思之中萦回,听得有人在外敲门。出去一看,原来是竹姐姐一个。她穿着簇新杨妃色罩面白地纱绫袄,松花百褶裙,外罩青缎比肩褂子,系一条三寸来宽的同色缎带,腰后结着蝴蝶结子。那褂子却是短的,长仅及胯间,露出一手长的袄儿下摆来,很是别致。

我不禁眼前一亮:“哟,好鲜亮的服色。”
竹姐姐轻轻一笑:“是四姑娘给我的。上月她生日,舅太太送的。可四姑娘和太太一样不爱穿别人送的衣服,且这套做的又大,便送我了。”

“只这褂子怎么这么短?我竟从没见过这样的款。”
竹姐姐边往里走边答:“那褂原是长的,我嫌穿着絮叨,便自己动手改了。腰带也是另添的。呵呵,四姑娘见了也夸好看,说别致又灵便。”


“果然好。竹姐姐你手真巧,怪道人人都赞你最会打扮。”我由衷赞叹。
“好个素萼丫头,嘴越来越乖了哇,那让姐姐我来打扮打扮你吧。” 竹姐姐笑着板住我,从上到下审视一番。“嗯,你这对珠花式样还不错,不似那些俗套的。是如虹临走赠你的吧?珍珠原也比金银更衬你。就是插得不得法。你该这样--”

她边说边帮我将左右对称的一对珠花拔下,用手拢了拢鬓角,轻轻插于同一边,只是上下略微错开。“这样好看多了,不信你去照照镜子。”

她便携了我手,走到里间二爷午休的胡床边上,从边几上举起铜镜让我照。
果然轻巧有逸趣不似方才呆板了,我称谢不已。

竹姐姐便怀内掏出一张叠好的红格字纸,递我道:“这是昨儿二爷给四姑娘的题目,现做好了,你悄悄交给二爷吧。”

我接了,瞥见纸上题着“咏柳,二萧韵限凋瓢桥霄”。自打上次四姑娘缠着二爷打了赌之后,二爷确曾挑了轻省的题目给过四姑娘,由她去作,完了竹姐姐誊抄一遍,二爷当自己作的交上去。先生若有甚评语,二爷再回来转告。学里的先生似乎并未发现端倪。他们便一直玩了下去,不过次数也不多,一个月间一次半次而已。我便会意收好。

竹姐姐便往书架上下浏览一回,替四姑娘借了两册新版杜诗就回去了。

我送她至院门外,倚着门槛看她穿花度柳摇摇地往西边去了,又见南面甬道上有人慢慢走来。
来人是赖大哥,一袭天青色长袍,两手背在后面,笑盈盈地到了我面前。“素萼妹妹好哇。”
我也问好,跟着又问“赖大哥是替二爷回来取书的么?”

赖大哥随我进了院子,笑道“妹妹一向聪明,总能猜着我的来意,不过这回恰不是了。我今儿没跟二爷上学去,去了别的地儿。现是特为来找你的。呶,这是专程送给你的。”说着他把背后的手伸了出来,手里竟举着一捧红艳艳的野杜鹃。

我很意外,也不敢就去接,只问:“赖大哥这是何意?”
“素萼妹妹,我自有道理,你先拿了,再听我慢慢说这缘故。”
我只得伸手接过,心下却不免很是疑狐。
“令尊可是姓周讳墉字无庸的?令祖名讳可是上友下荪?”

我大吃一惊,心下惶然不知所措,颤声问道:“这,这......赖大哥你是如何得知?”
“这就是了。这捧杜鹃是从令尊令祖的坟头摘来。”
“什么?可是,为何。。。。。。”我看看花儿,又看看赖大哥,一时激动,有些儿语无伦次。

“你别吃惊,坐下听我慢慢说。赖大哥一面拉了我在廊下美人靠上坐了,一面款款说道:“府里不是新颁了恩典,准各位外头来的领了银子去祭祖的嘛。正巧我爹派我去张罗料理这事,前几日我便向爹娘问起你的身世。我娘说你自己除了姓氏旁的都不记得了。我爹说买你的时候他也只听说了大概,仿佛爷爷中过举人的,举家因文字获罪。我便出去各处打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你爷爷不止中过举人 ,还中过进士点过翰林的,只不过那都是前朝的事了,对吧?后来隐居山林,因为出的集子里有不敬之语被人告发,以致有了今天。你可知道替你爷爷父亲办理后事的是谁?就是老爷的诗友顾先生!我也是辗转好几回才打听仔细的。你放心,坟头上一切安好。我也替你烧过香烛纸马并祝告了,令祖令尊在天之灵,知道你的下落,也该含笑了。”

我一行听,一行落下泪来。眼泪一滴一滴都落在了杜鹃花瓣上。自从进了府里,我不时练习对主人们笑,却不曾真心快乐;再怎么委屈艰难辛酸怨忿,我不曾掉过一滴泪。我觉得我的心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冻得僵硬,再没有什么情绪可以穿透硬壳流到里面。可是此时此刻,那僵硬了的心却在一点一点的软化,犹如初春乍裂的冰河,后面跟着汹涌而至的波涛。于是我哭了,大哭特哭,好像当年母亲还在跟前时的样子。

赖大哥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肩膀。也不知哭了多久,慢慢消停下来,只剩啜泣哽咽,一时还不能止。“大恩不言谢。”我站起身,就要跪下给赖大哥磕头。

赖大哥一把拉住了我:“素萼妹妹你不要这么见外。你行这么大礼难道想折我寿么?况且这于我只是举手之劳。你只要...只要...”

“只要怎样?赖大哥于我恩同再造,但有吩咐,素萼无不从命。”我缓缓抬起头,瞧着他。
赖大哥挠了挠头,笑道:“只要你把那买香烛纸马的五百钱还给我就是了。”

我终于破涕为笑:“这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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