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异 豫章歌之一

端午8226;橡子落水

我性喜莲,莲是家乡的回忆。

少女时代,骑着自行车往城西溜上好几里,仍能看到大片的稻田和村落,村畔多半有一弯莲池,浮萍如天上的青云,忽散忽聚,微风袭来,带着水腥气,粉嫩的莲瓣被风吹开,露出娇黄的莲蕊,莲池的旁边,往往有一个很小的神龛,里面供着的也不知是土地,是三清,是佛祖,或者狐狸精黄鼠狼之类,总之那一尺来高的神像穿红着绿,雕工粗糙,所以反而显得面目狰狞,香炉里插着被雨水浇灭的暗色香烟,往往让人心里生出一种古怪来。

去年,我被公司派到赣宁出差一个月,那时,我正着迷于明末清初的一段历史,赣宁有八大山人纪念馆,而朱耷本人正是生活在我感兴趣的年代,他又爱画荷,于是便选了一个周末,特意跑去青云谱瞻仰这位鬼怪人物。

南方数省到了夏天,普遍被低气压笼罩,又闷又热,那天也是这样,我穿着T恤短裤,很快感觉到汗在背上一道道淌了下来,数茎头发黏在脖子上,汗津津的脸。远远看见纪念馆的白墙黑瓦,不知为什么,心是怎么静也静不下来。

纪念馆里几乎看不到人,我想人们都忙着营生,忙着在商场吹空调,又有几个游客会来这里看朱耷的冷眼?走进纪念馆,偌大的庭院只听见我的脚步声,亭台,楼阁,石凳,这是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在这样的地方,必然另外的生物要舒展开来:庭院里挤满了浓艳的绿,各样植物,大如樟树,小如灌木,都绿如滴水碧沉,又肥大得像随时都要动作起来一般。我扶着一棵梧桐,对着这样凛凛的,似幻似真的生命力,不由感到一阵晕眩。低下头来,一只灰色的鼻涕虫缓缓爬过我的脚面。

转过数条小径,便能看见朱耷的坟了。坟墓上长着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冠牢牢拥抱着他的坟,似乎坟只是树冠的倒影,又似乎天空不过一道清水,而树叶的婆娑则是坟激起的无数涟漪罢了。

这样颠倒的感觉颇让人不适,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倒着长的:植物的根应该在天上。我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想看看我的头顶,有没有灵魂在漂游。

等到走进那些充满朽木味道的屋子以后,事情才渐渐变得有趣起来。我当然知道在中国的任何博物馆,能给你看看摹品就算不错了,所以我对那些照片和临摹并不放过,往往面对一屋子的怪石枯荷,或者孤鹰独鹤,八大这个人物,才渐渐变得丰满起来。

走进最后一个屋子,终于看到真迹了,那是各位领导人的墨宝。

参观完朱耷的画作以后,我便走入天井里,坐在木栏杆上抽烟。纪念馆是一个四合院,屋子里是朱耷的一生,而天井中,则用青石板砌了两个长条形的大池子,池内的荷花开得鲜妍妩媚,风动入池,荷香满院,让人想起孟浩然的诗。一棵巨大的橡树从屋后伸过头,午后蝉鸣的寂静之中,只听得啪嗒一声,一颗橡子落入莲池中。

我回头,正看见那头孤鹰圆睁着白多黑少的眼睛,隔着玻璃,冷冷的瞪着我,瞪着这个世界。


七夕8226;夜摇莲

我怀揣着那颗橡子,鬼鬼祟祟的走过海关。金毛鬼子冷淡的盯了我一眼,在我的护照上啪的一声,盖好了戳。

“欢迎来到美国,”他说:“下一个。”

隔着玻璃我便看到招弟细细瘦瘦的胳膊在人群里舞动。“海莲!海莲!”她大声的唤着我,接过我手里的瓷器,给了我一个热吻。

回到家,我便去洗澡,招弟在前厅翻看我的行李,等我裹着浴巾出来,正看到她掏我的口袋,她晶莹细长的手心里,躺着那颗橡子。

“你带了什么回来呀?海关没把你抓起来?”她笑嘻嘻的问道。

我也笑了。“古人说,橡子落水为莲,我想看看这棵橡子,能不能长出一株汉武帝的莲来。”

“什么什么?”

“荷,和莲,是不一样的。”我没头没脑的说。

但是招弟已经将我的浴巾扯落了。“你瘦了不少哦,”她打量着我:“胸部也缩水了!”

“我一向偏爱平胸,你知道的,平胸穿吊带才好看。”

招弟便呵呵的笑了。

那天深夜,我们在草坪上。招弟的手里握着那枚橡子,像捧着一颗脑袋的灰质。激动之余,我将她的手掰开,橡子便滚入了茸茸如男子新生发一般柔软的草丛之中。

日子被太阳晒褪了色,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端午节的粽子是用褪色的干粽叶包的,我和招弟种在后院的指甲花,也被太阳从妖红晒成了紫红。招弟知道我小时候用凤仙花染指甲,大叫有趣,缠着也要我给她染。到了七夕那一日,我俩早早从单位请了假,坐在葡萄藤底下,用石臼捣碎了凤仙花,又加了些明矾进去,我就把花泥敷在她的指甲上,再用葡萄叶子和红线绑紧。“记住,Judie,难受也不能弄下来,绑一晚上。”我说。

“我不会摘下来的。”招弟含情脉脉的望着我。

七夕是我坚持要过的节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从敦煌曲子词里读到的七夕诗,诗名喜秋天,一套五首,从一更到五更,每更一曲。一千多年前的女人们着鲜卑衣帽,同女伴在葡萄藤下乞巧,那些丝绸一定腐朽了,可是曲子还在,我的那本曲子词是从网上下载,在公司偷偷打印的,有的古字和缺字变成了乱码,细小的符号很像她们淹埋在沙中的白色指骨,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啪啦啪啦的挠着我的心。

我们在葡萄架下喝着酒,碧霄天星流宛转,月是缺的。夜渐渐深了,招弟忍不住睡了过去,当她细小的鼻息响在身侧的时候,我便松了口气,这七夕之夜,在此刻,终于属于我了。我走入庭中,低头祝祷道:“蜀锦花,银丝结,供养诸天,菡萏无人折。惭愧尘劳罪消灭。福寿延年,为见真菩萨。”念毕,心中好像了却一桩大事,便折下一枝碧枫,准备回家供起来。

此时脚旁忽然一声轻响,低头望去,一株嫩芽缓缓冒出地面,越长越大,渐次生出元小的荷钱,过不多一会儿便结出了莲苞,一枝两朵,并蒂双开,荷房密实,有冷月之色,正如衣碧襦,白幅巾的少女,在泠泠清冷的星光下,摇曳生姿。

“异木莲枝,远人入款,可是有贵客到了?”我在心中默想着,抬头四望。月色依微,清风将一个低沉的声音送入我的耳畔:“我的眼珠呢?还我的眼珠来。”


































七月半 重瞳

不知何时,一个相貌高古的男子站在了我的身畔。鹰钩鼻,阔嘴,黑衣斗篷,长发用白骨钗子绾在头上。他朝我伸出手,重复道:“我的眼珠呢?还我的眼珠来。”

我吓了一跳,瞪着他看了半天,才说道:“先生,尽管你的眼珠子小了一点,但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你是有眼珠的,鉴定完毕。”

“噢!”男子这才想起了什么,他侧了侧身,露出左半边脸,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左眼眶里果然只有一片像云海一样浮动的白色。

“可是,我并没有拿你的眼珠啊!”我为难地说道。

“你拿了,那天在八大处的那枚橡子,正是我的眼珠。”

“啊……”

那么一切都很明显了。我拿了他的眼珠,那颗眼珠被招弟不小心种在了地上,现在已经破土发芽,长成了一朵并蒂莲花。

“如此说来,我是怎么样也还不了你这颗眼珠子了。”我苦笑的指了指眼前的莲花,说道。

男子微微一笑:“要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您请指教。”

“将莲花挖出,种在盆里,每日劳烦小姐滴三滴左耳上的鲜血下去养莲,等到七月半,我自会回来问你讨要眼珠子。”

“就这么简单?”

“正是。”

“那自然没问题,如此再过一个星期,我便在此恭候阁下。”

男子不再说话,左手一挥,一阵怪风突起,白骨钗子迎风便长,我才发现这原来是一节食指,尖头还留着三寸来长的透明指甲。于此同时,男子的身躯也越变越薄,他将自己绷在白骨上,像一只鹞皮风筝一般,一个翻身,便被远远的吹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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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被我挖了出来,种在了盆里。

那颗橡子坚硬的外壳已经裂开,像从人脑灵台处长出了一株茁壮到令人恐惧的植物。我将它拎出地面的时候,橡子壳啪的一声,终于裂成两半,掉在了地上。这株妖莲有一颗珊瑚红的球茎。

七月半到了,我守着妖莲,早早等在了后院。到了三更时分,男子果然又出现了,他看了看莲花,又看了看我左耳朵七个整整齐齐的新耳洞,感到十分满意,对我拱拱手道:“小姐果然是守信之人。”

“眼珠子还给你,那是不是没事了?”

“这个……倒是还有一事相求……”

“啊哟……不是右边也要扎耳洞吧?这个礼拜可把我给痛死了!”我苦着脸说道。

“非也非也!此花只有以自身鲜血养着的活人才动得,小姐既是有缘之人,不妨再帮我一个忙,你将此花连根拔起,塞进我的眼眶便是。”

事情如此怪异,男子声音中却自有一种尊严,叫人拒绝不得。我于是将荷花拔了出来,塞进男子的左眼,那珊瑚红的球茎经血一养,变得越发鲜妍,球茎甫一挨到眼白,就好象滚烫的烙铁碰到了清水,兹的一声,冒出阵阵白烟,男子咧了咧嘴,显出痛苦的神色。但是在那以后,一切都变得很容易了:他的眼眶像一个柔软的漩涡,吸进了整朵莲花,现在,只剩下两只碧绿的莲蓬浮在水面,莲蓬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青色莲芯。男子取下绾发的指骨簪子,就着透明的指甲照了一照,不由大喜,他拍着手忽然高歌起来:“日重光,月重轮,星重耀,海重润,三辰垂光,照临四海,焕焕煌煌,天地久长!”吟罢,忽然伸出左手牢牢抓住我,纵声长啸道:“足感小姐盛情!今日风霁月朗,正是宴乐好时节,您这便随我去吧!”

“去哪儿?”我还没说完,身子已经腾空而起。原来黑衣汉子化成一头孤鹰,带着我,直冲霄汉,向着东北方向急速飞去。

“你你你,你叫什么名字?万一我摔了下去,也……也好去阎王爷那里评理啊!”我尖叫道。

男子回头,用那只白多黑少的右眼看了看我,微微一笑:“我姓蔺,你叫我漫头陀便是了。”
















神欢体轻之丸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按下云头,落在一片华堂丽馆之前。此时月明夜清,彻烛高照,眼前一片珠楼翠幕,重槛飞楹,俨然大家气象。黑衣汉子带我入门,顺着小径往里走,一路奇花异草,仙阁精舍,自不待言,就连穿着青衣的仆役婢女,也都长得甚为齐楚。

行不多时,便看到一座大殿,只见房屋绮秀,以文柏为梁,沉香屑和红泥涂壁,隔着远远的都能闻到蓬勃的香气,兼以金莲粉绘种种神仙人物,当真是富丽堂皇,妙不可言。殿内两侧早已坐着数人,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便齐齐回过头来,见是漫头陀,均是脸色一松,待看清了他左眼的重瞳以后,却一起露出了嫉妒的神色。

“蔺兄可谓深藏不露,居然让你炼成了青芰瞳。”坐在左手首位的老者开了口:“只是青芰橡一千年才一熟,主上还没享用,你倒先私受了,这……”

话音未落,坐在他旁边的一位枯瘦老者便冷哼道:“哼哼哼哼,漫头陀你好大的胆子。这橡子既被你得了,我们兄弟无话可说,只是你不该急着炼化它。用你的雾海眼养着,献给主上,岂非奇功一件?说不定今日那仙丸便是你的了。”

另一位矮而肥的中年男子脾气却甚是暴躁:“贺大哥,族盐公,你们何必与他客气!漫头陀私用宝物,犯了大忌,今日我们便请武家十三娘告知主上,我就不信主上不治他一个僭越之罪!”

听到这里,殿上众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将黑衣汉子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数落他,有人更是做好了一篇檄文,大声朗诵起来,口诛笔伐,要治漫头陀的罪,一时人声鼎沸,倒也显得热闹非凡。黑衣汉子站在中间,却一言不发,只微微冷笑着,斜睨着一干人等,神情分明傲岸之极。

正在热闹的时候,忽然听到殿南的主座旁传来一声清叱:“主上寿宴,谁人敢在此地喧哗?”

一听这个声音,众人好像老鼠见到了猫,纷纷露出又恨又怕的神色,一个个偃旗息鼓,溜回了座位。我向上一看,却是不知什么时候,主座前多了一个年可十五六的婢女,梳双髻,着青衣,体态甚为风流,只是一脸寒霜之色,正瞪着众人。

左手首位的贺公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朝上拱了拱手,道:“原来武家十三娘到了,主上今年……还是不来么?那仙丸,今年……”

美少女冷哼一声:“主上来是不来,什么时候来,赐不赐仙丸,岂是你等奴才该问的?时辰到了,只将你们的好东西献上来便罢,却要多什么话!”

此言一出,众人只得无可奈何的对望一眼,想来这武家十三娘是主上亲近之人,众人不忿她态度骄横,却又心中惧怕,均是敢怒不敢言,一时大殿里倒是冷了场。贺先生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好继续出来打圆场:“如此一来又要麻烦十三娘了,嘿嘿嘿,众位兄弟今年带的宝贝,想来都是稀世之珍,说不得,我这个老哥哥就先出手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豹皮袋子,往下一倒,一块墨色的长方形物事便掉在了他的手上。

“主上雅擅丹青,这块豹墨是我走遍各地好不容易找到的,献给主上,祝愿公子万年。”

说毕又从怀里掏出一枝笔,在嘴巴里舔了一舔,又在墨上微微一蘸,左右仆从早已铺好宣纸,贺公走上前,大笔一挥,写下“公子万年”四个大字,墨色晶莹拙朴,奇的是待他写完,宣纸上更多了一个一寸来长的小道士,跪在纸上朝上叩祝。贺公一笑,轻声说道:“这便是墨精了,请公子笑纳。”

话音刚落,从殿右传来一阵笑声,笑声中那个矮肥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对贺公先施了一礼,道:“我与大哥算是心有灵犀了,今日我献于主上的宝贝,却正好能与大哥的凑成一双呢!”

“噢?”贺老头咧了咧嘴,看起来却笑得很是勉强,似乎一点也不想与这个矮胖子心有灵犀,他问道:“鲜于弟带的是什么好东西?”

鲜于先生掏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刚一打开,众人便闻到了一股深沉销魂的香气,让人只忍不住想要沉醉下去。定睛一看,却是小小一团鲜红色物事,此时众人都不禁动容,连武家十三娘也忍不住出言相询:“这可是玄山泥?”

“正是!”鲜于胖子一脸谄媚:“武姐姐好学识!玄山泥以朱矾制,加麝酒,平时盛在镇犀匣里,养以透云香,这便是陈茂当年用的的朱泥,据说用此泥盖的印信,香可传数十里。此人死后,殉以玄山印泥,此物便失传了。这次我翻遍了山西大大小小的古墓,挖地三尺,才在他的左手掌心骨里找到了这么一小块朱泥,不敢独美,献于主上,贺大哥,你说,我这印泥,和你的豹墨,是不是正好一对儿呢!”

贺老头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阴道:“哼哼哼,确实是地造天设的一对儿,只是那神欢体轻丸,却不能你我一人一半……”

武家十三娘对他们的拌嘴不置一词,双手一挥,打断他们,却将目光转向先前说话的枯瘦老者,道:“族盐公,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族盐公起身,先是朝着殿上的主位深施一礼,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细瓷盆子,只见盆子里种着一株蒲草,看起来甚为平淡无奇。

“这叫梦仙草。每日主上就寝前,佩其草入睡,则能拘仙人梦中相会。主上日思夜想的,是有朝一日能位列仙班,怀其草,就在梦中也不辍修炼之事,对主上大有裨益啊!”说完,不禁摇头摆尾,神情甚是得意。

武家十三娘莞尔一笑,问道:“既是如此好东西,怎么族盐公不留着自己享用呢?”

一听此言,族盐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角迸泪,连连叩首道:“奴才不敢僭越,奴才日思夜想的,不过是主上早日炼成仙体,才好回来带挈带挈奴才,奴才这一辈子,只要能跟着主上,便心满意足了,万万不敢起妄心啊!此心此诚,天地日月可鉴!”

听到此言,青衣女子微微颔首,不再说话,此时却听到殿角传来一阵刺耳的冷笑声:“你这老东西,我们谁人对主上不是这般忠心耿耿,却要你在这里做戏,凭的叫人恶心!”说着,另一个矮胖子踩着外八字脚,一摇一摆走了上来,神色甚是倨傲。

武家十三娘便道:“福乐天,你且莫讲别人,你既说对主上忠心耿耿,那我倒要看看你今年备了什么。倘若比不上族盐公的,我可要拿你问罪哟!”

福乐天一笑,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一尺来长的黑缎袋子,只见袋子细细长长的,看起来颇似笛袋。福乐天将袋子抖开,喝一声:“还不出来!”却从里面掉出一个背琵琶的女伎偶人。偶人见风便长,转眼已经变成一个婷婷楚楚,姿容秀丽的女子,作啼妆,披轻帛,肌肤白嫩,腰肢纤细,只是脸上的表情甚为呆痴。族盐公见原来福乐天带来一个呆美人,不禁失笑:“哈哈哈,福老弟,这就是你的忠心?”

福乐天微微一笑,转回自己的案几,却从几上端起一盘糖鸡卵喂给美人吃,美人吃了鸡卵后,像是活了过来一般,眉眼口鼻,无不风情万种,她解下自己的琵琶,款款而歌,歌云:

“望月婆罗门,青霄现金身。面带黑色齿如银,处处分身千万亿,锡杖拨天门,双林礼世尊。
望月陇西生,光明天下行。水精宫里乐轰轰,两边仙人常瞻仰,鸾舞鹤弹筝,凤凰说法听。
望月曲弯弯,初生似玉环。渐渐团圆在东边,银城周回星流遍,锡杖夺天门,明珠四畔悬。
望月在边州,江东海北头。自从亲向月中游,随佛逍遥登上界,端坐宝花楼。千秋似万秋。”

歌有裂云之音,却非人间气象。一曲听罢,只觉五脏六腑十万八千个毛孔无不舒服至极,只想手舞足蹈,随着音乐,直飞入天宫去。

福乐天见大家一脸神魂颠倒的样子,不禁得意一笑,道:“当年明皇游月宫,听仙乐,世人皆知他带回的霓裳羽衣曲,却不知这另一套曲子。却说一日早朝,高力士见明皇时常手按腹部,退朝后便问明皇可是病了,明皇却答梦中得聆仙曲一首,深恐忘记,因此以手虚按箫孔记忆音乐,这便是这一套婆罗门曲了。马嵬坡后,明皇幸蜀,在那里以杨妃之态造了这么一个伎乐女俑,只要知道开启机关,便能使俑人奏婆罗门曲。今日献给主上,愿主上也能如歌中所言:‘随佛逍遥登上界,端坐宝花楼。千秋似万秋’!”

“无酒不成乐,如此仙乐,没有美酒,主上必然会大感无趣!”福乐天的话音刚落,另一个沙哑的声音便接过了话头。武家十三娘一笑,道:“施波斯,今日你也来了,怎么,难道你今年带给主上的又是美酒?这次是碧芳酒,还是柳暗花明酿?”

“非也!非也!”一个老头走了上来,他瘦骨嶙峋,看起来甚是丑陋,却偏偏头戴幞巾,身着长衫,手里握着一把扇子,蝴蝶似的摇来摇去,作风流书生样:“往年送了主上几坛好酒,想来主上多半认为我施波斯只懂得酿酒,不知有其他。今年好叫主上得知,我得了一样绝妙美器送给主上,美器配好酒,必能增色添味十分啊!”说着便掏出一个精美的酒杯递给武家十三娘,继续说道:“此杯名唤漫卷荷,乃是当年刘伶所用之杯。每次斟满酒后,杯上所刻仙人必翩翩起舞,酒尽乃止。当年刘伶下凡,漫卷荷也跟着下来寻他,那刘伶本是天上的文曲星,却只得一篇酒德颂传世,何也?却是因为一日刘伶喝醉了,带着杯子误入葱市,玷污了神器,致使天怒人怨,终生不展文才。他回天庭以后,杯子却被留在了人世,前日为我所得,今天便献于主上,望主上早登天庭,圣寿万千!”

如今殿上只剩一个长发年轻男子与漫头陀没献礼物了。那长发男子看来总有好几个月没洗澡了,头发黏在一起,甚是肮脏,他见众人都盯着他,不禁脸上一红,忸忸怩怩的走上前,还没说话,脸儿就红得更厉害了。

福乐天见不得他忸怩作态的样子,粗着嗓子喝道:“曹塚,你这个野狐鼻涕,别装腔作势了,以为自己很美么!快把你的礼物拿出来,让众位哥哥们看看!”

曹塚又忸怩了一番,才从怀里掏出两个红澄澄的小桔子,托在掌心,众人一见,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道:“曹塚曹塚,我们主上金枝玉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你拿两个南丰蜜桔唬弄人,很有意思么!”

曹塚不说话,只将桔子献给十三娘,道:“请武家姐姐转交主上。”

武十三一笑,却将桔子反扣回曹塚手中,道;“这桔子有什么玄机,你现在便演示给我们看看吧!”

曹塚只好接过桔子,又扭着手挣扎了一番,才道:“我……我知道众位哥哥送的寿礼均是有助于主上修仙的,奴才便有了一个孩子气的想法,想着主上在修仙之余,总需要放松一下,于是便弄来了这么个玩意儿,”他说着便剥开了桔子,只见从桔子里面忽然走出来十好几个方伎,便在殿上表演起来,有的吞云,有的吐火,有的唤龙,有的钓鲤,有的登高,有的钻地,当真是世所未见的种种绝技,一时让人眼花缭乱。曹塚却深怕被大家看尽了,不一会儿,两手便在虚空中一抓,那些个伎人忽然停止了动作,重新钻回小桔子中,众人还在瞠目结舌,过一会儿,才爆发出一个好字。曹塚的脸上又浮起了红晕,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害羞害的,却是得意得的。

此时众人兴高采烈,又多灌了几杯黄汤,都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他们举起了杯子,唱道:“不处嚣尘千万年,我于此峒求仙……神方求尽愿为丹……登云也,寻仙兜率天。”歌声中夹杂着一阵阵鬼哭狼嚎:“主上!主上哦!我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公子,山中多虎豹,不可以久留,归来兮!归来兮……”众人纷纷做癫狂悲痛之状,眼睛却偷偷瞅着武家十三娘,要看她怎么行事。

漫头陀却没有随着众人做出种种丑态,他退在一边,对我轻声解释道:“每年主上寿辰,都要大家四处找礼物献给他,谁的礼物对了他的胃口,谁便能得到一颗神欢体轻之丸,据说吃了这颗仙药,便能随侍主上左右,将来也能随他一道飞仙。只是主上口味难测,这几百年来又看惯了各样珍奇宝贝,现在要想找到能让主上眼睛一亮的寿礼,是越来越难了。因此众人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揣摩主上心思……我看今年的宝贝也无甚出奇之处,只怕那神欢体轻之丸又要空置一年了。”

我们低语之时,武家十三娘却只是微笑,等众人惺惺作态完了,才将一双寒星似的美目扫过我们,冷道:“蔺重瞳,你的礼物呢?”

漫头陀却是但笑不语,隔了良久,才将一只鸟爪子放在嘴边,嘘了一声,道:“嘘!天机不可泄露也!”

武家十三娘便也不再相催。此时大殿里沉寂一片,众人均眼巴巴的盯着十三娘,她站在主位边,似是侧耳认真倾听了许久,不时微微点头,发出嗯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肃容一整,对着众人道:“主上大骂各位,说你们这次献的东西都是俗世中的蠢物,无助飞仙之举,偏偏自己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找到了宝贝,哈哈哈,真可笑。”她学着主上哈哈哈干笑了三声,听起来却一声比一声阴寒:“主上还说,今日姑念你们一片精诚,又求仙多年,不降罪于你们,各自回去好好修行吧!留待明年,再看那神欢体轻之丸花落谁家!”言毕又对着漫头陀说:“蔺先生,你却没这么容易脱身,公子唤你去,要问问青芰莲的事,这位姑娘既同你一起来的,想来与青芰莲也脱不了干系,这便都随我走一趟吧!”说罢抖了抖身子,忽然化作一只翠衣鹦鹉,领着我们,便向屋外飞去。





豫章城

不知何时,外面的灯烛已经熄了,刚出大殿,里面的喧哗吵闹之声却突然消失,方才的口蜜腹剑,唇枪舌战,谈谑歌咏,似乎都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天地之间孤独寂静,又冷又暗,像一个最深的古井的底端。漫头陀与武十三视力都好得很,行暗处如履平地,但却苦了我,一路跌跌撞撞,跟着前面的脚步声,向着不知名的黑暗深处摸去。

前面二人忽然停住了身子,我一个没留神,狠狠撞上了漫头陀,忍不住哀嚎一声,武十三不满的啾啾说道:“此人身躯怎么如此蠢笨,难道是凡人?我倒不知道你现在与凡人搅到一起去了。”

蔺重瞳陪笑道:“正是正是。虽是凡人,却是有缘之人,那青芰橡,就是被她养成了青芰荷呢!”

武十三却甚为不耐,道:“如此要走到什么时候才到得了豫章城?不如咱们先走,就让她在这里慢慢摸吧。走得出去,算她运气,走不出去,哼哼哼……”

我一听这二人要先溜,心中不禁大急,赶忙伸出手,紧紧抓住蔺重瞳的尾巴,大叫道:“做……动物也不能这么不讲信用,你们还修仙呢,羞也不羞!蔺重瞳,你带我来这里,便要护我周全。要不然我我我……我打领馆电话,要求庇护!”

武十三便吃吃的笑了:“你若打得通,我便不姓武!”

我一时语塞,幸好这时蔺重瞳解了我的围:“武姐姐,这人对主上还有大用,她是凡人,身体沉重,但既然今年的神欢体轻之丸还在,依我看,不如就先给了她吃,好让她开眼明目,也算是咱们还她一个人情。”

武十三沉默半晌,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手中就被塞进一颗丸药,蔺重瞳对我言道:“姑娘这便吃下去吧。”

唉,面对两个鸟人,我是疑问重重却别无选择,只好把丸药吞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似乎眼前蒙着的一层黑纱被渐渐揭掉了,天地呈现一片灰白之色,我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山丘的顶端。我的身旁,武十三正不耐烦的看着我,见我能视物了,便道:“好了,跳上来吧,”随即往上一飞,便失去了踪影。

蔺重瞳也往上一指,对我说:“你跳上来”,接着也先跑了。

此时天地之间似乎只剩我一人,像回到了荒莽年代,既无声响,亦无生命,孤寂得好像连时间都不存在一样。我心中害怕,只得作势往上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变得轻捷无比,一跃之下,居然跳入了青云之中。此时眼前景物突然变了,只看到一棵巨大无比的树矗立在天地之间。树冠广大,极目不能见其终,似乎要遮蔽整个宇宙。树干与树枝组成巨大而深邃的回廊,梯台,大街和小巷,通向一个个叶形洞穴,每一个黝黑的洞里,似乎都有人影在晃动。

这里像城市,街巷上却连一个鬼影都看不到,然而,倘要说它不是城市,那洞穴佛龛,雕塑壁画,又是什么?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听到自己低声问道。

蔺重瞳答道:“此树便是东方朔提到过的豫章树了,你说它是豫章城也未尝不可,那些住在洞里的是人,是修行人,他们在这里修行到一定程度,便能羽化升仙了。”

“那你们的公子也住在这里?”

“正是正是。”武十三已经听得极不耐烦,此时便接口道:“漫头陀,还有你,别磨蹭了,快点走吧,再不走,耽误了时辰,主上若是怪罪下来,我可救不了你们!”

我们沿着空旷的大街朝远处走去,我感觉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迷宫之中,从大道而小巷,路过一个又一个幽深的洞穴。有的修行人坐在洞口,有气无力的瞪着我们,眼神空洞。他们看上去一点神仙的风度也没有,一个个须发皆白,瘦骨嶙峋。我忍不住对蔺重瞳说道:“这些便是修仙之人?说他们是地狱里的饿鬼,恐怕更贴切些吧!”

话音未落,只听到不远处一声嚷叫:“成仙了!成仙了!我得了!我已得了!哈哈哈!”便见一个男子得意洋洋的从洞中奔出来,还未走几步,便脚下生云,朝着天空冉冉飘去,渐渐变成一个光点,飘入茫茫大荒之中。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景象,大街上渐次如飘雪一般,闪烁着无数晶莹的光点,那些在洞口歇息的修仙之人见状,脸上便显出羞愧之色,不发一言,掉头便回到了洞中。

我们往小路上越走越远。忽然之间,阴沉的天地之中响起了苍茫的钟声。我抬头一看,只见极远处一座高大而狰狞的寺庙,钟声正是从寺庙中传出来的。正在此时,武十三在一个洞窟前停住了脚步,道:“我们到了。蔺相公,主上便住在这里。”

走进洞里,我的眼前突然一黑,过了好一会儿才可见物。此时便听到蔺重瞳惊叫道:“贺大先生,怎么只有你在这里?主上呢?”

漆黑的洞穴中,勉强可见一人席地打坐。此人形容枯槁,上面一件鲜红袄子,下着玄色裙子,最可怕的是从裙子里伸出来的不是腿,却是白嫩的肥藕,盘根错节,铺满整个洞穴,看起来诡异无比。

那人微微睁眼,精轮一转,武十三便在旁喝道:“漫头陀,你好大胆子,见到主上,还不跪拜!”

蔺重瞳微一思想,便明白过来,不由冷笑道:“好仁慈的主上!好悲悯的公子!哼哼,我们都道那些吃了神欢体轻之丸的人有仙缘,却原来被你骗来,占了他们的皮囊好继续修仙,是也不是?”

那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想造反么?都是我的奴才,都是我造出来的,如你等生而无识者,能修出人形,这辈子也就到头了,如今皮囊被我所用,该是你等荣幸,何苦还不知足?蔺重瞳,我还未说你,那青芰橡乃仙家宝物,得了便如有天眼一般,上看五百年,下测一千年。我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橡子成熟,听说却被你受了,你福缘不浅啊!来来来,让我看看,你那青芰眼,好生神气也!”说着便伸出了手,那手也是奇怪,像一朵舒卷的荷叶一般,迎空一展,便抓向了蔺重瞳。

蔺重瞳往上一纵,却跳到了洞穴顶端,倒悬着身体笑道:“如今我该叫你主上呢?还是贺大先生?我既敢来,便不惧你,我们倒是斗上一斗,看是我的青芰眼厉害,还是你这五百年的修行厉害。”

红袄男子再不多话,身体之中一时生出无数枝蔓,看上去都是舒卷的荷叶,青碧可爱,却是迎空疯长,从四面八方重重抓向蔺重瞳,小小的洞穴之中,隐隐充满了金戈之声。蔺重瞳却甚为灵活,左躲右闪,避过一记记杀招,鸟嘴里还不忘时时吐些鸟音:“贺大先生,你猜到时候我怎么着?好不好我也吞了你的修为,把你做成一盏漫卷荷?……不不不,我要请施波斯先把你酿成一坛碧芳酒,再在你身上扎上无数小眼,做成酒池里的喷泉,你道这法子妙也不妙?”

红袄男子更不搭话,一咬牙,攻势更加凌厉了。

此时蔺重瞳也无暇再调侃,凝神对付起红袄男子来,左眼重瞳内的细小莲芯无论对向哪片荷叶,都像是飞出了一记莲刀一般,将莲叶斩断。无奈莲叶一经斩断,便迅速没入地中,转眼之间红袄男子的身上又能生出无数新莲臂,这情景甚是诡异,渐渐的,蔺重瞳也有些撑不住了,一个躲闪不及,便被一朵荷叶凌空一斩,肩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鸟毛四溅。

蔺重瞳尖叫道:“十三娘,武十三,你还不出手?你跟着这个怪物也有三百年了吧!他当初是怎么许诺你的?每年我们献上的宝贝,你可曾分到一星半点?我今日便答应你,若是助我灭了这个怪物,他的修为,我们一人一半,我还要助你找上另一个洞窟,让你好好修炼,如何?”

那只阴阳怪气的鹦鹉却只躲在旁边,笑盈盈的看着两人恶斗,半晌才答道:“蔺相公,你这个提议却让我好生为难,我已经上过一次当,叫我怎么相信你呢?不如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上一想罢!”

此时蔺重瞳已经成了一只秃鸟,看起来滑稽得很,贺大先生也好不了多少,他的身上被重瞳刺出了无数小洞,一时之间血珠四涌,倒也颇有些涌泉的神韵。两人在地下缠斗着,蔺重瞳忽然一个不留神,脚下被地上铺满的藕节一绊,踉踉跄跄的倒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贺大先生荷臂一振,直直抓向蔺重瞳的左眼,只听得一声惨叫,那藏在他左眼中的荷,便被生生的拽了出来。

只见红袄男子左手抓着那枝妖荷,得意的纵声长笑:“哈哈,蔺重瞳,你这扁毛畜生,如今可知道我的厉害了?这青芰荷,到底还是要姓朱啊!”说着一脚将蔺重瞳踹开,便要将荷塞入额头。正在此时,蔺重瞳后颈一动,我只感觉什么东西从我耳边划过,直直的刺向红袄男子。过了一会儿,才感到左耳一阵细微的疼痛,我定睛一看,却是一根翎毛,带着我的血,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一般,将青芰荷钉入了红袄男子的脑门。

贺大先生的脸上显出了极端恐惧的神色,他想要说话,刚一张嘴,却见武十三欺身上前,左手一挥,便朝他的胸口打去。贺大先生吐出一口鲜血,终是什么都没有说,直直朝后倒了下去。

此时才听得蔺重瞳轻声说道:“我若不假装绊倒,如何骗得过你来取我眼中荷花?青芰荷是这女子的血养的,若是养成以后再混入她的血,便成了青芰印,见妖镇妖,见神封神。主上啊主上,今日就是佛祖三清来了,也是救不了你的命啦!”

武十三抓住那支青芰荷花,转身跪在地上,笑吟吟的对着蔺重瞳说道:“蔺相公,这魔头终于死了,我们便按刚才说好的,把他的修为分一分?可好?”

蔺重瞳躺在地上,鲜血从左眼中涔涔流下,看起来甚是恐怖。他冷哼一声,道:“如今我伤成这样,你说分,我能不答应么?”说着却忽然身体暴起,武十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这头老鹰吃进了肚子。蔺重瞳将青芰荷抢回手中,慢慢塞进左眼眶,这才冷冷一笑:“螳臂挡车,自不量力的东西!”说着便把目光转向了我。

“海莲,海莲,”他叹道:“海上哪有莲花?你这人,终也是个虚幻之物罢了!”

我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你……你别胡说,我可是人,生而有识者为人,和虚幻之物完全不同。”

蔺重瞳微微一笑:“你们这种人,在我眼中与蝼蚁一般,乘肥衣裘,听歌玩色,追名逐利,却不知身如腐鼠,心如桎梏,可笑可叹。”

“那那那……那你呢?仙海何处?长生何在?”

“我……”蔺重瞳眼望洞外,随口答道:“我耳绝丝竹,口厌肥甘,去华屋而乐茅斋,贱欢娱而贵寂寞,此心百年如一日,总有一天,能被我修到乘云驾鹤,寿齐天地,你……哼,你和那小丫头武十三一样,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也!”

“就算被你修成了神仙,那又如何?寿齐天地,你拿那么多时间做什么?乘云驾鹤,你又没个爱好,天天赶什么集?何况你要修成仙人,还不知要几千几百年,你是再去擒族盐公,还是曹塚他们上来?还是要继续利用我们这些凡人?你和你那个主上有什么区别,神仙可不是这么炼的!”

蔺重瞳猛的一下转过了头,盯着我,一时左眼之中凶光大盛,隔了一会,才冷冷说道:“本想放你一条生路,看来,终是留你不得……”

还未等他说完,我已将左手食指伸入口内,狠狠一咬,正在此时,已有无数光芒朝我袭来,我吓得尖叫一声,左手一甩,血珠甩出一道七彩弧线,然后便抱头蹲在地上,等着被他的莲刀戳成人形刺猬。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听到此时忽然一只雄鸡高唱,随后,千万只雄鸡的晓唱响彻天地。天亮了,白雾散去,一枚红丸腾空而起,眼前的豫章城如蜃景一般渐寂渐灭。我才发现自己趴在朱耷的坟畔,身上沾满了樟树上滴下的点点树液。

据说在豫章城,那些成了仙的修行人,会化成光点,奔向未知的永生。而那些心智不坚,不愿空死深山的修行人,则会化成墨绿色的树液,重新滴回人间。

我感到十分疲惫,身上冷汗淋漓,便走到厕所里洗了一把脸。纪念堂庭院深深,一个人也没有,充满了朽烂的木头的味道。我一幅画接着一幅画的看下去,原来贺老头却是枯荷,鲜于弟是墨鲤,族盐公是瘦竹,迈着外八字走路的福乐天是肥鸭,施波斯是怪石,曹塚,却是那条爬过我脚面鼻涕虫,而那头孤鹰的眼旁,不知何时,却起了点点霉花。南方潮湿,纪念馆又没有烘干设备,字画不发霉,倒反而奇怪了。

他们都撑着一身瘦骨,或圆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怪眼,冷冷的瞪着我,瞪着这个世界。他们的身旁是主上的墨宝:“八大山人”,笔迹冷冽,看起来像是另外四个字:

“哭之,笑之。”

——2009年9月27日。

主要演员:

贺先生:




鲜于弟:




族盐公:




福乐天:




蔺重瞳:




主上:





海莲:

ling1984 发表评论于
妙极!好构思!
hsyq 发表评论于
好,佩服。
出喝酒 发表评论于
回复wushu的评论:确实,收的有点快,懒得写下去了。赫赫。

五十三那个丫头貌似比我漂亮,所以她的剧照就不贴了:)
wushu 发表评论于
几幅画,化出这般想象,实在不凡。
见了“主公”后,收得快了些,不然还可多看一节。:-)
缺了武十三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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