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女人,所以我的年龄是一个秘密,所有把年龄当成秘密的女人,都同时拥有其它的秘密。我的年龄是一个比别的女人更大的秘密,因为我是个女艺术家,我比有别的女人更多的秘密。当我走在大街上,看着那个在几步一出现的选举宣传画上高瞻远瞩,指引全市人民前进的中年男人,我的心里就有了别的女人没有的秘密:那个高瞻远瞩的男人在床上是个哼哼唧唧像赖着妈妈要奶吃的小男孩。心里有秘密的女人不写现实小说,她们画画,画那些让人看了似懂非懂的画,既能宣泄自己的欲望,又能巧妙地躲过千夫所指。我把我心里的秘密概括成一种感觉,再把这种感觉用绘画的形式表现出来,所以观者看见的是我的感觉,而不是我的秘密。当我想起那个高瞻远瞩的男人的时候,我画了女人裸露的乳房和吃奶的男童,像圣母玛丽亚和圣婴耶稣一样。女童不吃奶吗? 当然也吃,但那个场面代表不了我们今天的人类,在远古时代和未来某个时候的母系氏族社会里,艺术家是否更爱表现女婴吃奶的场面? 这个我无从考证,我只知道男童吃奶更吻合我对我的秘密的感觉 —— 女人养育了男人,但上帝是个男人。
我曾经写过一本重现我艺术生涯的“巨著”,在那本书里,我像一个天使,之所以像天使,是因为我在那本书里没有私生活,仅有的一次伟大爱情,还因为男主角的早逝而嘎然而止。为了表现我对爱情的专一,我就在男主角早逝之后没让自己过上一下私生活,在我书里出现的人物,都只和我的艺术有关,偶尔有人为我自杀,也和我本人没有任何瓜葛 —— 我在没有给他任何希望任何活动余地的情况下,就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越陷越深直到非要为我而死,我的无辜就像刘德华对他的那些粉丝一样。我的巨著成了一本畅销书,我的艺术也因此而名声鹊起,我很感激我的读者,他们当中竟然没有一个提出这样的疑问:这样纯洁的天使能搞出撕心裂肺的艺术吗? 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读者们之所以没提出这样的疑问,是因为他们自己不搞艺术,他们也不是狂热的艺术爱好者,如果自己搞艺术,他们就会知道女艺术家的艺术和私生活纠缠不休,如果他们是艺术爱好者,就会知道他们自己就是那些想和女艺术家纠缠不休的人们。
我从来不认为想纠缠女艺术家的人们是坏人或无聊无耻的人,就像那些铁了心要爱毕加索的女人们,她们是纯洁而真诚的,她们爱的不是那个长得像外星人一样的花心老头,她们爱的是那能让人心旷神怡的艺术。我是一个没有年龄也没有家庭的女人,而且抛头露面,魅力十足,像我这样的女人艺术家没有私生活是一件令人生疑的怪事,所以我决定在人们发现这件怪事之前,再写一本书,专门讲述自己的私人生活。
明眼人一下子就能揭穿:这又是个要用身体写作的女大暴。现代汉语里多了大款大腕儿大牌儿大拿这些词儿,我把勇敢暴露私生活的人称为大暴,包括暴露身体和暴露行为两种类型,或者暴露身体的叫大露,暴露行为的叫大暴。我仔细地想了一想,自己大暴大露都不能算,应该是叫大泄,就是那种勇敢发泄自己情绪的人。
我很遗憾自己不能只用身体写作,倒不是因为我故作清高,只是因为描写性生活不是我的长项。对于感官系统信息的总结和刻画,我的语言设备及其简陋,吃了好吃的东西,我唯一的感慨就是:好吃好吃;看了好看的电影,我唯一的感慨就是:好看好看;去了好玩的地方,我唯一的感慨就是:好玩好玩,睡了极品的男人,我唯一的感慨就是:好爽好爽,用这么贫乏的语言写书,显然是不自量力,所以我从不写菜谱影评游记和性生活,我只写人,写我自己和别人,从面孔写到心灵,写到性时,就像我们八十年代在国内看到的外国电影,一到关键时刻就咔嚓一声剪了,让观众自己把前面和后面的情节各取所需地接上。
我罗里罗嗦了半天,应该开始正文了。
知道自己失去生育能力时,是在二十四岁那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