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散漫惯了的美国人是极难领导的。
上周六陪女儿去和她的玩伴约会(play date),反常的大冷天里,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得是热火朝天,不一会儿都纷纷把穿的厚外套脱了。我们几个妈妈在开着暖气的房里聊天,因了孩子们出出进进地开门,还觉得冷风嗖嗖的。 从天气聊到今年的严重猪流感,从流感聊到孩子们马上要打的流感疫苗。两个妈妈不约而同地说她们都不会让孩子去打猪流感疫苗,说的同时,俩人的眼光齐刷刷地转向我,问我怎么决定的。我平平淡淡地说我会让孩子在学校打的,眼前看到的就是两个妈妈高高挑起的眉毛,耳边听到的是她们迫不及待的问题:“你为什么想给孩子打?”
这事儿要换了是在中国,我想大概会是我急急地问:“你为什么不想给孩子打?”
美国学校每年的流感疫苗是政府出钱免费给孩子打的,这几年科技更先进了,改喷雾的,比打针要贵,很受孩子的欢迎。学校在给疫苗之前,是给每个孩子家送一个表格。家长同意签了名,学校才会给孩子注射或喷雾。每年,都有孩子的家长选择不让孩子打疫苗。原因多种,对疫苗的有效性有怀疑,对疫苗的副作用更担心,等等。还有一个,就是对政府的不信任。
我对其他的妈妈说了我让孩子打的理由。我自己曾经是学药理的,对疫苗的原理了解的应该还算透彻。尽管我的孩子一个今年八成是已得过了猪流感,体内有了抗体;尽管疫苗的预测非常的不准确;尽管打了会有几率很小的严重副作用的可能,但我还是觉得打了疫苗更保险些(注1)。那俩个妈妈也说了她们做出不打决定的原因:政府这么急三火四地生产疫苗,质量保证吗?有没有真的象政府保证的那样副作用比例很小?孩子前些日子基本上都病过了,没必要再打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我干嘛要相信政府说的?
奥巴马当总统,头等大事就是美国积重难返的医保改革。困难重重里还多一样,得对付普通美国人对政府的不信任,尤其是保守的右翼人士。我的同事麦克就对我说:“政府凭什么非得强迫我买医疗保险?!保不保是我自个儿的事!我就是讨厌政府让我干这个,干那个。”我没有正面和他争论,但是我举了一个例子说明我为什么支持强制性医保。我的一个朋友,没有买医保,不幸得了晚期癌症。在他生前和疾病搏斗的两年,医院给他手术、化疗、放疗,基本上没收他什么钱。这些都是昂贵治疗的钱(一枝化疗的针剂是6000美元哪!)哪儿来的?你我这些纳税人。
这种对政府的强烈怀疑和不信任,让我妈妈那一代过去几乎从吃、住、穿、用都被政府包办了的中国人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妈妈打电话时说她看了有关奥巴马的医改方案报道,觉得政府保障最基本的医疗很不错啊,为什么美国人不愿意呢?
追究美国的历史,可以窥见一斑。
1773年,引发美国革命的波士顿反茶叶税运动(Boston Tea Party),是在麻州的美国人和当时管辖他们的英国政府对着干,抗拒英政府强加的茶叶税而把三艘装满加过税的茶叶销毁在波士顿港湾的事件。两年后,还是在波士顿附近,美国革命战争爆发。
现代的越南战争,尼克松的水门事件,伊朗门事件,出私人丑闻的克林顿,伊拉克所谓的大规模杀伤武器,凡此种种,都让美国人对自己选出来的政府以及政府官员一百个不信任,总是带着怀疑的态度和眼光对政府做的事打着一个个大问号。
而正是这种怀疑的态度,也给了政府某种程度上的权力约束。使其不能过分地违反民意,使其不得不在不信任的目光下加倍努力以博取民众的支持。
有个现象一直让我感觉到中美巨大的反差。自然灾害过后,各国政府积极或是不积极,有效或是不尽人意都会救灾。中国电视上常常看到的是被救的灾民,握着探访的领导的手,老泪纵横,说不尽的感激;美国电视上常常看到的是被救的灾民对着来访的政客质问连连:救灾不得力,物质不到位,你们这些民选的官都是干嘛吃的!当年的布什总统就因为媒体和克翠那台风灾民的强烈不满不得不把他前天还拍着肩膀表扬的联邦救灾署的官员给撤了。
只是,在我看来,这种对政府的不信任也是个双刃剑。象医保这种事关家家户户生活健康的改革,因此也走得格外的步履艰难。
崇尚自由独立的美国人,实在是难领导!
注1:两天后在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报道就让我对疫苗的信心更多了些。报道说,今年由于美国疾病预防中心太匆忙发令不再对流感患者确切测试是否猪流感,很多被当作猪流感治疗的人可能就是普通感冒或是普通流感。而这些人很可能会自认为有了免疫的抗体而不再去打猪流感疫苗了,这种错觉会对社会有一定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