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着宁波外滩的梦,跌入到西安古城的百丈红尘;我相思着闪红烁紫的杨梅时令,步经了流火七月,迷醉于一片枫树林。有诗人曾经说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秋风起时,谷子黄了,叶子落了,北雁南归,叫醒那一个“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句子。于是,露从今夜白,在花事初了的黄昏和黎明,一弯弦月射出三百石的伤逝情网,缚住了每一个天涯游子在外羁旅的心。
那十一月的风,仿佛花谢花飞的私语,在秋日残荷凋零、只余一抹桂子开花的时分,把珍珠似的白露带落大地。于是,草上飞的蝶儿开始作它们寒冬来临之前的最后一次舞蹈。舞姿蹁跹,仿佛一笑倾城的容颜,去沉香,消溽暑。纺织娘彻夜轻弹,也不知是为谁风露立中宵。秋蝉在树枝上“知了”、“知了”地叫着,怎么听都像是“走了”、“走了”的叹息,依依不舍的调子如同依依不舍的心绪,似是在与这一年作最后一次的告别。
诗人笔下,自古逢秋悲寂寥,像“杨柳岸,晓风残月”,像“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总在人心头划下一道茕茕孑立的伤痕。秋是孤单的,秋是落寞的,但只一个秋,却不只有一般滋味。就像万物的影子,投在人的心里,会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式。
秋临大地,先上人心头,然后才到花草树木间。秋上心头,是离家孩子的忧愁。秋风一起,万物都白了头啦,有的凋零,有的枯萎,有的萧萧瑟瑟化作被风撕裂的呼喊。虽有农作物的丰收,但丰收何尝不是又一次凋零的开始。秋天是一个离别的季节,断桥边,灞河岸,年年柳色,所恨都是赠离别。不惟如此,“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乐天居士白居易的《琵琶行》里也充满了天涯沦落者的聚散情怀。
有人说,凡事光在心里想是不够的,还需学会品味。于是,秋到嘴边,便成了树上小鸟的啁啾。叶子黄了,林木枯了,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萧疏了,但山间犹有小鸟“朝鸣涧”、“暮啼月”,叽叽喳喳,呢喃着不老的呓语,仿佛冬日里的一抹暖色调,又仿佛老人迟暮时的童心未泯。
文人爱赋闲,一盏清茶,一纸素笺,秉烛达旦间,秋意袭来,灵感顿发,留下两个字:清寒。清寒落于纸上,是无穷无尽的秋意。说真的,那一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好比形容一样平生未见的奇珍,心头上最真的感觉只有两个字:词穷。后来,有人说:“天凉好个秋”,便渐渐孕育出“清秋”的雏形。
在故乡,每逢清秋,我总喜欢在微雨又黄昏的时候,独自流连于雨巷的青石板路,撑着伞或者不撑伞,随口吟讴老晏先生“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轻歌,拾取那一份毛毛雨濡湿衣襟的快乐。与雨相融的,不只有我的衣襟,更有我的心情。
如今,离开了家,又逢秋雨纷纷,回眸曾经如诗一般的往昔岁月,再细思量“一阵秋雨一阵凉”的古老谚语,感觉是写意一般的淋漓。仿佛那是一个梦,一个凄切的梦,也是一个美丽的梦。
莫道身闲总是,孤灯夜夜写清愁。只因为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便分外地想念,想念那一段段逝去的时光,想念故乡山与水一体相融的灵秀。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无论是彪炳千古的伟人,还是笑靥如花的美人,当他们功成名就之后,最渴望的便是归隐。君不见,所谓成仙,不过是一山一人?所以,能在山水间诗意地栖居、吞吐天地的灵气,实在是一种唯美的富足。而这种感觉,便如秋之于人,清新,灵快。
但纵然有美丽的梦,但那也只是梦而已。当我远离了故土,在异地他乡负笈求学,每逢清秋,心里最多的是回忆,回忆在家时的好。那一种回忆仿佛是超重的信函,任你贴再多的邮票也寄它不动……
痴情词人纳兰容若说得好啊——“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秋殇是假,愁也非真,只要是人有情,无论是深山夕照,还是深秋晚雨,都笼罩在一片深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