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正坐在一家叫“里斯本”的餐厅里。
餐厅的一面墙上张扬着一艘海盗船,桅杆、绳索和两柄交叉的剑纠结在一起,中间隐约闪显出一个骷髅图案。船身四周涌起层层叠叠的浪,一波一波、散发出幽蓝色的古意……。乍一看,倒像是一条昂着头的大鱼,正在海水里嬉戏呢,丝毫没有阴森或恐怖的感觉。另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张铜制的琴和一把吉他,也是铜的。琴是葡萄牙的四弦琴,叫Cavaquinho,我认得出来。吉他更容易认,梨形,六组双弦的,正是葡萄牙特有的十二弦吉他,是用来演奏“法朵”(Fado)的。Fado是葡萄牙的传统民谣,伤感哀怨,却又无比甘醇。
餐厅的四周装饰着各种花儿叶儿,中间摆一口大缸,里面植了几株荷花。我们的餐桌就靠在这小小荷花池边上。餐厅生意清淡,那会儿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桌上矮圆瓶里的蜡烛,燃出一圈绛红色的光晕,暗暗的,十分感性。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刚点的烤鱼和海鲜饭。
音乐便是在这个时候飘进来的。
“他们终于开始游行啦”,我们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跑到临街的窗边,扒着圆框窗洞往外瞧。先前我们苦等许久都不见动静的队伍,终于缓缓地开步走了。
一尊教堂里常见的神像,供在一个长方形的像大床一样的架子上,架子上摆满了鲜花香烛,精丽的纬缦飘拂在神像周围,纬缦上缀着的缨络也在晚风里轻轻舞动着。几十个壮实的男子,围在四周,像抬轿子一样,抬着“大床”往前挪。着紫色和深蓝色衣服、佩饰的善男信女们,手持蜡烛、花束、小香炉,簇拥在神像前后,在鼓乐声中缓缓前移。
“一看就是南美人,不是智利就是秘鲁,要不就是阿根廷的,这几个地方的人种比较矮小,你看他们长得都不高吧”,朋友指着善男信女们猜测着。
浓烈的烤鱼香味从身后袭来,把我们拉回到餐桌旁去。
“外面那是什么节日?”我比划着问女招待,她的英语很蹩脚,一不小心就冒出一串葡萄牙语。
“不知道,不是我们的节日”,女招待可能见惯了街上各种各样的游行,早已失却了我这样的热情。
说是“挪”,一点都不夸张,等我们吃完晚餐,走回大街上,长长的人流居然只走过了三个街区不到,那种慢法,差不多是匪夷所思了。我们紧走几步,便赶上了游行的人群。只见他们不疾不忙地往前走三步,又接着往后退两步,然后再往左、往右地来回晃几趟,像是在模仿波涛里的舟船呢,难怪走这么慢呢。这时,抬神像“轿子”的换成一群女士了,大家盯着“轿子”,摒住呼吸,连跟在后面吹吹打打的乐手们,也停止了吹奏……,好,抬起来了!劈哩叭啦的掌声四起,为女轿夫们欢呼,鼓乐声也随之响起。
当然,没过两分钟,“轿子”重又回到了男人们手里,先前的女信徒,看来只是为了沾点儿“神”气,才扛上“轿子”的。
最有趣的是那些乐谱,背在乐手们的背上,后一排的人盯着前一排的背,边读边吹奏。
我们问了一位乐手,原来,这是秘鲁人的传统宗教节日--“游神节”。
据说人的一生总有一个无法回避的尽头,正如生命中总有一些无法拒绝的情感。你眼睁睁盯着那块牌子从眼前闪过,等你看清楚上面“Do Not Enter”的字样时,车子也许早已深深地滑进了某个幽秘的领地。
不知道时间的尽头是不是虚无,幸福的尽头是不是哀伤,但是生命的尽头,如果有一些画面必定要回闪,我希望也是在这样一个暮色渐合的黄昏,空气中弥漫着烤鱼的香味,大街上流淌着浓紫、深蓝的秋意,乐手们时不时瞥一眼前面那些背着的谱子,虔诚地吹奏出某些神秘的曲调……一种纯粹的“法朵”意境,忧伤中饱含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