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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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秋意,从白露开始。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再一转眼,过了中秋,就是罗衾不耐五更寒了。窗外,落叶几片,随风起舞。院里,火烧灌木,红似火烧。南山,层层叠叠,颜色已变。这时候,难免想起栖霞山,忍不住唠叨山里那些事。

栖霞山原名摄山,位于南京城东北郊外。南朝时,名士僧绍隐居于彼,与佛门弟子交游甚欢。僧绍死后,将房舍捐为佛寺,名为“栖霞精舍”,正是今日栖霞寺之前身,栖霞山因之而得名。“明僧绍,平原鬲人也。”平原明氏,原是士族大家,祖先百里孟明,乃秦大夫百里奚之子。僧绍最初隐居崂山,北魏占淮北后才南迁,那时距最初的“衣冠南渡”,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多年。

博学的一心向佛。南朝齐高帝,久闻其名,想拜访他,他避而不见。齐高、武二帝慕其才,屡召他做官,他 都拒绝了。无奈的一国之君,只能笑他“不食周粟而食周薇”。 僧绍不愿“大隐住朝市”,只求“小隐入丘樊”。不做官,惜羽毛,重清誉,要出名。很多隐士都那样,故有“著名的”隐士之说,有点尴尬,有点矛盾

明僧绍儿子仲璋,同样有佛缘。仲璋与僧人法度一道,在“栖霞精舍”后面的山岩上,凿成数尊菩萨石像。传说后来石像显灵,头上时有佛光。这样一来,原本就好佛的南朝,摄山雕佛,成了权贵的时尚。经历数代,佛山渐具规模,就有了今天的千佛岩。

唐朝时,“栖霞精舍”的旧址,盖起了功德寺,茶圣陆羽一度寄居寺内。那时候的陆羽,相当痴迷茶事。传说千佛岩往后的一片坡地,就是他种茶之处。山居的陆生,摘绿芽、汲清泉、品新茗,好不快哉。至今那片山坡上,还有后人凭吊他,留下的点点滴滴。

儿时的小画书里,美女梁红玉,冒着箭雨,击鼓战金山,助其夫韩世忠,在京口大破金兵。兵败的金兀术,沿江且战且退,最后被困黄天荡。据考,所谓黄天荡,就是栖霞山一带,江岸和江中岛屿形成的水荡。沧海桑田,当时的江洲,如今已经连上了江岸,黄天荡基本无处可觅。传说里金兀术得汉奸指点,掘故道而走的老鹳河,倒是有迹可循。

从明朝开始,栖霞寺这个名字,就一直沿用了下来。栖霞寺往西,有桃花涧,春天桃花很盛。桃花涧边,从前有葆真庵,如今空遗桃花扇亭。不管真假,桃花美景,必有美人故事。故事里的李香君,南都城破后,在苏昆生的帮助下,投葆真庵做了道姑。媚香楼主,修真学道,山庵里了却余生。想风尘美人,夜深人静时,青灯苦影,忆当年城南旧事,一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那番滋味,《桃花扇》里,孔尚任让苏昆生唱了出来:“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到了一九三七年底,南京再度蒙难,城里到处是屠杀、奸淫。栖霞寺里,寂然法师和众,建“栖霞难民所”,收容了两万多的难民。倭寇禽兽无行,佛门净地里,仍要奸淫烧杀、抢掠财物。好在众僧竭力相救,大多数难民,总算度过了难关。在难民中,有抛枪逃命的国军中校,名廖耀湘。蒙羞的廖耀湘,倒也知耻后勇。抗战后期,廖氏率远征军一部,在印缅痛欧倭寇,也算替自己,找回了军人的荣誉和男人的尊严。

在南京,一向有秋栖霞之说。客居金陵十数载,郊区的栖霞山,秋游过两次,都是八零年代初,大学时的事情。那个年代,去一趟外,并不方便。公共汽车到寺前,车上人多,挤得前胸贴后背。遗憾的是,前后左右,并无美女。

栖霞寺里,我这样的俗人,也就是看看菩萨,摸摸香炉。鉴真五渡东瀛不遂时,曾在寺里小住。当时鉴真和尚名头很响,所以也去瞻仰了一下他的遗物。然后,舍利塔边,驻足片刻,不知所以然。转上庙后千佛岩,众佛头上,东摸一下,西抹一下。碰到佛像遗失的空佛龛,忍不住莲花座上,双手合十,以身试法。到天开岩,看峭壁耸立,过一线天,望白云过隙。陆羽的山坡,一晃而过。不知道桃花涧,不晓得黄天荡。年轻气盛,一路奔到山顶,见有亭翼然。

秋天的栖霞山,以红叶著称。不知是不是不赶巧,那两次,上山的路上,霜叶红于二月花,不时有遇。但登临送目,并未见层林尽染,万山红遍。山之巅北望,滚滚长江东逝。做“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状,免不了“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罢了,面朝大江,坐大石头上喘气,没到中流击水,仍见“浪遏飞舟”。

记得有一次,但记不得,是哪一次。下山已是黄昏,四下几无人迹。余晖掠过秋林梢,没入谷底,抹上寺墙,亮了一片杏黄。凉风带来,晚钟几下,沉闷;木鱼阵阵,清脆;诵经隐隐,不绝。就算年少不知愁,彼时彼景,总要勾起,万千思绪,欲说还休。

二十余年后再回首,才发现,想说的马致远都说了“寒烟细,古寺清,近黄昏礼佛人静。顺西风晚钟三四声, 怎生教老僧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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