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t worry, be happy, 这是比尔先生的一句名言。比尔是我来美国访问时结识的一位朋友。他个子不高,那年应该有六十多岁,但他人看上去并不老,挺精神的。那次来美短期学习,比尔成了我的老师。他不愧是位律师,讲起话来头脑清醒,逻辑缜密。可不谈工作时,他又是位慈祥的老人。
记得第一次到他的办公室,我很紧张。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便露出和蔼的笑容,慢慢地说:“Don’t worry, be happy.”听到他这句话,我那根绷得紧张的弦不知不觉就慢慢地松弛下来。没多久我便发现,比尔先生也经常会对他的秘书和同事说这句话,那多半是当别人出了错感到窘迫的时候。
和比尔先生渐渐熟捻起来,他便邀请我去他家里做客。那是一座很普通的美国的single family house。走进门厅,我就被长长的走廊上挂着的一排相框吸引住了。那整个就是比尔一家的家谱,从他父母的结婚照,到比尔和太太的结婚照,有比尔一家的全家福,还有他兄弟姐妹九个的照片,比尔排行老九。真的是个大家庭。其中有两张照片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两个身着军装的男子的照片,他们看上去非常年轻英俊。我不觉好奇地问起来。比尔告诉我,那是他的两个哥哥。二战期间服役于美国空军。“他们早都走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在空军训练基地上。唉,战争啊……”比尔把话打住了,他的眼神是灰蒙蒙的,好像在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感到很难为情,都是自己的好奇,才勾起了比尔老人的伤心事。比尔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挥挥手,说:“都过去了。Don’t worry, be happy!”他把个“be”拉得长长的,逗得大家都乐起来。
比尔先生有五个子女,他们都受过很好的教育。其中有一个儿子还秉承父业,也是位律师。身边只有最小的儿子,那时他刚刚大学毕业,正醉心于练中国功夫。听比尔讲,小儿子正在申请加入海军陆战队。“哇,又去当兵。”我不禁有些诧异。比尔听了,爽朗地笑了起来,“孩子从一生下来,你就得为他攒学费,等到他大学毕业了,要走哪条路,可就由不得你喽。”从比尔的谈话中,我体会出美国人活得也不轻松啊。
写比尔,就不能不提比尔太太。他们俩站在一起时,你就觉得那真是天生的一对。比尔太太告诉我,她十六岁时认识了比尔,那时比尔正在读法学院。她二十岁那年和比尔成婚,这一晃就是三十几年。比尔太太是那种典型的美国中部家庭主妇,使我大为惊讶的是她居然不会开车。驾照她倒是有一张,可问题是她不敢开。比尔打趣地说,这成就了他这位绅士,不光要开车上班,还要开车陪太太逛街。用比尔的话说就是:“I earn money, she spends; She is happy, then I am happy”。看到他们手牵着手,恋恋不舍的样子,我懂了世间什么才叫幸福伴侣。
学习即将结束了,有一天,比尔忽然兴致大起,他说要开他新买的林肯跑车带我出去兜风。那是他刚刚买的新式武器,想必他是想向我展示一下。比尔把车开得时快时慢,车里放着他最喜欢的爵士乐,不一会儿,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噢,我忘了,你们年轻人是不喜欢听这个的,你们喜欢流行乐或是轻音乐。唉,老了,过时了。”我赶紧说,其实我听什么都无所谓。他轻轻地摇摇头,把车停在了一片草坪傍边。当我们从车里出来时,正是夕阳西下,那火红的晚霞竟是那般的绚烂。比尔呆呆地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有些动情地说:“你看那落日余晖,美不美?那是一天中最美的一道风景,可是也是最后的一道风景。这是不是也如人生啊?”我默然了,隐隐地感到比尔内心的那一丝落寂,那种人将至老的落寂。
比尔把话题一转,他忽然饶有兴致地问我:“你在美国呆了这段时间,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我不加思索地说:“美国这儿环境好,到处都跟花园似的;还有嘛,美国人都特别友好。”比尔听了我的答话,若有所思地说:“你这第一点嘛,还算有道理,这个国家一直很重视环境保护。不过,美国也不是处处都是花园噢。这第二点嘛,就不尽然了,美国人可不是个个都非常友善呵。”在我后来生活的岁月里,比尔的这些评论,似乎都得到了验证。比尔见我陷入沉思,就大声说:“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了那个信条,你就不会害怕什么,心地就坦然了。”我也打趣地说“我知道那是什么,Don’t worry, be happy。”我话音还未落,比尔便哈哈大笑起来,“瞧瞧,你把我的宝贝给偷去了。”
Don’t worry, be happy ,它已经成了我生活中的座右铭。遇到不开心的事,打不开的结,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这句话。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快快乐乐地迎接每一个新的黎明?那些让你焦虑的夜不能寐的人和事,那些让你百思不得其解的烦躁的事和人,不过是你生命驿站中的几道风景,也许令你不顺心不如意,但又何必太在意呢。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如画一般的夕阳余晖,总会想起比尔,那位幽默和蔼善解人意的美国老头。想像着他开着林肯跑车在高速路上奔驰,耳边就又响起他那爽朗的笑,和那句名言:“Don’t worry, be happy”!
写于二零零九年十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