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树

一年四季,最喜秋。秋风送爽,无早春之新潮,也免其浮躁;无仲夏之浓烈,也不涉其狂热极端;无腊冬之庄严,也拒其残酷。古人曰:“秋三月,此谓容平”(黄帝内经-四气调神大论)。秋心成熟,一切都不卑不亢。

秋景里最喜秋树。春夏乃花季,秋为树季。春枝鹅黄,夏枝浓绿,美则美矣,然树树如此,青一色,总不似秋枝富于个性。秋枝灿烂,来自青一色绿叶的突变,比之春花的万紫千红毫不逊色,且更有气势,更令人遐想。所以,我常喜欢在秋树下发呆。大自然总是给人以惊讶。从春到夏默默陪衬红花的绿叶,在百花凋零之时,突现出花般异彩,这恐怕是昔日沾沾自喜、自命不凡而傲视绿叶的花们没有想到的。“饱经风霜后,丹叶笑落花”,颇有点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的反讽。

霜天万木,枫、柳、银杏三树最令我刮目。

提起枫,每每想起十月金秋的北京香山。自第一次目睹那漫山红遍的壮景后,每秋必访。北京十大景,香山红叶在我眼里居首位。及至初访温哥华,正值金秋,那红叶叶片之大令我吃惊。真是一方水土蕴一方景致。 秋枫之美,对我而言,并不在于“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色彩,而在那层林尽染、气壮山河之势。桃杏固有成林者烂漫于春,然毕竟是平地木,上不得高山,脱不得红尘,有媚俗之嫌。最多让人想到小家碧玉、窈窕女子。枫林不同,深沉得多。莺莺与张生道别被安排在枫林:“朝来谁染霜林醉,点点都是离人泪”(西厢记)。是泪吗,分明是泣血!西厢著者匠心独具。我欣赏枫,敬重他那霜重色愈浓,敢在凋零前拼洒一腔热血的毫情,乃大英雄本色!其壮美凄美,非春花可比。即便是一片枫叶,其形也如二郎神的三尖两刃刀,一副激昂之象。

诚然,英雄本色不寻常,寻常百姓不能都英雄。那就欣赏柳吧!柳,太平常了,无处不见。不要笑他挺不直腰杆、成不了大材。大事做不来就做小事。在盛夏酷暑里随时随地为人献上一片绿荫---鞠躬尽瘁地。他承认自己俗,一开不了鲜花,二结不了硕果,只有一身绿叶,从不媚雅。即便到秋这个叶的季节,也不赶时髦,给自己化化妆。他柔弱,并不意味着失却主心骨。想起自己大学时的打油诗:“谁意依依柳,柔中自有刚。秋风难吹春心散,霜打落叶不肯黄”!注意过吗?秋柳仍是绿的!“ 昨夜西风凋碧树”,应是写柳。寻常百姓也要有点执着----对自我的一点起码尊重!

柳也有奇特者。新西兰有一种红柳,冬季叶落后,枝条渐成桔红色,寒风中给人暖意。旷野中的簇簇红柳,如海里的红珊瑚,尤为别致。不过扯远了,那是冬季。

秋日独具一格者,当属银杏。秋天的银杏也选择了黄色。媚俗?拾一片银杏叶仔细看看,那是一种怎样的黄:纯黄,纯得无一丝杂色;鲜黄,鲜于二月花,全不是那些憔悴枯黄之叶可比。我十几年前挟在书中的一枚银杏叶仍然金灿如初。黄得如此极致,乃大雅大俗。再看那叶形:象扇,携着秋风给狂热降温;又象蝶,振翅欲飞,鼓舞人心。还找不出一种与他相似的树叶。特别是那叶脉,简洁得只从叶柄辐射出一丝不乱的纹理,绝无枝枝杈杈。那不是九曲回肠,那是清澈的思路。如果说枫是情性之树,那么银杏是理性之树。枫一腔热血,是行动的壮士;银杏头脑清晰,是深沉的哲人。银杏少有成林者,他总是独自隐居某处,只在秋高气爽之时放出辉煌的高潮,让谁见了都惊愕---这里还有这么一景!冬梅是奇景,我遗憾自己从未有缘赏及。秋银杏亦奇景,建议可企及者切莫错过。

人说松梅竹乃岁寒三友,我谓枫,柳与银杏是清秋三绝,是秋意的最高境界,是秋景的经典。

查植物志:银杏:幸存种子植物中最古老之孑遗植物,盛于侏罗纪,誉为“活化石”,乃植物界之恐龙。四纪冰川后独遗中国,珍如大熊猫。树分雌雄,抗病害,耐污染,环境适应性强,乃优良之绿化树种,故今渐布全球。银杏果为上等干果,营养丰,味甘美,药食俱佳。入药,性可祛邪扶正,益胸气、定喘咳、止百浊。。。

难怪!它不选黄色选什么?!它不作哲学家作什么?!中国若选国树,我投银杏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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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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