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吃公款 （1）

吃公款并不是中国人的专利。凡是有公款的地方，就会有人吃，这是真理。只是国情不同，红烧肉西洋汤，各有各的吃法。

美国各州以及联邦政府分别立法，财务制度细致入微，每个款项都有一个属性，俗称颜色（color）。每一种color都有其特定的用途和用法。公款皆可吃，难易各不同。比较之下，吃联邦政府的公款最为艰难，而各州的财务制度相对宽松一点。下面先讲一个联邦的例子。我们申请到一笔科研经费用来主办一个小型研讨会，经费可用于机票和吃住。像其它学术会议一样需要搞一个晚宴。

这笔经费被拨到了联邦政府的一个机构，所以晚宴必须按照联邦的财务规定操办。事情变得比较艰难。第一步，要审批。我们必须得到财务主管的批准表明这顿饭吃的符合财务规定。为此我写了一份申请报告，强调这次晚宴是会议最重要的一环，是与会者交流的主要平台。报告还没正式提交给主管就被下面的人打了回来，理由是：会议日程过分强调宴会，与会者似乎只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开会的。我没有坚持而是又写了第二份报告。这次我表示晚宴并不重要，只是众多会议日程里的一个非正式交流场合。不久报告又被打了回来，理由是：既然晚宴不重要，那就别办了！政府机构官僚严重，要想办成任何一件事情都要坚持不抛弃不放弃，否则一事无成。为此我第三次修改报告。这回强调日程紧凑，有三个非技术性报告没有时间安排，只能放在六点以后开讲，这就自然进入了晚饭时间。 也就是说大家本来不想吃公款，但讲座时间排不过来，不好意思迫不得已并非情愿的用公款买一顿晚餐。厚着脸皮把这第三稿报告交上去之后战战兢兢等了几日，财务主管的批文终于下来了，准奏。

既然审批了，这就开吃吧？ 且慢，还没砍价呢。联邦经费是纳税人的民脂民膏，有好多人盯着监督呢。购买价格必须合理，纳税人不作冤大头。如何证明价格合理呢？这是有程序的。首先我要找到会场附近的三家餐馆，列出相似的菜色和价钱。然后把三家的菜单和报价提交给采购部门，他们会选取最便宜的一家。想宰美国联邦政府可没那么容易。当然了，如果你不开餐馆而是大财团，雇得起人到华盛顿游说，那就另当别论。就像华尔街，把全世界人民宰的灰头土脸他们还照样发奖金。这叫宰你没商量。

审批了，砍价了，这就开吃吧? 且慢，这钱怎么付？ 我不能怀揣着几千块大洋付完了帐然后开发票报销。谁知道发票和付款是不是相符？你和餐馆玩儿了猫腻坑了纳税人谁负责？付钱也是有程序的。为了保证没有营私舞弊，金钱决不能经过主办人的手。 也就是说我只管办会，不能付款。 而是由采购部门采取合同付款或者政府信用卡付款，直接把钱付给餐馆。采取何种方式根据数额大小而定。事情不巧，最近政府部门调整了数额和付款方式的关系。调整的结果就是谁也说不清我这笔生意该用哪种付款方式。合同部门推给信用卡，信用卡部门先说可以，后来又变卦，说按新规定还是应该用合同付款方式。然后合同部门又有高一层的人插手，把事情再次推回给了信用卡付款。这种政府间的互相扯皮我见得太多了。行话叫盖屁股（cover ass）。也就是说没有人兜着责任的事情千万不要接，必须做的事情一定要找到兜底儿的理由以防日后事发。千扯万扯，信用卡部门终于同意付款。这已经是会议举办前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审批了，砍价了，信用卡能用了，这就开吃吧? 且慢， 还没查背景呢。联邦政府只和信得过的人做生意。万一你是无照经营，偷税漏税，或者黑社会，甚至国际恐怖组织，我这不是用纳税人的钱赞助犯罪活动嘛。所以与政府有合同的单位必须要在政府的所谓CCR 系统里注册。没有经过检验注册是无权和政府签生意合同的。我趁着采购部门扯皮的时间，忙着让会议旅馆和餐馆注册。本来大旅馆都是有注册的，可我偏偏赶上个新旅馆开了个最低价，开张不久它还没注册呢。为这事儿又是一番折腾。

审批了，砍价了，信用卡能用了，生意注册了，这就开吃吧? 且慢，经济不景气，那家晚宴主办餐馆临时倒闭了。我仰天长叹，苍天啊，吃一次公款我容易吗？！当时办会的合作人在马路上溜狗，顺便路过那家餐馆看看，猛然间发现门前大写：店面出租。真TMD五雷轰顶，忙不迭的给我打电话。我们马上和采购部门联系，问临时换一家餐馆可不可以。回答是餐馆名称可以换，但是价钱不能动。一旦数字改了，所有审批过程从头再来。这时候我们的公文已经在政府部门里行走快两个月了，打死我也不能从头再来啊。我的那位合伙人只好到那条街上一家家找，尽量找菜色一样的，价钱不能高也不能低。后来找到一家，也是法国菜，同样的两荤一素，只是鱼的种类变了。素食选择没有具体追究，在我看来反正都是草。价钱一分不多不少。

审批了，砍价了，信用卡能用了，餐馆找到了，生意注册了， 这就开吃吧? ——— 好吧，开吃！再不吃各位读者就该怒砸计算机了。

但……是 —— 我忘了告诉各位，财务主管的批文里有两行小字。第一，公款绝对不能卖酒，饭桌上的酒是要自掏腰包的。第二，家住会议本地的人员，晚饭属日常生活费用，一概不能动用公款。由于会议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所以我不够资格吃这顿公款。好几个月的筹划算是白忙活了，饭后只得老老实实根餐馆老板娘结账，价钱和学校付的一样。不过看到外地来的各位同仁兴高采烈，老夫我也算没有白忙这一场，知足了。

联邦政府的这些程序规则显然是为了防止腐败。但是为了这一系列的手续，花去了上上下下许多人无数的时间。如果乘以工资福利，这一套手续办下来的人工成本应该不小于一万美元。而生意本身只不过四千多块钱的买卖。所以说，所谓清廉是有成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