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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阁楼因为没有了他显得很宽敞,一个人的空间可以小到像卧铺,两个人在一起反而需要为时疏时近的关系预留数十倍大的空间。
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早从大床爬起来,拿起光学书,又放下。她要给自己放假,读点闲书吧。
她喜欢读昆德拉的小说,这位大师信手拈了两个泥人,(两个足够了,复杂点再加一个),一男一女,怎么,你说他们像两个泥疙瘩,只要有思想就行了。瞧大师用小锤敲了敲中部有一小块突起的泥疙瘩,升起一团青色的思想,再用小锤碰了碰中上部有两小块突起的泥疙瘩,又升起一团紫色的思想,然后两块泥疙瘩拥抱接吻翻转,两团烟气杂揉,反复十章后,两个泥疙瘩带着疼痛和受伤而变形的思想分开了。大师打扫现场,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不象古人赵梦罘蛉?/span>那样,“将咱两个(泥疙瘩) ,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呢?
她想,现代男人女人太独立太有思想了,即使在婚姻中也有股力在暗暗较量着;如果实力相差悬殊,那么弱者要提供一些东西去补偿强者,使婚姻翘翘板达到平衡,这就是现实。
现实是她还是那个思维活跃,言语犀利的她吗?空空的屋子,独自沉思的她。年轻美丽高学历的F2H4陪读队伍中的一员,她的长螯在退化,要成为终日守着宅子的寄居蟹吗?
他怕她无聊,多次带她参加中国留学生的派对,在众多人中,她一眼能过滤出F2H4们,她们穿的漂亮,但似乎没有名字,只是某某人的妻子。她们或佯作天真不停的说话,或沉默寡言,和她一样。
她一千次说过讨厌这种聚会,讨厌单身的男生对她品头论足,讨厌女F1们的不屑与趾高气扬,国人的自尊心自信心为什么总是建立在贬低别人的基础上呢。
他说她太敏感,在美国如果夫妻不一起露面,大家会认为家庭有裂缝,问这问那,那会更糟糕。
四次飞蛾扑火的疼痛又在心中隐隐发作,四年前,美国名校抛来橄榄枝,美国签证官却以移民倾向一拒再拒她,台湾大妈的苦瓜脸严肃烦躁,美国大妈的大嗓门热咖啡,褐发女郎的朱唇轻启,金发女郎的顽皮眨眼,四个交叠的黑章,四张揉碎的白纸,四次颠簸与希望失望的浪尖浪底。她看起来不是恐怖分子,但大妈美女们似乎一致认为单身的她会嫁给美国人而定居美国。
最终她还是来到了美国,不同的是拿着博士学位,坐家陪读。
有些人,有些东西,命中注定要出国的,只是渠道时间不同罢了。
比如小屋里的古筝,它的前主人要出国,二手转让给她。当初葱头搬运古筝到美国可比搬运一个大活人费事,长长的乐器盒险些被海关当作危险武器扣下。
她走到古筝前,掀起蓝色的丝绸,一口气弹了古曲《汉宫秋月》、《陈杏花落院》数遍,纤指繁弦细将心中幽恨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