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从太阳上抖落下来的、一种叫做“光”的物质穿过车上那厚厚的玻璃,然后打到我那满是裂痕、渗着酱黑色稠血、流着黄绿色脓水的脖子上,也爬到我八个多月没洗也没理过发的后脑勺上,再然后,生出了叫做“热”的一种感觉,她使我觉得后背火辣辣的发烫,顿时惊愕得一动不动。我担心、不会是要从后面开始把我融化掉罢?!于是想用手摸摸后脑勺,确认是不是真的在融化;可是座位上人挨着人,太挤,如果向后面伸手,一定是要碰着旁边的人的。我试着小心翼翼地把左手从右面胳肢窝底下伸过去,幸好旁人丝毫没有觉察到我有些奇怪的行动;而且不可思议的是,从右面腋下伸到后背的左手,居然摸到了后脑勺!还好,没有融化的迹象——早晨涂抹在蓬乱的长发上的半瓶子猪油,虽然变得软了些,但还没有溶化,否则是要往下滴油的。又摸了摸左面那只剩下一半的耳朵,还在。 同每天早晨一样,从郊外开往东京的通勤列车上,坐在座席上的人们相互挤得亲密无间,而那些没能坐到座位的倒霉蛋们,只能心贴着心背靠着背,虽然是不自觉地,但却是尽情地、在享受人间温暖。 也许(不,不是“也许”,是“显然”、是“显然”!),周围的人与我一样,被那“热”弄得不知所措;我觉得出来,相互紧贴着的每个人都正在膨胀着————坐在我左面和右面的人那软软的、热乎乎的胳膊、似乎要挤进到我的骨头。我想把刚才伸到后背的手抽回来,但却极难。于是,无可奈何使足劲一拔,终于从右胳肢窝底下抽出了左手。可是用力太猛,不巧胳膊肘撞到左边那人的身上,回过身正要说抱歉,却看见他的头,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向我这儿转过来,身子和脖子却是一动不动的。我看见,他右半张脸几乎是透明的,而且没有骨头,透过那脸,隐隐约约看得见他后面的人;天哪,只有一只眼睛啊!是长在左面鼻孔旁边的;那只独眼发出极恐怖的、绿色的光,直勾勾的盯着我;不久,又从瞳孔钻出一条黑色的怪器、前面是分了叉的、像是毒蛇的舌头那样、颤动着,冒着妖异的紫黑色烟雾,一点一点向我伸来。我打算赶快离开,正要站起,却被右边那人死死地拉住。我终于明白了,他们是一伙的。只好无奈地闭上眼睛————这才知道,什么叫等死……。 就在这瞬间,广播里传来到达终点站的播音声。待我睁开眼,人们都已经站起来、从上面的架子取下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我斜眼看一下刚才的独眼,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脖子上是流行的那种格子围巾,虽算不上十分的帅,但也精神,好像他的皮包挺重,从架子取下来的时候,那皮包带子正好蹭到我肩膀,他回过头来,微微点了一下,很礼貌地说了声:“不好意思”,便下车了,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那脸,分明是一张正常人的脸。我有些不知所措,用眼睛把他送下车,又透过车窗看着他从站台走过,就在他将要消失在人群的那一瞬,我突然真真切切地看见一条小蛇正从他的耳孔慢慢地,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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