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农村四季分明,既有雨和雪,又有雾和霞。光是雨就有很多种,有梅雨、暴雨、时雨,还有谷雨、烟雨等。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是雨后江南所特有的,人们的心境也常被这变幻的景致所牵动。
连续晴了这许多天,还是多亏去年年底的那场大雪,大雪后的天按照我们这里的惯例要晴一段时候的,农村过年就要好天气才会热闹。
听完送春的第二天早晨,小朱要回家了。
太阳从东方升起,被霜打过的地表面上,冒出了丝丝热气。沿途村边的树木,骄傲地挺立着,等待着春天来临的时候,一起发芽生枝。去年的枯草,披散在圩堤下荒野间,没有一丝生机。偶然有一两棵冬青树,叶子还绿得硬朗,兀自润泽。河池中满塘残荷的枯梗倒影在宁静的河面上,好似寄托了长期虔诚的企盼一样,也在等待春天的到来。
我送小朱出了村庄,来到沧花公路上,时间在这里停滞下来。她一走,这“热闹”似乎也过去了。我心里沉甸甸的,仿佛怀揣了一座大山。她现在心里肯定很难过,我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她。以前的一切诺言如今也不再提起。此时,我心情分外复杂,我注意她的脸色,沉静而略带忧伤。
三天的相处时间实在太短暂,但小朱如果再住下去,她自己感到有些尴尬。我想对她说出些什么,来安慰她,却又开不了口。小朱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回头眺望村庄和远方。这一刻,我觉得离小朱很远,时光匆匆,我们中间经历的那些高兴、愉快、悲伤,却在心头上刻下不灭的痕迹。现在她用轻灵飘逸、羞涩娴静的姿态在退出。在村子里我们一路很少说话,怕熟人听到不好,这时在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了。
“你在想什么?”小朱问我。
“……”我苦笑了一下,自觉羞涩。
“昨夜我想了很多,真真好可爱,他不能没有爸爸。他妈妈也很好,你要好好待她。惟愿我离开的一瞬,我温柔的情怀,会对你依旧;我飘逸的心情,也依然!” 小朱沉默了一会说,能感觉出这些话小朱已经在心里考虑了许久。
我无语,我说什么好呢?!真不知道说什么,对这样一个把一切交给了我的女人。我又把目光投向远处,想,小朱的心,像水一样玲珑透明,而我是不是有配得上她的感情,去领会她的心境呢?
“其实我来看你,就是因为我想看看你,看看你的家,你父母,真真,还有你爱人;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看看你平时是怎么过的。”小朱说这些的时候,眼睛看着别处。我没有说话,我怕一开口,她的泪水会溢出眼眶。她也许希望用一个华丽的转身,从此不再缭绕红尘。
“有的时候,我又想,我该怎么做,究竟想要怎么样?我不想破坏你们,但是又控制不住不想你。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我曾经期望你能娶我,和我结婚,做你的妻子。我给你洗衣,做饭,整天围绕在你身边,给你打点一切,和你一起建立一个温馨家庭。后来……”小朱停了一下,转过身来仔细地看着我,笑笑又说:“我再好好看看你,又不晓得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我看到小朱的眼里含着泪光,那种好像永别一样的眼神,装满了心碎和不舍。我心犹如刀绞,她这样无怨无悔地一直恋着我,不计付出。小朱啊,我的小朱。我的嘴微微动了动,千言万语,此时也无法表达对她的深情。到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没有必要了。我怕声音震动我们之间的空气,那种伤感和心碎,随时都会打破一切。
终于要分手了,小朱打开了车门,上了车。我也跟着她坐进副驾驶室的坐位上。
“回去了,和文好好过。我不想你对别人不好。我们之间的事,我晓得你心里有我就行了。至于我自己,我怎么过都是过。我心里只有你,什么也不会去想……我的心里是暖的。”
小朱好像费很多的力气才说出了这些话,声不嘶,而心力耗尽。我听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最真的心语,已随风而去;宽容的心情,将烟消云散。
我心里恨着自己,我的意识好像一只失落的大雁远远地飞向蓝天的尽头。而小朱呢,她像一只受伤的相思鸟带着对我的关注与情爱,一心执意奔向我。只听到我一丝心灵的召唤,就毫不迟疑地启程,穿越流言,穿越尘世,欣欣然来到我的心间,决心把我荒芜的心灵染成安详的田园世界,润泽成林。她又像一股清泉,把我浮躁的心,洗涤成一面不沾染尘埃的明镜。这个水一样的女子,一辈子萦绕在我生命里,成为我不能言说的心事和沉痛。
“你回去吧,我走了。”她启动了车子。
“嗯。”我拉了拉她的手,想去吻她,却再也没有勇气了。
顷刻间,我下了车,她走了。车子慢慢走了一段路程,然后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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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兄,作为男人,却让这么困难的选择交给一个女子来决定,真该剋呀!
细细想来,还真是。各地都有不同版本的望夫石之类,可见这世上痴情的人多半是女子,男子只能算多情。
站在小朱的角度,应该选择放弃。宁缺毋滥,小朱的幸福不应该是这么不完整,这么要靠别人施舍。夏也没有办法给小朱完满。
在没有看这节以前,我曾设想过故事情节,我觉得文一定会反击,一定会露出她猜忌多疑的一面,夏可以以此渲染文的不惠,来激化人物的矛盾,反衬他和小朱的般配。但作者没有这样处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文的描绘很少,她只是收拾家用,带孩子,甚至给他们创造单独的聊天空间。也许正是这种平淡,才是农村妇女最真实的表现,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就是文的智慧。
到这里,朱和文都获得了只属于自己的满足和遗憾。朱获得了夏的承诺,文获得了完整的家,每人都获得了自己定义的所谓幸福,而在别人看来那未必可以称为幸福。这种状态恰恰是这个社会最无法逃避的,谁也不可能拥有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