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与中国教育根本区别在哪里?
信源:新浪博客
我的青岛中学时代好友和诗友孙云晓教授现今已成为青少年研究专家,特别是他那篇中日儿童夏令营两国儿童对比的文章令亚洲轰动,也提出一个发人深思的问题。为什么如此近邻之邦,在教育上竟有这么大的区别?
就拿我女儿来说吧,为了不忘汉语,从日本赶回来,进了济南市舜耕小学上一年级。当时在学校体育赛跑比赛,她总是拿第一名。第二年,她回到日本去上二年级,年级长跑比赛,她竟落到二十二名。我想这就是开放式的教育和封闭式的教育的不同。
随着全球国际化的发展,中国在教育上应该与国际接轨才对。今年也是青岛走出来的我中学同学郝平担任了教育部副部长,负责国际交流,我相信这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博士,会很好的胜任这项工作。
教育是决定一个现代国家和民族发展水平的最根本原因之一,这一点相信已经得到了历史的证明。作为国民教育的对比,大概可以分为体制、内容、目的以及对象等几个方面,不同的国家和民族,对其理解和实践都各不相同,因此呈现出的结果也有分别。比如同样被认为是儒家文化圈的中国与日本,在这方面的差别就相当明显。
中国与日本的教育政策、中国人和日本人的教育理念的不同,正是导致两国近现代发展历程迥然不同的重要因素。直接地说,日本之所以总是能比中国先一步实现国力的腾飞,不论是明治时代还是二战之后,其教育优势的作用最不容忽视的。
那么,中日教育的根本区别是什么呢?很简单。中国的教育更具功利主义性质,而日本的教育则更强调人的素质提高。
俄国人梅契尼科夫在经过长年客居欧美的生活后,于1874年来日本教授外语,后来写有《回忆明治维新》。他在书中写到,日本的苦力、女佣、马夫等社会底层人民也常常拿着书看,尽管那些小册子多是通俗小说,但这样高的识字率还是令他吃惊。和西方国家的经验相比,他不吝称之为“异常”。类似的观感,其他明治时代来日的外国人也曾有过。事实上,在此前的1872年,日本就开始实施了义务教育制。
同时期的中国是何种状况呢?康有为估计,清末的童生大约为300万人,加上比此要少的秀才以上士人,则中国受过正规教育的文化阶层在四亿以上的总人口中,仍只能占据极少数。中国民众的绝大多数是文盲、半文盲,而日本即使贩夫走卒,也能够识字读书。以此来看,以国民当时的普遍文化水准比较,中国整体上不如日本。
一种观点认为,日本的明治维新之所以成功,是由于“后发优势”,这个“后发”相对中国而言,即日本文化发展水平不如中国,所以能更加轻易摆脱过去的负担。但日本国民总体教育水准的高于中国,无疑是针对上述说法的一个极好质疑。日本的文化水准优势,还体现在“兰学”的盛行。以西方科技文化为内容的兰学,在江户时代也一直蓬勃发展。兰学学者受到社会各界的尊敬,收入也较高。
另一方面,日本学者依田熹家在《日本的近代化:与中国的比较》中提到中国冯桂芬写于1860年《采西学议》。冯桂芬称“习于夷者曰通事”,“皆市井佻达游间,不齿乡里……其质鲁,其识浅,其心术又鄙……”依田专家指出,中国的懂得西洋事物者与日本的同类人地位差别非常之大。这也正是魏源的《海国图制》在日本比在中国产生更大的轰动和影响的原因。(反驳所谓日本“后发”的又一个论据,《海国图制》在具有兰学基础的日本找到了它的大批读者,而在中国,魏源只能慨叹自己过于超前。)为何会有如此差距?依田熹家认为,根源是中国有科举制,而日本没有。
科举制的内涵是什么?在于“学而优则仕”,教育和改变自己身份、地位的切身利益追求紧密相连。特别是到了明清两代,八股取士,更是将“学问”与仕途的关联标准化、制度化。这种功利目的的极强的心态,是中国教育理念至今依旧存在的重大问题。
著名的广告片《知识改变命运》,实际上继续宣传着同样的理念。知识的增长,固然可能带来命运的改变,但带着为了追求命运改变的迫切心情,与静下心来丰富提高自己素养的教育理念对比,前者无疑更容易出现偏差和失败。
北京大学的祝总斌教授在《论八股文取士制不容忽视的一个历史作用》一文中,称道八股取士因降低了学问门槛(只要掌握《四书》为主的八股文写作),对于士人的数目从宋元的数十万人提高到明清的几百万人功不可没,因此中国的知识分子人数增加了,“文明程度得到相当大的提高,推动着历史的进展”。这是个似是而非的荒谬观点。
前面已经提到了日本明治时代普及义务教育和中国八股取士的不同,八股取士人数纵然增长,仍然是一种精英意味十足的少数人教育,远远不如普及性地提升民众整体文化水准。而士人人数的增长,和今天的大学扩招属于同等性质,仅有人数的增长,质量却出现下降。八股降低了门槛,但也培养出了众多范进式的“知识分子”。与日本相比,八股取士并没有带来一大批如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西乡隆盛、伊藤博文、福泽喻吉这样的人物。
祝文中写到清代侍郎彭玉麟的故事。彭家务农,但全家辛苦劳动,甚至雇人来代替他耕地,勉强供他读书,只为了要他考中秀才,“为宗族光宠”。祝文以为此例子说明了八股文“推动平民子弟读书应试,提高其文化素质”,但忽略了彭读书的前提是整个宗族、包括“伯叔父及诸昆弟”不得不放弃读书的权利。这种期望一个人应试及第来光宗耀祖,改变命运的做法,是功利主义教育理念的最好体现。
科举的最大特点,是通过教育,能够实现平民到仕宦阶层的飞跃,不管出身如何贫寒,只要考试过关,就可以博得“功名”。因此,科举在客观上缓和了社会内部的阶层矛盾,有助于大一统国家的政权稳定。这一点,已有很多学者专门论述。但仍有必要指出,祝文所说的八股取士带来“文明程度提高”和“历史进步”论点荒唐。明清是中国传统文明发展的下坡路阶段,八股取士是政府为了缓解社会内部越来越大的压力的重要手段,扩大人数的原因也在于此。
正如今日之大学扩招,其目的并非在于兴办教育,只是为了拉动GDP增长。但是,科举的最大弊端,就在于将教育彻底功利化,使之更像是一种以回报率高低评价得失的投资。在旧话本小说中,表达类似观念的“格言”很多,最典型的,莫过于“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日本的情形则完全不同。日本在明治维新以前的社会,一直采用着世袭和血统制,社会阶层分隔明显,也没有科举这样的制度能够将其打破。然而,在江户时代,幕府为缓解社会矛盾,鼓励并支持社会各界钻研学问的风尚,对文化的普及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农民也好,商人也好,下级武士也好,每个人都可以追求自己喜爱的知识,但即使掌握了知识,其身份也不可能改变。知识的唯一好处就是提高自己的能力,这可以说是日本人教育理念的核心。
从表面上看来,超越阶层隔阂的科举制似乎比日本的血统世袭制更加文明、科学,但判断一项历史制度的利弊,必须要把它和当时的现实环境结合起来分析。科举制度在唐宋和在明清的意义截然不同。
八股取士确实具有合理性,却是维持一个文明苟延残喘的合理性,从文明需要新生的角度讲就成了不合理。日本的血统和世袭制不合理,激起下层社会的反弹变为变革的动力,就成了合理。
日本的教育理念缺少中国过于强烈的功利色彩,却在某种程度上更加接近儒家的原本思想。比如说孔子的“有教无类”,其真正内涵应该只是强调教育的普及性,不因受教育者的身份地位差异而有别,并没有从中选拔的意思。
中国过去的教育制度虽然看起来是“无类”,贫民也有中举当官的机会,可这个“出人头地”的结果正好是对“无类”的破坏。至于今天的中国教育,则连表面上的有教无类也难以做到了。
前面提及的日本的阶层分隔,使得社会各阶层学习知识也都以本阶层实用、常用的优先。农民自然关注农学,商人则琢磨促进商品的销量,工匠揣摩技术改良…… 中国的《天工开物》、《农政全书》等作品都曾在日本备受重视。这个优良传统至今在日本仍然得到了保持,特别是那些人数庞大的毕业于专业学校、甚至依靠自学的熟练技工,成为日本国力两次腾飞的最核心动力。
而中国方面,科举的功利性质使得民众产生狭隘的心态,只把应试的知识当做学问,别的则不受重视,甚至把“没用”的学术就不当作学术。特别是八股取士,更是将士人的精力限制于有限的典籍之中,虽皓首穷经却脱离实际。今天,中国应试教育尤其发展到了畸形的地步,其“重点学校”制度赤裸裸体现出“为了中举的选拔” (依田熹家语)的明确目的,由此产生了“对不优秀者没必要进行充分教育”的错误后果。
在学习的目的上,依田熹家听到很多日本农民说,教育“对于提高常识是必要的”,这点和中国人“从单纯的日常需要出发”大不相同。在没有功利目的的前提下,教育更多的是为了提高个人修养和综合素质。外语教育在中日两国的状况最能够说明问题。中国的外语教育是和应试、升级、评定职称等一系列功利目的相连的,有些时候竟然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日本则更注重外语教育对于个人素质的裨益,虽然也有一些资格考试,但仅限于有必要的相关人士。最值得深思的例子,是日本的业余外语学校NOVA和中国的 “同行”新东方。后者把应试型外语教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而前者的学员是社会各界对某种外语感兴趣的男女老少;前者的终极梦想是能够轻松应对外国的偏狭的语言测试,拿到出国通行证和全额奖学金,后者的宣传材料上却写着,最高目标仅仅是“不用字幕看懂外国电影”。
然而,一个上市公司外语教育产业年营业额达到615亿日元,整个日本的业余外语教育产业营业额竟达1500亿日元。这个数字清楚表明了日本人对素质教育的持久热情。目前,日本正在进行的是推进“终身教育”。在老龄化的趋势下,以退休老人为教育对象的各种产业前景看好。退休老人的学习热情,当然没有什么选拔和目的,但这种素质教育的完善,足以令中国人汗颜。
一种功利当先的教育理念,一种素养至上的教育理念,其分歧表现林林总总,每一种都恰好是中国的弱点和日本的长处。中国人有必要向日本学习,首先应学习的就是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