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家都是过客《二十八》子与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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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大家都是过客《二十八》子与父

 

人生如果没有遇到惊涛骇浪,会觉得可惜,踏过惊涛骇浪之后寻求的是平静。每年最后一日是美国酒庄习惯性生意最火爆的一天,我开酒庄十二年,年年如此。繁忙之后是平静,简单吃过饭,吃的朝鲜细面,平滑如流,看起了走红电视剧《蜗居》,儿子还没有长大,仍躲在我的身后。我回味剧中每个人物,总觉得作者把我的某一部分割去移花接木贴在了海萍海藻苏淳宋秘书小贝身上。突然赢赢指着时钟说,爸,已经十一点五十九分了,再有一分钟就是新年了,二零零九年好难忘啊。

 

中国人民对蜗牛并不陌生,上世纪七十年代因引进彩电生产线出现了“蜗牛事件”,带出了“爬行主义”,还好事件只发生在上层北京上海大城市,对老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八十年代出现的“养蜗牛事件”,发生在全国的中等城市,给人民生活带来一定的影响,都知道养蜗牛能发财。当年在西安的老父亲不知是个骗局,还作了许多鼓动工作,干休所上上下下军属遗属全部都投资养蜗牛,好像蜗牛是养大了,担保收购蜗牛的人早跑没影儿了。法国人吃蜗牛一点没错,北京建国饭店刚落成的时候,几个美国人把我看成了中方大老板,不顾港方人员一再提醒,非要请我一顿法国大餐,里面就有蜗牛,是用奶油炖的。干事要算成本,买个小蜗牛当时一块钱,养三个月卖三块,饭店做出来卖五块,一盘蜗牛怎么说也得十五个才像一盘菜,还是一盘小菜,七十五元当时是大中城市个人中等月收入。

 

这次可好,蜗牛爬进千家万户了,很有可能体积是蜗牛身体一倍多的蜗牛壳会卡在年轻一代的心扉上 。《蜗居》吸引我也吸引赢赢,我从侧面问赢赢,为什么《蜗居》年轻人爱看,赢赢说因为谈的是房子,年轻人想买房,但房价涨得太高买不起。我又说,现在的年轻人着什么急啊,青年时代流动好,人到中年固定下来,到了老年才建安乐窝。年轻人没房住想有房,天经地义,背蜗牛壳买房也不算错,怕就怕在一天到晚躲在蜗牛壳里不出来,看不到人生的变数,还会遇到其它机会。我那个时代有一批人先有房,热衷在家里装修打家具让人参观,恐怕那批人不会比当时在街上闲逛的人有出息。

 

赢赢放假回来,我一天到晚把他往外赶,到咖啡店看书找灵感,安排各种活动,就是怕他躲在蜗牛壳里不出来,看不到外部世界在流动,看不到机会会随风飘来。我买下这个小酒庄最初的信息来源是在餐馆打工的时候听到美国人闲聊有酒庄要卖,我最初的写作动机是听到赢赢说二姑(我的二妹)有了自己的博客每天都写几段,这些都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事。三年前我写过《情商》,一个台湾商人在长江三峡客轮的甲板上给了我难得的指点,回京后我小打小闹干了一番,那笔房地产现在横看竖看都觉得是经典。我对赢赢说,在外面认识人只摸思路不谈钱,谈钱,会吓走朋友,把骗子引到家中。

 

大约七八年前,我参加过一次前文提到的古董商筹备的古典装饰聚会,他邀请到数名家住康州Greenwich的大牌影星和社会名流。Greenwich我发音为格林威治,看来有误,我说怎么好多年没有一个美国人听得懂的,应该那个w不发音,如果没有记错,Greenwich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国政府派出五个小留学生上中学的地方。聚会上我认识了斯多特先生,他说话慢声喋气,我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美国人说话像那个样子,也许这就是想象中的英国绅士说话的派头。斯多特先生听说聚会上所有的酒都是我提供的,好喝又便宜,问我是怎么得到的。我说,我的酒都是处理滞销酒,并不是质量不好而是过去定价太高出现滞销,酒商都处理给了我,这句话好像勾住了斯多特先生的魂。

 

斯多特先生说来还真来了,唯一的要求每瓶葡萄酒的售价不能超过五美元,高于这个数就超过他的日常消费水平。头一两笔买卖他提出开个人支票,我想有古董商作保,应该没问题,从另一个方面看,有可能在试探我能不能看准人,我说没问题,只收您老人家的个人支票。他一年来三四次,每次都是两三箱,我们你来我往。好像是我先提出特别想了解一下Greenwich富人们的生活方式,特别是他们是怎样挣钱的,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去看看。我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斯多特先生马上说,好啊,欢迎到来,随即留下电话号码,来前先电告一下,好做些准备。

 

听到斯多特先生的口头邀请,我第一个念想就是赢赢,这个机会给赢赢该多好啊,赢赢那时还在北京读高中。以后的多年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中国的传统母亲都会把好吃的东西自己不吃,留着给儿子吃,那么,父亲该干什么呢,也像母亲一样吗?朱自清的《背影》我非常熟悉,读过好多遍,我觉得他把父亲写成了母亲,买朱红的橘子,到了来信。父亲应该给儿子人生最好的指点,寻找最佳机会,要不然也成了唠唠叨叨的母亲了。

 

后来的几年,我仍把主要心思放在与螺旋杆菌搏斗上,身体不好的时候,这时一味发展情商其实一切都是枉然。斯多特先生每次来,我都会主动问,看看我的脸色怎么样。有一年,我查到酸奶奶酪可以抑制螺旋杆菌,开始狂吃酸奶奶酪,斯多特先生见了我狂叫,怎么一下胖了这么多。二零零五年,赢赢来美国上大学了,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斯多特先生,同时开玩笑说,你那个邀请是否还有效(open)。斯多特先生笑着说,一直有效,再次留下电话号码随时联系,并给赢赢去电,说他的好友巴西华人银行家的儿子也在同一大学读书。

 

赢赢是个懂事的孩子,做事知道轻重缓急,那段时间发展智商要比发展情商重要。二零零九年,我把赢赢读博士的消息告诉了斯多特先生,斯多特先生立刻表示,真心期待着我们父子来访。这一年可以说也是我最成功的一年,克服了浮肿,身体恢复得很好,发展情商的时机到了。我同斯多特先生约定,访问定在圣诞节后第一个星期日,到达时间中午十二点十五分,访问时间控制在两个半小时,简单午餐,在家或在外,汉堡包就行,考察重点是那个区住户的生活方式。

 

斯多特先生和我交往了七年,互相没有打探过对方的背景,甚至年龄,也许这样打太极拳更有吸引力。我从多个角度猜测,斯多特有可能是美国的“富二代”,一生没有工作,每天听歌剧参观博物馆,单身一人,花钱谨慎,靠遗产生活,根据是他给我开过一张支票落款是某个基金会。不过,斯多特先生也多次说过,他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么富有,在Greenwich的房子不是很大,我对赢赢说,这一切只有我们到了他的家才能搞清楚。

 

对定时访问我开始估计不足,出门晚了,又慌慌张张,车开出纽黑文,才发现为斯多特先生准备的礼物三瓶酒忘带了,气得大骂赢赢,这点事还让老爸操心。我说返回取酒,记住,到美国人家访问一定不能空手。我们再次返回高速路已经十一点四十七分了,显然不能按时到达,赢赢让我给斯多特去电。奇怪,我打电话过去,对方是留言,难道斯多特先生不在家?我留言解释路上堵车大约晚到三十分钟,过了大概五分钟,斯多特先生来电,不要急,按地址慢慢开,安全为好。

 

当我们的车驶进Greenwich格林威治区的时候,出现了一座座巨型豪宅,每座豪宅前都有半圆形进出车道,赢赢说这样的房子好,聚会好停车。赢赢要用GPS,我坚持按地址寻找,不过心里打鼓的是斯多特先生的房子到底什么样?我们拐了一个小弯,22号终于到了,由于目标不明显,差点开过了,进入眼帘的是一个双门车库,其余部分都被树木掩盖着,一个车库开着门,停着斯多特先生常开的那辆旧日本车。我们把车停在了车库门前,不知赢赢在想什么,我的心早已凉了一半,斯多特先生说他的房子不大,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这简直像进了西班牙人的贫民窟。

 

我和赢赢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开始找门进去。奇怪这座房子没有正门,只有一个小旁门,门框旁有门铃,我按了一下没人答应,赢赢说上面明明写着“按三下以上”。我听到了动静,斯多特先生开门了,是个厨房小门,他第一次见到赢赢,显得有些兴奋,嘴里不断说终于把你们盼来了。有点中国习惯,进门先脱鞋,我四处扫了一下,灶台全部是古旧型的,不远处有个小餐桌,桌上摆着三套餐具,说明今天主客一共三人,布餐巾用银圈套着。斯多特引导我们走出小厨房,眼前的一切顿时放大,左手边是个大客厅,右手边是个大餐厅,穿过大餐厅是个立体玻璃房,斯多特先生说,坐在这里的沙发上可以看到窗外的小湖和湖旁的一座座豪宅。

 

斯多特先生问,是不是喝点果汁和sherry雪利酒?听到sherry雪利酒几个字我立刻警觉起来,今天是极为正式的招待,说话不可随随便便,我还留了个心眼,出门时换上了一件干洗衬衣。我早就听说过,耶鲁的伊丽莎白莎士比亚俱乐部和教授餐厅只招待雪利酒,也许斯多特先生这时有两个暗示,一,这是英国绅士的待客方式;二,他自己有着资深的教育背景。事后我对赢赢说,你看,斯多特先生没有问是喝啤酒还是伏特加,还是其它葡萄酒,这是平常见不到的特殊礼仪。斯多特先生先推来一个小茶几,然后端出一个铺着白布的托盘,上面摆着雪利酒小杯和果汁,恭恭敬敬请我们喝。斯多特先生建议说,今天的活动有两种选择,要么,先用午餐,程序是烤鸡,烤土豆,水煮芥兰,干果拌沙拉,甜点咖啡;要么,利用烤鸡预热的时间我们先步行游览社区,可以随时用洗手间。我开始恭维斯多特先生,赢赢,学习先生的待客方式。

 

我们决定先步行游览。赢赢用洗手间的时候,斯多特先生带我浏览观赏室内陈设,各屋四壁放满了东方古董,有我熟悉的青花瓷,看上去个个纹路十分模糊,好像在博物馆里才能见到。又令我奇怪的是,我指着一个瓷瓶,斯多特先生忙说不老不值钱,指着一个小马唐三彩,先生忙说更不值钱了,可嘴说不值钱,一个茶几上又放着一本精装的中英对照中国青花大全。我用洗手间的时候,斯多特先生带赢赢参观了他的卧室,赢赢后来说,很奇怪,这么一个大房子只有一个卧室,但有三个洗手间。先生每到一处都开灯关灯,最后连厨房的小灯也关上了。

 

斯多特先生带着赢赢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好像在给赢赢指点人生。他说,我们看到的小湖为十家共有,已有九家翻建成二三层巨宅了,唯有他的房子还保持着一百年前的原样,只有一层,是二十五年前买下的,这些翻建的楼房每栋售价为四百万。斯多特先生特意带着赢赢走过一个高坡,指着一个巨宅说,原是IBM总裁住的,现在两口子已经去世。快进屋的时候,斯多特先生建议到他湖面看一看,我没有看湖而是回头看他的房子。哇,这座房子正对湖面,不对马路对湖,内秀外颓,我说,谁把房子建成这样,斯多特先生说,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用餐非常典雅,一道接一道,斯多特先生解释刚才我去电的时候他不在家,正在采购,要保证沙拉绝对新鲜。我模仿斯多特先生的用餐动作,暗示赢赢学习他的放叉放刀位置。斯多特先生喜欢同赢赢聊天,告诉赢赢,他大学上的是宾州商学院,又客气地说,那时不如现在有名气,在伦敦商学院读的硕士,上世纪八十年代在香港住过五年,后来又去北京。

 

我再次用完洗手间回来,赢赢说,爸,斯多特先生说他在北京住北纬饭店,每天乘九路车,九路车是您当年经常坐的。

 

                                                                            01/14/2009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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