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子”是安福生的诨号,据说是当年他与一帮小哥们儿在街头混世打架当顽主(就是港台片里的古惑仔)时按年纪排行叫下来的。而当我上初中时,他已经看不出有太多的痞气和霸气了,也许以前本就只是小玩闹而已,也许是后来交了女朋友变老实了,总之没见他欺负过谁或惹过什么事。当然校外的其他几帮子顽主们也不会去惹他。他不是我们中学的,而是另一个声誉更差一点的中学的初中生,与我们同级但年龄不详,因为有一些个学校的混世魔王经常因为成绩不好而连续蹲班,曾有一个老顽主比我还大一岁,可在我们上初二时他老人家还在上小学四年级呢,但论逞强打架已算是一路诸侯了,我要不是后来巴结认识了几个大哥级的顽主,眼睛都不敢直视那个家伙。
十一子相貌不算太英俊,但阔眉朗目、个子很高,比一般同年级的学生高出半头。他的骨架也看上去很大,但没挂多少肉,平时又爱佝偻着腰(有些顽主是这样,是一种摆酷和摆浪荡的POS)有点象电影里解放前的浪荡哥,但他其实不是那种逞强好胜的人,倒总是显得怡然自得的样子。人人都知道他和他的十几个哥们在我们那一片有一号,可他对我们倒是一直很是和气,总把我们叫过来开开玩笑,特别是对我们班的人更是爱搭讪,因为十一子的女朋友在我们班里。所以每天他都骑车从他的学校到我们学校来,在门口外边等待他女朋友下学。因为通常来得都很早,我们还没下学,于是他就在校门外单腿支着自行车摆个酷POS,等他女朋友下课。他和校门外另一侧摆POS,耀武扬威的站街顽主们一起,构成了我们学校门外每天的一道江湖风景。
他的女朋友叫邓梅,长得白白净净、柳叶画眉、丹凤细目,身材和相貌中等偏上,而很有女人味的那种样子。八十年代直到那一场划时代的政治事件发生以前,学校里的同学们是一直被理想主义的正统教育所包围的,并很大程度上自觉接受了那种正统意识的感染,这包括对男女关系的看法。当时的初中生们对所谓交女朋友是多半停留在如王朔小说里说的“说说话”、顶多“拉拉手”的概念上。毕竟只是十三、四岁的年级,彼此之间能发生什么呢?如果再越雷池任何一步,哪怕是触摸了敏感部位,看了不该看的地方,传出去就都叫“耍流氓”了,学校是不会放过的。
可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里偶尔地醒来早了,就骑自行车上学,路过十一子家住的简易楼房前,那里静悄悄的,我突然发现邓梅骑着车子从那个楼的方向出来,从我的左前方十几米远距离的马路上快速掠过,对我好像是没看见的样子,匆匆在前面骑车走了。我大脑里就第一次有了关于交朋友其中的“睡觉”本质的直观概念。而据我好奇的观察,当时邓梅的脸上分明是流露出一种怡然自得的微笑,仿佛是很惬意和很享受的样子,让我就更感到他们当时象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不过联想起十一子本人那时常在脸上浮现的得意和满足,也许这就是他们远早于常人就能过上男欢女爱生活的幸福收获吧。
再到后来,时间一晃我们就初中毕业了,我靠临阵磨枪考上了一座稍好的高中,而邓梅成绩在班上是中等,上了一座职业高中去学习饭店服务,而十一子作为顽主虽然不是学习太差,但和普通同学比就只好辍学在社会上混日子了。
我虽然靠临阵磨枪上了稍好的高中,可曾经一直学习垫底,很是烦恼,就又怀念起当年在初中和那些顽主们一起混日子的时光,于是曾回去找过几个故旧闲扯,无意中问到十一子的下落,结果大吃一惊。人们说十一子自杀了。我说为什么呢?年纪轻轻。说是因为他女朋友,上来职高后,她的视野开阔了,认识的人也多了,可能也认识了什么其他的朋友,于是就说十一子没出息、不长进,和他坚决地断绝了关系。十一子则是苦苦哀求,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一咬牙就割腕自杀了。
我上高中时正是社会发生激烈变化的时代,考大学、上职高去早点工作,或当个体户都从各个方向吸引着年轻人的精力,所以顽主们的群体逐渐分化和消解着,曾经让同龄人仰视的顽主们有很多都前途无着,两眼茫茫。本就不是敢于在街头冲杀打架去做顽主的我最终选择了与那些昔日的顽主们的诀别,踏上了漫漫的考学之路。高中的校园里更是充满诱惑,青春的萌动更加猛烈地撞击着心房,可我更多地把自己埋在书本中,以企求笨鸟先飞,超过别人,终于经过几起几落,在班里的学习上排稳了前五名的座次,才考上了一所一流垫底的大学。后来,偶尔路过初中的校门外,望着那早已空旷,不见昔日顽主们的冷清场地,还能想起当年十一子跨支着自行车,在等他女朋友放学的场景,而他们那怡然自得的微笑,也留在我的记忆中。沧海桑田、谁之过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