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多伦多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家家户户都开始修整草坪,种植鲜花,路边的树叶也开始泛绿了,有的已经开了花。小慧为了节省钱,决定下班步行回家。
从工厂到她的家要经过一个街心花园,她走累了经常在花园的椅子上坐一会儿。花园里还有很多粗大的枫树,春夏时节,绿叶满枝头,郁郁葱葱,而到了秋天枫叶红了更是好看。
一天,小慧下班后又走过这里,看见远处有一个华人男子坐在一个长椅上朝她这边张望。街上的行人很少,她有点紧张,低着头想快速通过。突然,那男子站了起来,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嘿,老乡。”
“萧恒,你怎么在这儿?怎么没去上课?”说着,小慧走到了萧恒的面前。
萧恒示意让她坐在椅子上。“我考试已经结束了。”
“考得怎么样?”
萧恒没有回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小慧。
小慧十分诧异地问:“怎么了?老乡。”她以为他没考好,就安慰他:“别气馁,继续考。”
萧恒凝眉紧锁,“我怎么报答你?我在这里等你,就是想问:我怎么报答你这一个多月对我的照顾?”
小慧笑了:“先别说这个了,先想想你上学的事吧。”
“我考了645分。”
她知道这是一个很高的分数,多伦多大学和滑铁卢大学的录取线只有610分。
“恭喜你,老乡。”小慧兴奋得眼睛发亮,同时伸出手向他表示祝贺。
萧恒握住了小慧的手,小慧感觉到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一个发自肺腑的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晚上显得强烈而震耳:“你知道吗?除了我的父母,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关心,我忘不了你对我的好,真的,我忘不了,我……。”
小慧听不下去了,她挣脱开被萧恒握得越来越紧的手,跑开了。
一路上,她心乱如麻:这个可怜的老乡,本来我是想帮他,怎么反而让他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
第二天下班,萧恒仍旧在街心花园里等着小慧。
“你还没有回答我,我应该怎么报答你,啊?”
小慧没有回答萧恒的话,反而问:“你申请学校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我必须先偿还欠你的情,再去上学。”
小慧十分着急,“你怎么能这样?你应该早点儿去上学,结束袜厂的苦日子。”
“苦?”萧恒摇了摇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萧恒期望地看着小慧,小慧点了点头,“坐下来说吧。”
萧恒双手合十地放在腿上,低着头诉说起来:
“我出生在北京郊区,六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母亲和一个在乡镇企业打工的、从成都郊外来的农民工结了婚。几年后,这个工厂倒闭了,我和母亲就随着继父回到了成都郊区。母亲又生了一儿一女,父母靠种地来养活着我们兄妹,生活很苦。后来,我考上了清华大学,又拿到了硕士研究生学位。上学期间,有几个女生追我,我都婉言拒绝了,因为我要发奋学习,希望将来找份好工作,改变贫困的生活,让父母家人也过上好日子。毕业后,我在北京的一家外企公司做电脑工作,月收入一万多元,当时,这个收入是很可观的。除了生活需要外,我把剩余的钱全寄给了父母。同事开始给我介绍对象,见了三个都因为家里太穷,女方怕有经济负担而没成。我的一个老同事从我一进到那家外企公司就看上了我,他的女儿受他的影响非要嫁给我。她中学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但念她不嫌弃我家穷,我的年龄也不小了我也就同意了这桩婚事。结婚后,她经常因为我给父母钱而跟我吵架,我苦恼极了。不久,她怀孕了,为了孩子就凑合着过吧,我想再多挣点儿钱,也许就不会因为钱闹矛盾了,所以,当她提出想出国时,我就带她来了。”
萧恒扭过头看了一眼小慧,小慧专注地听着。
萧恒又接着说了下去:“谁知到了加拿大我却找不到工作,她在工厂打工。有一天,她提出让我把孩子送回国,说是为了让我专心学习、找工作,我就把孩子送回国让我妈带。谁想到,我回来后人去楼空了,她打来电话说:‘我爱上了我们厂的一个本地的工人,我们离婚吧。’离婚后,我就来袜厂了。”
小慧不解地问:“是你的前妻要来加拿大的,为什么离婚后你不回国呢?”
“既然来了,就要有所收获,我要利用这个机会提高自己,再有,我也想让加拿大当地人知道:中国移民绝不是只能在这儿做体力劳动的,我要证明给他们:中国人和本地人一样有能力干最体面的白领工作,甚至可以占据无可替代的重要岗位。”
小慧佩服萧恒有骨气:“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早些上学才对。”
萧恒转过头注视着小慧,她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大胆而又深情的眼神。
“你刚才也听了我的人生充满了坎坷,尤其是在这个远离亲人的异地他乡,生活很艰辛,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关怀,我真的承受不了,如果不让我报答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
小慧惊愕地看着萧恒:“别这样,老乡,如果你能答应我早点儿去上学,等你毕业后找到了工作再谢我,行吗?”
萧恒摇了摇头,“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我每个星期要请你吃两次饭。放心,除了我的生活费外,这点儿打工钱是够请你的了。三个月后正赶上秋季招生,我一定去上学。”
小慧坚决地摇了摇头:“你把请我吃饭的钱攒下来寄给你的父母和孩子吧,我是不会接受的。只要你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萧恒无限感激地望着小慧真诚的眼睛。
这时,有一只很大的狗从小慧的身边经过,吓得小慧大叫一声,整个身体躲进了萧恒的怀里。他紧紧地抱住她,并用身体挡着跑过来的狗。狗的主人很快地走了过来,。
狗和主人走了之后,小慧还被萧恒抱在怀里。她听见了他剧烈的心跳,感到他抱着她的手臂是那样的有力,接着,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小慧的脸有些发烫,她慌忙地推了他一下,萧恒这才从梦中惊醒一般撒开了手。
小慧已经答应过他:考完试后不再给他带饭,但还是忍不住多带些可口的菜分给他。
2001年7月,2008年奥运会举办国的投票结果揭晓了,北京申奥成功了。
这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袜厂的中国工人们聚在了一起,都不约而同地拿来了了各种饮料,想以饮料代酒举杯同庆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申奥成了热门的话题。
小黄高兴地说:“申奥的成功大长了海外华人的志气。”
小李举起了杯,“ 祖国的强大是海外华人的骄傲和自豪”
小慧插话:“我现在觉得腰杆比昨天都直,管工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了。”
萧恒也发了言:“祖国强大了,我们海外的华人也扬眉吐气了,不过我们自己也要自强。”
小慧话里有话:“你就代表我们为国争光吧,不要计较小事了,赶快申请到好学校,早日打进白领阶层吧。”
萧恒知道她的话的含义,便低头不语。
八月的多伦多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袜厂的车间里,被烫袜子的炉子烤得温度高达四十摄氏度。台扇放在桌子上,迎面近距离的吹,全是热风。半天下来,黑色的衣服上就会布满了白色的汗茧。
一天中午,小慧感到胸口堵得难受,吃了几口饭就恶心地吐了,不一会儿,头晕眼花的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醒老乡,醒醒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慧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眼前却一片模糊,头很痛。
过了一会儿,小慧看见了那张瘦长而又有棱角的脸,由焦急而转成了微笑,是萧恒。
“我在哪儿?”
“这是医院,你中暑了,你感觉好点了吗?”
这时,护士走过来说:“Your husband ……。”(把你丈夫都急坏了,你再不醒,我看他也要晕倒了。)
萧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小慧。
在医院的休息室又躺了一个多小时,小慧的身体基本恢复了。萧恒坐出租车把她送回了家。
萧恒扶着小慧在床上躺下,又细心地给她盖好毛巾被,然后到厨房去了。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走到小慧的床边,“你中午没吃饭,快趁热吃了吧。”
小慧看见面条里卧了个鸡蛋,还有西红柿和香油。
“不好意思,我只找到了这些东西,”
“你做饭不错呀!香极了。”
“那也没有你给我带的饭香。”萧恒饱含深情地说。
小慧赶忙岔开了话题,“你上学的事儿联系得怎么样了?”
“我不想上学了。”
小慧很吃惊:“为什么?”
萧恒迟疑了片刻,“我不想离开袜厂。”
“你不能这样,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萧恒不想让刚刚恢复健康的小慧伤心,连忙说:“别急!我听你的,你先吃饭。”
第二天上午,当萧恒走到小慧的桌子前来装袜子的时候,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中午在花园见!
中午休息的铃声一响,小慧就拿着饭盒来到了厂门外的小花园。
萧恒坐在椅子上,旁边摆着一个上下四层的保温饭盒。一见小慧他就站起身让她坐下。他打开了饭盒,一样一样地介绍着:“我做了几样菜,你生病了,想给你补补身体。有山药炖排骨,小鸡炖蘑菇,还有虾仁炒油菜,主食是大米和小米做的二米饭。你一定要多吃点,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连饭盒都是新买的,我整整忙了一个晚上。”
小慧很感动,却装作生气地说:“我不想吃,如果你答应我去上学我就吃。”
萧恒点了点头。
小慧吃了几口后,“嗯,手艺真不错,我吃饱了,你还一口没吃呢。”说罢,把饭递给了萧恒,又把自己带的饭也摆在了他的面前。
萧恒吃着小慧带的饭,却用小勺盛了一块山药递给了小慧:“这东西滋补身体,吃一块吧。”接着,又是鸡肉,又是排骨的给小慧吃。看着小慧一口一口地吃着,他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多伦多的中、小学都是在九月二日开学,小慧以为大学也应该在这天开学。这天早晨,她怎么也睡不着,早早地起来了。当她坐在工作台前时,离上班时间还差十分钟。想到从今天开始就再也见不到萧恒了,心中十分伤感。
萧恒答应了要去上学,今天他将坐在多伦多大学的教室里,毕业后就可以实现他的愿望了:干自己喜欢的专业工作,让当地人看看华人的能力。她知道应该为他高兴,但是,却怎么也排遣不了想见到他的强烈愿望。她开始自责起来:自己是有家庭的人,有个好丈夫,不应该再有其他的非分之想。可是几个月来,萧恒天天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个令她怜悯,又让她感到亲切的老乡,这个给了她无比关怀和真挚情感的高大英俊的男人,不知不觉地已进入了她的心中,使她的感情发生了倾斜,对他的依恋情不自禁,难以自拔,她陷入了莫名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嘿,老乡,上工了。”
是萧恒,真的是他。小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不觉眼泪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萧恒先是愣愣地、进而又万般柔情地看着她,良久,他才想起递给小慧一张纸巾。小慧不敢抬头看他。
下班后,在回家路过街心花园时,又见到了萧恒的身影。小慧故意躲着他,他就迎过来跟在她的身后。
“我九月十日开学。”
小慧停住了,萧恒转身向花园中央的那棵最粗的枫树下走去,小慧不由自主地跟着他。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袜厂了。”萧恒端详着小慧,“你以为我今天就上学去了,对吗?”
小慧知道萧恒指的是:早晨,他看到了她的反常表情。她不自觉地脸红了。
萧恒盯着她:“能告诉我:你早晨为什么哭吗?”
小慧就像没听见一样,不作回答。
“我放弃了多伦多大学,选择了去东海岸上学。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多大’(多伦多大学)是世界知名的学校,你为什么要放弃?”小慧近乎喊道。
萧恒半天不语。小慧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看到他的眼睛湿润了,良久,他才说:“我真羡慕你老公能有你这么好的妻子,我多希望……。所以,我必须选择远离你,走得越远越好,否则,我每分每秒都会想见你。我会永远记住你,我要报答你。”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很难为情地慌忙解释到:“这是我成人后第一次流泪。”
小慧又心疼又难过,竟然忘情地用手去给萧恒擦眼泪。他抓住了她的手,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压抑了许久的感情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用力地拥抱着她,好像要把她融进他的身体里。他真想吻她,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愿望。他自信自己的理智和志坚,但是,这一切都要被心里满得要溢出的爱冲得稀里哗啦了,眼看就要决堤了。
可是……,他几乎用尽了生命中的所有优良品质,克制,再克制……。他就这样拥抱着他的刻骨铭心的爱,泪流满面了。
而他们身后的枫树,连同枝头那一片片枫叶,见证了他们之间不该发生、然而又无法逃避的火热的真情。
小慧再有几天就要和萧恒分别了,袜厂也开始忙碌起来了,天天加班到晚上七点钟。下班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萧恒要送小慧,她不肯,她心疼他劳累了一天,回家既要自己做饭,又要准备临行的东西。她边走边想:以后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圣诞前天天都会加班,怎么能怕黑呢?再说加拿大很安全,想到这儿,她觉得胆子大了些。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猛然把她抱住了,她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的男子正呲牙咧嘴地搂着她在笑,她一边挣扎,一边喊救命。
很快,一个人冲了过来,把那个男人猛地推开了。由于惊吓,小慧腿一软,瘫在了地上。那个陌生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跑开了。帮她解围的人急忙走过来,蹲下身来扶她,“别怕!是我,萧恒,”他顿了顿,“刚才那人是精神病人,街对面是精神病院,在加拿大轻度精神病人可以自由活动,他们认为这是讲人权,可是却干扰了正常人的生活。”
小慧刚才被吓傻了,见到萧恒才知道哭。他抱着她,坐在了花园的椅子上。她全身无力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还在不停地发抖。他紧紧地搂着她,攥着她冰冷的手, “别怕,小慧。”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感到很亲切。
小慧在萧恒温暖的怀抱里,感受到了他“呯呯”的强烈的心跳,他的体热隔着衣服依然能将她“烫”得要命。
过了很久,小慧渐渐地镇静了,她问萧恒:“你一直在跟着我?”
萧恒点了点头,“每天下班我都护送你到家,我不想让你知道,只想多看看你。”
小慧从萧恒的怀里站起来要走,可是腿软得难以支撑身体,她晃了晃。他赶忙扶住她,执着而坚定地说:“我要送你回家。”说着俯下身,抱起她就走。
姚汉做好了饭等着小慧。往常7:40左右她就能到家了,怎么今天这么晚还没回来呀?他挂念着妻子,穿上外衣,走出家门去接小慧。
走到街心公园的时候,就见萧恒抱着小慧正要上一辆出租车。姚汉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一样,他边喊边紧跑了几步冲了过去,眼睛瞪着萧恒。看见了姚汉,小慧赶忙挣脱着站在了地上,萧恒猜:这应该就是小慧的丈夫了,他劈头盖脸地冲姚汉大喊:“你应该好好地保护她!”说完,转身就走了。
姚汉莫名其妙地看着萧恒的背影,上车后他问小慧:“怎么回事儿?”
小慧告诉了姚汉事情的经过。姚汉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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