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x 年 1月 15日 星期四 多云、有小雨
看来上次Charles说的不是空穴来风,这两天公司里对在海外设点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有多种版本,可是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简直像下个月大家就得卷铺盖滚蛋一样。
要是真的把我们这个点搬到印度或者中国,该怎么办呢?会把我们裁员吗?公司里有些人已经做了很多年,早有绿卡,将近退休,心态就比较轻松一点,觉得就算公司解散,至少也还有个不错的package可以拿,开口闭口回国养老。可是我们这些小字辈,读书、出国、再读书、找工作,过五关斩六将,哪一关不是血泪斑斑?现在,总算稍微安定一点,又要立刻打道回府,算是什么回事呢?也去养老吗?当年留在国内那些同学,这些年下来,都大大小小的有了个头衔、积累了些资历,我一味好强、拼了命往美国钻,到如今,还不是给人家打工?
去印度就免提了吧,虽然从小就向往泰姬陵的月色,可从来没有想过到那里去工作,也从来吃不惯任何一种咖哩。中国呢?只怕就是公司搬过去,也未必肯带基层的小土豆过去;往海外移,图的就是一个省钱,要是连窝端了,还有什么意义?
再去念书吗?有时加完通宵班后,也曾忿忿起过这样的念头,觉得卖力已经足够、何苦卖命,大不了再去念个学位,可是事到临头,却再没有这份潇洒。念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念,年轻的时候不抓紧时间挣点钱,更待何时?
“海归”吗?一没有资金,二没有项目,只会干脑力劳动世界里的“重体力活”。像我这样的人,国内其实遍地都是,回去从头开始找工作,有什么了不起的优势? 想想自己心里都怵得慌。
像我这样的人,其实也蛮尴尬。虽然跟旧日同学吹牛的时候可以举出大公司的牌子来吓吓人,工资换算成人民币听上去也是挺大的一个数 -由於虚荣心使然,大半还不舍得算税后的,可是,个中酸甜苦辣,还不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公司诺大,等级森严,什么样的人进去不是石沉大海,我就听说过有一个部门里一半人是MIT毕业的,另一半来自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倒自然而然结成两派斗个没完没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想升一步都难于上青天,而老是升不上去呢,处境更加糟糕;一天靠十个小时对着电脑屏幕翻来覆去倒腾那些无味的程序,到了周末十有八九还得加班加点;最让人难受的是神经都仿佛因此变得格外脆弱,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吓个半死,唯恐敲掉手上饭碗。
不得不承认,美国是个很能给人幻想的地方:丰富的物质、便宜的电器、带草坪的大房子;Vogue杂志里的名牌香水大大方方放在Macy’s的柜台上任人试用;偶尔也可以犒劳一下自己买一个Gucci的皮包之类的;假期大家谈着去大峡谷或者黄石公园玩;股票几个月之内涨几倍甚至十几倍;一转眼又是哪个同事把本田换成了凌志。前几年,高科技产业火爆,冲得我们晕晕乎乎,看着工资单满心欢喜,俨然以中产阶级自居。现在方才明白,花无百日红,什么东西都是盛极必衰,好景不再,一旦没了工作,原先以为理所当然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天气不好,大家的心情也一样阴沉。整个公司,恐怕只有打扫餐厅和厕所的工人还是成天笑嘻嘻的。
这个时候,想想还是 Mimi 有先见之明,早早给自己找了个好归宿。
晚上无聊,随手拿来一本亦舒的杂文集,里面引金庸小说的一句“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刹那芳华”,何等美丽而无奈的句子,让我看得发呆。
或者,真的像 Mimi 曾经说过的,living is more important than life – “生存比生活重要”,先找一张绿卡加饭票是正经?
200x 年 1月 17日 星期六 阴
今天又被 Cindy拉去逛 mall,说什么这个时候每家店都要清库存,东西会大幅度减价。
Cindy说Mimi给她打过电话道歉,不过,她觉得自从Mimi结婚以后,就渐渐跟我们疏远了,大家就算聚到一起也少有共同话题。她觉得好像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我说,“其实,Mimi这个人心肠不错,只是有时不大顾及人家的感受罢了。算了,人家结了婚,有了家庭,接触的人、考虑的事情都多了,怎么能还要求她跟我们这两个女光棍一样呢?”
说到结婚,我突然想到我们公司向海外搬的说法,问 Cindy,“你们公司现在怎么样?”
“苟延残喘。好在人不多,船小好掉头,混口饭吃而已。你们呢?” Cindy 懒洋洋的说。
“你走了以后裁了两批人,好在规模都不大。今年把所有的临时工都赶回了家,我们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还不够,现在又听说好像要把我们整个点给端到海外去。那样的话,大家都要失业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当时跟你一起走了算了。”
“不会吧,你们那个点那么大,上千个人,都往海外搬,得多少费用?”Cindy拿起一瓶Opium的试用装往手腕上用力喷了两下,“闻闻,真是其它哪个牌子都赶不上 Opium 性感。”
我无精打采的把鼻子往上凑了凑,“就是因为规模大,人多,才值得往海外搬。你想想看,我们一个人的工资到了那边几乎可以养十个同等资历的人,软件行业最大的成本就是人力资源了,能把员工的工资减到十分之一,公司何乐不为呢?”
“哼,现在的公司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与其从外国招劳工来剥削,不如直接跑到外国去剥削更爽。” Cindy 冷笑一下。
我问 Cindy,“你们公司还要招人吗?”
Cindy想了想说,“我们部门眼下不招,其它的部门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不过不乐观。现在这个行业人浮于事,随便哪个主管招人,根本不登广告,只要叫周围的人推荐一下,什么岗位都好多人争。我们主管去年招一个半年期的临时工,两天之内就收到了十几份简历,有很多还都是被大公司裁员的,条件相当好。现在,我们老板动不动就把这件事抬出来,用意不要太明显: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能有个饭碗捧,算是很幸运的,还不给我老实一点?”
我不由想到了那个Jason Cai,这种时候他还能搭那么大的架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呢?管他什么来头,到时候公司往外一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逛了一天,小腿酸得发麻。回到家,打开信箱,取出一堆帐单、广告,里面夹了一封信,收信人一栏写着“Kevin Li”, 旁边用中文写着“李嘉文”。李嘉文,这不是小时候看过一部动画片“花仙子”里面那个帅男孩的名字吗?怎么会到了我的信箱里呢?仔细一瞧地址,B楼239号,就是我旁边那一间。肯定是邮递员投错了信箱。
我轻轻的敲隔壁的门,家里没人。我把信从门缝底下塞进去,一面心里想着,这个人名字叫得真好听,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不会就是那个穿一身绿的男人吧?那么,那个扇他一巴掌的泼辣女人又是谁呢?他的老婆?女朋友?上帝保佑她的名字不要叫“小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