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英格兰地区冬季雪多,别墅多带有尖尖的阁楼,俗称小半层楼。住惯了方格子宿舍,渴望童话世界的梦幻,我租了间小阁楼。
屋顶像个大锅盖直接扣在地板上,如果踮起脚跟,伸长手臂,我就成为阁楼中间的一根顶梁柱。
频繁的撞头事件提醒着阁楼的童话世界不再属于我。更为糟糕的是,一种跑来跑去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常搔刮着我的耳膜头皮。
一定是耗子,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小时候在爸爸旧书堆里发现的一窝无毛的粉嘟嘟的小耗崽,浑身立刻起了疙瘩,继而想到办公室里被通缉的灰色耗子精,它尝过奶油蛋糕,嚼过比萨壳,打翻过啤酒瓶,却依然身材敏捷的浪迹各大美味办公室。
百年阁楼打耗子计划马上排进了我的日程。第一步是侦查,我钻进低矮的黑暗的储物室里,借着手电筒的光清点我的宝物,却未发现任何咬噬的犯罪迹象。接着我开始记录它的出勤时间,在太阳尚未喷薄而出,而我酣梦未醒时,它最活跃,贴着阁楼的木梁,倒腾着小脚跑来跑去,似乎只要我的手足够快,就能捏住它的细尾巴。
“早起的耗子捉虫多?耗子通常晚上活动啊,此梁上君子未倒过时差。”我用被子蒙着头,试图将那团灰灰的东西从脑海中赶走。
正当我犹豫是否去借楼下邻居的雪球猫时,我见到了它。那是红叶落尽的晚秋,我在门前等着朋友,突然,一道灰线倏地从阁楼落到光秃秃的树上,接着倏地甩到铁栅栏上,再倏地弹跳到地上,像用毛笔潇洒地在空中书写“之”字,每一个转折点都有个短暂的甩尾亮相的停顿。这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竟然是托着长尾巴的松鼠,平日见到它的同伴,多是很绅士的后脚立在草地上抱啃着果实,偶尔敏捷的倒腾着小脚攀树,很少见到像它这样流畅而完美的空中腾越,我为之惊叹。
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这位梁山君子上蹿下跳红红火火忙秋收,倒弄着阁楼顶的小粮仓,我见到它的机会就多起来。一次,枝头两只瘦麻雀叽叽喳喳你争我抢一片面包屑,我家的松鼠则站在低矮的枝头仰着小脑袋,竖着大尾巴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腹部一片灰白,背脊一道黑褐线。似乎它也懂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耐心的静静等待最后一粒封仓的粮食。
这位梁山君子向来单枪匹马、我行我素,不经意间却成为猫狗大战的导火线。秋日里楼下的雪球猫出来放风,慵懒地偎在主人的脚下晒太阳。旁边别墅的房东养着只黑色腊肠狗,属于不分敌我狂吠型。雪球猫自认为高贵,发出喵喵的几声抗议后,就接着它的黄粱美梦了。猫狗战争未开始就结束。可当雪球猫女高音与腊肠狗男低音隔着栅栏强烈持续敲打着人的耳鼓时,一定是梁上君子闪亮出场了。它在铁栅栏上表演走钢丝,然后腾地跳上树再飞上阁楼,在斜斜的屋顶玩耍。雪球猫腊肠狗怅然的再对叫半天,直到被各自的主人以莫须有的罪名责骂为止。
久而久之,我把这只松鼠当成我放养的宠物,和它之间只隔着一层屋顶。当我费力地用金属夹子对付美国大榛子时,我常想伸手敲敲屋顶雇佣梁上君子,用它的牙齿帮我敲开坚果的硬壳。当它在屋顶叮咚叮咚一片一片翻瓦块,接着传来小爪刨土的声音时,我嘲笑它有失忆症,忘了粮仓的地点。
天气冷了起来,厚厚的雪压着阁楼,一片静悄悄,耳根清净了,我却有点担心大尾巴棉被能否帮松鼠熬过这冬天。次日,熟悉的窣窣声和哧溜的滑雪声传来,仿佛在弹奏梅花三弄,滑音增加古曲绕梁的韵味。突然“咣当”一声,筝弦断裂,屋檐低垂的大冰柱被振下来。梁上君子在行动,它没事,我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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