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 共同成长

共同成长
江岚

今天应该写一点东西。

  不是因为今天又是一个寒假里闲散的冬日,也不是因为今天突然和失去联系20余年的老师通上电话,甚至不是因为今天是我自己的生日。而是因为今天晚上,去我们学区的高中开了一次家长会。

  准确地说,这是一次“预备家长会”。因为读八年级的长女雪儿,要到今年9月才能正式成为高中生。我们这个学区的高中,在“全美公立高中1000所”的排行榜上位居中间,教学环境和质量都还算不错。校方分批邀请学区内四所即将应届毕业的初中学生和家长去参观、座谈,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够尽早熟悉环境,尽快适应未来的高中生活。

  雪儿和她的同学们跟着老师去参观校园,我和家长们一起坐在校内足可以容纳上千人的演出大厅里,听校长、保安组长和辅导组长轮流介绍课程设置等情况。听着听着,我便控制不住地走神了。

  14年前,我在大雪纷飞的圣诞节的清晨,千辛万苦生下来的那个大胖娃娃,如今就快要上高中了。她穿牛仔背带裙,在地毯上爬过来爬过去的样子;她穿橘红色的小裙子,在空地上捡石头的样子;她头上扎着一个冲天小辫,在托儿所门口和我说“妈咪,再见!”的样子;她撑着凯蒂猫的小雨伞,在雨里湿淋淋尖声欢叫的样子;她背着红色小书包,在加拿大的冰天雪地里歪歪倒倒的样子;她化一点淡妆,在纽约肯耐基演出大厅弹钢琴的样子……

  画面更迭掠过,恍惚间觉得身在空旷无人的机场跑道上,时间载着记忆,从头顶呼呼飞过,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雪儿七八个多月大,开始学爬的时候,总是越爬越往后。当年她那个德裔的儿科医生建议我,拿一个她喜欢的玩具放在前面,鼓励她向前去抓。这个玩具离她不能太远,免得打击她幼小的自信。关键是整个过程中我不能帮忙,也不能走开,因为要让她从小懂得,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去完成,妈妈不能什么都帮她做,但妈妈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支持她。我们遵医嘱,天天这样练习。雪儿终于学会向前爬的那一瞬间,我看得清清楚楚,扑过去抱起她欣喜若狂——旋即又心酸,想到这孩子从此就一步步向前,终于有一天将会走出我的视线,又怔忡地落下泪来。

  周岁时就被诊断为智力发育滞后的雪儿,成长的步履虽然总比她同龄的孩子缓慢,也已长成一个少女。刚刚过去的圣诞假期里,她满14周岁的前一天晚上,头一回决定不跟我们一起去参加我们的朋友聚会。她独立的小世界真的开始要从我们共同的世界里,逐渐逐渐剥离了。大化迁流,生生不息,万物生存繁衍的法则是这样客观得铁面无私,又自然得无可推诿。孔老夫子说的“知命”,大约就是教导人们在这样的法则下,尽管怅惘,也不必感伤吧。这一次我没有哭,因为必须学会放手。

  父母对儿女的爱固然是天性,但我们并非天生就懂得如何为人父母。生养的感情与教育的职责如此繁复地交织,也使得为人父母绝非一件轻而易举之事。偏偏养育每一个儿女的过程,又不可逆,也无法重复,有时候无论是直接或间接的经验总结都搔不着实际的痛痒,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在这个过程中,经由那些纵横交错着冲突与和解,恼怒与眼泪,挫折与希望的日子,在孩子学习做人的同时,为人父母的我们,也必须学习和他们一起长大。

  校长在台上说,为了顺利毕业,进入理想大学,孩子们在高中阶段的学习任务、社会实践任务、能力训练任务都将很繁重。因此未来半年内,学校要争取帮助他们尽可能缩短从初中到高中的过渡期和适应期,希望家长们配合学校的工作计划。我听着,简单做一点笔记,心里很踏实。心里知道雪儿的情况尽管特殊,但在这个安排细致、计划完整、设想周到的教育系统里,雪儿已经无忧无虑地走过了前半段。老师们和特殊教育的专家们一定会继续扶持她,顺利走过后面这半段。而我作为母亲,只是在她身边,支持、鼓励她去完成她应该独立完成的那些事,然后和她一起,共同面对人世所有变幻的山高水低,共同成长。

《侨报》副刊,2010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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