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看得人真是很少啊!_:mad:
第二部分
(七)
我重新回到了北平。
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我找不到平静的空间。
共党正在延安休整,国民政府决定先安内而后攘外,双方都不断在痛骂对方无耻匪类,祸国殃民。街上开始有学生游行,北平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就在新一轮围剿即将开始的时候,我决定去陕北找肖南。无论是妈妈的哀求,还是爸爸的怒气,都不能让我打消念头。十八岁的我,冷酷而执著。
在去太原的火车上认识了两个革命青年,我们结伴同行,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才到陕北。他们在延安皆有旧识,所以没有经过太多盘查,就有人给我分配了任务。因为音乐特长,我被编进了野战军文工团。这正合我意,文工团不参加战斗,不配备武器,不属于固定编制,轮流为各个驻防部队演出。
或许在演出中,肖南会看到我。
我喜欢我的新工作。报到的那天,文工团黄团长不以为意地打量我的萨克斯管,我于是吹奏了一曲《兰花花》,一支在黄土高原上人尽皆知的信天游。 萨克斯收敛的忧伤音色折服了大家,不知不觉,自小长在陕北河滩上的团员杏子跟着哼唱起来。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独有高梁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呀,唯有那个兰花花好。
正月里那个说媒,二月里订,三月里交大钱,四月里迎。
三班子那个吹来,两班子打,撇下我的情哥哥啊,抬进了周家。
…………”
杏子的声音婉转高亢,萨克斯管的声音衬着她,让她的歌声如同被清风稳稳托住的羽毛,自由自在地在黄土高坡上飘荡。旁边经过的汉子站住脚,呆呆地张大了嘴巴,扎着头巾的婆姨们互相推搡着,眼睛里却有了亮亮的泪花。一曲结束,团长搓着手走过来拍我肩膀,接下来,这个曲子被定为团里的固定曲目。
国民党部队的围剿有了短暂的停顿,文工团的工作却空前的忙碌。我们在各个驻地间奔走,用各种自编的短剧和小歌舞鼓舞士气。
我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听周文远(肖南的化名),只好被动地等着。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还是一无所获。
不久, 我们来到了一二七师三团的驻地叶集镇。叶集是个小镇,离枣园五里之遥,刚刚闹过土地革命,所以街上走来走去的农民大多看着喜气洋洋,但偶然也有个别满脸晦暗惊慌不安的老头,同志指给我看,说那就是被镇压的地主。我同情地看着,突然想起来肖南的爷爷,一个在沈阳郊外的大地主。爸爸曾经告诉我,在得知肖冠东死讯的时候,那个失去了独生爱子的老人是怎样地痛不欲生。
在叶集演出的地点是镇上的小学校。半下午,战士们兴致勃勃席地坐了黑压压一片。当我和杏子表演完的时候,响起了如雷的掌声。接下来是短剧《举起你的鞭子》和《兄妹开荒》,我和杏子鞠躬下台。
走到后台,杏子喜气洋洋地递给我一杯水,我笑着接过来,用双手握着放在胸口,早春时分,天气还很冷,滚烫的搪瓷缸子让人从心底里暖和起来,我边走边喝,突然间,两个荷枪的战士迎面而来,表情严肃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就是李同吗?”
“是的,”我心中暗自打鼓,是肖南的人吗?
“跟我们来一趟。”他们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向后拧去,搪瓷缸子掉在地上,水撒了一地。我惊讶地忘记了挣扎。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我们怀疑你是奸细。”他们已经利落地把我双手反绑了起来。毛绳嵌进我的手腕,辣辣得疼。
他们架着我,不顾周围惊讶的眼睛,把我一路推着,推进了小学校后院一间破败的空屋。
我错愕地望着坐在桌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团政委,另一个长着国字脸,我不认得。
屋子中间木凳,我被推过去按下,木凳吱吱扭扭地响。
团政委用指节敲着桌子,眼神盯着我,很久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得折磨人。
“你就是李同?”
“是的。”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
“参加革命多久了?”
“一个半月。”
“你为什么参加红军?”
“我——从小就向往革命。”
“是吗?” 团政委脸上没有表情。
“你认得这位同志吗?黄中非同志,曾经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
我仔细看看国字脸,摇摇头。
“那,你熟悉长乐门吗?”
我心中猛跳一下,荒唐的日子总会留下痕迹。在记忆中搜索,国字脸似乎曾经出现在舞池里。
“是的,我曾经在那里当乐手。”
“那你认识国民党第二十五师师长李政吗?”
我心底一阵凉意。
“我跟他已经断绝了关系。”
“是吗?”国字脸开口,声音铿锵如金属撞击,刺我的耳,“可是,就在三个月前,我亲眼看到在霞飞路上,贵少爷和李师长坐着同一辆汽车,是去火车站?”
“——,我们是后来决裂的。”我空荡荡地说。
“你是说,你是个进步青年?”团政委接过话。
“是的。”
“那你告诉我,你曾经参加过什么进步活动?”
“我,” 我犹疑了片刻,确定不会连累到肖南,“我认识北京大学的张文华。当过《赤月》杂志的联络员。”
政委和国字脸低声商量。
“你是说北大原社会科学研究会的张文华?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1932年的夏天。” 我的心中燃起来一点希望,急切地说:“他在吗?他会认得我的,他可以给我作证明。”
政委的眼神有些阴冷:“张文华同志早已经牺牲了,就在1932年的夏天。如果你是我们的同志你怎么会不知道?”
门在我面前一扇一扇地关了起来,我机械地回答:“那个时候,我被我父亲软禁了。”
“是吗?可是你难道都没有打听一下同志的下落?”
我不说话了。
“在长乐门那一年里,我可从没想过你会是一个进步青年,” 国字脸轻轻笑着说,表情有点暧昧,“除非,酗酒和各种人厮混也是你革命的一部分。 ”
“——”
“你到底为什么要到陕北来?”
“——”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叫我。”
桌椅一阵哗啦啦响,政委和国字脸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四面透风的小屋里。门口有荷枪的战士晃来晃去。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脑子里乱成一团。最后,打定主意,不到最后关头不说出周文远的名字,他们总不能因为我是李政的儿子就把我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