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佳境(40)

结果,成金龙拎着一堆熟食,又在门口的饭店点了几个热菜,加上几个烤山芋回到别墅。何云峰到了,看见这份别致的家宴,直夸烤山芋好。长安得意对成金龙说,原来自己才是何教授的知音。

饭后,何云峰和成金龙上楼,在一个临湖的大阳台上,拉家伙开练,两人说了要合奏一曲何云峰自己写的“春湖”,成金龙用小提琴配何云峰的二胡,长安凭水听乐,高兴起来忽然把刚才外卖带回来的几个不锈钢盆洗尽,用不锈钢勺就着节拍,不时敲击几下,颇得何云峰赞赏,直说长安这是神来之笔,清音传韵。长安谦虚的说,“您只要不骂我是牛,我就很满足了。”

何云峰这首曲子是当年上山下乡时,养猪没事干时写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闻着猪粪味,没有任何乐器,纸上写出来的东西。长安这才发现,何教授只是穿着得体,看着年青,应该已经五六十岁了。成金龙听听,拉拉,想想,在最后一段上,加了一个八分音,再一拉,何云峰眼泪都出来了。过了好一会,才和长安说,这首歌总是让他想起一个前辈,他那已经过世的大伯父。

“就是那个开印染厂的大伯父?”长安问。

何云峰声调温柔的说,“你居然还记得,他对于别人真的什么都算不上,但对于我,却是影响我一生的人。大伯父的妻子日本人来的时候过世了,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对我视如己出,二胡就是他手把手教的,学印染也是他叫我选的专业,他年青的时候开练染厂,就率先采用新技术,那时候,中国丝绸业是洋人的天下,他们从中国掠夺廉价的蚕茧生丝,运回国内加工生产,然后在中国用低价倾销他们的丝织品,中国的丝织业就这样差点被扼杀了。中国丝织厂不得不受洋商控制,有的还要挂洋商招牌。我大伯父那一代人,算是热血青年吧,要科技救国,师夷长技以制夷,振兴民族工业,把全部身家都放进他的印染厂,也在所不惜。只是天不从人愿,他至死也没达成他的理想。”

何云峰说到这里,本来一直专心听的成金龙忽然笑了,“你伯父的理想和我们这里的某位小同志还真是不谋而合。”于是他趁机把下午长安说的痴话学了一遍,“我当时就和长安说了,这话留着和你说。”

长安问:“那你怎么从来不愿意把你的技术商业化呢?”

何云峰反问:“我为什么要糟蹋我的东西,当年罗马大帝凯撒穿着一袭中国旗袍看戏,满场羡艳,认为是来自中国的绝世豪华,现在可好,只有意大利的才是最好的,中国的只卖人家的一个零头,那些工厂,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丑态百出,不惜搞内讧,自家人和自家人血拼价格,你看到的是中国丝绸出口年年涨,实际上价格一年不如一年。”

长安自己就是理想主义者,因而特别理解何云峰的“偏执”和“知识分子的清高”。她慢吞吞的问:“中国的技术真的比意大利,法国差很多么。”

“造飞机,是差很多,但丝绸技术,绝对可以有的一拼,我说话自己负责的。”何云峰说到兴头上,慷慨激昂地。“你知道么,丫头,原材料,我们破译了家蚕基因组,现在可以培育天然彩茧,织物结构方面,防皱、防缩、防褪色都已经攻克了技术方面的难关,印染技术,我就不夸自己了,中国缺的是设计,对流行色,款式的把握,缺的是品牌,没人吃你那一套, 女人没脑,就喜欢花钱买商标。”

“男人也一样。”长安针锋相对,这个何云峰,难怪离了那么多次婚,孤芳自赏又率性而为,还对女性充满偏见。

“我要把中国丝绸时尚化,打造中国的品牌。我前一阵去了一家出口转内销的丝绸商场,里面都是过时的老古董,一点激不起购买欲。如果我收集国际时装名牌的发布会上的信息,你能更好的把握流行趋势么?”长安有些无礼的挑战。

岂知这个何云峰就是不待见和他谦卑有礼,毕恭毕敬说话的人,越是有人挑战,他越来劲,他喜欢的是大哭大笑高歌高叫,有真性情的人,可惜这些年,年年升官得奖,学生越教越多,人们对他越来越有礼了,他也越来越寂寞了。他看见长安口气狂妄,理想的近乎偏执,自己年轻二三十岁也会有这样的激情,现在倒要从长安的身上去感受激情了。他笑骂:“你怎么就赖上我了,面料在我手上把关,当然不会输给别人。”

长安转向成金龙,热列的说,“我们可以把时尚女装业的成功经验,用到男装上,把男式丝绸衬衫当作‘流行艺术作品’来开发,把织物设计,图案设计作为艺术设计,这样风格上减少商业气息,更有艺术气息,更容易和国际流行趋势结合。”

“也许,你伯父的梦想,在你我身上可以实现,你要相信我,老何,我不会糟蹋你的东西,我也不会糟蹋我自己,给我这个机会,帮我设计一组最流行的面料,我要把它做成高档品牌,带到美国客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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