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台北

年前要到东南亚出差, 需要先在亚洲转机。 公司为我订了台湾Eva 长荣的航班, 在台北转机。 因为从来没有去过台湾, 心理不禁一番欣喜, 转机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连机场都不出, 可那也算是到过台湾了。

129日 凌晨一点, 温哥华机场登机口。

看见我走过来, 给我办理登记手续的一个高大健壮的小伙子立刻走上前, 他的声音很柔和: “先生, 今天我们的机舱比较满, 我们给您升了舱,这是您的新登记卡”。我谢过了他, 拿起机牌:“1A”。这是飞机第一排靠窗的位子,莫不是天意,让我这个外来客尽快地看到神往已久的宝岛?我加快了脚步:马儿啊,你快些走快些走啊……

机舱里电视播放的迎宾曲是弦乐合奏《城南旧事》里的“长亭外, 古道旁”,一个女指挥从容地指挥着整个乐队。 此时此刻, 这首熟悉的曲子给我以宾至如归的感觉。

邻座是一位五六十岁的妇女, 一望而知的台湾人, 说话很和善。 她是来加拿大探望儿孙的。 大概只呆了一个多月。 问她有何感想?说不是下雪就是下雨, 闷在家里出不了门。 听得我笑了, 今年气候反常, 以往即便是在冬天, 您也尽可在温哥华四处走的。 当她得知我是第一次去台湾时, 就跟我说这里楼上的空间较窄,她来时坐在楼下, 要更宽敞些。 我想她是怕我这个初次访台的客人路上坐的不舒服, 会影响对台湾的印象。 赶忙告诉她, 我觉得这里很好了, 真的。

夜已深, 匆匆睡去。

醒来后简单地用了早餐, 邻座正在看电视, 告诉我昨天是两岸直航的第一天。 打开电视看新闻, 果然大家反复在报导这几十年不遇的喜事。从上海机场内为台胞准备的各色小食,到各航空公司首航派出的漂亮空姐及迎宾狮队, 五花八门, 但能感受到都是很正面的振奋。 毕竟是五十三年以来两岸首次直飞,我也很高兴能在这样一个祥和的气氛下来到台北。

当地时间凌晨五点左右, 天还没有全亮, 飞机缓缓地降落在中正机场。 向邻座告别, 我正式踏上了台湾的土地。时间还太早, 迎接我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机场。从中转处走出来,右手有一处安静的所在。



一个不算太大的平台, 四周种满了各种颜色盛开的蝴蝶兰。平台中央有一个电脑视屏, 做的像个绿色竖着的橄榄。 旁边还有几个造型现代的椅子可供人小憩。 白色的地转上点缀着红色花瓣的图案, 整个环境非常淡雅。

走到平台的后方, 这里是个白色的小走廊。 一侧是屏幕投影连续放映着从天而落的蝴蝶兰花朵, 像雪花一般漫天飞舞。 这让我感到象是走在春天盛开的苹果园里,微风吹来, 就有那无数的花瓣飘落在身上。 我如沐春风, 不由向前走去, 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影竟真的融入那画里了。 左右张望, 原来是一个小摄像机在帮这个忙。 用科技的手段把“移步换景,人在画中”的造园艺术表现在此, 真是匠心独到。 不过, 经过一晚抱头昏睡的我, 头发蓬乱, 胡子拉碴, 实在有煞风景, 我知趣地退出了这里。

时间还早, 店家还都没开门。 离我下班飞机还有三个多小时,于是来到休息室。 入口左手就是商务中心, 正好几台电脑都没人用,先给家人发了封平安抵台的信,然后想初到宝地, 应该给同胞们留个好印象, 于是就去冲了个澡。收拾整齐, 去吃早饭。

休息室的自助餐都上来了, 好象进了南方街头的饮食店。馒头,素菜包, 炒面应有尽有, 卤蛋, 炒香干(豆腐干)等也都十分地道,很配我的胃口。旁边还有一个小餐车,里面放着多样像大陆海鲜麻辣烫一样竹签串起的小食 。车上有一对联 :“呷黑轮有概念, 海滋味在里面”。横批:“黑轮黑轮” 字倒是都认识,说法有点新颖,估计里面埋伏着我不知道的方言或广告词。



吃饱了中国饭, 又喝了两杯绿茶, 该出去转转了。商店都开张了,这里简直跟在大陆一样: 字都认识, 说的话比大陆不少省份还容易听懂。 连商店门口也像国内一样站着一排小姑娘,积极地邀你进去购物 。

我走时匆忙, 忘了拿条领带, 何不在这里买一条? 于是就找了家男装店进去, 倒是有不少领带可选, 一看价标, 折算成美元合三百块一条,还真够宰人的。算了, 我接着溜达。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火红的店面:新东阳。 这大概是相当于国内稻乡村,采芝斋之类有名的食品店。 前年在上海机场也曾看见新东阳的店,似乎比这里还稍大些。



新东阳的隔壁是一家名为故宫博物院的商店, 专卖古玩字画一类的商品或纪念品,布置得也很好, 像个小陈列馆。 这里也有卖领带的, 我没看那些印着龙飞凤舞的书法的, 挑了条朴素的, 500 台币, 大约合二三十美元吧, 就它了。

再接着走, 看见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 在机场里建一个中式亭子确实很有中国特色, 让我想起苏州网师园里临水的一个亭子。是叫“醉月听风亭”麽?记不真切了。我曾多少次坐在那里观赏池塘中游弋的红色鲤鱼,那美好的景致仍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走过一个小书店, 前面靠近海关入口是一个几米高巨大的地球雕塑。 这个地球提醒了我旅途刚走了一半, 赶紧登机。

飞往雅加达的航班里照例是很空, 还有六个小时的航程。 我就问空姐可有产自台湾的啤酒。 “有哇, 台湾啤酒”。 啤酒上来了, 还真就叫“台湾啤酒”:泡沫细腻,口感清爽。 经过这三四个小时在机场零星的耳闻目睹, 脑子里终于开始找到些台湾的感觉了。

我想, 对大多数从大陆出来的人来说, 台湾虽然不能说是个熟悉的地方, 但也并不是陌生到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就如同云南, 青海或是任何一个其他省份,你可能没去过, 因而谈不上很喜欢或不喜欢。 但你知道那应该是和你所居住的省市大致差不多的地方, 都是中国。

小时候从老师那里知道台湾人民在国民党的统治下过得很穷困, 所以大家被培养出来的远大抱负中除了实现我们的四个现代化之外, 也一定还有实现祖国统一,把台湾人民从水火中拯救出来的理想。

无独有偶, 我儿子前两年一直送到附近一个台湾阿姨办的family day care (家庭幼儿园)里。 这是个很好的台湾家庭, 他们有一个女儿, 太太原来在台湾是教师。 自己有了孩子后就在家中带孩子, 为了给孩子添个伴儿,就再找一个小朋友来。 儿子于是有了个耐心可爱也讲国语的小姐姐。 大人呢, 一来二去, 就成了朋友。 一次在一起吃饭, 他们说起在台湾小时候一样是准备长大后把大陆人民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的,大家都笑了。

历史总是爱跟我们开玩笑。 虽然多少年来缺少资讯的沟通, 我们都并不真正了解对方真实的生活, 但我们也都在自己并不富裕的时候,就实实诚诚的把将对方带入更幸福的生活列为己任。 尽管这其中有教育潜移默化的作用, 但谁又能否认, 在我们的心里, 是视彼此为兄弟姐妹的呢。 这是人心中一道多么可贵的底线,也是多么值得我们珍惜和爱护的。

印象中开始更多的关注台湾, 是源于春节联欢晚会,英俊,活力四射的费翔旋风般地一夜之间横扫大江南北。 多少家庭倾听过天边飘来的“故乡的云”。多少颗心灵被“冬天里的一把火”燃烧得热血澎湃。 还清楚的记得:中学课间在操场做广播操前播放费翔的歌时, 女生们那一张张绯红的面庞, 还有男生们如醉如痴的模样。而今, 我已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 费翔却还是孑然一身。 不免有些遗憾, 当然不只为他, 更为那许多青春不在的相思女子。 毕竟对很多人来说, 能够看到曾经心仪的人美满,也是一种幸福。

奚秀兰用那甜美的歌声把大家的注意力从个把偶像上拉回来, 原来阿里山的姑娘都美如水, 阿里山的少年都壮如山哪。 至于那个著名的介绍台湾歌星的上下集电视片“潮,来自台湾的歌”的到来, 更是象打开了一道闸门: 台湾歌坛的大小星斗们如潮水般涌入了我们的生活。 记得有个女歌手的一首歌, 头一句是“把我的真心放在你手里”。 其实这句歌词并不抢眼,旋律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 但被那姑娘只一句, 就唱进你心里去了。

坦率的讲, 在当时, 大陆的歌坛并不是真空或沙漠。 那时已经改革开放了, 好歌好歌手也非常多。 只是我们当时音乐的着眼点都象是在些较大的题材上,用通俗的方式表达普通人七情六欲这一类型的文艺作品很少。而台湾的作品就很好的填充了这一块。就象你有你的松柏成林, 我有我的奇花异草,大家彼此相得益彰。 能够使大批台湾歌曲及文艺作品在大陆迅速火红起来的原因, 我觉得还是因为我们两岸拥有共同的语言, 文字和历史文化背景。一看一听, 就能够理解, 就能够沟通, 就能够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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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天以后, 29日, 农历大年初一,当地时间下午5点, 雅加达机场




我乘坐的飞往台北的飞机终于起飞了。 由于台北机场浓雾被迫关闭,我不得不在雅加达机场等了三个多小时。 当晚我还要在台北转乘晚1150分的另一个航班。 这样的延误, 让我心里觉得没底。 大过年的, 当然想早点见到家人。

坐在飞机里, 空姐似乎已经知道我是转机的旅客, 特地来告诉我飞机将在1120抵达台北。 所以我应有30分钟的时间办理转机。我小松了一口气,上周我在印尼病了一场, 现在病已好了大半,但仍乏力, 于是赶紧睡觉。

一觉 醒来, 天已全黑了, 屏幕上显示飞机已过了赤道, 开始从南向北进入台湾。 我赶紧打开窗户, 再不看就没机会了, 映入眼帘的正是宝岛。闪烁的灯火轻轻勾勒出一个个城市的轮廓, 偶尔飘过的云朵不经意得为她们增添几分婉约……

那灯光下的人们一定都在家里吃团圆饭吧。我远在中国的爸爸妈妈, 你们都好么? 我也多么想和你们在一起啊。 会有人放烟花么?小时候我可是除夕到初五天天放的。 我睁大了眼睛四处搜索, 希望能看到个忽明忽暗的魔术弹闪光雷什么的,为节日之旅增加些快意。 会有人在下面眺望天空么? 年轻的时候可是喜欢看那点点繁星, 听着远处寺里不紧不慢的新年钟声, 许下我的一个个心愿的。现在如果有人抬头仰望,也许他们能看到一盏夜空中缓缓划过的天灯,这灯里,有一个普通中国人对台湾和平与团聚的祝福。

将近夜里十一点了, 我起身去要口水喝, 看见两个空姐也正闲着 。 就向她们打听飞机是否能够正点抵达, 如果晚点了, 我该找谁联系等事宜。显然她们也不能肯定。随后不久就听机长广播说台北机场因浓雾 再此关闭, 我们有足够的燃料将在上空盘旋等待。 空姐们告诉我, 如果机场关闭, 虽然我们不能降落, 其他的航班也一样不能起飞,所以仍有希望。 一位空姐说等飞机一降, 她就设法联系我搭乘的飞机。

“先生是做学问的么?”一位空姐好奇地问。
我不由得惭愧: “不是”。
“那一定是电脑工程师吧”?
我这个电脑盲更惭愧了 :“也不是”。
“那是做生意的?”
“也不是”。
我意识到自己的行当并不入流。 Tell truth will let you free。 一句电影的台词从脑海中闪过。 “我是一个会计”。
“那你数学一定很好啦”?
数学好么? 空姐们今天看来心情不错, 想夸我是夸定了。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其实只会加减乘除”。

就这么你一言, 我一语, 时间也打法的飞快。 随后就听到机长准备降落的通知。 只见外面浓雾弥漫, 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样听天由命般的跟着飞机又降落在台北机场。一看表, 12点一刻, 完了, 我那1150的飞机准起飞了, 只好在这儿过一夜了。 提起手提行李, 向舱门口的空姐说声新年快乐, 空姐笑着说了句我很爱听的话:“飞机会等你”。

三步并做两步, 我终于如愿登上了我的航班。 舱门口都贴上了喜气洋洋的春联, 机上的旅客早已落座等待多时。 空姐指引我到楼上最后一排右手靠窗的位子,旁边没人。 莫不是天意, 来时坐第一排, 走时坐最后一排, 是想让我多看一眼台湾吗? 马玉涛的“马儿啊, 你慢些走慢些走啊”在我心头欢快地响起。

空姐走来告诉我, 很抱歉航班的延误, 机场刚开放不久, 仍有好几架飞机在我们前面等待起飞, 所以还需等待一会儿。 原来飞机不是专为等我而晚的,心里好受多了。 反正已赶上了航班, 大局已定, 再晚点儿也无妨。 空姐送来一个航空公司的礼物,打开礼盒, 丝绒里面包的是两个晶莹的水晶做的小元宝, 端的个吉利。

终于起飞了, 能见度仍然很低, 没容我再雾里看花般的再多看她几眼, 台北就飘出了我的视线。 翻翻机上的台湾杂志, 一本一本都很大,繁体字都读的懂, 就是有点费眼。 除了些医生写关于健康饮食的文章我看的进去, 其它的各类题材都和自己生活没太大关联, 大体都是拿放大镜看名人的生活点滴吧。 另外好像台湾降妖伏魔的法师很多,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没几页就冒出一页大仙的广告。 给人感觉这方面人才济济。

我熟门熟路的要了听台湾啤酒, 一小杯香槟, 慢慢地享受我的中式晚餐。
“先生, 是不是台湾啤酒不好喝?” 空姐走过来问。
“没有啊, 很好啊”。
“我看您剩了那么多, 一定是不喜欢了?”
“不不, 我很喜欢, 只是我喝不多”。对我而言, 少喝一点有助睡眠, 喝多了我会很早醒来的。 空姐帮我收拾好, 我倒头睡去。

一觉醒来, 竟又到吃点心的时候了。 先来了一小盅冬虫夏草汤, 然后是我要的白粥, 肉松等中式茶点。 有两个小菜我特别欣赏: 一个是一块半红烧的豆腐。微硬, 上面有些小红点象是辣椒, 但一点也不辣。 看着不错, 吃着更好。还有一个是一小块腐乳, 并不起眼, 奶黄色, 乍看象是糟过的, 但又无酒香。 一尝之下,确定还是腐乳。 甜咸适中, 滑中带糯, 令人回味。 印象中同类食品中好像只有苏州玫瑰腐乳还有糟豆腐曾给我带来过这种齿颊留香的回忆。

看见我餐后在慢悠悠的喝茶, 一位空姐走过来笑着问:
“先生您是大陆来的么”?
“是啊”。 心里纳闷, 你们怎么看出我是大陆来的呢
“头一次来台湾么?”
“是啊, 我只是过境转机”。
“怎么想起坐长荣的呢?”
“因为春节, 我订票又晚, 国航日航和新航都订满了, 所以就坐长荣了”。
“欢迎您坐长荣啊。您知道么, 最近春节两岸直航了”。 空姐显然对这是也很兴奋。
“是啊, 我看到报道了, 早该这样了, 大家多方便”。
“其实你们对我们挺好的, 我们也对你们挺好的”。

这种“谁对谁挺好, 谁和谁要好”的表达方式, 中学以后我就不常能从身边的人口中听到了。 此时从空姐的嘴中说出,让人感到很亲切。

旅程已接近尾声, 空姐拿来糖果分发, 是那种金币模样的巧克力。 昨天打电话回家, 听说儿子在西人幼儿园里因过中国春节也拿到一块,高兴不已。  于是我就多拿了两块说:“拿回去给我儿子玩”。 “您儿子多大了?” “快四岁了”。 空姐发完糖果, 又走过来, 递给我一个小盒:“这是送给您儿子玩的”。我一看, 是一副小旅行扑克牌。 太好了, 儿子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就是和我在桌子上用纸牌接长龙。 是啊, 都是龙的传人么。

大约是初中的时候, 有一首动听的歌“彩云追月”:“站在海峡边, 翘首遥望, 情意绵绵, 何日你才能回还……” 当时小, 只是喜欢歌的旋律优美。大了, 见得人多了, 才知道有这么多的家庭都有亲人在两岸, 才知道曾经的战乱给人们带来如此深的悲伤与无奈。 歌词作者写到“我的相思泪已干”时, 一定有他的切肤之痛吧。

分开两岸的, 不仅仅是那条狭窄的海峡, 还有一条政治上的冰河。 也许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 但是只要相信人心是暖的, 冰川就会有消融的时候,直挂云帆的日子也就会有灿烂到来的可能。

穿过大海, 越过雪山, 璀璨的星空下已是温哥华一望无际的灯火阑珊。期盼着团圆,我终于要到家了, 依旧是美好的新春之夜。

远眺台北,聚散两依依!




03/12/2005/> Seaborn 于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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