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记不得是在那年春节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听到了一个凄楚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小学同学梅。
78年,梅没有如愿考上大学,读完技校后就去矿山机械厂当了一名技工,她的父母在她10岁那年就离了婚,她是被当小学老师的母亲含辛茹苦拉扯大的。梅的母亲是个非常严厉,要强的女人,由于忙工作以及对背叛她的前夫的怨恨,很少关心梅的成长,在缺少爱的单亲家庭长大的她,从骨子里就有一种叛逆精神。而敏感,任性,渴望被爱,让她不完整的人性缺陷,时常极不协调的写在她那张即美丽又有点忧郁的脸上。
她的悲剧就是从她对自己用幻觉编织起来的梦,敞开一个少女怀春的心扉开始的。和她家一墙之隔的是部队大院的家属宿舍,不知从那天起,她发现对面三楼和她家平行的窗子里,总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年青人,经常在台灯下一个人默默地读书。有时一觉醒来,发现对面的灯还是亮着,起初也不觉得什么,只是心存几分敬意,但日子久了,那盏让她的心都豁然明亮起来的灯,就像寄宿在她生活中的一个伴儿,每天都陪着她一起进入梦乡,又和她的幻想一起飘在那被梦美丽起来的世界里。
一直以来,梅对当年没有考上大学总是耿耿于怀,当年由于和母亲赌气,她没有听母亲的话好好复习,以至于名落孙山。现在每当想起此事,梅都会沉浸在无限的懊悔中不能自拔,她总是觉得遗憾,不甘心,但碍于面子,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这些像阴魂不散一样困扰着她的痛苦,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心里面的煎熬。但每当听到别人议论起有关大学生的话题时,她的心就会像被马蜂螫了一样涌现出难以名状的苦痛和悲哀。而自从梅像发现美洲新大陆一样发现了窗子对面那个爱学习的年轻人以后,她的心里就仿佛又燃起了一种希望,一种寄托,而这希望,寄托又给她的生命赋予了一种全新的意义,让梅的心完全沉沦与其中。后来终于发展成为一天看不到他,梅就会怅然若失,丢了魂似的。但她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感情,她从心里感到自卑,她觉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窗子对面的那个让她魂牵梦扰的人,所以一直以来梅总是苦苦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这样的日子一熬就是三年,在这期间不乏给她介绍的对象的人,其中也包括她的母亲,但她总是置之不理,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原因,被问急就冒出一句话来:"我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考虑个人问题。" 由于不理解,急坏了早年离异的母亲,但任凭她说破了嘴皮,梅就是不肯去相亲。有一天在好朋友的一再追问下,她终于和盘托出了她心中的秘密,但她要求她的朋友千万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即使是她的母亲也不能说。
但这个好朋友实在看不过去,背着她托她们的一个同事,也是那个大学生的发小,主动和他挑明此事,行是不行反正总比这样耗下去不明不白的好。结果可想而知,对方委婉拒绝了梅的爱情。失望极了的朋友不知道如何告诉她这本在预料之中的结果,但眼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又于心不忍,终于有一天朋友看她高兴,就和她说了此事,不曾想梅当场就晕了过去,她醒来后,不吃不喝,一连三天过去了,人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母亲和朋友一起把她送进医院,谁知她一清醒过来就拔掉手臂上的滴溜针头,一心求死。梅的母亲一夜白了所有的头发,在母亲每天以泪洗面苦苦相劝下,梅终于答应不再绝食,她和母亲提出一个条件,以后谁也不许和她提结婚的事情,否则她就去死。万般无奈的母亲答应了她的要求,梅终于开始配合医生治疗了。但出院以后,原来那个爱说爱笑的梅不见了,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郁郁寡欢,每天一下班,就回到家里,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任何人,包括她的母亲。
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切都物是人非,当年那个大学生早就出国去了。但在梅的内心深处那盏曾给她的生活带来希望的灯光从来没有熄灭过,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一闭上眼睛那盏有些昏暗破旧的台灯,和那朦胧灯光下模糊不清的人影,就海市蜃楼般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使她深陷于无限的暇想中。梅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每到逢年过节,她都会孤独,但快乐的一个人执迷于一个完全幻觉的世界里。在梅的心中,那个人就在她窗子的对面,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哪里。有时在梦里,他还会微笑着向她走来,每到此刻,她总是羞涩的把头低下去,而等她有勇气去面对他时,他又会像天上的使者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的爱情是苦涩的青果,还没有成熟就被一阵风刮落了,最终都没有成为美丽的果实。但她一直没有从她的幻觉里走出来,她以为爱了,而且一爱就是一辈子。梅在我这样的世俗人眼里真的是很傻,很傻,也活得很不真实,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理解她,就连她的几个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理解她。
有一年我回国,在大街上偶然遇到了她,才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就像个老妇人,梦幻般的眼神一直伸向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蹒跚的从我的身边走过,她没有认出我来,我也不忍心打扰她的所思所想,她的灵魂似乎早已飘在她自己的王国里,而远离纷扰不堪的尘世中,而我这样一个俗人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祈祷上苍能早点垂顾她,多给予她一些满足,哪怕只是梦幻也好!
去年回国,听说她投河自尽了,我听到了自己心中的哭声,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叹息,更是对自己活在没有追求的世界里的一种绝望。我们是把她的死归罪于那个早已娶妻生子,对梅从来没有过爱情的读书人, 抑或是这个总是有圆,有缺,有悲,有欢的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大千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