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巧,从大学开始,认识了好几个北京四中的男男女女,都有共同的特点:个性鲜明,多才多艺.让我认定四中是北京最好的中学,他们向我证明,它培养的,不是考试机器,而是鲜活的人,无论他们读了哪个大学,无论将来做了什么,身上都永远带着四中的烙印,不会混得面目不清,即使掉进人海里,也是一滴油.大学里高我们四届有一男生,几乎全校闻名,一是长得忒帅,二是同系的绝对漂亮女朋友是中央绝对高官的女儿,两人走在一起绝对一道无比靓丽的风景;刚进校时同宿舍的老莫有一天回来兴奋地跟我们汇报:今天看见一对,真是金童玉女啊.原来就是他们,而且俩人都是我们系的.这一帅男就是四中毕业的,英语本科毕业又读法律硕士,准备将来从政,结果不详;大四的时候参加艺术团,接替一个女孩儿跳’葬花吟’,去找她学,一看,原来在校园里经常见,早就注意了,因为她很漂亮,也很冷傲,很难接近的样子,我曾喜欢的一个男孩儿自打人家一进校就穷追不舍,一天一封情书写了半年,她亦毕业于四中,中学就很出名了;在波士顿读书的时候在舞会上认识一个男孩儿,身材协调,浑身上下充满乐感,DISCO跳得极有感觉,人也非常爱玩儿爱逗乐,一问,又是四中的;也是在那里,认识而且喜欢了一个男孩儿,觉得他机智而丰富,性格上锋芒毕露,多少年都没磨平棱角,相识很久,才知道他也是四中人,知道了,更加深了好感.四中就这样一次次进入我的视线,而这一切源始于大学宿舍:当年同班同宿舍的薇就出自四中.她让我牢牢记住北京这个牛X中学:四中.
薇个子中等偏高,有一米六五吧,人不胖亦不单薄,一看就是发育优良,营养优良,家境优良的孩子,尤其跟我们这些从小多少有些缺吃少穿瘦弱单薄的比,更显得健康.她的皮肤很白很细腻,象瓷器一样,眼睛细长,目光里有十八岁少女少见的成熟和沉静.面对陌生人,她比较沉默,绝不是主动上前打招呼的人,当其她人叽叽喳喳自我介绍忙着互相认识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一旁观察,被问到什么才简洁地回答,不多言不多语;熟悉之后,她给人的距离感小多了,在宿舍里话也多了些,但仍然与其她同龄人不一样:薇比我们早熟很多,虽然从没有表现出来,但实际上在她的眼里,我们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幼稚小女孩儿;虽然大家都一样大,她与其她人已经无法深入交流.大学四年里,她基本没有住过宿舍,也基本不与同龄人来往,不但是同龄人,她连校内的人都很少交往,校园只是她生活的一小部分,学生只是她不太重要的一个身份;偶尔有朋友来找她,都是工作很多年的中年人.这是性格,也是经历造成的.
进大学不久,我们就知道薇早就有男朋友,而且十四岁就开始谈恋爱,而且男朋友还是个体户,这在当时绝对新潮前卫,这时髦却不是象现在这样愿意在人前炫耀的,她甚至有些刻意去掩盖自己物质上的优越和感情的早熟.每到她的生日或是什么节日,那个有钱的看上去很成熟的男朋友都会给薇买又漂亮又昂贵的礼物,薇被我们缠着拿出来展示,每每让我们惊叹,都是市面上很少见的东西,但薇好象早已习惯,从不会象我们那么大惊小怪.不要以为她是在傍大款:四中的女子绝不会这样从俗.何况,薇是独生女,家境非常好,绝不会为小恩小惠所动.薇表面上很收敛,但骨子里绝对棱角分明,离经叛道:一个四中毕业的北大女孩儿,十四岁就爱上一个先参军而后干个体从未踏进过大学门的男子,在当时的环境下,是需要很大勇气和坚定信念的.而且,面对父母强烈的反对,她依然我行我素,虽然心里其实有很多苦处:父母的反对,并不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他们两家的父母有宿怨,当然不会赞成自己的孩子跟几乎是仇人的孩子在一起,听起来简直象罗密欧与朱丽叶.她妈妈想尽办法去阻止拆散,她只是消极抵抗,却绝不妥协,因此跟父母的关系曾经很紧张.大学四年里,她的妈妈时常去学校找她,我们却不知道她在哪里,这时才恍然她不在宿舍的时候,并没有回家,而是跟男朋友在一起,这对我们这些还未谈过恋爱的小姑娘来说,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大概她早就意识到自己的经历对她的同学来说还很难理解,也就刻意回避谈论自己,当我们热火朝天地对爱情发表着无知的见解的时候,她都不表态,就那么安静地听.薇比较内向,但并不少话,只是对我们没太多可说的.
薇真心爱着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人,她曾感叹自己这一辈子的感情都耗尽了,言语间竟有很多沧桑无奈,绝不象一个二十岁本该充满天真浪漫幻想的大学生;那个比她大五六岁的男子,偶尔来学校找她,我们看得出他对她更是爱得死心蹋地,两人在单纯的大学生面前从未有过任何亲热举动,但默契却是显而易见,象是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爱人.抛开社会地位,他们看上去挺般配,但谁能脱离社会脱离家庭?薇早就清楚他们没有前途,但她仍然为之付出自己全部的感情,从十四岁的少女直到二十一岁的青春.现在回想,她那时一定承受着来自家庭巨大的压力,内心忍受着很深的爱与亲情的煎熬,其痛苦绝不是我们一帮没有任何阅历却动不动无病呻吟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可以体会的,她从来没有向谁表露过什么,就那么独来独往了四年,留在我们眼里的,是她常常空着或被下铺的老莫占据着的床铺.在毕业的那一年,薇却突然斩断让她刻骨铭心的感情,听从她妈妈的介绍,跟一个清华将要毕业被公派去牛津读书的男孩儿正式谈朋友,她带他来过我们宿舍,一个标准的学生,个子高高的,长得挺周正,有些腼腆沉默,薇跟我们说他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当然读书绝对优秀,说这话时才有些许夸耀的意思,但我没有从她眼里看到爱,也听出了她话语里的勉强:这回倒是非常门当户对,但这恐怕不够吧?也许,对她来说,轰轰烈烈为爱燃烧成为灰烬之后,跟谁结婚不是一样?那多年的恋情如何结束?她的内心有过怎样的挣扎?那个深爱她的男子,此时在哪里?两人是否商量好各自埋葬青春之爱,从此各行其道?他们是否早早就看透了生活的本质?薇没有给过任何答案.我们不便多问,但偶尔想起她从前的男朋友,很为他难过:失去薇,怕是失去了一生的爱人,也耗尽了一个男人的爱的激情了吧?我无端猜测,也许是那个男子主动让薇放弃,觉得这样她能更幸福,他看上去象是这样一个大男人,也才象薇不顾社会地位家庭背景的悬殊差异爱了这么久的人.毕业不久,她就随那个清华的男孩儿一起走了.若干年后,她有了女儿,却是比她当年更加叛逆,小小一个中学生,瞧不起带着好些研究生的爸爸,聪明却拒绝接受正常教育,不上学也不想上大学,而且宁愿跟父母分开两地,自己生活.薇拿她毫无办法.
反省一下,当年的薇,上过几节课?何曾做过规矩的学生?沿袭着四中的传统,她在大学里从来没有那么看重分数和呆板的课业,只是随性发展自己的爱好.薇很喜欢摄影,因为家境好,拥有很好的相机,经常独自出去拍照,简简单单的景,在她的镜头下变得充满诗意;她也拍自己,都是选好景,把一切调好,然后让路过的人按下快门,拿回来给我们看,每每让我们惊叹:自己镜头下的薇,气质超凡脱俗,却不是照相馆里艺术照的夸张,她把自己的个性和内心都拍了出来,比我见过的专业摄影师都好很多.
不独摄影,薇画画也很好.她说如果她想,去中央美院都没问题.这不是夸张.在我们入学的那年冬天,系里借圣诞节给将毕业的学生开联欢会,请薇设计门票,小小的长方形的一张标准电影票上,她一边画了一棵圣诞树,一边是一条领带,中间有些小修饰,看上去极其干净别致美观大方,把我们着实给震了,而她好象根本没有苦思冥索,随手而就的事而已.与绘画相关联,薇的字非常漂亮,有着男性笔体的利落干脆,但又不生硬,象小小的比例协调的建筑一般.
我们的专业虽是英语,但薇的语文却一直很好,她说中学的时候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拿她的作文当范文念.翻译课的时候,老师也曾很赞赏她的文字功底.大四的时候,她跟人合伙翻译了一本当时的畅销小说,挣了三千稿费,这在当时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她用它给自己买了一套意大利家具.
薇的生活,在我们眼里,一直很奢侈,被我们戏称为贵族.她家境富裕,男朋友又很有钱,于是吃穿用度都远非我们能望其项背.我们常常要节省一个学期才能在小摊买一两件衣服,还要几番讨价还价,买来一穿,发现满校园都是,薇却从里到外都是高档品,一看就是最贵的店里眼下最流行的,那价格随便一件都得我们俩仨月的伙食费.因为早了解了她的背景,我们也就从未嫉妒或者艳羡:人家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消费阶层的,穿再贵都是理所当然.她也从不炫耀,更不评论我们的寒酸的衣着.物质的穷与富,在大学的那四年,并不会拉开同学的距离,没有谁因穷困而自卑或因富有而傲慢,钱,在当时清高的学生眼里,还真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唯一让我羡慕她的是吃:长身体的时候哪个不馋?但我们最多一两个星期吃一次小炒,点心就更少买,我记得攒够了钱周末去中关村的商店买两块儿圆圆的沾满了椰粉中间夹着奶油的椰子蛋糕,回来坐在宿舍的床上一气儿吃完,那感觉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事;而有钱的薇却想吃什么吃什么,我记忆里有个鲜明的画面:她坐在自己的上铺,面前是一斤夹心WAFFLE饼干,或是别的高档点心,或是外面餐馆买的小笼包,边聊天儿边吃,直到一个不剩.食堂的饭在她看来就更难下咽,于是经常出去吃饭馆.薇的胃口特别好,又不节制,经常一鼓作气吃到腻饱到要吐为止,终于吃成胃溃疡,却因祸得福,因此而躲过献血.
一个不常住校的舍友,因其特立独行的个性,行为,和多才多艺,让我对四中印象深刻,对那里毕业的学生,从此刮目相看,谁要对我说他(她)是四中毕业的,我立马就有好感,且滋生出敬佩.
二零一零年三月十九--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