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席勒

鏡子裡的席勒

他站在鏡子面前,擺出不同的姿勢。正面,雙腿岔開,下巴微微抬起,眼睛傲慢。或者側面,雙手放在口袋裡,下頜收攏,目光冷漠。他的真實表情從白眼球部分流露。大部分對絕望的嘲諷。他的大腦是著名導演,身體是著名演員;在行動者和觀察者、群居者和孤獨者、聖人和手淫癖、政治家和流浪漢之間,魔術般瞬息變換。

一個男人從台階上緩緩走下來,踏上一條彎曲的街道。在十字路口左顧右盼,十分小心地穿過馬路,走向自己的畫室。幾個新來的身體優美的模特兒正等在那兒,沒人知道自己的命摺:诎登那牡刈邅怼?]人想到自己會在二十八歲時,死於流感,或者車禍,或者饑餓,或者縱欲。如果想到,就不會愚蠢地拋棄善良的維拉妮、或者莎莎、或者瑪麗亞。吉普賽女人臨死前伸出一根骯髒的手指,戳著人們好奇的眼睛,喊道,「報應!相信報應吧!」

誰報應誰呢?受報應的往往並不是死去的人。死去的已經死了,他們收穫了所有屬於他們的,塞到背包裡統統帶走。能夠體會失去的是活著的人。一個討厭的患了流感的女人把燈關了,留下來的人在黑暗裡度過漫長的、漫長的歲月。

畫是有生命的,畫家沒有。藝術品可以純潔、完美、震撼、永恒,而藝術家可以齷齪、淫穢、無聊、短命。他下意識地把生命中永恒的那部分、精華的那部分,一筆一筆留在畫布上。然後,正準備改邪歸正,過一過常人沒有靈感沒有激情的日子,那個空空的正在腐敗的皮囊卻一下子消失了。這難道是藝術家沒有了藝術的唯一下場嗎?

誰是最大的掠奪犯?把好東西統統留下來,使它們不朽?無聊東西統統以最快的速度腐爛?這種淘汰率令人窒息。但有什麼辦法呢?席勒最後翻著白眼兒,煞有介事地盯著鏡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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