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十五)

回忆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却依然活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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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焦急的等待,滋味最是难过。裆子不再哭了,只是静静地蹲在院子里,盯着爷爷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盼着这扇门能快些打开,盼着郎中能把爷爷治好。他现在开始有些后悔为何当初要自己出来担负这过错。早知爷爷如此,他就是打死也不会这样做。他宁愿像郑煌一样沉默——况且他也的确没有用砖头砸那孩子。他甚至有些埋怨郑煌为何没有站在自己身旁,一起分担这后果。裆子诚心的祈祷着:只要爷爷没事,让他干什么也行。郑煌蹲在裆子旁边,歪着头看着他,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见裆子并不理自己,于是便悻悻的低下了头。他隐约的感觉到裆子是在生自己气。

 

郑煌没有打过架,也从来没有见过像今天这样,爹怒气冲冲的拿着刀,疯似地要砍人。他真的害怕了,常常会有一种莫名的想撒尿的感觉。他瑟瑟发抖的躲在爹的身后,但却又不敢靠爹太近。满脑子想的都是爹会如何打他。说不定连晌午送给他的礼物也给夺了去,并且再也不会让他出去耍了。郑煌想着自己将会一直被关在这院子里,心似油烹却不知怎样才好,急得哭了起来。直到看见裆子出来帮他认错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真心感谢裆子,并想着等这事了结了以后,他会央着爹多给裆子买些好吃的。可是当他听到周鹏说要把裆子抓走关起来时,郑煌的心动摇了。他想,如果裆子要是因为帮自己而被抓走,那该多可怜啊。而且以后裆子也不会再理自己了。就这么一个玩伴,与其这样,倒不如连自己一并抓了去。起码这样,能和裆子在一起。

 

于是郑煌鼓足了勇气,刚想开口认错时,却看见爹拿着刀冲出了伙房。郑煌看着那比自己手掌还要宽的刀面,又怕了起来。他怕爹会用这刀砍自己。郑煌心里十分矛盾,他想和裆子一起认错,却又害怕得张不开口。这犹豫不犹豫之间,听见“啪”的一声。连忙抬眼却只见糖画爷爷倒在血泊之中。郑煌不知道爷爷为何会倒下。见裆子在旁边痛哭,便也跟着哭了起来。

 

现在,他蹲在裆子身旁,后悔不已。他多想时间可以倒回今天下午收到年货的时候。然后他们拿着各自心爱的礼物在院子里玩耍。等着吃,盼了成年才有的猪油馅白面大饺子。郑屠在院子里焦急的来回踱步。他喜欢裆子,所以他会拼命地保住他。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糖画老人竟会做出这样的傻事:唉,为了孙子啊,真是亲情可贵。。。他又想,一定要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便下次周鹏那狗日的再来时,不至于让他讹诈。于是郑屠把郑秀叫道近前,问道:你再把整件事详细的跟爹说一遍。郑秀点着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我们在外面正耍着,那个胖娃带着几个人从郑丽面前走过。看见郑丽,便指着她说:猪八戒照镜子。郑丽很伤心,于是我带着他们仨跑到了别的地方。谁知那群娃又跟了过来,并往我们身上丢炮仗。裆子的脸和郑丽的新袄子都被炸坏了。裆子急了,便冲上前和他们厮打起来。然后,然后。。。。。。郑屠见大女忽然言语不清,支支吾吾。不耐烦的问道:然后怎么了?!说啊!郑秀盯着郑煌的背影说:其实是郑煌砸的那胖子的脑袋。。。不过,我们谁也不知道那冰疙瘩里裹着块砖头。郑煌是见他们围着裆子,一直在踢他。上前又劝拉不开才想吓唬他们一下的。弟不是故意的。。。。

 

郑屠一听,傻了眼。他气冲冲的走到郑煌身后,正要上脚踹他,却被赵如拉住了:家里的,算了。事情已经够多了。现在最主要的是老人没事才好。郑屠一听这话,慢慢的放下了脚,叹了一口气。这时才理解老人为何会做此傻事。如果没有裆子,现在躺在屋里的应该是自己。他越发的觉得自己对不住这祖孙俩。郑屠想:老天爷啊,我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老人家的平安无事。算当时我替儿子赔罪吧。。。他正胡思乱想着,只见老人的屋门开了。那李姓的老郎中摇着头走了出来,轻声说:这老哥哥的血流的太多,虽然我已给缝了针,上了创伤药,但仍未见甚起色。我想,他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趁他还算清醒,你们进去吧。看看老人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过,尽量小声些。他受到强烈的震荡,还很脆弱。怕脑子顶不住。

 

郑屠认真的听着并点了点头说:李郎,您先留步。说完他马上跑进伙房,把原打算用来祭祖的那个猪头装进麻袋拿了出来。递到李郎中的面前,说:李郎,大过节的还劳烦您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这是一点心意,请您收下。李郎中见是个猪头,忙推着手说:使不得,可使不得啊。治命救人本是小郎应做之事,岂敢趁此之危。你收回去吧,给那老哥哥熬些补汤也好。郑屠执意:请您一定收下。这两天许还要再麻烦您呢。李郎中见扭执不过,便点头收下了。他接过麻袋,看着老人的房间叹了口气,说:唉,祸就是命啊。人这一生哪能尽是如意。得的越多,乐的越少。没得到的,又动肝气。命也,运也。望这老哥哥能少些痛苦吧。你们去忙,我走了。说着拉开门出去了。

 

郑屠把门关上,马上跑到老人的屋里。只见裆子趴在床上,郑家那三个娃跪在炕沿边,早已哭成了一片。连赵如也站在一旁偷抹着眼泪。郑屠说:你们都小些声响,没听郎中说要静吗?说着他走到炕边,扒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孩子说:躲开。让我看看爷爷。他侧身坐在老人身旁,抓起老人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轻轻地拍了拍,说:老先生,您感觉怎么样啊?老人半睁着眼,慢慢的将头扭向郑屠这边,气若游丝般,轻声说:老夫怕是没法陪你喝酒了。郑屠眼带湿润的说:怎能。郎中说您静静地将养些时日,开春便可以下地了。酒我留着,等您老好了,我们再喝。老人抬起手来轻轻地摇了摇说:老夫早已过知天命之年,这些事情自认还想得开。我现在只是担心我那苦命的孙儿啊。郑屠忙说:老人家,您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像对待亲儿子一样照顾裆子的。裆子真是个好娃,要不是他。。。

 

郑屠本想说出事情的真相,告诉老人其实不是裆子的错。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想还是不说的好。于是便转了话:老先生,惭愧之至。我们一起生活了近三年,却依然不知道您的姓名。老人勉强的笑了笑说:小老儿姓沈,单名一“汇”字。那小孙儿,我给起名叫“沈江”。为着是能和他一直在一起,图“汇聚一江”之意。说着,他抬起了手要摸裆子。裆子见爷爷伸过来的手,便马上抓住,放在自己脸上。老人欣慰的看着裆子说:裆子啊,你真是爷爷的好孙儿。你天性聪颖,机灵活泼,只是少有人管教。这次的事情就当是个教训吧。但愿以后你在做事时能三思,能知分寸。爷爷也就放心了。裆子,如果爷爷不在了,你一定要像遵从爷爷那样,听你郑叔的话。从现在开始,你郑叔就是你爹,知道吗?裆子使劲咬着嘴唇,拼命地点着头说:知道了,爷爷!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老人摸着裆子的头,又慢慢转过脸来轻声唤着郑煌的名字。郑煌正低着头,用手揉着眼睛。听见爷爷喊他,便马上跑到炕沿边,跪在爷爷身旁说:爷爷,我在这里。老人拉着郑煌的手说:煌儿,你不是傻孩子。你是一个画画的奇才。以后爷爷不能陪你练画了,你可要加倍努力才是。郑煌把头靠在爷爷的肩膀上说:爷爷,你快些好起来。我要和爷爷一起画画!老人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微微抬眼望着郑屠说:一切都托付给你们了。。。说完这话,老人默默地看着裆子,微微的笑着闭上了眼睛。裆子大声喊着爷爷,可是老人却再无反应。郑屠忙上前摸了摸老人的脖颈动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轻声说:都出去。让裆子单独陪爷爷待会吧。

 

第二天晌午,郑煌慢慢的推开爷爷的屋门,往里探头。只见裆子满面泪痕的趴在爷爷的身上沉沉的睡着。于是他也爬上了炕,趴在裆子的身边,胳膊轻轻地揽着他的肩头,看着他。

 

裆子直抱着爷爷哭到后半夜,累了,才沉沉睡去。他梦见爷爷带着自己去爬山。等到了山顶后,爷爷搂着自己坐在满是嫩黄色鲜花的草地上。阳光很明亮,暖暖得洒在身上。于是裆子闭上眼睛,听着爷爷给他讲西游记的故事。当爷爷讲到孙猴子拔下一根汗毛,神气出口变出三百小猴时,爷爷会掐着拇指和食指在裆子肋下轻轻地一边捣着,一边说:来看看,我的裆子是不是也浑身是毛,有此神力。。。直逗得裆子乐了起来。于是他大笑着,阳光倾泻到嘴里,竟是甜的。不一会,爷爷拉着裆子起身,拍拍他背后的浮尘,双手搭着裆子的肩膀,眼带笑意的说:裆子,爷爷已陪你走了这上山的路。虽然很累,可是我们上来了。但这下山的路,更是难走。爷爷很累,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走下去吧。裆子一听,急忙拉着爷爷的手说:不!我要和爷爷一起!您累了,我们就休息。裆子给爷爷揉腿。要不,裆子背着爷爷一起走!爷爷笑着摸摸裆子的头说:傻孩子,去吧。坚强的走下去吧。说完便消失在空气中。裆子不见爷爷,慌了起来。他四下乱跑,喊着爷爷。一个不小心,滑了一跤,坠入山涧之中。

 

“爷爷!”,裆子惊恐的抬起头,发现是一场梦。可是比这梦境更残酷的是:爷爷真的死了。于是裆子坐在爷爷身旁,又痛哭了起来。郑煌看见裆子这样难过,甚是可怜。他知道失去亲人的痛哭,就像当初舅父择才离开时一样。想着舅父,想着爷爷,看着裆子的哭相,郑煌竟也不自觉地跟着哭了起来。两个娃就这样,坐在炕上,互相抱着,痛哭流涕。郑屠听见俩娃的哭声,忙跑了进来。他歉意的看着裆子说:裆子,我们要把爷爷埋了。裆子问:为什么要埋起来?我想就这样一直和爷爷待着。郑屠说:怕是不行啊。因为人死后就像那些猪肉一样,容易烂坏。可是埋在地里就不同了。因为会保存的好些。我们再给爷爷立一块墓碑纪念他。这样你何时想爷爷了都可以去看他。好吗?裆子虽没听懂,可他知道郑屠的好意。于是也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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