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在父亲2岁左右时,爷爷带着他的父母和两个弟弟,从辽宁到黑龙江来讨生活。因此,父亲家的家风,都是爷爷建立起来的。
爷爷受教育时间不多,但是一直都在读书,而且记忆力特好,能背很多书,据说,农闲时,还讲过书。我最早的记忆,就是小的时候在爷爷家的时候,和爷爷躺在炕上,脸对脸的,爷爷给我讲“土行孙”什么的,那时候太小(我4岁左右就离开爷爷家到了妈妈那里),记得的都只是些片段,直到长大后才知道,爷爷当时讲的是《封神演义》,《西游记》什么的古典小说。在我的记忆中,更多的,爷爷总是在出来进去时自言自语地背诵(也许只能说是念叨吧)着什么,我也在他的念叨中,记住了很多话,什么:“是亲三分向,是火烧成灰”,说的是亲人之间,甚至是亲戚间都要团结,有事儿时是要抱成团的,什么:“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是说人与人之间,是有不可预料一面的,更多的则是:“人抬人高,自尊自贵”,“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等等则是说做人的。因为爷爷背很多书,因此语言非常丰富,说话总是一套儿一套儿的,明理敢打架,不欺负人但也不受欺负,所以爷爷的几个孩子:我的父亲,在家里是老大,有5个妹妹,2个弟弟,个个都是伶牙俐齿,对问题的分析看法经常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头脑清晰,做事儿又不失圆滑谨慎,在社会上是个顶个的,而且又都有一份农村孩子难得的傲气和大气。无论到哪里,都有那种我自优秀的自信。
我一直觉得,爷爷对子女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要说不足,可能就是性格中伴随着那一份高贵气质的就是那一份直硬。
父亲和叔叔,他们都继承了爷爷会说话会做事,行事很圆滑的特点,但都因不能放下身段去巴结而最终影响前途,父亲当年晋升院级领导时,就出现了那常有的第二的现象,就是每在推荐下一届院领导人选时,如果只推荐一人,他就票数很少,因为老领导们都推荐自己的心腹,而若推荐两个,他就是票数最多的那一个,因为能力强,人缘也不差,因此每个老领导在第二位基本都推荐的是他,这致使他进院级多费了几年的时间,而且最后也没能进到部里,虽然部里上下很多人都交口称赞他的能力强。而二叔当年在县检察院,县长就是父亲的同学,知道他的哥哥是谁了之后就说:“要想提拔,你就到领导面前多来蹿跶蹿跶。”结果还是在民主投票遥遥领先的情况下与检察长失之交臂。
而爷爷对女孩子的教育,则更是要严格一些的。受害最大的是大姑,只因为是女孩子,而没有上过一天学,可就是我这一天学都没有上过的大姑,也是很具有这个家庭的风范,虽然比起其他人来平时她不算是话多的人,但一般人也是驳不倒她的,直到现在,她的儿媳妇我们的嫂子还是:“最怕的就是妈妈说要谈谈,因为可能自己又是什么事儿没做好”。我小的时候,和大姑家住的很近,就有人略有讽刺地说:“你那个姑呀,那可真是个傲呀。”按理说,她一不识字的家庭妇女,能在这些工作人员中有什么可傲的呢,只不过就是这样一种气质而已。
后面的几个姑姑,在学业,婚姻,包括文艺活动(过年扭秧歌,平时唱歌什么的)上,没有再受到限制,但是作为女人,首要的是要端庄,和男人粘粘糊糊,挤眉弄眼,打打闹闹之类的轻佻和轻浮是绝对不允许的。因此我的姑姑们,虽然个个语言丰富,幽默开朗,聪明伶俐,可同时又都很端庄稳重,外表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的那种女子。甚至是为了声誉可以放弃很多东西的。当年二姑在工作上出色,一直是先进什么的,自然成了培养对象,那就难免要有谈话什么的,可是在当时的农村,和男人这样的接触,是会有闲话的,二姑就放弃了。我表弟的女朋友,敢爱敢恨伶牙俐齿聪明乖巧直爽开朗的北京姑娘,去东北见家人时,见到了我大姑和她那未来的婆婆我的二姑,回来后和我说她的感触:“大娘和大姨,一看就是那种做大老婆的,无论何时,她们都是不会给人做妾做情妇的,往那里一坐,说笑归说笑,可是不怒自威,就不可能想象能让她们做小。人家那话儿说的,就是说你,你肯定都是没有办法,因为人家说的那还真是对!”因此她对她那文化程度并不是很高的未来的婆婆,是非常信服佩服的。不过,用现代流行的观点,这种教育出来的女孩子,我的姑姑们(甚至包括我),可能就是不那么风骚,不那么性感,不那么诱人,不那么可爱吧。
爷爷是个非常善良的人,经常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人,可同时又是对传统,人伦,道德,礼教非常重视,眼里不能揉进去沙子的人,有时到了让人感到有些过分的程度。当年父亲的一个同学失去了父母的时候,虽然爷爷家里也是一大家子,生活也不富裕,但爷爷还是把他认作干儿子,接到家里来了,可据说住了一年多之后,爷爷把他赶出去了,就是因为那个人把他父母给他订的婚给退了,爷爷觉得这是大逆不道的,这种白眼狼是不能抚养的。(后来证明那个人真的是不能养的人,那是后话了)
也许就因为爷爷是这样的传统,所以那个时代的传统的痕迹之一:重男轻女,在这个家里的那是非常非常的严重。
我的姑姑们,对家里的事情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当年奶奶去世时,家里有一间房子,算作是财产吧。姑姑们对于房产的分配,不用说得到的权利,就是参加讨论的权利都是天经地义地没有的,虽然在照顾老人时,姑姑们也是有付出的。但是,因为那个时候,没有计划生育,姑姑们,每一个都是受到爷爷的宠爱,都是欢天喜地接受为家庭成员的。爷爷虽然很圆滑,很会说话做事儿,是那种在社会上能行得开的人,但他很护孩子,甚至护孩子到了有时也不讲理的程度,有一次我的姑姑姑父吵架,我的姑父打了我的姑姑,他就去找我的姑父,并打了我的姑父。
到了我这一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我父亲兄弟三人的孩子中,我和二叔家的老大,也就是我的大妹妹,虽然是女孩,但因为那时还没有计划生育,还有机会,因此虽然因为是女孩而有遗憾,但还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影响,基本上在家里没有被认为是不该出生的人,还是受到欢迎的。除了说我们俩个是初一的生日,命硬,我们出生时,家里分别都死了一头小猪之外,没有什么太多的因为是女孩儿被轻视的痕迹。
而我的另外两个妹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而最能体现这个家庭的重男轻女以及渴望有男孙的心情的,则是给这两个妹妹起的名字。
二叔的第二个女儿出生在78年,那时候已经开始有计划生育的说法,第二个还可能,但是再多就比较困难了,因此全家人都期盼这个孩子能是个男孩。直到现在还让二婶心有凄惶的是,当时,孩子出生,爷爷正在吃饭,报信的人开玩笑,说:“是小子------”,爷爷就高兴的要起来,那人接着说“----的对象”,爷爷的饭碗就掉到了地上。
到起名字时,就有人说:“这么珍贵的位置,就让这小丫头占了,得让她把这个位置让出来才行。”结果这个妹妹的名字就叫:“让”,小名:“老让子”,因为东北人rang,yang不分,所以从发音上听我们都叫她“老样子”。直到上了学,妹妹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就自己改了名字,先是以音来改为荡漾的“漾”,我们姐妹的中间的字都为“静”,“静静地荡漾”,还是挺优美的。也不知道是否是妹妹知道这个“让”字的来历,而想脱离那个“让”的感觉,据说小学生的妹妹感到“漾”字笔画太多,最后,妹妹把名字改成了“阳”。因为音近,所以我们也有意更多的叫她“静阳”,但亲热起来还是有叫“老样子”的时候。
老叔的女儿,我们最小的妹妹,是83年出生的,那时候,计划生育就非常严格了,每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了,按理说,老叔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以后爷爷多次要求老叔再要孩子,甚至连生育指标都给老叔办好了,但老叔都没有再要孩子,因此妹妹也就是老叔唯一的孩子了),本是应该受到欢迎的,可是因为计划生育,很难再有机会,因为对男孙的祈盼,妹妹的出生,就很让大家失望。在起名字时,有人忽然就想起来,上次给妹妹起名字叫“让”,错了!只有在这时才想明白,那个女孩子的位置,是不该让妹妹“让”出来的,因为这一“让”,那个女孩子的位置空了,这不,又来了个补缺的,结果,我这小妹妹的名字,就叫了“争”,也就是说,要让她把这所有女孩子的位置都争过来,这样,下一个就该是他们盼望的男孙了!
小妹妹的名字,也是上学时,觉得太不好听了,才改的,因为“争”字很难有好的谐音,所以就以我们共同的中间字“静”为叠音,发一声的音,叫了“静晶”。现在我们对她则是“静静”,“静争”地混着叫。
这大雪上走过,岂能无痕!
妹妹们身受家里这重男轻女之害,可是虽然她们觉得她们的名字不好听,改来改去,但可能并不是很清楚给她们起那名字的真正用意,可能在心理上受到的伤害并不是特别大的吧。而我,则是把那整个过程都看在了眼里,印在了心里,一直对自己是女孩子而感到不满意不情愿,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是个男孩为好。
那种不被期待,不受欢迎的感觉,真的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