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之六闲话韩练成
韩练成， “隐藏在老总统身边时间最长、最危险的共谍”
1925年。韩练成，16岁。黄埔军校到固原城招生，借来甘肃省立第二中学韩圭璋的毕业文凭，冒名报考。然而招生老师却把“韩圭璋”带到银川，进入西北陆军第七师军官教导队，当一名学兵。
1926年9月。韩圭璋在马鸿逵的西北国民联军第四军担任军警卫手枪营排长，参加北伐战争。联军总司令冯玉祥推行“联俄、联共”政策，共产党员刘志丹到马鸿逵第四军任政治处长。刘志丹发给韩圭璋一份革命军人登记表，指定专人作为培养他加入共产党的联系人。
第一次国共合作失败，冯玉祥联蒋清共，刘志丹等共产党人被“礼送出境”。韩圭璋还没入党就和组织断了联系。韩圭璋被指为“共产党潜伏分子”，冯玉祥出面保他过关。
1928年。北伐。第4集团军总指挥白崇禧将本部的一团骑兵与韩部合编为骑兵集团，以韩圭璋为司令。两部骑兵配合默契。
1930年。中原大战。冯玉祥通电讨蒋，属下马鸿逵投蒋倒冯。蒋介石在归德火车站的“总司令列车行营”上指挥作战，被围，独立团团长韩圭璋前去救驾。韩圭璋率部冲入火车站，勤王成功，受到蒋介石的接见。
蒋介石手谕黄埔军校：“六十四师团长韩练成，见危受命，忠勇可嘉，特许军校三期毕业，列入学籍，内部通令知晓。”
蒋介石手谕江苏省主席陈果夫：“学生韩练成，着以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尽先任用。”
在手谕里，蒋介石使用了韩练成的本名。从此韩练成进入黄埔系，“赏穿黄马褂”。
1935年秋。蒋介石特批韩练成进陆军大学特别班第三期深造，与冯玉祥、黄伯韬同学。适逢西安事变爆发，教育长杨杰要求师生推测事变走向及对策。
韩练成：“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这次事变是因政治而起，必须由政治途径解决。
杨杰对韩练成刮目相看，因归德救蒋认为他是“有战术头脑的勇将”，现在则认为他是“有战略眼光的将才”。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身在陆大的韩练成要求去前线。白崇禧在与直奉联军作战时，就见识过韩练成的英勇表现，因此保荐他担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的高级参谋，并指派他为李、白两人与各方联络的军事代表。
1939年，韩练成在昆仑关战役后升任师长。蒋介石召见韩练成：“李德邻、白健生能信任你，让你带他们的部队，很难得。”给了他一笔5万元的特支费，要他与各方人士联络感情。
桂林。韩练成宅。八路军桂林办事处主任李克农是座上宾。
桂林。市长陈恩元宅。韩练成谈笑风生，太太们笑声不止。
第二次国共合作。在陪同白崇禧会晤到南京参加国民政府最高国防会议的共产党代表时，韩练成第一次见到周恩来。
冯玉祥回忆：
我在重庆特园康庄住着，一天，有一个师长韩练成来见我。韩练成在北伐的时候，曾同我在一起共过患难的。他是国民军的干部学生，又是陆军大学毕业的，最近他又调到复兴关，特别来受高级训练。他住在白崇禧将军的公馆里。这次见我之后就哭起来，愈哭愈厉害。他说：“随便杀人，真是暗无天日。”我对韩练成说：“什么事，你对我说一说。”韩说：“我有个同学，是陕西人，黄埔毕业，又在陆大毕业，当师长，驻在潼关附近。被特务告密了，说他贪污，……公事一到蒋介石手里，蒋马上画了一道黑线，批的是一律枪决。”
刘宗宽回忆：
韩练成曾在蒋介石亲批“枪决”时，到冯玉祥处痛哭流涕，得到冯玉祥将军同情和不平，挺身出来营救我，才使我免于一死，而得有今日。我在狱中时，他曾多次去探望我，保我以外出养病为名而获释。保人鹿钟麟、郭寄峤也是他找的。
1942年5月，韩练成进入国防研究院第一期作研究员。6月，韩练成与周恩来第一次单独会面。
周恩来：“有个西北军的，也是你们西北老乡，名叫韩圭璋的人，你认识吗？”
韩练成惊了半晌，才说：“我就是韩圭璋。”
周恩来：“刘志丹早就跟我提起过你了。”
韩练成随后把自己的旧照连同旧军人的历史付之一炬。李克农上将称他作“隐形人”。
1943年5月，韩练成从国防研究院毕业，被蒋介石调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担任高级参谋。韩练成在侍从室内的地位比一般参谋要高，被人称为“组长”。蒋介石亲自介绍蒋经国、蒋纬国认识韩练成，蒋家兄弟则称韩为“师兄”。韩练成成为蒋介石的心腹将领。
1945年5月。桂系46军军长出缺。白崇禧按惯例，决定推荐3名桂系候选人。时任第16集团军参谋长的韩练成托人向白崇禧关说，希望把他列为第4候选人报到中央。
韩练成：自知资望浅，不会被选中，只求列为军长候选人，培养培养声望。
白崇禧作顺水人情。结果，韩练成调升第46军军长。
1945年9月。韩练成率46军渡过琼州海峡，集海南岛党政军权于一身。接受海南岛的日本海军等4万余人投降。日本海军海南警备府司令长官伍贺启次郎中将向韩练成呈交军刀。这把带有编号的日本古刀，现存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周恩来亲笔信：尽可能保护琼崖党组织和游击队。
1946年9月。“查有整四十六师师长韩练成剿匪不力应予申斥”
1946年10月。韩练成整46师调出海南岛，在吴淞口得到全部美械装备补给。韩练成列席蒋介石主持的最高作战会议。
1946年11月6日。上海北四川路，白崇禧公馆。韩练成与董必武密晤。其时，白崇禧不在上海。
1946年12月。整46师全部海运至青岛，恢复46军番号。韩练成命副军长、白崇禧外甥海竞强留守青岛，当留守处处长。
1947年1月。中共华东局秘书长魏文伯来到46军驻地。
韩练成：“我的46军隶属第2绥靖区，司令官王耀武，在鲁南会战中我部是北线辅助突击集团之一部。按预定计划要求，……”。“如果有可能的话，请贵部舒同主任来一趟。”
华野政治部主任舒同来到整46师驻地。
舒同：“陈毅同志希望韩军长在这次战役中与我方合作。”
1947年2月20日，莱芜战役打响。指挥官李仙洲计划22日突围，韩练成力延一天。韩练成命资历最浅的师长莫敌代行军长之职，率部突围，自己留后。突围途中，李仙洲集团全部被歼。
一周后，韩练成带华东局联络员张保祥赶到青岛，经上海回到南京。蒋介石称赞他“一俟跑出，即刻返京，极其忠勇可嘉。”
1947年3月2日，国防部会议室。白崇禧主持鲁南会战会报，参加者有陈诚、刘斐、郭汝瑰、王耀武、韩练成等。
参谋次长刘斐责问韩练成：“据报，21日南进兵团研究突围方案时，李副司令、韩浚军长都主张22日拂晓行动，而你坚持推迟到23日，不知是什么原因？”
国防部第三厅厅长郭汝瑰插话：“如果22日行动，第73军倒有可能在共军合围之前进占口镇，而46军则会孤悬在莱芜以南，被共军死死拖住。”
韩练成说：“如果上峰决定22日突围，同时调北进兵团火速增援，南进兵团之第73军有可能紧急北撤回防济南，我部有可能如郭厅长所说，留在原地与共军决战。但直至22日，李副司令与徐州通话时仍未得到南线集团北上赴援的回应，就算我一个整编师钉在那里打光，也于战局无补。”
白崇禧对会报的总结：“南进兵团大败，是战场上诸多错误的总合，其关键在于指挥不当！”
蒋介石召见韩练成：“鲁南会战的失败，陈辞修虽不能辞其指挥不当之责，但一切由我负全责。白健生尤其对你的46军全军覆没耿耿于怀。你的《纵横匪区八百里》我看到了，称得上孤胆英雄啊！我决定：还是保留这个军的番号与编制，还是你当军长，划归第8绥靖区，同时任命你担任第8绥靖区副司令官。”
1947年3月，蒋介石下令，调韩练成入国民政府参军处任参军。这次韩练成在蒋身边参与机要的程度要高很多：送蒋看的战报最后经韩过手，蒋批出的命令最先经韩过目。
1947年5月。孟良崮战役。韩练成对蒋介石说：“共军善打运动战，我们在鲁南就是在运动中吃的亏。”蒋介石遂下决心：里应外合，中心开花。结果74师全军覆没。
1947年8月14日。韩练成叙任陆军中将。
1948年4月。蒋介石召见韩练成，决定派他去作甘肃省保安司令。韩练成欣然受命。陈诚暗自将“保安司令”换成了“保安旅长”，蒋介石不查照准。韩练成依然赴任。
1948年9月。南京。妻子汪萍生下一个儿子，韩练成给他取名“京”，成人后改为“兢”。
几天后的晚上，中统局长叶秀峰登门到访：“听说韩将军喜添虎子，我特来道贺！”
叶秀峰：“练成兄，我今天来，一是道喜，二是来给你通个气。实不相瞒，我下面的人听到不少关于鲁南会战的风言风语，虽然都是些查无实据的东西，不足为凭，但对练成兄不利，不知你有什么可资说明的佐证？”
1948年10月。兰州。西北军政长官张治中请韩练成共进晚餐。
张治中：“练成，国防部来电话说何部长要你回南京，有要事找你，明天下午的飞机已经安排了。”随后，拿出一个大信封：“这封信，也请带去，面呈委员长。”
在兰州至南京的军用飞机上，韩练成抽出张治中那封信，信封里只装着一张昨日报纸。
飞机在西安落地加油。韩练成以总统府参军的身份命令机场军方代表处：“马上给我接南京的电话，要总统府军务局俞济时局长。”
电话接通后，俞济时答应派人接机，并安排韩练成陪蒋介石吃午餐。
飞机降落南京机场，韩练成率先下机，坐进总统府军务局的轿车，将何应钦派来的人甩在身后。
国防部第三厅厅长郭汝瑰来探望韩练成，提醒他：“走为上。”
陆军副总司令关麟征邀韩练成去苏州游览。韩练成由苏州警备司令部专车送至上海。
老朋友周士观亲自送韩练成到机场。
前往香港的护照是总统府管外事的中将参军唐君铂在韩练成调离参军处时送给他“作为留念”的。
香港九龙。
潘汉年：“嫂夫人和孩子都安顿好了？”
韩练成：“已经躲到乡下去了。”
潘汉年：“给我地址，我叫人接她们来香港。”
1948年11月23日。夜。挪威籍商船，离开香港，驶往大连。船上：韩练成，马叙伦，郭沫若，许广平，周海婴，……
快艇，离开大连，驶往威海。艇上：韩练成，胡绳，连贯，翦伯赞，宦乡。
1949年1月。西柏坡。农家小院。李克农住东间，韩练成住西间。
李克农：“你就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干吧！”
韩练成：“我不便涉密过深。”
李克农：“你都跟我住在一起了，对你哪还有什么密不密的？”
韩练成：“内战即将结来，开始和平建国，我这旧军人已经功成，真的该身退了。”
1949年1月下旬。分别参见朱德、周恩来、毛泽东
朱 德：“你这个‘旧军人’，为党、为革命可是立了大功、立了奇功的！”
周恩来：“你真不该在莱芜战役之后回南京去，多危险哪！”
毛泽东：“蒋委员长身边有你们这些人，我这个小小的指挥部，不仅指挥解放军，也调动得了国民党的百万大军哪！”
1949年8月，韩练成担任一野副参谋长、兰州军管会副主任。
张治中：“韩练成是蒋介石身边的红人，并非常人从表面上看到的‘杂牌’军人，也不是受排挤、没出路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跟了共产党走？”
周恩来：“这正是信仰的力量。”
1949年12月。韩练成任西北军政委员会委员，主席是彭德怀，副主席习仲勋、张治中。
张治中当着彭德怀和习仲勋等人的面说：“在何应钦向蒋介石报告：韩已到了解放区时，蒋一把打落了桌上的玻璃杯，指着何应钦等人大喊：‘都是你们逼的！如果不是你们贬他一个中将当旅长，他怎么会走？’”
1953年9月。毛泽东主席提名，经全国人大常委会决定，韩练成成为第一届国防委员会委员。
1959年4月。国家主席刘少奇根据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决定，任命韩练成为第二届国防委员会委员。
1955年，开国将领授衔。周恩来征求韩练成的意见：按起义的国军军长对待，授上将军衔；按入党时的职务级别，授中将军衔。韩练成明确表态，选择后者。时任兰州军区第一副司令员的韩练成被授予中将军衔、一级解放勋章。
周恩来：“韩练成同志要党员不要上将。”
兰州军区的苏联顾问多次向主管司令部工作的韩练成副司令员索取实力资料。
韩练成：“不给他。顾问者，客卿也。实力数据是我军机密中之机密，客气地说，客卿不必知之；不客气地说，客卿不能涉之。”
毛泽东：“韩练成是这样说的？好！这个人有原则，有头脑。一切听苏联老大哥的，也不能把家底子都端给老大哥嘛。”
1961年夏，韩练成任甘肃省副省长。
周恩来：韩练成的主要任务是养好身体。
1962年春，《红旗飘飘》的编辑希望韩练成谈谈自己的经历。
韩练成：“我在解放前为党工作是由周总理直接领导的，周总理不说的我不能说，中央没有公开的我也不能说。”
1963年春，上海锦江饭店。
周恩来：“如果蒋介石方面派人来和我们接触，你认为谁来做中间的协调工作最合适？”
韩练成：“我认为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张治中同志。因为蒋介石、陈辞修都了解文白先生的人品。文白先生在1949年国共和谈期间不计个人安危利害的大义之举有目共睹，一定能得到对方信任。”
周恩来：“你呢？”
韩练成：“我差得太远了！我在蒋介石、白健生心窝子里捅了一刀，我的话已经无诚信可言。我不出面还好，若出面，谈都不用谈就崩了……”
周恩来：“委屈你了，练成同志。”韩练成：“谢谢总理的理解。如果解放台湾，我愿意参与幕后工作。”
1965年7月，李宗仁夫妇由海外归来。
周总理让人征询韩练成意见，是否愿意来北京看望老长官？
韩练成：“无论我当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莱芜战役我丢了桂系一个主力军，这等行为有失忠信。我的出面只能勾起德邻先生不愉快的回忆。如果不是非我出面不可的话，我想还是不出面的好。”
周总理：韩练成心境平和，头脑清醒，很难得。
1965年冬，韩练成以“兰州军区第一副司令员”名义主动申请离职休养，迁居家乡的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功成退隐”。
1974年4月初，韩练成在自家小院里一边饮茶，一边浏览报纸。忽见人民日报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报道：《蒋介石死了》。韩练成让警卫员拿来茅台酒，斟满酒杯，双手擎起，遥对蓝天：“校长，走好。”慢慢把酒洒在地上。
1980年5月，西安。
韩练成告诉儿子：你要记住，老子这一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子，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尤其是在国军的那一段，那只是隐在大人物身影后面的一个小人物，在关键的历史时刻，借大人物的手，也就是韩非子一贯强调的、大人物独有的“法、术、势”之中的“势”，微微牵动了一点点历史的轨迹。假如你是一个参谋，能不显山、不露水地让统帅跟着你的思路走，并把你的建议化作他自己的决心，你才能算是一个好的参谋。我在蒋介石身边，是一个合格的好参谋，但我也是一个把他引向失败的坏参谋。千秋功过，历史已经做了结论，还要留给后人评说。
1983年10月。韩练成给儿子寄去最后一首词，《水调歌头 九日随笔》
春去我心乱，秋去我心伤。
一年能几佳节，风雨又重阳。
欲醉不胜酒力，欲睡不堪虫语，欲哭太轻狂。
生意只今尽，不分菊花黄。
力先尽，时已逝，意难忘。
多愁兼又多病，老至惜年光。
愁也无人能解，病也无人可说，死也自家当。
赢得一愚字，浮想费思量。
1984年2月27日，北京，韩练成病逝。中央政治局常委胡耀邦、叶剑英、邓小平、赵紫阳、李先念和陈云都送了花圈。骨灰撒进黄河。
谨以韩练成自己的诗句，结束本文：
（下一回标题：闲话之七闲话闲说）
本文首发在 有文化的军事家——王耀武 ੍ 闲话之六闲话韩练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