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小柚:流光飞舞

  第一章 大学的最后一天
  赵青果离开师大的时候正是六月的最后一天,所有的离校手续都已经在前几天就全部办妥,被褥行李也已经全部打好了包,一个一个塞得满满当当,捆得严严实实地堆在床上、桌子上,显示出主人急于离去的匆忙与凌乱。
  往日喧闹的宿舍现在变得安静无比,同宿舍八个人,有五个是从北京的远郊区县来的,不管成绩好坏,哪怕年年都是第一名,身份摆在那里,毕了业自然是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由不得她们有第二种选择,于是,这几个人带着一脸的不甘和满腹的怨恨回本县教育局等待分配去了。也有机灵点的同学情知不能逃脱,退而求其次,暗中让家里托关系,争取能分配到县城的重点中学,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至少在赵青果看来,这些同学算是努力在争取把握自己的命运。
  至于市区的同学,早就有七大姑八大姨帮她们找好了工作单位,虽说师范毕业生原则上都必须当老师,可不少同学家里就愣是有办法,有的直接出国,有的留校进了大英部,还有的居然辗转进了别的大学,摇身一变成受人尊敬的大学教师,最不济也进了市重点中学,看上去个个都春风得意得很,几番算下来,反倒是这些成绩中等的市区学生占了便宜。
  不管大家如何得意,如何委屈,离校的期限一到,众人还是各自奔赴自己的前程,四年的时间就这样风流云散了。
  市区的同学在大四开学起就不怎么住宿舍了,郊区的同学也早已由她们的家人大包小包地接走,宿舍里走得只剩下一个赵青果了。只有她是从外地进京的,既不属于本市,也不属于郊区县,跟谁也走得不远不近,待人处事说不上锋芒毕露,但也决不是温温吞吞,偶尔也会露一下峥嵘的。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其实说白了就是普通人一个,扔到人堆里也是个被淹没的对象。所幸长相还有几分清秀,心里也是有些主见的,尽管这些主见在别人眼里与“执拗,顽固,倔强,不知变通”等同,但赵青果还是死性不改,用男友赵磊的话来说就是她长着一副“聪明面孔笨肚肠”。
  聪明也罢,糊涂也罢,好歹赵青果的大学生活算是顺利谢幕了,回顾她这四年的大学生活,竟然只有“平平淡淡”四个字可以形容,胸无大志,学无所长,唯一的成果是毕业之前赶时髦“黄昏恋”了一把,和同是外地进京的同班同学兼老乡赵磊最终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
  想起赵磊,赵青果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赵磊在系里一向是个风头人物,老师的宠儿,女生暗恋心仪的对象,成绩优秀,相貌俊朗,样样都不输给北京本地的同学。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追求她这样一个家世平淡、性格也不讨喜的外地女生,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她不知道赵磊看上了她哪一点,也不想深究,唯有这样糊涂下去,过得一天是一天。
  昨天晚上她一个人睡在光秃秃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条旧浴巾,脑子里想的却是已经在千里之外的赵磊。同是外地生,赵磊和她的命运却是天差地远,他不像她这么被动等待,早在大二起就开始买书报班自学法律系教材,最后硬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上北大,去读法律系的双学位了。
  赵磊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线,原本师范生是不能考研的,毕业了就要去当中学老师,考上了研也没用,系里也不会放档案走,要档案,先交三万六的培养费来,外地生更惨,户口都要打回原籍。
  赵青果一上大学就被灌输了这样的观念,即使心里有些微的不甘,但也只是像一阵风一样就过去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想,当老师也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折腾呢?她好不容易才从农村跳到了城市,而且还是号称祖国心脏的首都,临走前父母长辈一再叮咛要听老师的话,要夹紧尾巴做人,她如何敢轻举妄动?
  可是赵磊就偏偏不信这个邪,他就是要考研,宁可逃掉专业课自学也要考研,总之就是决不当老师。
  赵青果班里北京同学占了大多数,外地生只有寥寥三五个,这还是为了增加北京中学的师资力量特意从外地调剂过来的。赵青果他们都是用一本的分数屈就的这个二本的学校,当时只是为了一个莫明其妙的“首都情结”在作祟,觉得进了北京读书就如同鲤鱼跃龙门,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可上了这学校才知道,原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鲤鱼跃龙门的代价就是从此就要留在龙门客栈里为奴为婢,五年之内不得翻身。
  赵青果旁听得前辈们折腾不果反倒遗害无穷的事迹,顿时心生怯意,先就没了这份折腾的心气,只想等四年一过,老实去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去也。她常自嘲地说,我做不了伟人,还做不了伟人的老师吗?
  赵磊不肯坐以待毙,积极主动寻求出路,一众北京同学都冷眼看着他在那里做无用功,觉得他不自量力。但赵磊不这么想,仍然上下钻营。赵青果是知道他的家境的,论家庭条件,他只有比她更不堪,大山里走出的苦孩子平白地就比别人多一股狠劲,外人看赵磊只觉得他聪明开朗俊帅,哪里知道他风光背后的无限艰辛,只有赵青果知道,他每走过的一步都比常人多付出了十倍的代价,这样的人让他如何去甘心当一个平凡的老师,捧着一份温吞的薪水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看他这样辛苦地折腾,赵青果暗地里为他捏一把冷汗。大四第一个学期,赵磊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系里每年内部都有两个出“口”名额这样的机密,他兴冲冲地第一个跑来告诉那时还不是他女朋友的赵青果,指望她也能跟他一样兴奋。谁知赵青果只是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惹得赵磊郁闷不已。郁闷归郁闷,赵磊还是自顾自地上下打点找关系,最后在他考上北大之后,系里居然肯放他走,还同意他缓交出系统费。
  等到大家四处找工作碰壁时,赵磊已经一脸气定神闲地在宿舍等开学了。赵青果听到消息简直惊呆了,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功夫不负有心人”。赵磊不用再找工作,又不用再学习,空出来的时间全花在给赵青果的毕业出路出谋划策上,无奈赵青果死不开窍,赵磊谋划了半天,诲人不倦良久,最终还是一江春水向东流,赵青果打定主意就要去那个第一个给她回信的盛海中学。
  盛海只是一个三流学校,地处海淀区的边上,周边还都是农村,生源极差,赵磊左劝右劝没有效果,最后气极败坏之余冲着赵青果嚷嚷:“你就一辈子待在那个垃圾学校吧!有你后悔的时候!我再也不管你的破事了!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赵青果依旧不急不恼,等赵磊嚷完了,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是我什么人?这么为我操心?”
  赵磊一时语塞,半天下不了台,红头胀脸拂袖而去。
  赵青果看着他怒极而去的背影,愣怔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收拾起东西去食堂打饭,心想,从此算是把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给彻底得罪了,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赵磊为什么要对她好?难道仅仅因为他们是同一个省里面隔了十几个市的遥远的老乡关系?
  待到晚间上自习时,赵青果到了图书馆,左顾右盼想找个空位子,一眼就看到了大喇喇坐在中间的赵磊,赵磊抬头看见了她,不动声色地把旁边的书往身边收了收,空出一个位置来。赵青果犹豫片刻,还是坐到了赵磊身边。
  这样一来二去,两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最后总算在毕业前夕赵磊跟她挑明了关系,赵青果却还恍恍惚惚像是在梦里一般。
  梦也罢,醒也罢,赵青果总算是顺利毕业,又顺利找到了工作,马上就可以上班挣钱了,远在老家的父母现在不知道有多开心,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教育弟妹要向姐姐看齐。赵磊本来说好要送她去新单位上班,结果他家一个电话打来,他什么也没交代就匆匆回了老家。赵青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赵磊家是没有电话的,有要紧事通常要翻过一座山到他小姨家去打电话。赵磊这时候匆匆而去,肯定有什么大事。赵青果心里微微有点失望,赵磊果然还是没有把她当自己人看,出了事还是自己一个人扛。
  这样想来想去,一夜辗转反侧,到凌晨才微微合上了眼,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已经快到11点了。想起昨天她打电话到盛海中学,校长跟她约好11点派车来接她,她赶紧起了床,快速地到水房洗漱了一把,果然就听到宿舍里的电话响了,叫她下去。
  六月底的天气热得要命,尤其是中午时分,简直热浪灼人。路边梧桐树上的知了也仿佛要中暑似的,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赵青果站在楼下过道里,左顾右盼地找校长在电话里说的来接她的车子。
  
  第二章 人人都有两把刷子
  赵青果站在楼下张望了好一阵也没有看到有什么车子,心里好生焦躁,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搬行李的人,连半个闲人都没有,又是气恼又是失望,正准备往楼上走,突然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一看,好像是个四十来岁,身体微胖,中年秃顶的领导模样的人在叫她,她犹豫了一下才站住。这个人她并不认识,她有限的几次去盛海中学,都是直接进的周校长办公室,跟周校长打的交道,周围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她还从来没仔细注意过。
  这个领导模样的人快步走到赵青果面前,用微微责怪的语气说:“赵老师,我叫你半天,你怎么都不答应一声呢?”
  赵青果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从这一刻起就已经被称作“老师”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叫我,所以……”
  中年男子爽朗地一挥手说:“没关系,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事了,我姓于,你就叫我于校长吧!你的行李呢?快把你的细软都拿下来吧,车子停在那边——”于校长一边说一边指,赵青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辆最多有五成新的白色面包车停在宿舍楼外的主路上,车门洞开,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往里面放东西。赵青果不由得张大了嘴,难道去盛海的不只她一个人?
  于校长大概看出了她的疑虑,呵呵笑着解释说:“我们盛海人才济济啊,去年新毕业的大学生就招收了10个,今年又招了4个,再加上前些年从陕西和东北各地招的那些个大学生,我们盛海早就是年轻人的天下咯!不过,赵老师,你放心,人再多你的位置也最重要——你可是我们盛海招的第一个英语专业的本科生啊……”
  后面于老师的话赵青果就没有挺进去了,她耳朵里嗡嗡响的全是于校长的一句话“你可是我们盛海招的第一个英语专业的本科生啊”,她想,天哪,这么大的盛海,连个英语本科生都没有,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啊?她头皮发麻,心里隐约有些后悔,赵磊的话还言之在耳,这么快她就要开始后退了。
  赵青果心事重重地上了楼,把东西一一搬下来,又稀里糊涂地随着于校长把东西搬到白色小面包车上,于校长一屁股就坐进了副驾驶座上,又招呼赵青果上车。
  赵青果看看车里除了司机外已经坐了两男一女三个人了,行李把后面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的,她皱了皱眉头,不知该往哪里坐,旁边的一个戴眼镜的瘦削的男生往旁边挤了挤,又嘻嘻笑着说:“老江,往那边坐坐,好歹给女士腾个地方嘛!”旁边的中等身材的老江闻言,老实地往旁边让了让,坐在最里边的女生低着头,长发垂面,看不清面目,但看得出来她很不乐意被这样挤着,又不便说什么,只好扭转了身子不再看他们。
  赵青果一见,大为尴尬,不知该怎么办,那个瘦瘦的男生招呼她说:“快上车呀,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是赵青果是吧?我叫陈升!”赵青果一听他这名字,顿时“噗哧”一笑,车子已经发动,她赶紧也爬上了车,挤在陈升的身边坐下。她开玩笑地说:“你叫陈升,那你会不会唱One night in Beijing?”陈升点头,笑说:“每个人都这么问我。我只好把它学会了,还会变换男女声自己跟自己对唱,跟信一样。”赵青果听了也笑。
  等赵青果坐好,无意中抬起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于校长在后视镜中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她低下头,没再说话。
  盛海离赵青果所读的大学并没多远,车子一直往西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赵青果随着众人在学校下了车,顾不上打量周围的环境,于校长就站在原地分配开了:“临出门的时候,周校长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的住处。赵青果老师住这一间,胡老师和江老师住东院宿舍区,李卉老师住这里。”
  于校长一边分派一边用手指点着前面一排教室模样的平房。这里原先大概是教室,被隔成一间一间的宿舍后,窗户很多,门也不少。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学生们下了课陆续地朝校外走,一些从食堂打完饭回宿舍的老师也好奇地看着这四个新来的人。在众人的眼光下,大家都有点不自在。好在于校长善解人意,话一说完,就让他们各自进屋,把东西放进去,不过交代他们不要急于整理行李,因为周校长要给大家接风,在龙溪山庄已经订好了包间。大家于是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却又极力抑制住。
  赵青果按照于校长的指点搬进自己的宿舍,发现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对面的床也空空的只有床板,好像整个房间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似的。她心里存着疑问,不知别人是不是和她一样的情况,但知道陈升和江大伟是两人合住的,于是她不敢当着众人去问于校长,就随手把东西往一张床上一放,出门看两个男生已经等在大树下了,不一会儿李卉也从自己的宿舍里出来了,赵青果正准备和她打招呼,却看见她脸色十分不好,显得很有怨气的样子。她朝李卉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门大开着,里面已经住了一个人了,书本衣柜锅碗瓢盆等东西放得铺天盖地,只给李卉留了张空床和一张学生用的课桌。赵青果看着这样子更不敢再提自己的事了。
  很快于校长就来领着大家去学校后面的龙溪山庄吃饭,说是其他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于是大伙儿不敢怠慢,赶紧加快脚步随着于校长顺着小路走。还好一路上有陈升插科打诨还不至于太沉闷,大家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赵青果抬头一看,差点被吓倒,原来龙溪山庄真的是个很大的山庄,占的地方比一个学校还要大。进去以后里面更是装修得金碧辉煌,吃饭、洗浴、娱乐什么都有。她有生以来从没进过这么高级的场所,不由得心里砰砰地跳,她忙里偷闲抬头看了看于校长身后的众人,江大伟和李卉和她是一样的表情,从他们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只有陈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见多识广。
  于校长领着众人径直走到一个包间门口,然后说:“到了,大家进来吧!”包厢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已经坐了十多个人了,大概都是学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赵青果只跟周校长打过几次交道,见他坐在一群人中间也不好意思上前单独打招呼,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陈升已经上前去跟周校长热情地问好去了。
  很快排定座位,介绍完毕,服务员就把菜流水介端上来。大多数都是赵青果没有吃过的,她每样都略尝了一下,时间就已经过去一刻钟了。这时她身旁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老师,好像姓康,是做什么政教主任的,悄悄地点了她一下:“你还不去给领导敬一下酒?你看你们同学——”
  赵青果顺眼看过去,原来陈升和江大伟正给几个校领导轮流敬酒,再看对面坐着的李卉,也是手拿酒杯一副只等他们下来就要马上冲上去的神态,赵青果不由得奇怪,看着他们的举动,心里想,看不出来这三个都挺会来事的。不一会儿,陈升红着脸下来,江大伟跟在他后面,连耳朵都是红的了。李卉见状马上举着杯就过去了,赵青果看她杯子里满满的一大杯啤酒,大为惊讶,看不出来,这瘦瘦的李卉原来酒量大得很。
  康主任见点她不管用,干脆出言提醒她:“现在就只剩你没去了,得让领导对你有个好印象啊!”赵青果拉不下面子去敬酒,又想今后凭本事吃饭用不着讨好任何人,于是干脆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对康主任笑着摇了摇头。康主任见说不动她,心里早对她有了成见,撇撇嘴也就不再说话。
  三个人敬酒完毕,只剩下一个赵青果没有动静,她尴尴尬尬地坐在那里,觉得众人无数的眼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到她身上,马上想起这时候要是赵磊在,不知道该是怎样的谈笑风生、左右逢源呢!可惜她故作清高,早已落了下乘。
  也不知道周校长是怎么想的,跟众人举杯过后,忽然特地走到赵青果这一桌,对着赵青果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又象征性地跟她碰了一下杯才回去。赵青果受宠若惊,慌乱中站起来,带翻了手边的筷子和碗碟,差点统统掉到地上。
  周校长的这一举动匪夷所思,不但众人都大跌眼镜,连赵青果自己都不明所以。无论如何,一番接风宴下来,学校的各色领导已经对这四个新来的大学生有了最直观的印象,尤其是赵青果,大家更是觉得她神秘莫测,不知她是什么背景。
  第二天就是七月一号,是个周四,离学校放暑假还有一个多星期左右,赵青果满心以为吃过了接风宴,接下来就是收拾行李回老家过暑假去了,正躺在床上盘算什么时候去买火车票呢,哪知道大清早门就被敲得山响,赵青果不知发生什么事,蓬头垢面地起了床,还来不及开门,就听到门外传来于校长的声音:“赵老师,待会8点你们几个新教师一起到四楼会议室开会,接受培训。”
  赵青果满肚子的不高兴,看看时间已经只剩十分钟了,早饭是来不及吃了,赶紧端了脸盆到水房去,梳洗过后,随便翻了件衣服套上,空着手就到了四楼会议室。
  
  第三章 盛海的育人之道
  赵青果拖拖拉拉地上了楼,进了四楼会议室,发现其他三个人早就到了,每人拿着个笔记本,摊开放在桌上,手里都握着笔。于校长坐在对面的主位上,大家的眼光都落在赵青果身上。
  赵青果匆忙之间也没有仔细挑选,穿的是吊带衫和牛仔短裤,这时反观众人都是衬衣西裤或者半袖的连衣裙,只有自己肩膀胳膊大腿全露在外面,显得格外扎眼。
  于校长扫了一眼赵青果的衣着,又看到她两手空空地就来了,脸顿时就拉了下来,表情严肃地说:“赵老师请坐吧,以后这种薄、露、透的衣服不能在学校里穿了啊,上衣不能穿无领无袖的,裙长要过膝盖,太短了可不行。要注意自身形象,教师工作是不同于其他职业的,教书育人的同时也要以身作则,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嘛,教师不但在专业上要有过硬的本领,在行为上也要给同学们做出表率。”
  赵青果被训得一声不吭,她垂头丧气地坐在陈升的身边,陈升偏过头悄悄地对她说:“回头我记了笔记给你回去看。”赵青果略微感到好受点,她朝陈升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开始专心听于校长讲话。
  于校长的讲话并没有什么心意,不过是一些训勉的话,说说教师职业的光荣和辛苦,让他们做好思想准备而已,整个培训不到20分钟,结束的时候,于校长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本名叫《教师职业道德修养》的书,让他们回去看了以后,写一篇两千字的感想,明天8点准时交到这里来,接受第二天的培训。
  赵青果最烦写这种虚头八脑的感想啊,体会啊,总结啊什么的,听到于校长布置任务,她就有点微微皱眉头,脸也不自觉地有点拉长了,身边的陈升赶紧推她一把,她一惊,想起这不是在大学里面对辅导员或者班干部,这是在单位面对领导呢,赶紧把她那副晚娘脸收起来,装出一副成熟懂事的样子毕恭毕敬地接过于校长手里的书。
  于校长看着大家一副顺从的模样,很满意,他点点头,说了声:“今天的培训就到此结束吧,记得明天准时交心得。”说完,于校长背着手走了。
  看于校长走远了,会议室的四个人从危襟正座一下子变成四摊烂泥。赵青果率先就开始抱怨:“这是什么破学校,怎么还事儿事儿的?”
  江大伟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说:“这还是好的呢!听我在海淀一个职高的同学说,他们新到的教师上午去花房里帮园丁干活,下午政治学习,连着要搞一个礼拜,比军训还惨。”
  李卉懒洋洋地说:“好什么呀,没听见要写两千字啊。听说,明天交了心得就该让我们去图书馆劳动去了。”
  陈升“嗤”地一声表示不屑:“还等你说,早都知道了。”
  赵青果马上坐直了身体:“我怎么不知道?去图书馆干什么?”
  李卉酸溜溜地说:“我要是像你一个人住一间宿舍,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赵青果忽然想起报到那天李卉宿舍的那惊鸿一瞥,马上意识到她这是借机发泄自己的不满呢。她不知该如何答话,陈升忙给她解了围,“学校不是起了新的行政办公楼了吗?校长说要把图书馆、医务室、财务室等一些与教学无关的部门都搬到新楼来。原来的图书馆在旧楼里,里面的几千本书都要一一地用绳子捆好,然后用手推车运到新楼来,再搬上楼,把绳子解开,放到架子上,估计来回这么一折腾,咱们这劳动强度也相当于一次军训了!”赵青果听得目瞪口呆,原以为当老师就是上上课,写写教案,开开会的事,没想到还要做体力劳动,而且还是重体力劳动。
  四个人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会议室,回去还要分头看书写感想。赵青果回到宿舍,一头栽倒在床上,才不过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已经察觉到了工作以后的艰难。
  剩下来的时间都用在了读这本讲教师职业道德的书上,赵青果大学的专业是英文,但中文底子不弱,除非她不愿意动笔,否则写起来也是洋洋洒洒,很能吓唬人的。既然第一印象已经给于校长留下了胡乱着装的印象,那接下来的感想可不能再马虎。写完以后,赵青果得意地对着稿纸想:“真是有才啊,分析得既透彻又精辟!”吹干纸上最后一个标点的墨迹,赵青果跑出去打饭去了。
  第二天上午,赵青果特地选了中规中矩的衣服穿了,带了自己的大作提前十分钟去了会议室。于校长还没来,其他三人倒是早都到了。赵青果偷眼一看他们手里的感想,马上不敢吱声了。中文系出身的李卉写得最多,大概有二十多页纸那么厚,江大伟其次,厚度也不小,陈升看起来比他们少一些,但也远远比赵青果写得多。赵青果看得十分后悔,心里直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缺心眼,非要掐着两千字的点写。看看他们,最少的也有五千字,她如何敢把手里薄薄的四页纸拿出来献丑?
  四个人一比,又是她落了下风。赵青果有苦难言,索性破罐子破摔,待于校长一来,马上第一个把感想交了过去,于校长还在夸她的字写得工整秀丽呢,后面李卉、江大伟、陈升他们的集中轰炸就到了。于校长收起了感想,也不发表任何评论了,马上宣布大家去图书馆帮忙。
  四个人由于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心照不宣地跟在于校长后面鱼贯地下楼去旧楼那边捆书。
  盛海中学旧图书馆的条件差得难以想像。赵青果他们进了位于老楼最东侧的一间阴暗的屋子,顿时觉得一股夹杂着霉味的灰尘迎面而来,赵青果有过敏性鼻炎,闻着这味就开始打喷嚏,其他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纷纷在进门之后就捂住了鼻子。于校长把他们领到了屋子门口,对着里面正在埋头理书的一个人喊了声:“老陆,人给你领来了,你安排他们干活吧!”
  随着里面“哎”的答应声走出来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戴黑边眼镜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赵青果一看,他穿着的这工作服大概还是八十年代国营工厂里发的劳保用品,虽然还算整洁,但整个给人以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老陆从眼镜上面的缝里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四个人,轻声说:“都来了?去捆书吧?绳子都准备好了,十本一扎捆结实点就行了。”说完也不等大家回话他就掉头又走了,四个人只得跟在他后面去干活。
  老陆人虽木讷,但工作安排得还是井井有条,尽管这间屋子既阴暗又潮湿,但他还是把书都保护得很好,缺少封面的书都用牛皮纸做上了封面,掉了的页也都仔细用胶水粘上了,折了角的地方都重新压平了,所以大部分的书虽然旧,但并不露破相。
  老陆把四个人按照书架的排列,一人一行。四个人站在书架跟前看着快要顶入天花板的书架,顿时觉得前途渺茫,赵青果更是一个喷嚏接着另一个喷嚏地打,老陆没办法,叫她上医务室要个口罩来戴上,否则不但她自己根本开不了工还要影响别人。
  赵青果得了令,三步两步跑出这间霉屋,出了门长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将胸中的这股浊臭之气呼出去了,她脚步轻快地上了楼,往医务室跑,迎面正好碰见巡视课堂回来的周校长。赵青果马上立住脚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周校长好!”周校长点点头,跟赵青果寒暄了几句,不外是问她有什么困难没有?适应这里的生活吗之类的关怀用语,但赵青果就是激动得不行。周校长说了几句,指了指自己的表,然后笑眯眯地走了。
  赵青果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其实她来盛海中学,一半是因为盛海第一个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另一半是因为周校长。周校长不像赵青果印象中的那些老古板校长一样,他还不到四十岁,正是仕途得意的时候,加之身材伟岸,长相英俊,既懂音乐又懂英语,因此一举一动都显得进退有度,风度翩翩。当赵青果误打误撞地进了他的办公室,正惊惶失措的时候,周校长只善解人意地一句话就解除了她的紧张:“你是来找工作的大学生吧?”
  赵青果拼命点头。周校长不但没有把她轰出去,还亲自给她介绍了盛海的现状,包括工资在同类学校中偏低,福利待遇也不高的事实,同时也展望了盛海的未来,粮食会有的,面包会有的,只要我们肯努力奋斗。
  赵青果一边听一边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奋斗。就这样,神佛来劝都没有用,赵青果就是鬼迷心窍地来到了盛海。
  
  第四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告别了周校长,赵青果来到了医务室,推开医务室的门,里面胖胖的李大夫正跟财务室的王会计谈得眉飞色舞。她俩看见赵青果进来,同时停住了。李大夫满脸不耐烦地对赵青果说:“你找谁?”
  赵青果只得怯生生地上前自我介绍说是新来的大学生,因为要整理图书,又对灰尘过敏,所以上医务室来要一个口罩。
  听说是新分来的大学生,李大夫的脸色才和缓了一点,但她还是端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淡淡地对赵青果说:“医务室的口罩都是有数的,而且按照规定也不能随便给校医以外的人用,你上校门口的药店买一个去吧。花不了几块钱!”
  赵青果看那架势,知道要从她手里拿到一个口罩已是无望,只得转身怏怏地走出去,临到关上门的一刹那,她听到王会计似乎轻声地说了一句:“你这里口罩多得都拿来擦桌子了,你就给她一个又怎么了?”
  赵青果往长长的走廊走去,她不明白为什么医务室的口罩多得可以当抹布了,却不肯分给她一个救急。校医室里似乎传来李大夫刻意抬高的声音:“我就是看不惯周校长把他们这些人当宝贝的样!整天一口一个人才,惯得他们一个个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大学生就了不起了?尤其是这个姓赵的,听说周校长对她特别重视……”
  赵青果默然,原来自己已经无意中当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弄得现在连个口罩都要不来。
  没办法,赵青果只得回到宿舍找了块手绢,两头各绑了条绳子,然后往脸上一捂,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进了图书馆。
  老陆看了她这怪样子,什么也没说,其他三人却备感好奇,江大伟憋不住问道:“医务室没口罩了?”
  赵青果埋头捆书,瓮声瓮气地说:“没了。”
  大家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后来,中间的书捆完,轮到高处和底层的书,大家不得不一会蹬着凳子爬高,一会儿弯着腰就低,累得半死,谁也懒得开口,都闷声不响地埋头苦干。干了三个小时,看看墙上的大挂钟才11点,无论如何也没到吃饭的时间
  四个人苦熬了一天,到下午下班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竭,话都懒得说一句,好容易老陆说了句:“大家可以下班了”,四个人霎时如同被抽了筋骨的蛇一样瘫坐在地上半天不想动。
  图书馆里全是灰,赵青果已经不知打了多少个喷嚏,眼睛也被过敏弄得奇痒难忍,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清鼻涕混合着灰尘,糊成了一张大花脸。其他三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都是蓬头垢面。他们一行四人懒洋洋地往宿舍区走,闷声不响地各自回了自己的宿舍。
  赵青果一边打水洗脸一边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照这样子看,图书馆的搬迁还得要三五天,这盛海中学分明是欺负人,把他们这些新教师当民工用了。明天就是周末,她一定不睡懒觉,早早地就起床去逛街,这样就逃脱了劳动。反正谁也抓不着她的把柄,到时候她只要说没人通知她周末还要加班,她就可以推得干干净净了。
  周末的两天,赵青果都是早出晚归,尽量避免撞到学校的人,只是她没有想到,其他三人都打的是和她相同的主意。当赵青果在小商品批发市场里遇到了正在买布艺衣柜的李卉,两人相视一笑,于是买了衣柜和李卉一起同行。
  李卉提议说既然来了,不如顺便去附近的天意市场逛逛,听说那里的小商品物美价廉,于是两人又拎了大包杀奔天意。逛了几圈,两人居然在天意市场碰到了正在挑球鞋和袜子的江大伟和陈升,四个人都是一愣,随即是心照不宣地笑。也许是想着法不责众,大家霎时结成同盟,对盛海的非人做法展开了热烈的批判。大家一边逛一边批判,一直说到口干舌燥,走出市场发现已经日影西斜才踏着轻快的步子往车站走。
  毕竟偷溜是一件不那么正大光明的事,四个人坐在车上一腔热血慢慢地冷却下来,开始各自寻找说辞,回去该怎么说。赵青果把心一横,索性什么借口也不找,该怎么着怎么着。
  就这样盘算着,忐忑着,四人一行回到学校,早没了在市场里那种义愤填膺的气概,赵青果抬手看表,虽然夏天黑得晚,但已经快七点了,这个时候,怎么也碰不上什么人了。几个人快步走进学校,拐个弯,顿时惊呆,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呈现在他们面前:整个学校的教职工差不多都在,手拉肩扛小车推,来来往往地往图书馆运书,每个人都是一副汗流浃背、灰头土脸的样子,相比他们四人衣冠楚楚、大包小包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赵青果等人见了恨不得有个地缝可以让他们钻进去,好逃过这眼前的难堪和羞辱。大家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四个人,却都默不作声。陈升率先明白过来,飞奔到宿舍把东西放下,然后加入到这劳动的场景中。其他三人也被动地跟着他一起做,只是赵青果绝望地想:“完了,我在这个学校的第一印象就被自己给破坏了。”
  周一上午升旗仪式过后,周校长在国旗下讲话,重点表杨了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赵青果才倏然明白了周末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搬书,顿时羞愧不已。到了下午,她又意外接到财务室打来的电话,让她去领误餐补贴。她懵懵懂懂到了财务室,发现里面熙熙攘攘挤着好多人,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签了字拿了钱就走。赵青果偷眼一看,每个人手里好像都捏着两张一百的,她也连忙挤进去,从柜台上找到签字的表,发现果然参加了周末搬书的人都发了加班费,而且是按照一天一百来计算的,她翻到末页找到自己的名字,发现他们四个新教师名下只在误餐补贴那一项列着每人5块钱。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些喜气洋洋领钱的人看到他们这点少得可怜的钱,会是怎样在背地里嘲笑他们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果然,耍小聪明是没有用的,世界上多的是成了精的人。
  赵青果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有心扔了笔马上逃跑,财务室的人已经眼尖地看到了她,递过来一张5块的钞票,然后说:“快把你的名字签上吧。”
  赵青果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财务室,回到宿舍,她几乎要放声大哭,但又一股气憋在胸口让她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她就那样干干地在那里作势了一会儿,心里不知道有多懊恼。
  晚上赵磊打电话给她,问她在新学校待得怎么样,赵青果有苦说不出,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诉苦,赵磊马上就会说她是自作自受,毕竟当初他是坚决反对她来盛海的,惟有咬紧牙关自己生扛才是硬道理。为此,她意兴阑珊地告诉赵磊,还行。赵磊岂能听不出她话中敷衍分意味,可是他懒得追究,叮嘱了几句要她一切当心,不要随便得罪人就挂了电话,赵青果指望听到的安慰之词一句也没有,气得扔了手机,跑去打水。
  打完水回来,宿舍区的青年教师陆续吃过饭回来了,赵青果寂寞地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在聊天,感觉自己像个外星人。她回房找出手机给她的死党宋小婉打电话。宋小婉是她在大学四年里唯一真正交过的好朋友,跟她是一个专业不同班级的同学,住在赵青果宿舍的对面。墙里开花墙外香,赵青果在自己的宿舍连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对象也没有,真正的知心好友却在对面的宿舍里。
  宋小婉也是没有根基的外地人,但她家在她们当地市很有势力,她的父母原本希望宋小婉毕业后回家,然后安排进政府机关工作,一切的飞黄腾达已经近在眼前,可宋小婉却让所有人大跌了眼镜。她和美术系的一个男生邢翼热恋,邢翼比他们早一届毕业留在海淀一所学校当了美术教师,于是宋小婉说什么也不肯回家,毕业前草草地选了一所职业高中,进去当了英语教师。
  宋小婉和赵青果都是同一类人,表面谦和没有棱角,其实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什么都不在眼里,骨子里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傲气。赵青果还随和点,宋小婉比她能折腾,两人脾性相投,常有说不完的共同语言,所以赵青果有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宋小婉。
  她拨通了宋小婉的电话,等了好半天宋小婉才接,说起话来也是一副急三火四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干什么大事。赵青果跟她诉苦,宋小婉听了大叫:“亲爱的,原来你跟我一样!我在这个黑暗的学校里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这里简直是地狱!我要学Nicolas Gage飞越疯人院了!”
  赵青果听得破涕为笑。宋小婉果然有本事,她不把那个学校折腾得鸡飞狗跳才怪。赵青果忘了自己的烦恼,和宋小婉神侃。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暑假的日子,赵青果身上的娇骄二气被磨得只剩下了垂头丧气。工作不比读书,这道理她懂,可是真的实现起来,却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太理想化,与现实相比,非常不合拍。
  
  第五章 不知不觉被算计
  开完了全校大会,赵青果如释重负,回到宿舍里收拾东西准备下午就去买票,争取晚上就走。谁知她正在往旅行包里塞东西呢,外面就传来一声亲热的叫“赵老师”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隔壁教数学的周顺英,她脸上堆着笑站在门口。
  周顺英来盛海已经两年了,也是赵青果的校友。赵青果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么事,连忙把她让进来。周顺英进了小屋,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阵,连声夸赵青果有品位,心灵手巧,将来一定是领导跟前的红人。赵青果听到她说这些就觉得厌烦,又不好表示,只好借着倒水的功夫插了一句,问她有什么事。
  周顺英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赵青果面前,拉着她的手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件小事请你帮忙——我听说你放了假马上就要回老家,我来北京六、七年了,我爸我妈一直想来北京看看,以前一直不方便就拖着了,现在,你看,我也工作了两年了,有点闲钱也有时间陪他们逛了,所以我想把他们接来,让他们来北京好好玩一玩。你看怎么样?”
  赵青果莫明其妙地听她说了那么一大通,感觉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最后周顺英还问自己的看法,她冲口而出就是一句:“好啊!当然应该这么做!”她心里还埋藏着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周顺英看她疑惑的样子,才又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想啊,借你的房子住几天,我保证在你回来之前把它收拾得好好的,也不用你的被褥——我自己都准备好了。你看行不行?”
  望着周顺英恳切的目光,赵青果没法不答应。她违心地应了一声“好”,周顺英就高兴地一把抱住她连声说:“谢谢!谢谢!就知道你最好!”
  赵青果看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禁不住一阵后悔,总觉得自己不该随便把屋子交给别人,但拒绝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只好又一次暗地里埋怨自己笨。
  第二天一大早,赵青果提着行李,敲开了周顺英的门,把钥匙交给她,然后想说什么,周顺英已经抢先开口了:“放心吧,我保证在你回来的时候把你的屋子完璧归赵!”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青果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只点点头,然后说了声再见就朝车站走了。
  火车几次大提速最受益的还是赵青果,她终于不用像从前那样扛着大包小包晃荡24个小时回老家了,现在她只要拎个随身的小包在傍晚坐上火车,爬到卧铺上舒舒服服地睡一晚,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到站了,再坐两个小时的汽车,下车就是家门口。
  赵青果受到了全家的热烈欢迎。爸妈领着妹妹青玉老早就在马路边上望了,她一下车,马上就是欢声笑语一片。回到家的当晚,赵青果睡得格外踏实,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枕头,安静的夜晚,有什么理由失眠呢?她一直睡到自然醒,下楼洗漱之后就是直接吃饭。接下来一个多月中,赵青果天天吃好吃的,又不用干活,连只碗都不用洗,十指不沾阳春水,体重直线上升,脸上那点在学校集体生活留下的营养不良的菜色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容光焕发的红润之色。
  看到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还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了,老爸老妈的骄傲和喜悦直接化成了做菜的动力。老妈天天领着赵青果出去转,买菜逛街去外婆家,逢到有熟人还要大声地打招呼,停下来和人家热烈交谈,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大学毕业能挣工资了。赵青果又是难为情又是好笑,遇到不认识的人只好一律点头微笑。
  暑假过到一半的时候,赵青果有天和堂弟青山去水库钓鱼回来,老妈正和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在聊什么,看到赵青果进来,T恤短裤外加夹趾拖鞋,草帽下的一张脸晒得流油,老妈就气不打一处来,命令赵青果马上回房间洗漱换衣服。赵青果临走时瞥了一眼那对衣冠楚楚的夫妇,感觉他们看自己的眼光不同寻常,她懒得追究,懒洋洋地上楼,爬到一半隐约听到老妈略带歉意的声音:“……不好意思,这孩子上学时太受拘束了,我就想让她放松点,她平时很文静的……”
  赵青果马上明白楼下在搞些什么把戏。她哼了一声,相亲?老土!连男主都没有出现,就这样被人家相,赵青果想起来就不满。可是不情愿归不情愿,她还没那个胆子敢不听老妈的话。她乖乖地按照老妈的吩咐换好衣服,做文静淑女状袅袅婷婷地下楼和人家打招呼。
  几个人一照面,那对夫妇用审视的眼光盯着赵青果看,赵青果倒没什么,依旧泰然自若地喝水,微笑,其实她嗓子里干得冒烟,巴不得对着茶壶嘴直接喝才好呢,可是碍于老妈给她下的“文静端庄”的定义,她只好在客人面前继续装。
  好在那对夫妇之前已经和老妈聊了很久,情况也都摸得差不多了,略坐了坐就告辞走了,老妈也没刻意挽留。待客人走远,赵青果冲到桌前,拿起茶壶倒了一大杯水,开始狂喝。喝完,看看老妈喜滋滋的脸色,赵青果没好气地说:“从哪来这么两个人,没事老盯着我看。”
  老妈故意不说,似乎在暗自筹划什么。赵青果警告说:“老妈,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的终身大事不用你操心!”
  老妈一下子就沉下了脸,“傻话!你的事我不操心谁操心?你懂什么?姑娘家不趁着年轻好好挑选,将来年纪大了就不好找对象了。你想做一辈子老姑娘啊?”
  赵青果跳起来:“反正我的事不要你管!”她气冲冲地上了楼,忽然想起赵磊那边还一点消息都没有,真不知道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有点生气,就算不方便,你也得打个电话写封信什么的呀?什么都没有算怎么回事!她不由得暗怒,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来找我!
  都说母女没有隔夜的仇,晚上吃饭的时候,赵青果就和老妈和好了,老妈一边往赵青果碗里夹菜,一边惋惜地说:“唉!可惜了个好人家!陈家爸妈都是老师,脾气性格都温和,家境也不错,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四邻八乡的都知道,更重要的是,儿子还在上海读博士……”
  小妹青玉听着老妈的唠叨,不禁在底下嘻笑,她偷偷地对赵青果说:“可惜了户好人家!”赵青果觉得分外难为情,用眼一瞪青玉,喝斥道:“吃你的饭吧!”青玉马上撅起嘴,老妈也停止了唠叨,老爸最后做了和事佬,含含糊糊地说:“都吃饭吧!大丫头还小,也不急在这一时……”
  老妈马上揭老爸的底:“那上次是谁在外面乱讲话,说自己的女儿又漂亮又懂事,又是大学生,一定要嫁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的?你说,陈家这样的不是好人家,还有什么人家是好人家?难道我好好的女儿非要嫁到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家去才算嫁到好人家了?”
  老爸唯唯诺诺辩解道:“我那不是喝多了讲的醉话吗?哪里能当真呢?”
  老妈还是不依不饶:“就怕别人不把你的话当醉话,胡里胡涂地就把女儿许出去!”
  一时间,饭桌上硝烟弥漫。青玉都不敢吭声,赵青果连忙把老妈劝住,让她不要再翻旧帐,又让老爸不许再喝酒,这才把剑拔驽张的两人安抚住,大家各自吃饭不提。赵青果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跟爸妈说赵磊的事。她心里总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赵磊并不是父母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选。
  转眼间就到了8月中了,赵磊还是毫无音讯,赵青果心里暗暗着急,表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有天老妈让她去菜园割些韭菜来炒河蚌,叫了她半天都不动。好不容易不发呆了,又心事重重地跟着老爸去菜园,结果把葱当韭菜割了一大片,回家挨了老妈一顿臭骂。
  第二天赵青果决定提前回学校去。爸爸以为她是挨了妈妈的骂才负气要走,劝了她半天,赵青果横下一条心就是要走,老爸只好托人给她去买票,老妈无奈,只好连夜给她准备各种吃食。
  吃完了老妈做的鸡汤米粉,又拎着一大堆装满了腊鱼腊肉豆腐干的瓶瓶罐罐,赵青果回北京了。
  到学校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最热的时候,赵青果猛然想起临走之前忘了给周顺英打电话,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学校,要是她不在,这样的大毒日头可够她受的。
  她走到自己的宿舍附近,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顿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推开了门,立时惊呆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能用一地狼藉来形容。原本是面对面摆放的两张床已经拆了其中一张,床架散落在地上,床板用来搭成了一个放煤气灶和锅碗瓢盆的台子,台子旁边就是一个脏污的煤气罐,靠近台子的这面墙已经溅上了深黄浅黄的油渍,墙皮被熏得发黑又呈斑驳脱落状,看得出来,这间临时的“厨房”还遭受过火灾以及灭火的过程。地上散落的都是破碎的蛋壳和菜叶,唯一幸存的是赵青果的被褥,他们被一块花布包着卷在另一张床上。
  她怔怔地看着这块布一会儿,觉得有点眼熟,猛然想起,这是她在天意市场精挑细选,狠命杀价才买回来的碎花窗帘。
  世界彷佛一片一片在她眼前龟裂,飞散。赵青果尖叫一声,冲出去,对着周顺英的大门一顿乱敲:“周老师!周老师!”
  过了好半天,周顺英才把门打开一小缝,见是赵青果,马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堵住门缝,没好气地问:“有什么事吗?大中午地这样敲门不怕吓死谁呀?”
  她头发乱蓬蓬地,桃红色的吊带睡裙皱巴巴地套在身上,随着她身体往前倾,大半胸部从深V领里露出,白花花一片。即使同是女人,赵青果也不好意思这么盯着她看,她生气归生气,还是连忙转移了视线。
  周顺秋见状赶忙用一只手攥着桃红色睡裙的领口,跟突然想起来似的说:“你回来了?”赵青果气极败坏又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的,我的宿舍——”
  周顺英“哦”了一声,点点头,说:“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呀?我也好收拾收拾——”
  赵青果看她毫无歉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生平没跟外人吵过架,临到要吵了都找不到话说,憋了半天才丢下一句:“不用了!我自己会收拾!”然后气冲冲地走了,一路走一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赵青果从来都与人为善,现在才知道这句话至真不过,字字千金。
  周顺英“砰”地一下又关上了门,留下赵青果去收拾这个烂摊子。回到宿舍,赵青果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房间,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把行李提进屋,把大门打开,把里面的锅碗瓢盆灶一件一件地搬到外面,又打了两桶水,一个桶兑上洗衣粉,另一个桶兑上消毒液,开始擦拭被熏黑的门窗床框和桌椅板凳,擦完两遍又去打了两桶清水重新擦。等到安顿好床铺和桌椅,赵青果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本指望下了火车能好好睡一觉,谁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渴得要命,却找不到自己的杯子,四处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的水杯和刷牙杯以及茶叶桶都做了周顺英的调料罐,她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倒掉里面的油盐味精,只好找了个矿泉水瓶子接了点自来水喝。
  大中午的,本来大家都在午睡,赵青果这样大干,马上惊醒了一大帮人,住在另一边的袁琴率先开门看动静,马上就明白了几分,她把站在门口大口喝水的赵青果推进屋,然后关上门跟她小声说:“看见了吧?周顺英就是这么个人!遇上她你就认倒霉吧!偏偏她还是校长跟前的红人!”
  赵青果不说话,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袁琴又神秘兮兮地说:“你刚才敲她的门,她是不是堵在门口和你说话没让你进屋?”
  赵青果点点头,不明所以,袁琴笑得一脸暧昧:“你知道为什么她不让你进去吗?”
  赵青果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呀?”
  袁琴偷偷地在赵青果耳边说:“她那屋里有别人。”
  赵青果还是傻傻的说:“是她爸妈吧?”
  袁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青果:“也只有你这么傻会相信她的话——她爸妈从来就没来过北京,她那屋里是她男朋友,他们俩把你这宿舍当厨房,过自己的小日子都过了一个多月了,你还蒙在鼓里呢!还有,你走了才三天,宿舍就被她弄得着了火,还好我们都在,离水房又近,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才算给你把火给扑灭了。你还不知道吧?”
  赵青果目瞪口呆。袁琴满意地看到自己的话产生了这样的效果,拍拍赵青果的肩膀又说:“虽然你吃了个亏,但好歹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吃一堑长一智吧,下回别再这么滥好心了。你看我们,就从来不吃她这一套。”
  赵青果稀里糊涂地被袁琴推着又出了门,要是以前,她会对袁琴感激涕零,觉得她跟自己是同一战线上的,但从现在开始,她对盛海中学的所有人与事都抱有警惕之心。听到袁琴贴心的话,她竟然没有预想中的感动。不但不感动,反而在心里怀疑,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等晚饭时分,赵青果出门打饭时,她发现,外面的锅碗瓢盆都被运走了,地上只留下两个脏污的杯子和一个漆皮掉落的茶叶桶。赵青果认出那是自己的东西,捡起来统统扔到了垃圾桶里。
  
  第六章 左起第三张 (上)
  不到两天,平房宿舍区的青年教师就都陆续回来了,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外地留京的,彼此都很有共同语言,赵青果很快就和他们熟悉了,大家每晚都上她宿舍聊天打牌到深夜。通过这些人,赵青果很快对全校的人与事有了全面的了解,越是了解就越是心惊。
  赵青果发现,盛海的平房宿舍其实多得很,成了家的教师都搬到临近的楼房里去了,好几个女教师都是单独一个房间,并不是自己才有这种特殊待遇,她于是也就心安理得了。
  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日子了。开学前的准备工作极其简单,开个会,领点办公用品就结束了。可是由于学校安排赵青果当新初一(2)班的班主任,她不得不加入到冗长而繁琐的分班、建学籍卡、家访中去。学校考虑到赵青果是新教师,给她配备了一名指导教师唐成苓带她。
  唐成苓是个四十多岁的地理老师,人长得朴实矮胖,但性格爽朗,透着一股子天生的热情,第一天见赵青果就喜欢上了她,带着她到处走,赵青果恭恭敬敬地叫她“师傅”,她也不反对,笑眯眯地接受了,说赵青果是她的关门弟子,她一定要好好调教。赵青果问其他的师兄师姐在哪里,她一拍大腿说住在赵青果隔壁的周顺英就是。赵青果听了暗暗叫苦,没想到转来转去,竟然跟周顺英转到同一个师傅,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天长日久怎一个窘字了得?
  唐成苓可不管赵青果在想什么,自顾自乐够了,大巴掌一拍,带着赵青果分班去也。
  到了大会议室,里面只来了两三个任课教师,其他五个班的班主任和主持分班工作的领导都还没来。赵青果习惯性地想找靠后的位置,唐成苓已经大声招呼她往前坐了,唐成苓挑的座位紧靠着领导,赵青果不愿意去,唐成苓急了,大声说:“傻丫头,快坐过来,待会儿分学生的时候看得清楚一些!要不然吃了亏都不知道!”
  赵青果稀里糊涂地就被唐成苓抓到前面去坐了,两人刚坐定,其他人就陆陆续续都来了。于校长说了一通,大意是希望大家团结协作,共同带好这一届学生之类的话。都是空话套话,大家也懒得认真听,接下来康主任说的才是正题,她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这一批学生的情况,大到学生会干部有多少个,成绩优秀的有多少个,调皮捣蛋的有多少个,臭名昭著的又有多少个等。
  大家都认真地听着,毕竟这些很快就不是数字了,马上就要变成自己手底下朝夕相处的学生了,谁都不希望摊上那些臭名昭著的问题生。情况介绍完,康主任和于校长对视了一眼,就开始拿出厚厚一沓学籍卡来翻,赵青果看着真切,这沓卡片已经用有颜色的便签纸分了类,每张卡上面已经用记号笔做了各种标注,有的写着“中队长,成绩良好”,有的写着“小组长”,有的写着“体育特长生”之类。
  康主任扬扬手里的卡片说:“大家都看好了,这些学生都是按成绩排队的,待会儿分的时候也是咱们的老规矩来,按着成绩,1-6名正着分到各班,7-12名倒着分,然后就这样来回倒着,把学生分了,各个层次的学生就平均分到各班了,然后再看看男女生比例做一下微调,原则上是优等生换优等生,中等生换中等生,微调好了以后就个人拿自己班的学籍卡。要是谁还有别的想法,有亲戚的孩子想分在自己班,或者想要谁不想要谁,都可以在会上提出来,咱们再讨论,合理的要求可以考虑,不过,会上捂着不说,散了会以后私下里找其他班主任调换,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
  赵青果觉得新鲜,原来分班还有这么些讲究,她看看大家,大家的脸上没有异样的表情,显然是已经麻木,她于是也正襟危坐等待分配。康主任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卡片分成6堆,然后于校长慢条斯理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几张卡片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他手上。
  于校长笑笑说:“除了小赵老师,在座的都是老班主任了,都知道我这手里拿的是什么,我也就不卖关子了,分完了红榜学生,接下来就该分黑榜学生了,今年据小学反馈的信息,全校有名的问题生,一共有6个。这6个问题生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差生——虽然现在不许这样叫了,但差生毕竟是差生,成绩差还在其次,关键是喜欢惹麻烦,这样的学生当然给谁谁都不要,可是没办法,每年还都有,分到每个班主任手里还都得好好管,别出大事,出了大事谁都好不了。今年也就这样了,每班一个。现在,我把他们的学籍卡背面放着,你们六个班主任每人拿一张,领回去好好教育去吧。”
  在于校长说的时候,唐成苓暗暗地一拉赵青果,低声说:“左起第3张不要拿。”
  赵青果心里一动,正想问为什么,唐成苓已经把她推上前了,赵青果胡乱地拿起最左边的一张,翻开一看,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小胖墩,名叫石振,她左看右看,除了觉得他有点胖之外,看不出别的来。她又偷眼一瞧,左起第三张被早她五年来盛海中学的唐栎拿走了。
  领回来属于自己的那一堆学籍卡,分班会就结束了,于校长有事先走了,赵青果和其他5个班主任一起各自翻起自己的这堆学生,不时有其他老师嘟嘟囔囔,抱怨自己班里的男生太多,女生分少了,也有人抱怨自己班里总共才有两个“猪头”小队长,连个中队长都没有,体育委员也不知道让谁当去。赵青果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大略知道,自己分了一个原小学的副班长外加一个大队体育委员。至少班长和体委的人选暂时是有了,她松了一口气。
  大家抱怨半天,康主任都是见招拆招,半点让步也不肯。大家也没达成协议换人,毕竟现在谁也不了解,万一换一个麻烦精到自己班上,那简直是遗害无穷。康主任见大家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了,就宣布散会。
  赵青果挨到最后才和唐成苓一起出去,她迫不及待地想问问,左起第三张是什么人,为什么师傅不让她拿?师傅又是怎么知道每张是什么人的?
  唐成苓平时好像大大咧咧,关键时刻却不肯吐露口风,赵青果问了半天,她也只是笑而不答,只说将来她就知道了,现在不能告诉她,还叮嘱赵青果,这事谁也不能说。
  赵青果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她还是一头雾水地走了。
  到吃晚饭的时候,赵青果才见到了陈升李卉他们,原来他们被集体分到高中部去了。赵青果有点妒忌,觉得自己留在初中部好像低人一等似的。
  李卉似乎总有不如意的事,她抱怨领导把她分到高二去了,教两个全校最差的班。陈升教高一两个班的物理课,兼管计算机室,江大伟教高一另外两个班的物理课,兼管物理实验室。赵青果看他们俩的样子,江大伟好像对现状比较满意,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而陈升仍旧是无所谓,彷佛什么都不在乎。
  第二天就是周末,过了周末才是正式开学的日子。赵青果经过了这么多事,早累得不行,周末上午11点多了还躺在床上睡懒觉。
  梦里正和青山在水库钓鱼呢,一条大鱼上了钩却怎么也拖不上岸,正在难分难舍间,大门忽然被敲响,眼睛一眨,大鱼没啦,赵青果恼火地问:“谁?!”
  门外是赵磊疲惫的声音:“是我,开门吧!”
  赵青果惊喜地跳下床,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赵磊,风尘仆仆,胡子拉碴,身形憔悴,彷佛几天没有睡觉。赵青果看着他疲惫却强做笑颜的样子,不知怎么心里一酸,两个月以来积攒的那点怨气早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飞到了九重天外。她冲动地投进了他的怀里。
  浪漫只持续了五秒。五秒过后,赵磊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已经在继续推门了。他的眼睛越过赵青果的头顶在她屋子里进行红外线扫描,如同一只饿狼。赵磊扫描了一阵又一叠声地催着赵青果问:“有吃的吗?快给我弄点吃的来填填肚子,我快要饿死了!”
  赵青果啐了他一口,马上松开他去给他找吃的。当赵磊狼吞虎咽地吃着从赵青果的抽屉里翻出来的一个保质期不详的肉松面包时,赵青果已经在给他烧开水准备煮方便面了。
  吃完了面包,赵磊歪在床上看赵青果煮面。这几天他不但没有好好睡过觉,连饭也没正经吃过。在回北京的路上,他坐了一趟逢站必停、逢车避让的慢车,一直晃悠了快三天才晃到北京,一路上连包方便面都没吃上,全靠两瓶矿泉水、十几个酸涩的李子和两个包子顶着,才没有饿死在车上。
  赵青果听他说完自己的遭遇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早知道他节俭到了抠门的地步,没想到居然对自己也会如此刻薄。
  对于这音讯全无的两个月,赵磊不愿意多说,只说他家出了点事,他现在已经处理好了。赵青果的直觉告诉她,赵磊家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而且是他摆不平的事,否则,好面子的他不会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回到北京。
  看着赵磊埋头在热腾腾的面碗中大吃的样子,赵青果又有些心疼,看得出来,这两个月他吃了不少苦,瘦了很多。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要问赵磊:“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给我打个电话?”
  赵磊正吃着面,闻言马上不耐烦地说:“都告诉你没事了你还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不是都知道吗,我们家那个破村子哪有电话打?没事别多问,去,再给我煮碗面去!”
  赵青果满心不高兴,赵磊已经摆出一副很累不想和她吵的样子,闭上眼睛戴上耳机开始听音乐。赵青果不说话了,心凉了半截。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是不应该有秘密的,赵磊这样的态度让她很失望,她不禁又一次怀疑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到底有多少。她忍住气,站起身来给赵磊煮方便面,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厌烦,既恨自己忍气吞声,又恨赵磊过分强烈的自尊心和大男子主义。
  
  第七章 左起第三张 (下)
  赵青果和赵磊的再次见面就这样别别扭扭地结束了。吃完了面,赵磊要去学校住,赵青果左右也没拦住,最后她只好把早就给赵磊准备好的生活费三千块钱交给了他,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拎着背包扬长而去,委屈的泪花在她眼里直打转。
  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日子。九月一日开学典礼之后,赵青果就正式成为了初一(2)班的班主任。尽管仍然有和赵磊闹别扭产生的不愉快的阴影在心里,赵青果还是打起了精神来应付眼前的工作。看着学生们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在赵青果心里油然而生。
  很多淘气的男孩子知道了她就是他们的班主任之后,马上欢呼一声就围了过来,簇拥着赵青果说长问短。赵青果牢记着唐成苓的警告,没有对他们的热情做出与身份不符的表示,她先是宣布了临时体委的人选,然后让他立刻集合所有学生,列队进入教室。
  学生们对赵青果的冷淡有点失望,但他们很快就适应下来,乖乖地在体委的号令下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进教室,赵青果站在门口,一边飞快地打量他们的身高,一边念出他们的名字,安排他们坐到指定的座位上去。最后的几个高个子男生在体委的带领下去了教务处领书,赵青果不放心,任命了一个临时班长来从旁协助。整个新生入校的过程在赵青果的严密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丝毫没有呈现新班主任接新班常有的乱相,这让路过教室的周校长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书很快就领来了,也很快发了下去。赵青果还在教室里对着学生训话,生平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以老师的身份讲话,她在紧张的同时还有种莫名的兴奋。很快,临时班长的人选也有了,赵青果耐心地回答了学生们的几个问题之后,把最近两周的日程安排都告诉了大家,然后要求大家从现在起,每周要写一次小结,在周一早上上交。
  半小时之后,康主任开始在广播里通知新生再次到操场集合。赵青果新任命的体委马上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喊着口令把全班同学在楼道里排好队,然后又带着队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到了操场。赵青果看着心里觉得分外有成就感,很快就把自己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按照学校计划,新生第一天需要参加社会实践。
  盛海中学和附近的野生动物保护中心是友好单位,于是二百多名新生被带到了那里去进行社会实践。上午一小时时间参观,然后余下三小时是拔草。保护中心场地很大,员工少,他们院子里的杂草都快长得比人高了,盛海中学每年都派新生来拔草。
  孩子们一进动物园,眼睛就不够使了,解散以后欢呼一声就开始各自奔向自己寻好的目的地。拔草的时候,孩子们的积极性倒是满高的,可惜都是独生子女娇生惯养的,干起活来一点都不得法,没有几个人会拔草,还得赵青果和几个会拔草的孩子现教现学,好在大家一起干一点也不枯燥,尽管野生动物中心的草难拔得要命,很多都深深地勒进了岩石里,大部分孩子都是边干边玩也不觉得难受。
  赵青果特别留意了一下分到她班上的那个问题生石振,只见他带着一帮男孩子干得比谁都欢,好像隐然是那帮男孩子的头一样,对待偷懒的,他还时不时回头瞪一眼,然后说几句粗话或是踢他们几脚,大意是让他们快点。赵青果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忍住了没说。她原本担心这石振会在第一天就给她出难题,谁想到他竟然还算靠谱。赵青果正准备去看女孩子那边的进度,谁知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随即有学生四散奔逃,一个学生捂着流血的额头冲出人群,后边一个身材高瘦的学生举着铁锹在追,一边追一边脏话连篇地骂着。
  赵青果一愣,身边冒出个兴奋的声音:“是三班的‘大便’在打架!”她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好像名字叫杨阳。看到老师回头看他,杨阳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嘟囔说:“卞超想当盛海的老大,谁不服就灭谁!”赵青果不理他,自己大略估算了一下位置,好像真的是唐栎带领的三班那边出了事。她回头狠狠地瞪了几眼自己身边这边因为有打架发生而热血乱沸腾的男生们,然后压低声音喝止说:“谁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那些小男生们尽管蠢蠢欲动,却还是听话地站在原地观望着。赵青果远远地望着那边,唐栎正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好,想去拦住卞超,又畏惧他手里的铁锹,想去救那个挂了彩的学生又已经跑得没了影。
  不到五分钟,康主任带着政教处的大队人马赶到,很快把打架的两人带走,大家又恢复了平静。
  卞超走的时候还扫了一眼全场,像个英雄似的,梗着脖子退场。赵青果身边的男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有的说:“这‘大便’开学的时候就说了,要打十场架,打遍盛海无敌手!”另外还有些人不知死活地对石振说:“大便做了老大,你就可以做老二了,反正他是你表了好远的表哥!”石振气得抬脚就是一下,那些人马上就不吱声了。
  赵青果问:“这卞超是怎么回事?”马上有学生自告奋勇地告诉她答案:“大便以前就是槐树街小学的老大,他爸早没了,他妈带着他妹妹在街上摆个小摊卖菜,从来不管他的事,老师找家长也没用,他根本不听他妈的。后来老师找了几次家长就不管他了。”
  赵青果点头,想起刚才临去的一瞥,看到卞超刚刚发育尚嫌单薄的身材和他脸上与年龄不符的那种戾气和阴郁,感到有点心惊。她知道,一个学生只所以成为问题生,一定是有社会、家庭、学校三方面综合的原因,不可能一个孩子从一入小学开始就是差生,而且问题学生的出现,往往跟家庭教育偏差分不开,家长要么放纵孩子,要么过度保护孩子,要么就是打骂孩子,要么就是放弃孩子。想到这里,她的脑子轰隆一下猛然惊醒——卞超一定就是那个唐成苓暗示她不可以拿的左起第三张!
  上午的劳动结束后,赵青果特别表杨了石振,她的眼光扫到石振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看到他明明高兴却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暗暗有点好笑。学生解散以后,赵青果叮嘱他们别忘了带好换洗的衣服和盥洗用品,明天按时从学校出发集体坐车去昌平参加军训。孩子们整齐嘹亮地说了再见,就三三两两地朝家的方向走。
  赵青果待学生走完,磨蹭到唐成苓身边,撒娇地说:“师傅,还是你对我好!”唐成苓会意,知道她刚才看到那一幕,已经想到了什么,马上笑呵呵地说:“听师傅的话不会吃亏吧?盛海中学谁都知道,我唐成苓最护犊子,只要是我的人,我就一定照顾到底!”
  赵青果亲热地拿过唐成苓的包背到自己肩上,一边走一边说:“我以后最听师傅的话!”
  唐成苓笑了一笑,突然正色道:“你可别像你那没良心的师姐一样,自己攀了高枝就不把师傅放在眼里,翅膀硬了就不听使唤了!要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赵青果听着这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话,心里不舒服却故意装傻,笑着说:“那当然,师傅永远是师傅。谁都可以忘,只有师傅不能忘!”
  唐成苓轻轻地拍了她的头一下:“鬼精灵!要不是周校长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带你一段,我才不揽这苦差使呢!谁愿意干着费力不讨好的事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要是碰到个不听话的徒弟,气都气死你……”
  唐成苓还在唠叨,赵青果从她的话里捡出了一条重要信息:原来是周校长安排她来当自己的指导老师,可是,为什么呢?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理由。
  回到学校宿舍后,李卉正在等她,见她回来了,马上拿过一沓纸跑过来说:“赵大才女,快来帮我看看这篇发言稿!”
  赵青果最烦人家叫她才女了,她只不过一时兴起在校团支部内刊上发表了一篇散文,碰巧又被周校长看见了,周校长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这赵青果是个才女啊!”正好旁边坐着她的师傅唐成苓,从此“才女”这说法就传开了。赵青果知道李卉是什么意思,她懒得计较,开了门说:“什么事?说吧!我可不是什么才女!只不过写了篇破散文,又登在一个破内刊上而已!”
  李卉面中带笑:“话可不能这么说,周校长说你是才女,你就是才女!我们叫叫还不行啊?快别多话了,帮我参谋参谋这篇文章,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赵青果拿起稿纸,快速地看了一遍说:“这是于校长的发言稿?怎么让你写了?”
  李卉不无得意地说:“来到盛海,别人就告诉我,背靠大树好乘凉,周校长这棵树我是靠不上了,还不兴让我靠一靠于校长啊?”
  赵青果听得这话刺耳,真不知道该说她是有心计还是缺心眼。她随意看了看文章说:“挺好的,没什么要改的。”李卉又兴冲冲地出去找别人求证了,她哪里是真心求教,分明是炫耀来了,她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给于校长写了发言稿。
  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单身宿舍的所有人都知道李卉受到了于校长的重用。大家纷纷猜测,剩下的这几个到底是姓“于”还是姓“周”,不过赵青果不在这悬念中,她因为唐成苓做了她的师傅已经顺理成章地被贴上了周校长的标签,就算她不想趟这浑水,也已经由不得她了。
  
  第八章 土皇帝的心事
  赵青果和赵磊陷入冷战中。她往赵磊的宿舍里打了好几次电话也没找到人,不是外出了,就是长时间占线,好不容易不占线了,宿舍又一个人都没有。赵磊的手机早就欠费停机了,留着也是个摆设。宋小婉替她抱不平,骂骂咧咧地说:“你这男朋友有跟没有一个样!还不如没有!吃你的用你的,没事还老跟你玩失踪,你脑子进水了才跟他好!”
  赵青果嚅嚅地说:“大概他很忙吧?没时间给我打电话。”
  宋小婉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自己骗自己吧,哪天被赵磊卖了还帮他数钱。他忙怎么还有时间到你这里来拿钱?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捡来的?那么容易就给他了?”
  赵青果恼了,半天不说话,宋小婉看她这副倔样,知道她根本听不进去,叹了口气不再说了,心里却把赵磊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赵青果尽管嘴硬不承认赵磊在故意冷落她,心里却如明镜一样。她打了无数次电话发了几十条短信都没有回音,就这样拖着拖着,很快就拖到了要军训的日子。
  军训在昌平的一个农场里进行,学校为了保险起见,专门请了附近一个武警支队的二十名战士来担任盛海中学初一新生的教官,男女生分开,每十二个人一班,由教官带领出操、训练和吃饭就寝,班主任只需要从旁协助。一天下来,各司其职,平安无事。
  农场里到处都是新鲜的瓜果蔬菜和优美的田园风景,又不用操心学生的事,赵青果心情马上好了起来,她高兴地跟着唐成苓在农场的小院里四处遛达,然后随手摘根黄瓜在裙子上擦几下就吃,还照了一堆捧着冬瓜南瓜傻笑做丰收状的相片。
  唐成苓看她逍遥的样子就说:“这才是第一天,青果。往后还有十一天呢,有你好瞧的。”
  赵青果不信。唐成苓不理她,自己拿衣服去洗澡了。赵青果看看对面床上,唐栎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她们班又发生了什么事。她拿起手机忽然想起,赵磊自上次一身潦倒地回到北京,吃饱喝足又从她这里拿走三千块钱之后就又蒸发了,
  她心里有气,拨电话的手指也暗暗使着劲,好像手机的按键就是赵磊似的。好不容易打通了赵磊他们宿舍的电话,接电话的还是他们同学,只说他有事出去了,要她晚上过了11点再打。赵青果只得留言让赵磊回来就给她打电话。对方倒是答应了,可赵青果心里还是没底,她满腹疑问地挂了电话,心里暗暗纳闷,赵磊这么晚了干嘛去了?要说做家教也不太可能啊,他以前最讨厌做家教了,说给那些猪脑子学生补习还不如直接教一头猪更痛快,不但瞎耽误功夫,钱还来得慢。他一向都是替人考托福GRE挣钱的,难道他现在缺钱花,连小钱也要挣了?
  正想着,郭场长笑眯眯地来通知大家吃饭了。赵青果放下手机,答应了一声,说马上就过去。唐栎已经回来了,脸色十分不好。赵青果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就勾起了她的烦心事,她怒气冲冲地说:“你有个好师傅,吃喝不愁,我骨头都快累散架了也没人管。有人照顾和没人照顾就是不一样!”
  赵青果想起昨天在野生动物保护中心的打架,不由得有些心虚,她忙问怎么了。唐栎恨恨地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抓上了那个卞超。现在我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手给剁了去。那东西又他妈给我惹事,下午刚开始训练就跟教官叫板,被教官收拾了一顿,现在好了,晚饭也不吃了,人也不见了。我急得半死,找了俩钟头好容易才找着,好,我这儿着急上火的,人家啥事没有,正躺在瓜棚里睡大觉呢!我怎么这么倒霉!烦死了!烦死了!这破班主任我不干了!”
  唐栎烦躁地大叫,唐成苓洗完澡出来,看了她一眼说:“你在这抱怨给谁听呢?”
  唐成苓是初一年级组的组长,盛海中学谁都知道她是周校长的同学,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马上就让唐栎闭上了嘴。唐成苓沉着脸训斥她:“你当这学校是你们家开的,你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不想干,你打报告给校长干什么?多少人排着队等着凑这班主任龄好评职称呢,你别占了便宜还卖乖。你要是不想干,后面有的是人干!”
  唐栎不吭声了,赵青果看到了唐成苓豪爽之外的另一面,一时间也吓得有点噤若寒蝉。她悄悄地说了郭场长通知吃饭的事。唐成苓看了赵青果一眼说:“你也是,别闲着,吃了饭好好地去学生宿舍转转,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该查的查,该问的问,把工作做到位,现在的孩子心眼多着呢,你一个不小心,他们就真给你闹出点事来,别到出了大事了才后悔!”
  一行三人很快到了食堂,学生们正吃得热火朝天,赵青果随着大家一起到了小包间里,桌上又是很丰盛的一桌菜,十个盘子,其中有一大盘菜用的是芹菜中间的嫩芯做的,她想起刚刚路过大堂,学生饭桌上的那盘芹菜熏干,心里暗暗嘀咕,怪不得他们的芹菜看起来那么老呢,原来嫩芯全在这里。
  她有点不好意思下筷子,唐成苓催促她说:“吃啊,还愣着干什么?这芹菜芯最好吃了,吃起来有一股清香的甜味。”赵青果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吃,胖胖的五十多岁的郭场长在一边频频劝酒,殷勤地布菜,对赵青果、唐栎这几个年轻女老师尤其热情,这种热情都到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地步。赵青果内心不安,但看看唐栎他们,似乎见怪不怪,她也只好故作坦然地吃完,然后借口要去学生宿舍看看,提前先走了。
  大部分学生都吃完了饭在自由活动,赵青果转了转,到处坐了坐,给几个擦伤碰伤的学生消了毒,搽了云南白药,又在操场上转悠了一圈,好像没发现什么出格的事,她又转回去自己宿舍去了。
  唐栎已经洗完澡了,正对着镜子吹头发。唐成苓不在,可能上别的宿舍找康主任聊天去了。赵青果想起饭桌上郭场长那令人不舒服的热情,忙问唐栎:“你有没有觉得郭场长对我们几个有点,有点那个——”
  唐栎头也不回地说:“你是说他拼命巴结我们是吧?”
  赵青果正找不到合适的词,在她吹风机发出的“嗡嗡”声中猛然听到这话,简直得遇知音,她点头说:“倒也不是拼命巴结,就是热情得过了头,有点让人不自在。”
  唐栎停下手中的吹风机反问她:“你不觉得老郭跟咱们学校一个人长得很像吗?”
  赵青果疑惑地抬头,回想,然后说:“你说谁呀?我刚来,咱学校的人我还认不全呢。”
  唐栎转回去继续吹头发说:“你见过的,就是花房的郭善杰嘛!那是老郭的儿子。”
  赵青果想起有一次她去花房找老刘要些种子,结果老刘去郊区了,她碰到那个奇怪的年轻人,他不但给了她好多鲜花种子,还带她参观了整个花房。只是,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那个年轻人有点奇怪。她把这感觉告诉了唐栎,唐栎扔了吹风机,哈哈大笑:“你是真傻还是装的呀?那郭善杰就是个傻子,他这里有问题!”说完,唐栎指指自己的脑袋。赵青果不解地说:“可是我看不出来他有多傻啊?再说了郭善杰跟老郭对我们好有什么关系?”
  唐栎索性不卖关子了,她把她所知道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告诉了赵青果,末了看着傻呆呆的赵青果说:“这下,你明白为什么了吧?老郭是想给他那傻儿子找老婆呢!他把他儿子弄到盛海中学还在编呢,听说,老郭家在市区有两三套房子,家里还趁着两三百万的,在这昌平这么大个农场都是老郭一个人说了算,他在这就跟个土皇帝似的,你说他得有多大本事?”
  赵青果下意识的说:“那谁能嫁给一个傻子啊?这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事。郭场长算是白费心机了。”
  “你不乐意,我不乐意,不见得别人就不乐意。万一哪个有心眼的看中了老郭家的财势,保不齐就乐意了呢?老郭这是甭管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他早就放出话来了,结了婚,马上送一套房子外加二十万块钱,要是再生了孩子,再给一套房子。儿媳妇想教书就弄到重点中学教书去,不想教书就调到教委坐办公室去,你说,遇到这样的好事,能有人不乐意吗?关键是老郭自己还挑,农村丫头不要,没学历的不要,看中他们家钱财的不要,非要大学生,非要漂亮纯洁的,你说,也不看看你儿子什么德行,漂亮纯洁的大学生还用得着找他呀?”
  赵青果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唐栎收拾好自己也不管赵青果,自己就出去了。赵青果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赵磊还是一个电话都没有。她拿起衣服去了浴室洗澡。浴室的电热水器坏了,从喷头出来的水时冷时热的,赵青果顶着一头泡沫调了好几次也没用,她只好用旁边的大盆接了点水兑好了再冲,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间手机响了,她一着急马上把盆扔了,对着喷头胡乱冲了一气,然后一边擦一边套上睡裙冲出来,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赵磊打来的,她赶忙来接,谁知他已经挂断了。赵青果急急忙忙地回拨过去,赵磊拿起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干嘛去了半天也不接电话!”
  赵青果等了半天就是等来了这一句话,满腔的热情顿时如同浇了一盆冰水一样瞬间冷却,她拿着电话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电话那头的赵磊早已经不耐烦了:“还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干了一天活累着呢。”
  赵青果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低下头按下结束通话键,然后把手机扔得远远的,重新又走到浴室里,打开喷头,让水顺着脸颊而下。
  这一个晚上,赵青果失眠了。她躺在床上,听着旁边师傅和唐栎均匀的呼吸声,摸摸枕头边彷佛也在沉睡的手机,无望地等着那个明知不会来的电话。
  
  第九章 乌龙溺水和爱上教官事件
  第二天的早饭和午饭吃得是没滋没味,赵青果面对着自己最喜欢一大盘正宗的柴锅贴饼子和熬小鱼,却怎么也提不起食欲来。
  明明知道赵磊不是吵完架后会那种主动求和的人,明明知道赵磊永远也不会说软话来讨好她,赵青果还是忍不住有奢望,她盼望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天上会下红雨,赵磊会来找她,可是奢望终究是奢望,有了奢望必然就会有失望。
  赵青果变得沉默了,她不愿意多想赵磊的事,一想就会让她自己心里难受,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她爱了不该爱的人,她的一生都要这样低如尘埃地度过吗?想到这个,赵青果万分绝望。
  早饭只是象征性地喝了点粥她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想去学生宿舍那里转一转。唐成苓点了下头后赵青果就走了。
  唐栎看着她的背影,半真半假地对大家说:“年级组长带出来的徒弟就是不一样啊,责任心比谁都强。”唐成苓横了她一眼,伸筷子夹过一块贴饼子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开玩笑似的说:“这么大块饼总能堵上你的嘴了吧?有责任心总比整天牢骚满腹好,你说呢?”
  唐栎哪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得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赵青果还没走到宿舍区,就看见最里边的宿舍门前围着一堆男生,乱糟糟地在那里喧哗鼓噪。她赶紧跑过去,外围的学生看见是她,赶紧让出道来,但里面还是围着一圈人,外面的学生脸上都带着那种诡秘的笑,赵青果不明所以,但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扒开人群的赵青果惊呆了——一个胖乎乎的男生被摁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都看不清是谁了。他裤子被褪到小腿上,石振正得意洋洋地举着一根撕去包装的火腿肠,在他的光屁股上比划着,显然是在找什么位置。赵青果一见,恶心得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她气得大喊一声:“混蛋!干嘛呢你们?!”
  石振回头看是老师来了,浑不吝的劲头马上就上来了,他随手把火腿肠扔到地上,脸上挂着那种令赵青果深恶痛绝的世故的笑说:“没干什么,老师,他的皮带坏了,我们帮他修修。现在修完了,走了。”石振说完,招呼那两个帮凶准备扬长而去。
  赵青果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说:“回来!谁让你们走了?跟我到办公室来把事情说清楚。”
  另外两个男生在赵青果的目光下有点退缩,他们对视了一下又看了看石振,发现他正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于是肇事的三人外加那个受害者都跟着赵青果一起到了教师办公室。
  赵青果摆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你们别想骗我”的表情,准备开始人生中的第一次审案外加思想教育工作。她决定先从受害者开始,那个胖男生——王志超,尽管刚刚还哭得一塌糊涂,现在却一声不吭了,赵青果想尽了办法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失去了耐心,转而投向那三个肇事者。
  这三个人倒是没费什么劲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说了,赵青果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看王志超,问他是不是真的,王志超垂下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算是默认了。石振挑衅似的看着赵青果,那意思就是:“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不在乎。”
  原本以为这是件简单的校园暴力事件,尽管没有发生在校园,但依据她当时看到的情状,完全可以这样定性,但现在看来,这件事的复杂性远超过她的预料。赵青果只得各打五十大板,把双方都臭骂了一顿,草草结了案,但她心里那个郁闷就别提了。
  下午跟唐成苓一说此事,赵青果还不解:“明明那个王志超就是被石振他们给欺负了,我问他半天他都不说,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
  唐成苓说那个王志超在小学的时候就一贯嘴欠,肯定又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石振他们给听见了,找机会收拾了他一顿。唐成苓对赵青果说:“你回头吃完晚饭,等学生自由活动的时候,找找别的学生聊聊天,侧面了解一下这件事不就都清楚了吗?自己一个人闷在这想有什么用?”
  还没等吃晚饭呢,赵青果的班里又出事了,教官派学生来跟她报告说午休起床以后,有三个男生没来参加训练。
  赵青果心里一紧,马上意识到一定是石振带着另外两个男生去游野泳了——早上体委还跟她私下里报告过,说石振昨晚偷偷跟大家商量,说附近的小河水特别清澈,中午可以去游泳玩玩,老师不会发现的。大家都不肯去,只有张少龙和闫欢说可以试试看。没想到他们真的去了。她本来想找他们谈谈,阻止这件事的,没想到中午发生了打架的事,让她把这事给忘了。
  赵青果在农场里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人,才让那个来报告的学生去跟唐成苓说一声,她自己慌不择路地往小河边跑,心里直念佛,祈求老天保佑不要出事,要是真的淹死一个学生,她这辈子都别想好好待着了。
  最后的结果是,当唐成苓带着大队人马赶来的时候,赵青果正被三个男生七手八脚地托着往岸上送,因为她忘了自己不会游泳,看到石振他们在河里游得正欢,就大喊一声跳下河想把他们拉回来,结果马上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沉了下去。三个男生也看到她来了,拼命地向远处游准备逃跑,最后还是石振第一个看出了不对劲,赶紧招呼另外两个男生来救她。
  唐成苓赶到的时候,也是他们四个人纠缠一团都快要淹死的时候。筋疲力尽的四个人被拉上岸,赵青果浑身湿透,惊魂未定还要被年级组长唐成苓臭骂一顿。
  违反纪律的学生最后却成了赵青果的救命恩人,真不知该骂他们还是该感谢他们。石振他们看着狼狈不堪的赵青果,似乎也有点略微的不安。
  这一桩乌龙溺水事件成了赵青果此后好几年间的笑柄,但却莫明其妙地让石振服了她,不但自己心甘情愿地不再跟她对着干,还让全班所有的男生都听她的话,服从她的安排,无条件地向着她。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居然让第一次就当班主任的赵青果给碰上了,其好运程度不亚于天上掉馅饼并且还砸中了她。
  当时的赵青果只是暗暗高兴,但并不明白为什么石振他们这几个淘气包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亲其师才能信其道,赵青果也是到后来才真正明白这个道理。
  溺水事件发生后,赵青果的班里安静了好几天,但她脑子里那根弦还是绷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敢放松。她记起了师傅的话,在军训时,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军训到第十天傍晚的时候,赵青果班里管女生的张教官来找她了。张教官年纪小,才刚过完19岁生日,性格也比较腼腆,平时并不太爱说话,赵青果见他一本正经地来找自己感到非常奇怪,连忙问张教官是不是女生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张教官见她发问,表情更不自然了,他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赵青果也还是一头雾水,最后张教官急了,把一个东西往她手里一放,说了声“你自己看吧”就飞快地走了。
  赵青果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看呢,唐栎正巧从旁边路过,看到这一幕马上笑嘻嘻地说:“这张教官别是对你有意思吧?”
  赵青果瞪她一眼说:“亏你还是老师呢,这种话能随便说出来吗?让学生听见了影响多不好!张教官比我堂弟还小呢!”
  唐栎伸手抢过赵青果手中的纸条说:“让我看看他给你写了些什么?听说这张教官可是你们班女生心目中的帅哥哦!”唐栎一边唠叨一边看纸条,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
  赵青果忙问:“怎么了?”
  唐栎哭笑不得地说:“你自己看吧!看你们班的宝贝都干了些什么!”她把纸条伸过来,赵青果一看,登时绝倒。这是一封图文并茂的情书,上面花里胡哨地写满了新新人类的各种用语,主要由繁体汉字、桃心、箭头、美少女外加空心惊叹号等多种元素组成,大意是张教官很酷,想跟他做朋友。当然,这种朋友可不是普通的朋友,该美少女特意在后面注明了“是BF”。
  赵青果真是被雷到了。而且累得金光闪闪,外焦里嫩。
  唐栎笑嘻嘻地说:“这毛芮就是你们班那个特疯的女生吧?其貌不扬的,心眼还不少。”
  赵青果看完纸条,半天无语,听了唐栎的话,恨恨地说:“岂止心眼多,她胆子也不小!才多大点年纪就敢给男生写情书,害不害臊啊!不行,我得找她去!”
  唐栎看她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忙伸手拦住她说:“站住!你干嘛去?”
  赵青果说:“臭骂她一顿去啊,还能干什么?她这也太早熟点了吧?才初一就动这心思,那她这三年还读不读书了?”
  “我要是你我根本就不管这事,我会假装不知道。反正还有两天就要走了,到时候大队人马一走,谁还理谁?说不定你在这里忧心忡忡,小丫头转脸就把这事给忘了。别费这劲了,走,咱们去吃饭去,看今天老郭准备了些什么好菜!”唐栎拉起赵青果就走。
  赵青果还是不放心,要去找毛芮谈谈。唐栎叹口气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毛芮这丫头可不好对付,你先想好了怎么谈再说吧,别到时候她随便几句话就把你噎死。”
  “你怎么知道她不好对付?一个小丫头片子,还反了她了?”赵青果外强中干地嚷嚷。
  唐栎嗤地一下就笑了:“毛芮的双胞胎姐姐毛莉就在我们班呢,这姐妹俩都一个德性,眼睛长在头顶上,嘴巴还特别刻薄,你要不被她气死我都不姓唐。不信你走着瞧。”
  赵青果不理她这一套,自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第十章 无聊的联谊与外来的和尚
  世界上最小的主任——班主任,其实并不那么好当,赵青果算是尝到了其中的滋味。在军训的12天里她几乎是疲于奔命,那些年纪小小,却心眼多多的初一新生让她吃尽了苦头。
  当赵青果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郑重其事地去找毛芮谈话的时候,这个机灵古怪的丫头从她的脸色上已经提前知道了她的来意。她干脆利落地承认了纸条就是她写的,赵青果一听了就急了,正要开训,毛芮又慢条斯理地说开了:“老师,您急什么呀?我不过就是跟他开个玩笑,谁让他整天板着个脸,一点笑容都没有?”
  赵青果骂道:“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万一人家当真了怎么办?”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怎么三言两语就让这小丫头给绕进去了呢?
  毛芮已经很快地抓住了她的话把,顺藤摸瓜地做点头如倒蒜状:“我错了,我错了,老师,我以后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我可以向毛主席保证……”
  赵青果要再训斥她几句,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团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棉花糖,干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她挥挥手,让毛芮走人了,然后自己去跟教官赔礼道歉。没想到,小教官倒是一副看起来有点失望的样子,赵青果心想,嘁,这叫什么事儿啊!两头都不落好。
  赵青果的军训生涯又多了一桩不了了之的乌龙事件。
  她心里的那个郁闷就别提了,不但无功而返,回到宿舍还要被唐栎嘲笑。
  唐栎幸灾乐祸地说:“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毛芮这种生在部队大院的女生,什么样的军人没见过,她会看上那个小教官?我早说了你不要去管这事你不听,非要碰一鼻子灰才罢休。”
  赵青果郁闷地啃着唐栎带回来的玉米,为了跟毛芮谈话,她还错过了晚饭,结果怎么样?话也没谈成,饭也没吃上,一事无成。回头抱怨给唐成苓听,唐成苓说,你管严点你们班那些个小丫头,别让她们有事没事老粘着小教官,这小教官年纪也都不大,也不成熟着呢,别把他们都当大人看。
  赵青果回来把全体女生召集到一起开了会,重申了纪律。毛芮站在队伍后头,脸上露出诡秘的笑。赵青果脸一沉,她赶快低下头做诚惶诚恐状。
  好在军训很快就结束了,最后集合出发的时候,几个班主任为哪个班先上车,哪个班后上车吵成一团,唐成苓左说右说也无济于事,最后气得破口大骂。赵青果看师傅为难,赶紧拉着唐栎发扬风格,让其他班级先上车,自己和唐栎带领着手下那些萝卜头最后上车,才算解了唐成苓的围,大家顺利地回到学校。
  回到学校后的第二天就是教师节,全市中小学放假一天。盛海中学也举办了规模盛大的庆祝活动,女教师们一律盛装出席,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盛海中学女教师的审美水平还真是与众不同,一说到化妆,居然人人脸上都涂了厚厚的一层粉,有的还画了烈焰红唇,外人看了还以为日本能剧演员来校访问了。赵青果看得直胆战心惊,真怕她们一旦大笑脸上的粉就要扑簌扑簌往下掉。
  她打消了穿裙子的念头,生怕自己不小心也沦为她们中间的一员,改为穿着朴素的T恤仔裤参加联谊会。
  教师节庆祝会上那些老掉牙的节目也让赵青果倒尽了胃口。
  一群脸上手上长满了老年斑,牙齿都快掉光了的老头老太太作为退休教师也被邀请了进来,他们还激情澎湃地朗诵了好几首诗,听得人简直昏昏欲睡之余还要时不时被他们突然抬高的声调吓醒。赵青果发誓,如果将来她老了退休了,一定老老实实地藏在家里,不弄出这样一副鸡皮鹤发的样子出来吓人。有谁会愿意看这样的一群人出来表演节目呢?
  联欢会上,赵青果还见到了一个打扮得异常耀眼的年轻女人正在跟一个老教师跳舞。她穿着完全没有过膝的超短裙,长发披肩,浓妆艳抹,耳朵上还戴着夸张的大耳环,跳得非常投入,一边跳还一边跟老头子在大声地说笑。看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某位老师的家属。
  赵青果连忙向身旁的袁琴打听这人是谁。
  袁琴是盛海中学有名的八卦女王,向她打听个人自然不在话下,但这次她只说了一句“是刚休完产假的音乐老师,名字叫孙莉莉”就闭上嘴巴再也不肯说了,让一心打听点八卦的赵青果郁闷不已。在赵青果心里,这么美艳的女教师如果没有点八卦就对不起观众了,可惜袁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赵青果总觉得哪里不对,打量了半天才猛然觉悟,是她的着装,根本不符合于校长的要求嘛!短裙子,化浓妆,戴夸张的首饰,她每一条都违反了盛海中学关于女教师着装的规定,而且照她这个张扬的个性,平时肯定也是这种风格,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熟视无睹呢?
  盛海中学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教师节大会之后,盛海中学的教师集体到门口的饭店吃大餐,大餐之后每人领回一只电饭煲做纪念品,轰轰烈烈的教师节就算过完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几位青年教师一边捧着电饭煲,一边酸溜溜地说:“每年就这么一个教师节还不发点值钱的东西,尽发些破铜烂铁,有什么用!”
  赵青果捧着她的锅开开心心地说:“你们没用,我有用,正好缺一个电饭煲做饭。”
  王莹边走边说:“等你在盛海再待几年,你厨房的那些锅碗瓢盆就全都有了!盛海中学的工会主席最喜欢跟厨房打交道,无论干什么,一发就是厨房用品。”
  袁琴懒洋洋地说:“听我同学说,他们学校每个人发三千块钱外加一台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江大伟插嘴说:“我同学刚到他们学校,听说他们发三百美金一个人。人家都不发人民币了,改发美元了,这叫一个爽!”
  赵青果听得艳羡不已,但还是高兴地搬着自己的锅往宿舍走,毕竟这是她参加工作以来获得的第一个福利,没有去跟那些往高处走了的同学比较,她还是很高兴自己的所得。
  教师节过后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赵青果开始了忙忙碌碌的教师生活。
  按照学校惯例,每周四下午有一次集体教研活动,主要是同一个教研组的老师在一起集体备课,讨论一些教学上的问题。英语组的教研活动在语音教室举行,赵青果自从接到通知以后就对这神秘的教研活动充满了期待,想想看,很多人在一起思维碰撞还能不产生智慧的火花?
  结果,事实告诉了赵青果,什么叫期望值太高。
  初中英语组一共有八个老师,组长王小萍年纪最大,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其他都是三十多岁、四十岁左右的女教师。周四下午时间一到,赵青果就赶紧抱着虚心好学的态度去了语音教室。
  推开门才发现,一屋子的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仔细一听没有一个人是在谈备课的事。每个人都是在热情洋溢地聊着自己家婆婆媳妇老公孩子那些事儿,组长聊得尤为起劲。
  赵青果大失所望。
  王小萍一见赵青果来了,倒还热情地招呼她坐下,至于坐下之后干什么,她一点也没说,反正就是瞎聊呗,大家一起发发牢骚,时间一到,还能早点回家。
  赵青果简直如坐针毡。她想不通为什么教研时间不做教研,大家要聚在一起神侃。要聊天平时在办公室聊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专门跑到语音教室来聊呢?简直莫明其妙。
  再以后有教研活动赵青果也不热心了,有时她还借故找原因不参加。反正说穿了无非就是一群中年怨妇聚在一起发泄对生活的不满呗,她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犯不着趟这趟浑水。于是一到教研活动,赵青果就拿本书坐在语音教室的最后头,自己一个人埋头苦读。
  很快就到了9月底,两年一次的体检开始了。赵青果和陈升一切正常,江大伟检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而李卉则查出患有甲亢。于是集体宿舍这边闹翻了天,大家都不肯和江大伟坐在一起吃饭,彷佛他就是一个移动的大病毒。许多人在得知江大伟是携带者之后第一时间就跑到医务室注射了乙肝疫苗。李卉因为自己患了甲亢,哭了一下午,尽管医生说没那么严重,可以边服药边工作,但她还是干脆请了假回老家,准备好好休养一阵。江大伟也请了假在宿舍里休养。
  于是,他们俩的课不得不分给与他同年级的其他老师代上。盛海中学的绩效工资比较低,上一节课连上教案和作业总共才10块钱,于是多上了课的几个老师整天怨声载道,一副马上就要累趴下的状态。熬了两个星期之后。大家就集体抱怨到于校长那里,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兼课了,于是于校长不得不从外面请了两个代课教师来上,每节课50块钱。
  赵青果听说了以后,特别不理解,就跑去问唐成苓:“师傅,为什么外面聘请的人上课课时费这么高,我们自己人上课这么低?为什么不干脆把课时费提高一点,让我们自己人上,不请代课老师不是更好?”
  唐成苓闲闲地说:“这是盛海中学多年的习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你小丫头不懂就不要乱说。”
  赵青果一头问号地回去了,她实在不明白盛海中学的逻辑,不提高自己人的课时费内部解决缺人问题,却舍得花钱从外面请人来上课,何况请来的那两个人还极其不负责任,作业也不留,留了也不批改,全部交给课代表解决,课也不备,每天夹着一本书上去就讲,讲完就走,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第十一章 毁人不倦
  误人子弟的还不止一两个人。赵青果很快就发现了盛海中学最明显的弊端。
  学校里人员超编,但实际上教师却不算太多,再加上李卉和江大伟的病休,教学上的力量就开始捉襟见肘,但教委坚决不允许盛海中学再进新教师,理由是学校已经严重超编,两个人干着一个人的活还要加人,简直没有天理。
  于是大家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实在顶不上的就请代课老师,反正路总是要人走的,活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是周校长一贯的理论。上行下效,盛海中学的代课教师也多了起来。
  赵青果总不明白人员超编到底超编在什么地方,明明是人手不够,怎么还超编了呢?请那么多代课老师,这教学质量能有保证吗?
  她上课的时候听到隔壁班放音乐的声音大得能吵死麻雀,以为没有老师管,赶紧走过去想帮着维持一下纪律,走到门口才知道里面正在上语文课,老师是前几天刚请来代课的在校大四学生,连课本教案都没带,用录音机在放爵士与摇滚音乐给学生听,学生们乐得简直High翻了天,拍桌子、打椅子、大喊大叫,干什么的都有,乱得像个菜市场。
  赵青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出言让他们小点声,不要影响别的班级上课。那个班的男生集体嘎嘎地坏笑了起来,有的还在瞎起哄,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赵青果气得转身回了自己班,看到有个调皮的小胖子杨硕伸长了脖子在望门外的动静,她忍不住瞪他一眼,悻悻地骂道:“看什么看?要不要把你桌子搬出去让你看个痛快?”
  小胖子赶紧一缩脑袋,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摆出一副正经状把眼睛盯在书上。赵青果明知自己是在迁怒于他,还是把他臭骂一顿。小胖子脸皮厚,骂不还口,让她觉得自己很任性。
  下了课,她朝唐成苓发牢骚,这学校究竟还管不管教学质量?请来的代课老师连起码的职业道德和敬业精神都没有。
  唐成苓懒得跟她细说,只训斥她不要质疑校领导的管理水平,作为一只菜鸟,她的任务就是脚踏实地地干好自己的事,别的事不要多想。唐成苓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巴,多看多听少说话。赵青果偃旗息鼓了,但心里仍旧有无数个小问号在冒泡,她决定待会去找她的军师兼死党陈升聊聊。
  陈升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他在这盛海中学懒得出奇,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只教两个班的物理,整天泡在计算机房,但还照样混得风生水起,受欢迎程度不亚于校长。赵青果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冷眼旁观了许久,才发现他是个EQ很高的人,待人处事上简直滴水不漏,更难得的是,他这一套并不让人觉得世故庸俗,相反,因为他的无欲无求,很多人都乐于和他打交道,有的甚至和他称兄道弟,差点就要拜把子。
  于是赵青果火速把陈升发展成了自己的死党兼军师,有事没事就跑到陈升的机房去捣乱,俨然是陈升的红颜知己。
  赵青果迫不及待地冲进机房,连门都没有敲,陈升看见一列小火车一样的赵青果来了,马上手忙脚乱地关一个页面。
  赵青果眼尖,依稀看到是个股票的K线图之类的页面,她马上大叫:“被我看到了!被我看到了!老陈,你在上班时间炒股!”
  陈升哭笑不得地说:“嘘!小点声!姑奶奶!你怎么每次进来连门都不敲啊!”
  赵青果得意洋洋地说:“校长规定,办公室不许关门,免得有串岗聊天嫌疑!所以我进你这里从来都不需要敲门!”
  陈升悻悻地说:“算了!算了!遇到你算我倒霉!说吧,小姑奶奶,这次又是什么事?”
  赵青果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摆出一副要深谈的样子,陈升见状,马上拿出赵青果的专用杯子给她倒了一杯水。赵青果喝着水,问他:“老陈,你这里怎么只有白开水啊?我上次给你的菊花决明子茶呢?”
  陈升一边敲键盘一边说:“那个花草茶只有你们女生才会喝,哪有男的喝那个的?上次江大伟要喝,我就全送给他了。我倒宁愿你把上次我去你那里喝的那个鱼腥草给我点。上次我嗓子疼,你让我喝了那个之后回去居然好了。”
  赵青果得意洋洋地说:“你简直暴殄天物啊,那是我专门针对你用电脑过度费眼睛给你专门配的,你居然随手就送人了!猪头啊!还有,鱼腥草虽然可以清热解毒,排脓消痈,利尿通淋,治个上火嗓子疼那是小菜一碟。不过,那个可不能当日常饮品,鱼腥草久食会令人气喘。而且晒干的鱼腥草不宜久煎,如果是新鲜的用来捣汁的话,用量要加倍的。”
  陈升听得惊异不已,他没想到随口的一说,赵青果会脱口而出这么多东西。他诧异地问:“青果,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本人可是草药郎中世家出身啊,我爷爷当过几十年的江湖游医,我会走路起就跟着爷爷到处给人看病混吃骗喝了,要不是我爷爷去世得早,我学得不全,没准我就考医学院了。”
  “那你都会治些什么呀?”陈升问。
  “也就会点偏方,认识点中草药。治个头疼脑热皮肤痒什么的还凑合,再大的毛病就看不了了。”
  赵青果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忙又问:“老陈,你发现没有,咱学校代课老师越来越多了啊。”
  陈升不以为然地说:“这还用你说?我早就发现了,你怎么现在才知道?”
  赵青果说:“那为什么请这么多代课老师,又不扩大编制呢?这么多代课的,没有几个人在认真上课,都是在胡弄事儿。校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样教学质量还怎么上去啊?”
  陈升若有所思地笑。赵青果粗鲁地说:“快说啊,别在那儿故弄玄虚了。”
  陈升看了她一眼笑着说:“赵青果,你真是没事闲的,这是领导该操心的事,你一菜鸟你管那么多干嘛?盛海中学超编,并不是因为老师太多了,而是正好相反,是老师太少了。你去学校四处转转,数数学校总共有多少人,其中有多少个是教师,你就明白了。”
  赵青果还是不明白,陈升只好直接告诉她:“是后勤人太多了,后勤的人数跟教师的人数一样多,这是不正常的,这学校养了太多的闲人。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赵青果倏然明白了为什么老郭的儿子也会在盛海中学,而且还有编制,原来秘密在这里。这庞大的后勤队伍其实收罗的都是无数的关系户、批条子进来的人,就是这些人占用了教师的编制,所以盛海中学永远需要请代课教师,永远都缺人。
  她突然想起,每次她去财务室领工资条,总会看到工资单的末页有七八个陌生的名字而她从来没在学校见过那些人,他们不上班却工资照领,而且工资还不低,还能按时晋级进档,这才是真正的“白领”呢。
  明白了原委的赵青果失望地走了,这个答案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现在陈升点醒她了,她觉得极度失望。
  回到办公室的赵青果闷闷不乐地开始批改作业,临近国庆节放假,学生心思浮躁,作业很多写得一塌糊涂。赵青果正无聊地判着作业,忽然听到旁边的王小萍传来一声感叹:“真不容易啊,这孩子巧妙地绕过了所有正确答案,把作业交上来了。”
  大家先是一愣,接着会心一笑,办公室气氛顿时活跃起来。郑晔紧接着插嘴道:“昨天我们班的地理老师还在跟我抱怨,把我们班那活宝张超的卷子给我看,有一道填空题是这样的啊,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是 ______。张超宝贝填的是‘猪母狼马蜂’,你们说,都高中了,还这水平,让人还怎么教啊?”
  赵青果想着这“猪母狼马蜂”,也乐起来。
  王小萍又说:“昨儿语文老师给我看1班的语文作业,刚开始我都没看明白,有个学生写自己喜欢的动画片,满篇都是‘层婆’长、‘层婆’短的,我就纳闷了,哪儿来这么一个‘层婆’啊,没听我儿子说过哪部动画片有这么一人物啊,把这学生找来一问才知道他想写的是‘巫婆’来着,‘巫婆’的巫字不会写,写个‘屋子’的屋,没想到,‘屋子’的屋也没写对,写成了‘一层两层’的层!你们说,这谁看得明白呀?”
  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下课的音乐响起来了,办公室顿时热闹起来,送作业的,问问题的,课堂捣乱被叫到办公室接受教育的,人来人往。
  赵青果一回头,看见自己班上的闫欢正在门口探头探脑。闫欢就是那三个在军训时游泳的学生之一,自从那一场乌龙溺水事件后就服了赵青果的管,对她死心塌地,可服了管还不行,闫欢的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接连的几次随堂测试英语成绩都不超过20分,赵青果决定对他施施压,好好跟他谈谈他的学习问题。现在闫欢就奉命来办公室接受教育了。
  赵青果看到他垂头无语,一副无辜受难的样子,决定好好开导开导他,增加他一点自信心。她摆出一副和风细雨循循善诱状:“闫欢,你告诉老师,是不是对英语不感兴趣?”
  摇头。
  “那是不是小学没学过英语?”
  再摇头。
  “那一定是六年级才学的,是不是?”
  又摇头。
  赵青果的耐心到了尽头,她生气地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呀?老摇头是怎么回事?你要相信自己能学好嘛,你看老师也是从初一才开始学的,现在不也当英语老师了?要知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老师,我五岁就开始学英语了,我都学了八年了。”闫欢委屈地小声说。
  赵青果差点没被噎死。
  她真觉得语言很苍白,现在对闫欢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决定要再考虑一下换个别的方式来搞定他,但现在她不想让闫欢看出她的无能为力,于是她一反刚才和风细雨的样子,特别严肃地对闫欢说:“老师当初学英语也很笨,后来用功比别人多十倍才学好的,所以你首先要相信自己能学好,然后你再努力!”
  闫欢大惑不解地走了,他不明白赵青果为什么老对他的学习这么上心,从他小学三年级起就再也没有老师管过他的学习,他们只要求他不捣乱,安静上好每一堂课就行了,而赵青果居然还要求他认真写好每一次作业,考试要至少达到及格线,这对他来说简直是Mission Impossible。
  赵青果很挫败,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学了八年英语居然还能这么差,还不如一个从来没学过的人。
  闫欢走后不久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赵青果和几个同事一起回宿舍准备拿饭盒去食堂,刚打开门,郭善杰就跟着她走进来了,把她吓一跳。
  郭善杰就是赵青果上次在农场见到的郭场长的儿子,传说中重金召媳的男主角。一看到这人,赵青果就不知该说什么好。
  郭善杰在她房间的空地上来回踱了几步,又伸出胳膊比划了几下,好像在丈量着什么,还没等赵青果回过神来,他又走了。
  赵青果被他的举动搞得莫明其妙。正好王莹叫她去打饭,她来不及多想就拿了饭盒跟着王莹去了旁边的食堂。
  吃完中午饭回来,赵青果猛然发现自己的宿舍里凭空多了一套旧沙发,好像是办公用的沙发淘汰下来了似的。不用想也知道,这沙发是郭善杰的杰作。
  她想去找郭善杰把沙发弄走,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人,下午上课的时间又到了,她只好放弃了找人,先去上课,弄走沙发这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了。
  不久之后,郭善杰就隔三差五地给她的房间里送东西,全都是库房里翻出的旧物,什么脸盆架啦,凳子啦,茶几啦,好像旧货市场大展览一样。每次送完之后照例失踪,让赵青果找都找不着。赵青果无奈地被迫收着这些东西,心里着急得很,不知道郭善杰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怕他会没完没了地送下去,总有一天这房间会变成仓库。
  
  第十二章 火灾引发的信任危机
  陈升到赵青果这里来串门,见了这满屋子的二手东西,特羡慕地说:“青果,我宿舍里缺一电脑桌,你能不能帮我搞到?”
  赵青果白了他一眼说:“我哪有那本事?要什么你自己不会去找后勤啊?”
  陈升笑嘻嘻地指着她一屋子的桌椅板凳架子说:“你没本事那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赵青果顿时语塞,她总不能告诉陈升这是郭善杰自作主张给她搬来的吧?郭善杰不知中了什么邪,见缝插针,只要她一不注意,就往她房间里塞东西,赵青果防不胜防,只好出门就上锁,哪怕是到隔壁的水房洗衣服,她也正儿八经地锁好门,就怕郭善杰又从哪里冒出来,往她房间里搬东西。
  不过她这锁门的举动已经得罪了住在她周围的左邻右舍,大家颇有想法,觉得她脾气太各色,不信任人,连上个厕所都要锁门,简直行为古怪。
  过了没多久,平房宿舍区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周顺英的宿舍着火了。
  因为电线老化天气又干燥,她只不过出去打了趟水,火花就噼里啪啦地着起来了,顺着简易衣柜往下烧,不一会儿就烧着了床和窗户。
  女教师宿舍多的是衣物被褥和各种塑料、木头小玩意,都是易燃物品,整个宿舍十分钟之内火光冲天、浓烟弥漫。幸亏她没锁门,大家报警的报警,救火的救火,忙得一塌糊涂,陈升的眉毛都被火燎了一下,差点烧焦,吓得他一头扎在救火的水盆里。
  等周顺英打完水回来,已经是大势已去,火虽然被扑灭,但房间里的东西烧得一塌糊涂。周顺秋惊得目瞪口呆,站在宿舍外的空地上半天不知该怎么办,等回过神来冲进屋子一看,只会说一句话:“Oh, my god. Oh, my god. Oh, my god.”
  大家虽然听着她这个时候还在拽英语有点怪异,但看她损失惨重也就不以为意了,权当她受了刺激,言语失常。
  周顺英在宿舍外呆呆地翻看抢救下来的东西,越看越伤心,一边哭一边说:“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毕业证书都烧掉了!存折也烧掉了!衣服也烧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凄惨的声音让赵青果听得心里酸酸的,她也差点跟着周顺英一起哭起来。她忘了和周顺英曾经的芥蒂,主动提出让她到自己的宿舍里住几天,她还可以把自己没穿过的衣服送给她几件救急。周顺英目光呆滞地看着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赵青果觉得她的眼光渗人,心里很害怕。还好,她呆了一阵就恢复了常态,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一边说一边哭。赵青果听出是在给她的男友打电话,似乎对方答应她会马上过来,她松了口气,讪讪地走了。
  周顺秋出事之后,大家加强了警惕,纷纷排查自己宿舍的隐患,比如不再用电热棒烧水,也不再用电炉子做饭等,免得再度引起火灾,短时间外出尽量不关门,就算有了火灾别人也好马上进去帮着救火。
  铁皮箱子开始迅速流行。这个东东最初是由陈升发明的,他设计了精密的图纸,买了一块白铁皮,然后找铁匠给他焊了个箱子,把他的所有重要细软都装了进去,美其名曰“陈氏防火保险箱”。
  大家有样学样,纷纷找陈升要来图纸,团购了白铁皮,让铁匠给他们焊箱子,聪明一点的还把图纸按比例放大,焊了几个大一点的箱子装被褥和衣服。
  于是平房宿舍区形成了一道奇怪的风景,打开宿舍门,最先看到的首先是各式各样的白铁皮箱子,大大小小都有,让人哭笑不得。
  可是赵青果陷入了两难境地,她锁门又怕火灾,不锁门又怕郭善杰,最后几经抉择,郭善杰猛于火灾。于是她还是照旧锁门,又懒得去焊,干脆从陈升那里敲诈了一只铁皮箱子,把自己的证书存折和各色细软都放进去,然后把箱子搁门口的架子上。但大家看到赵青果一点触动都没有,照旧锁门,都在背地里嘲笑她,说她是舍命不舍财。众口烁金,赵青果很快就得了个“欧也妮”的外号。
  没过多久,周校长也得知了赵青果的这个外号,在某个周四例会前还开玩笑地问过她这个外号是什么来历,赵青果有苦难言,只得推说自己也不知道。袁琴快言快语地插嘴说:“就是吝啬鬼呗,欧也妮葛朗台是法国有名的吝啬鬼,赵老师的安全意识可高了,不像我们,一年四季大门洞开,谁愿意进来谁进来,赵老师的宿舍神秘得很,她连上个厕所都要锁门的!”说完,袁琴又一副自己出口太快,说了实话很懊恼的样子,连连陪笑说:“开玩笑的,别介意,千万别生气,不是我说的啊,大家背地里都这么说,怕是赵老师不信任我们才这样的。”
  赵青果觉得血一下子冲到了耳朵根子上,她又羞又恼,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好在周校长善解人意,出来打圆场说:“赵老师警惕性很高嘛,安全第一,这也没什么错嘛!”
  赵青果心里充满了对周校长的感激,以及对袁琴的咬牙切齿的痛恨。她才不相信袁琴是什么心直口快而一时说错呢,她已经感觉到了,在这个学校里,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生活,有的还是戴着好几副,对上是一副,对下是一副,对身旁还有另一副,包括她的师傅唐成苓。往往是唐成苓在周校长的办公室笑得跟朵花似的,一转脸回来就冲初一组的班主任拍桌子外加大声嚷嚷,彷佛随时随地上演真人版《变脸》。
  第二天上午没课,赵青果决定去后勤处找人来把她房间里的开关换一下,前几天就有点坏了,按键老失灵。
  她走到主楼二层后勤处的办公室时,突然听到门里传来的大声说笑:“……郭善杰,今天又从库房寻摸到什么好东西给赵老师送去了啊?”
  郭善杰腼腆的声音:“……没什么,今天她没开门。”
  “你再这么送下去,库房的东西可都要给你搬空了!你到底说没说你喜欢她啊?都送了这么长时间的东西了!”
  “我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的……”郭善杰老实八交地回答,又惹起大家一阵喧哗大笑和大声起哄:“……快回去跟你老爸说啊,让你老爸跟校长说一声就行了,你老爸那么厉害,保管一说就成……”
  赵青果气得脸色发白,转身就走。她跑回自己宿舍,打开门,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扔,扔完最后一个脸盆架,她累得喘不过气来,又一阵风似的跑到后勤处,冲着里面目瞪口呆的人说:“劳驾哪位去把我门口的东西清理一下,要不我该找校长去了!”赵青果平生最讨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临到自己,发现原来只有拉大旗做虎皮才能办成事,否则所有人都当你是透明的空气。
  下午放学的时候,赵青果回到宿舍看到门前的那一堆东西都已经被清理走了,她厌恶地想,后勤的这帮人是个什么东西,简直是垃圾,原来郭善杰背后都是他们在指使,他们一直在看她的笑话,等着她出丑。
  赵青果越想越气,打电话给赵磊,又是没人接。她愤怒了,一气之下删除了赵磊的电话号码,关机,晚饭也没吃,直接去了宋小婉的学校。没想到宋小婉换了宿舍,打听了半天才在一栋老楼的二层找到了她,看样子,宋小婉混得比她强,原来她也是住平房来着,现在都换楼房了。
  宋小婉看她灰头土脸的样子,马上体贴地问她吃晚饭没有,赵青果哭了,宋小婉足足等她哭了十分钟才劝她,拉开柜子翻材料给她做饭吃。
  赵青果一边吃着宋小婉速成的蔬菜拌饭,一边还不忘问她什么时候换的宿舍。提起这宿舍宋小婉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余怒未消地说:“还不是上次国庆节放假的时候?我回了趟家回来,发现我的房间住了别人,我的东西全不见了。我找总务处主任,他说来新教师了,让我跟别人合住去,还让我上仓库找我的东西去。TMD,欺人太甚!连招呼都不给我打一声就把我的锁给撬了,东西全弄走了。我也不跟他们多废话,马上就找校长去了,告诉他如果不解决这事,我马上报警,就告到教委去!他们没辙,马上就给我换了宿舍,让我住到这楼房里来了。”
  赵青果点点头,宋小婉见势趁机劝她:“所以呀,不要让人以为你好欺负。该硬的时候就得硬,你自己不硬,没人帮你。”
  从宋小婉那里回来,赵青果似乎明白了一点,又彷佛还是什么都不明白。面对这个复杂的社会,她手足无措。
  
  第十三章 誓言犹在耳畔
  期中考试很快就到了,复习,出试卷,家访,补课占据了赵青果所有的休息时间,她没有时间再去想赵磊,想盛海中学的是是非非,早上一睁眼就是铺天盖地的未完成工作等着她,她忙得一塌糊涂。
  等到金黄的银杏叶子铺满了街头巷尾,期终考试终于结束了,接下来是交叉阅卷,统计成绩,开家长会。赵青果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拿到教务处的统计分析一看,尽管她忙忙碌碌,付出了比别人多一倍的劳动,她所教的两个班的成绩还比不上什么都没做,悠闲自在的王小萍。
  她暗暗自责,在家长会上自作主张做了检讨。
  谁知弄巧成拙,有几个同学的家长欺负她年轻,根本不相信她能教好英语,等她的自我检讨一出来,他们当场就发作了:“你会不会教书?有没有能力管好孩子?我们把孩子交给你能放心吗?你看我们孩子回到家什么也不干,一问他为什么不写作业,他就说老师没留作业,老师都不留作业了,成绩能上得去吗?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找你们校长,告到教委去!”
  几个家长随声附和,场面闹得很僵。
  带头说话的是王志超的家长,王志超就是军训时候被石振等人联合收拾的那个倒霉熊孩子,没想到他这么怂,家长倒是满厉害的。
  赵青果吓坏了,不知所措。
  唐成苓从隔壁办公室听到动静,问明了原委,两眼一瞪,威严地扫视了一遍全场,然后把眼睛定在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家长身上,不软不硬地说:“各位家长,今天大家到学校里来是干什么来了呢?是来共同探讨孩子的成长问题,商量怎么家校配合,让孩子成绩上去的事!赵老师年轻,特别虚心,孩子的成绩不好,她首先做了自我批评,但这决不是孩子成绩不好的原因!大家想想看,自己为孩子做过什么?辅导过孩子的学习吗?孩子成绩差,为孩子请过家教吗?报过补习班吗?教育是各方努力的结果,不是学校单方面就能承受的!”
  几个家长的气焰马上就被打了下去,赵青果知道唐成苓的话点中了他们的死穴,这个班里有好多学生的家长都是无所事事,靠出租房子和打牌赌钱过日子,反正一拆迁,他们自建的那些平房光补偿金就有一两百万,这辈子吃喝都不发愁了,所以平时根本不管学生学习,赵青果平时有事请家长都请不动,他们这时候闹事,无非是找茬来了。她后悔自降身价来做什么检讨,他们根本就不配。
  唐成苓看都不看他们,只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继续朝大家说:“赵老师虽然年轻,但资历很深,她是名牌大学教育专业毕业的高材生,教育方法很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可以说,是盛海中学的明日之星!这样的老师,很多班级抢着要都要不到!”
  唐成苓点出刚才那个闹事同学家长的名字:“王志超同学的家长是吧?你刚才说孩子回家没有作业,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盛海中学不存在什么老师不留作业的问题,虽说教育要减负,但还没有减负到学生可以连起码的作业都减掉的地步!”
  王志超的家长身子一僵,正要辩解,唐成苓挥手阻止了他:“孩子回家说没有作业就真的没有作业了吗?孩子的话也可以随便相信吗?现在有些孩子满嘴谎言,对家长撒谎,对老师撒谎,对同学撒谎,你都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当然,我不是说王志超就是这种人,我说的是种现象,盛海中学初一个别同学确实存在这种现象。对了,实事求是地说,赵老师,你的课你最清楚,到底有没有留作业呢?”
  赵青果被唐成苓点名,如梦初醒,她镇定了一下开口道:“每节英语课后都有作业,一种是基础作业,主要以抄写单词和基本句型为主,另一种是进阶作业,以造句,编对话为主。”
  唐成苓接过赵青果的话接着说:“我是年级组长,具体到班级里每个同学的情况我可能不一定全清楚,但王志超同学我是知道的,好几个任课老师都跟我反映过,他开学到现在根本没交过作业,课代表催,老师催都没用,请家长,他总是说家长工作忙,出差了,一月两月的回不来,对了,王志超家长,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王志超家长脸色尴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其他乱嚷嚷的家长都被镇住了,教室里鸦雀无声。
  唐成苓没有再痛打落水狗,只声称会后还要和王志超的家长好好谈一谈,说说这半个学期来王志超的问题。
  家长会后,赵青果被唐成苓骂得抬不起头来。唐成苓骂她没事找事,跟家长道什么歉,赵青果小声地说:“师傅,我也就是谦虚一下……”
  唐成苓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谦虚了?对这帮狗屁家长你还谦虚个什么劲啊?幼稚!这帮人吃喝不愁,靠卖祖宗的地发了大财了,可骨子里还是土农民一个!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的安逸,而且还上梁不正下梁歪,打牌的,赌钱的,包二奶的,打架的,他们什么没干过?孩子学习不好不找他们找谁去?你替他们负什么责?你认认真真教你的书,踏踏实实地抓你的教学,考得好考得不好全凭运气,这里头有你什么事?”
  唐成苓只没有说破,盛海中学的学生水平大部分在及格分上下,优秀的不多,因此学校也只主抓及格率,不强调优秀率,交叉阅卷凭的是良心,手紧一点手松一点,及格率就完全不一样,赵青果阅卷稀松,给其他班级打分的时候手下留情,及格的很多,而王小萍那几个老油条,对待赵青果这样的菜鸟自然不会手松,赵青果班上的及格率也就可想而知了。这其中的奥妙赵青果不知道,唐成苓不会不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她却不便挑破,为此她话里有话骂赵青果多事,乱揽责任。
  赵青果呐呐不成言,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不过赵青果从中得到了教训,权威有时候不仅仅只对学生,对家长而言,树立权威同样也很重要,权威就意味着信任感,如果不先取得家长的信任,做什么都不会成功。以后再有什么与家长打交道的场合,赵青果都是一本正经,先捡学生最坏的表现,最严重的问题说,先把家长说得没话了再话锋一转说学生的一些优点,贴心地提供一些建议和帮助,这样欲擒故纵一番之后,赵青果所向披靡。
  家长会的风波过后,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底,几次大风降温之后,天气骤然变冷,大家纷纷换上了厚厚的冬衣,盛海中学的青年教师也终于迎来了盼望依旧的楼房。城市的扩容惠及到了盛海中学,学校周边的空地早被开发商盯上,但率先拆迁的却是东边一片的原住民,又等了半年多两栋南北通透的板楼拔地而起,盛海中学的已婚教师们终于坐不住了,通过优惠的价格纷纷住进了新楼,腾出来的旧楼改造成了青年教师单身宿舍,门一关大家就是独立的天地,再不用像以前那样,有个风吹草动隔壁四邻已经全知道。
  楼房宿舍区的房子里也全部都通上了暖气,赵青果住的房子是原来师傅唐成苓留下的,师傅照顾她,给她留下了许多家具,换来赵青果更加忠心耿耿的爱戴。
  住进楼房,赵青果心花怒放,不但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向爸妈报喜,还抽空跑了趟商场买来漂亮的窗帘和台布,把屋子布置得温馨又舒服。充满了历史责任感的白铁皮箱子被搁到了床底下。只是赵青果想跟人分享搬家的喜悦时却找不到赵磊,为此,她失落了好久,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别人的情路看起来一帆风顺,而自己却充满了坎坷与别扭。思考也是无果,每天一睁眼就是铺天盖地的工作,赵青果只得把哲学思考丢到脑后,专心应付眼前,只是每晚临睡前总不免患得患失一番,差点变成失眠。
  赵磊来的时候是一个周六的晚上,赵青果正穿着睡衣,舒舒服服地斜倚在被窝里看书,门就被敲响了。她趿拉着鞋开了门,居然是赵磊,他比上一次的见面憔悴了很多,脸上都是胡茬,但依旧英俊。赵青果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感觉那么陌生,赵磊是她的男朋友,可是每一次有事发生时,他都不在那里。好像他们俩始终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他只有在他需要的时候才会走进来,而她永远进不去他的世界。
  赵青果呆站着,脑子里闪过千百回当着他的面关上房门的画面,可是却始终没有动静,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了半天,赵磊开口了:“青果,你搬了家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摸黑在对面找好久,一个人都没有。”
  赵青果想说找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想当着他的面叫他滚,以后别再来找他了,但她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她不想说,也不想动,冷冷地看着赵磊。
  赵磊一把抱住她,赵青果僵着身子,不肯把脸别过来。赵磊抱着她在后面低声下气地说:“青果,不要闹。天太冷了,先把门关上吧。我胡乱走了一大圈,冻都要冻死了。还有,我又没有吃饭。”
  赵青果骂他是骗子,他也不回嘴,只轻轻地关上门。赵青果又心软了,从来没见过赵磊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她不知道赵磊从哪里来,只知道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夜晚,她不能再把他赶出去。她叹气问:“为什么又不吃饭?想省钱也不用这样啊。”
  赵磊见她软化,才松了一口气说:“不是想省钱,只是刚好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又急着往你这边赶。”赵青果怔了一下,立即动手给他做了一碗面,赵磊狼吞虎咽地吃完,和衣躺在床上,把她拉向自己身边,让她跟自己并排躺着。赵青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越发迟疑。
  赵磊看也不看她,知道她心里存着芥蒂,叹口气把自己家的事告诉赵青果。他家的故事都如同洒狗血的电视剧剧情,但却是真的存在,原来艺术来源于生活是真理。
  赵磊的父亲从打工的工地上摔了下来,半身不遂,包工头拒绝赔偿,支付了五千块医疗费后就再无音讯。五千块钱扔在医院连个响都听不见,一个星期就花光了,医院也不是讲人情的地方,没有钱就只能回家,父亲回到家缺医少药,伤口溃烂,一切的重担都落在继母身上,继母不堪忍受家庭的重荷离家出走,抛下年幼的妹妹和生病的父亲一去无踪影。赵磊回到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家,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父亲和脏得跟狗睡在一起的小妹。他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就要挑起这个家的重担,拼命打工,拼命挣钱,送父亲上医院,照顾小妹,尽管她和他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而她那个不负责任的妈妈已经远走高飞,不知在何方。
  赵青果听得流泪了,她是为赵磊而心疼,心疼他居然承受了那么多却一声不吭。她主动吻上了赵磊的唇,他们在沉默中亲吻,拥抱,当赵磊紧张地帮她脱下她的睡衣,她没有如往常一样阻止他。赵磊轻轻地摸着她的身体,亲吻她流泪的眼睛,当他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赵青果痛得又哭起来。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爱你,青果,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第十四章 政治上不成熟
  一切的不愉快似乎都烟消云散。然而只要一分开,赵青果就觉出了距离的遥远,以及比距离还要遥远的人心。因为一开始在一起的决定那么仓促,都没来得及对彼此做很多的了解,这就注定了以后走的路不会是一帆风顺。
  赵磊又匆忙地走了,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忙,忙到连坐下来听赵青果说一会儿话的时间都没有,但赵青果容忍了他。她想,赵磊现在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她哪里还开得了口说自己的麻烦事呢?特别是还是那么丢人的关于郭善杰的事。
  她决定自己硬着头皮解决,如果郭善杰还来纠缠她的话,她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周校长了。
  奇怪的是,两个星期过去了,郭善杰似乎凭空消失了一样,连吃饭的时间在食堂都遇不见他。以前他动不动就出现在赵青果面前,让人觉得厌烦,现在却又一下子不见了,更让人烦躁。赵青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觉得他这么凭空消失更不正常。不过,又过了几天,她下课回办公室的路上无意中看见郭善杰迎面走来,正想躲开,谁知郭善杰看到赵青果也摆出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躲得更快。赵青果干脆站在楼道里喊:“站住!郭善杰,你躲什么躲?”
  郭善杰磨磨蹭蹭地从墙角出来,躲躲闪闪地说:“我不躲,他就会凑我!他说了,不能让你再看见我!”
  “谁?谁说的?”赵青果觉得奇怪。
  “不能说!”郭善杰慌张地看看四周,然后逃走了。赵青果一直也没得到答案到底是谁在帮她。
  元旦过后就是期末考试,赵青果忙得焦头烂额,她请了几个问题学生的家长谈话,结果谈了跟没谈一个样,有一个学生她刚说了开头,家长就一脸诚恳地说:“赵老师,孩子交给你了,不行就打,只要不打残废就行!”还有一个孩子的家长一见面就哭哭啼啼地跟赵青果抱怨,说孩子的爸爸在外面包了二奶,整天不着家,孩子又不听话,整天泡在网吧里打游戏,她自杀的心都有了。赵青果坐立不安,倒安慰了她半天。
  刚处理完这两宗,又有一个孩子的家长气冲冲地来了,说他的孩子在学校受欺负了,让赵青果好好处理,不然就要欺负他孩子的那家人吃不了兜着走,因为他孩子的表叔是法院的。赵青果哭笑不得,但又不敢怠慢,拉了双方家长协调,嗓子都说干,才算把这事处理好。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又有三个学生来请假,下午不上课,要去参加合唱队的排练。赵青果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怎么又是合唱队排练?你们一排练就是一下午,拉下那么多课怎么办?”
  领头的那个学生也为难,壮起胆子说:“孙老师说的,下周就要比赛了,让我们这周每个下午都去参加排练去,不参加排练就取消我们比赛的资格。”
  赵青果有点恼火,她签字同意了学生的假条,但她心里很不满,孙莉莉是音乐老师,另外还负责校合唱团的训练与演出。赵青果班里有三个学生参加了合唱团,每周一三五下午第七节课后就是雷打不动的排练时间,为此,这两个学生耽误了很多参加课外活动和做值日的时间,现在为了排练还要耽误上正课的时间,赵青果颇有微辞。等学生走后,她发牢骚说:“什么排练,尽浪费时间!光唱歌能提高成绩吗?缺了课还不是要我们任课老师来补?”
  办公室里都是任课老师,听了都是一片赞同。赵青果愈发得意,觉得自己替天行道,敢说大家不敢说的话。
  很快就到了隔周一次的党员学习时间,赵青果作为预备党员也照例参加了学习。在会上,周校长一反常态,特别严肃地说了希望全体党员同志要铭记入党誓词,保持□员先进性,要善于工作,要敢于吃苦,要表现出□员的先锋模范作用,遇事不能只想自己,斤斤计较个人得失,一事当前先替个人打算,讨价还价;要有任劳任怨,不计酬劳,无私奉献的精神,要顾全大局,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要有怨言,更不要抱怨,服从工作安排,按要求完成布置的工作任务,牢记时刻与党组织保持一致。任何事情在组织没有明确规定之前,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讲的话不讲。不了解的不随意猜测,更不能个人主义泛滥,处处把自己想在前头,牢骚满腹。
  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连赵青果这样迟钝的人也听出了周校长意有所指,但到底是说谁呢,她可没想明白。
  散了会后,赵青果跟在人群后头慢吞吞地走,走到半路上,她忽然看见唐成苓急匆匆地,几乎是小跑着朝她走过来。她忙站住等着她。
  唐成苓走到她跟前也不说话,拉着她一路飞奔到了操场边上的小花园里,接着一丛树木的掩护,唐成苓以少有的严肃态度认真地问:“赵青果,你在办公室是不是说过孙莉莉什么?”
  赵青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一边回想一边喃喃地说:“没有啊,怎么了?”她从唐成苓脸上看出了不祥的预兆。
  唐成苓气极败坏地说:“你这个缺心眼子,周校长今天就是批评你呢!你再想想,是不是当着大家的面发过牢骚,抱怨过合唱团的事?有人把这话传给孙莉莉听了,现在孙莉莉告到校长那去了,说你在办公室散布谣言,讽刺她弄这合唱团劳民伤财,耽误学生学习还没得着奖!”
  赵青果头脑霎时一片空白。
  她一屁股坐在花坛上,语无伦次地说:“师傅,我没这么说过啊!你相信我,我最多说过学生老参加合唱团活动,耽误学习!别的可都没说过啊!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唐成苓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拉起来说:“这么多班级的学生都参加了合唱团,这么多班主任都没说过什么,怎么就你出头来说这事?你年级轻轻地怎么就不知道深浅?还能怎么办?赶紧找校长做检讨去,检讨得越深刻越好,只有自己把自己踩在脚底下,别人才不会再往你身上踩,你要还顾着自己的脸面,你就等着日后受罪吧!”
  赵青果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唐成苓看她这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又推了她一把说:“现在哭有什么用,上校长那哭去啊!别废话了,现在赶紧去检讨还来得及!”
  赵青果满怀着内心的屈辱去找周校长做了检讨,她痛哭流涕地把自己批得体无完肤,周校长倒也没多说什么,等她检讨完,说了不轻不重地几句话让她以后注意就让她走了。不过,她知道,她这预备党员如期转正的资格已经彻底失去了,也许转正的日子会变得遥遥无期。
  赵青果低着头回到宿舍,越想越委屈,哭了一晚上,连晚饭也没吃,两只眼睛肿得像水蜜桃。赵磊打电话知道了原因,安慰了几句,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要说她政治上不成熟,如果她老控制不住想说真话,也许她政治上永远不可能成熟。赵青果啪地就把电话挂了。都这个时候了,她想听的不过是同仇敌忾的几句安慰,根本不是站在道德的高度上的大批判。
  她想不通是谁在陷害她,她只不过是在办公室随口说了几句话,怎么传到校长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员不发挥先锋模范作用,不顾全大局,斤斤计较个人得失呢?
  这一次,她不但丢失了预备党员转正的资格,还得罪了孙莉莉。看孙莉莉看她的那个眼神,简直就是深恶痛绝啊,她怎么就把一个人得罪到这种地步了?
  赵青果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想明白。
  想不明白的赵青果还得继续干下去,她夹起了尾巴,收起了锋芒,低调地做人。从几次与周校长的接触中,赵青果慢慢感受到了周校长态度的变化,从一开始的器重与欣赏到现在的疏离和批评,赵青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她知道,她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第十五章 吃人家的嘴软
  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很快的,赵青果就感觉到有些原本对她总是笑脸相迎的人变得不那么友好起来了,她去食堂打饭,负责卖饭的阿姨以前总是开口闭口赵老师长赵老师短的,现在也是板着脸一本正经了;后勤和医务室更是她的禁地,能不去尽量别去,否则冷眼如同嗖嗖的冷箭一样射过来,浑身上下的温度都要低上好几度。
  周末去宋小婉那里玩,碰巧邢翼也在。赵青果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两人都好得快成一个人了,干嘛不结婚啊?”
  邢翼笑笑不说话。赵青果知道邢翼上大学晚,复读了好几次才考上,因此大学毕业就已经快27了,足足比宋小婉大六岁,邢翼的家里一直在催着他们结婚,可宋小婉不同意,没房子她不结婚。现在赵青果旧事重提,宋小婉不耐烦地说:“你问他,我们一没房子二没钱,拿什么结婚?结了婚住哪儿?有孩子了怎么办?他还打肿脸充胖子,死也不肯朝家里要钱!”
  邢翼被说破隐私,也有点生气,他大声地说:“咱们不是有这个房子住么?我家里的钱都给弟弟买房子了,哪还有钱给我们?说出来不是让我父母为难么?”
  宋小婉“砰”地一下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尖声说:“这是我们单位的宿舍!人家想什么时候赶你就什么时候赶你!你们家有本事别娶媳妇啊,没钱还老催什么催!”
  赵青果在旁边好无趣,就说你们不要吵架了,好好说话,邢翼扭头出去了。宋小婉对着赵青果发牢骚:“青果,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不听我爸妈的话,留在这个倒霉的城市,当了这倒霉的老师,每天累得跟条狗似的,还要不停地受气。当初为了爱情为了理想,我想得多美好啊,现在在现实面前,一切都一钱不值,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不要再学我了,那个赵磊根本不值得你付出,你早些退步抽身还能全身而退,晚了,连骨头都不剩!”
  赵青果骇笑:“哪有你说得这么恐怖?”
  宋小婉无奈:“你走着瞧就知道了。想当初,我和邢翼难道不是神仙美眷一样?现在怎么样?还不到半年,我们已经为柴米油盐吵了无数架,爱情和激情被生活磨得一点都不剩。在这个城市生活,成本太高了,生存太难了。靠我和邢翼当老师的工资,我们俩一辈子也买不起房,说了好几次贷款买,我们连首付都凑不起,我又不甘心只让我爸我妈出钱,让他家里也出一半,结果他打死也不肯开这个口。我们已经为此吵了无数架了,互相怨恨,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我当初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赵青果无话可说,她和赵磊的事情家里还不知道,但看眼前,似乎真就是宋小婉和邢翼的翻版。尽管宋小婉一再留饭,赵青果哪有心情吃,她借故有事就走了,她知道,即使她留下来吃饭,宋小婉也没有心情做,邢翼还不知去向呢,她不能这么不识趣。
  周一上班,康主任领来几个学生,对唐成苓说:“唐老师,这是新转来的几个学生,你给各个班分一下,回头把名单报到政教处来。”
  唐成苓对赵青果说:“青果,你看你要哪个,你先挑。剩下的我再分。”
  赵青果打量着这几个学生,高矮胖瘦全有,都是男生,从表面看似乎看不出好坏来,她随便指了一个个头不高也不矮,一直沉默寡言的学生说:“我随便吧,就是他了。”
  唐成苓把手里的学籍卡递给赵青果说:“好了,向东,你跟着赵老师走吧。”这个沉默的学生低头就跟在赵青果的后面走了。赵青果问一句,答一句,其余的一句话也不说。赵青果顾不上细细了解,给他安排好座位,发了书跟班干部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地上课去了。
  下午放学,唐成苓悄悄地把赵青果拉到一边说:“看不出啊,青果,你还挺有财运的,你挑的那个学生家里特有钱,这不,他爸刚才来过了,要请所有任课老师吃饭呢。你定个日子吧,地点就在他们家的饭馆,听说,他们家就开着一个海鲜大酒楼。”
  赵青果犹豫了一下说:“师傅,这不好吧?学校不让老师……”
  唐成苓啐了她一口:“就你傻!现在谁还信这个规矩?吃顿饭怎么了?又不是收人家的钱,不吃白不吃!”
  赵青果违心地答应了,她借口自己课多,让唐成苓定时间。眼看着唐成苓在那边打电话,赵青果只觉得自己好陌生。
  向东家里确实很有钱,赵青果见识到了什么叫财大气粗。唐成苓定好时间的那天下午,向东的爸爸妈妈和舅舅就开来了三辆宝马,把整个年级组所有的主科老师都请进了车,然后拉到一个豪华的酒楼前停下。向东的爸爸歉意地说:“赵老师,唐老师,大家就在这里吃饭吧,本来应该请大家上大饭店,但自己家里开的酒楼,胜在材料新鲜,请各位老师多包涵了!”
  向东的妈妈,一个打扮得得体干练的女人也含笑出来招呼大家往里走。赵青果打量这周围的环境,只觉得装修非常讲究,用料不是一般的大路货,看看一路走来这餐桌上的精致骨瓷餐具,显见得这酒楼价位不低,非工薪阶层所能承受。
  果然席面上上的都是赵青果没有见过的海鲜,张牙舞爪的澳洲龙虾刺身,象鼻蚌,带子,扇贝,梭子蟹,应有尽有,末了服务员端上来的酒都是奇怪的颜色,一杯鲜红,一杯灰绿。
  向东的妈妈见大家面露惊疑之色,忙解释道:“各位老师难得来一趟,我家向东就摆脱给各位老师了。这是我刚刚叫厨房现杀了甲鱼,用甲鱼血和甲鱼胆兑酒,喝了可以明目,清心,还有美容的功效!来!大家一起来干了!”
  赵青果暗暗叹气,这向家舍得下如此的本钱,用意只有一个,这向东不好管,请老师手下留情。
  果然,没过多久,赵青果的班里就出了事。她正在隔壁的一班上课,突然就听到一个学生在走廊里骂骂咧咧,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有一种要与谁决斗的气势。赵青果最初还以为是学生之间打架,出来一看,竟然是她班上的向东在跟地理老师干架。
  向东手里拿着一部手机,一边骂一边恶狠狠地抓着地理老师作势要打:“我X!老子要整死你!你凭什么没收我的手机?你不是要找我爸吗?还找吗?我X你妈的,你找呀!”
  地理老师也是一个大小伙子,年轻气盛,那里受得了这个气,也左冲右突准备打架,赵青果赶忙死命拦下他,然后厉声对向东说:“向东,你想干什么?还不回去上课!”
  向东见是班主任,好歹还给几分面子,指着地理老师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我?我家看大门的也比你挣得多!你算老几!别在我面前充老大!我他妈不鸟你!”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周围围了一大群人,没有一个敢制止他,赵青果松开了手,歉意地对地理老师说:“对不起!”
  地理老师悻悻地说:“这能怪你吗?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你要不拦住我,我也不敢真下手打他。这破学校就这样,学生打老师可以,老师不能动学生一手指头!上学期我有个同学在别的学校工作,被学生逼得忍无可忍,打了他一巴掌,好了,那学生回家就吃安眠葯自杀去了,要不是发现得及时,这还就是一条人命。为这事,家长找学校闹,找教委闹,没办法,我同学只有自己辞职走人了。”
  赵青果于心有戚戚然。说是这么说,可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她翻开电话簿,给向东的家长打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向东的爸爸火气十足地说:“这个畜牲,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他!赵老师,你别着急,我一定好好教育他!我现在还有事先挂了啊!”
  赵青果对着电话喂了半天只听到嘟嘟的盲音。她又打向东妈妈的电话,那边只传来嘈杂的人声,还没等她说明来意,向东的妈妈就焦急地说:“赵老师,我现在很忙,你找向东的爸爸好吗?”
  又是一阵盲音。赵青果彻底死了这条心。她原本希望将向东的家长请来,一起说说向东的问题,然后再找解决的办法,现在看来行不通了。可是怎么处理向东才能达到杀猴骇鸡的目的呢?什么叫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赵青果现在知道了,这口冤枉气还没地方发泄,她头疼万分。
  没办法,赵青果只得家访。她按照向东学籍卡上填的“锦绣家园”B区11号楼1802室的地址找过去,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应答。倒是隔壁的人探出头来,告诉赵青果,这家人自买房后就只拿钥匙的时候来过一趟,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来过,他们根本不住在这里,听说这房子只是他们众多房产中的一处。
  赵青果听得郁闷不已,她怏怏地坐着电梯下了楼却在高楼林立的小区里迷了路,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口了。她索性在花园中的长椅上坐下,仰头看着这些号称精英云集的精装修高楼。她忽然想起唐成苓曾经说起过,周校长家就在这个小区里,于是她开始仰着头猜测,到底会是哪一栋呢?锦绣家园里停的车都是奔驰宝马这样的名车,赵青果没有见过但至少看得懂英文,那些车通体黑色,流光溢彩,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一看就是出身名门。
  她正仰着头傻乎乎地看着,突然觉得脚下不对劲,低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一只白色毛茸茸的小狗把她的腿当成了电线杆子,在她的脚上撒了一泡尿。赵青果抬头一看,远处一个中年女人已经惊呼着跑了过来。她不敢乱动,尴尬地抬着湿漉漉的脚。
  那个女人看到赵青果的样子,也觉得不好意思,她呵斥这只小狗:“豆豆!你怎么又不听话了?看你干的这好事!”她一面说,一面把小狗抱起来,要赵青果跟她回家去换鞋换袜子。
  赵青果看着这女人,觉得有点面熟,她试着叫了一声:“您是王校长吧?”
  那个女人也看着赵青果,有点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赵青果小心翼翼地说:“我是盛海中学的老师,您来我们学校的时候我见过您,不过没跟您打招呼。唐成苓老师是我师傅。”
  王校长听到盛海中学的时候始终眉头紧皱,不过在听到唐成苓的时候缓和了一点,她点头“哦”了一声又问:“你上这儿来干什么了?老周今天不在家。”
  赵青果看她的脸色似乎很冷淡,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实话实说:“我不是来找周校长的,我来找学生家访,结果这孩子给的地址是假的,他们家根本不住在这里,后来我下楼以后又迷了路。”
  王校长低头思索了一会说:“我领你出去吧。”她不再提让赵青果上她家换鞋袜的事,改为给赵青果钱让她去干洗,赵青果拒绝了,她不再坚持,带着赵青果往出口的方向走。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
  
  第十六章 迷惑
  赵青果回到学校,没跟任何人说起她遇到周校长的老婆王雅金的事。她不知道为什么王雅金在听她提到盛海中学的时候,脸色会那么难看,她又不好去问师傅,只好自己把这个疑惑藏在心里。
  很快繁忙的一周过去,向东的事还没有解决。赵磊看着赵青果周末了还在不停地打电话,不满地说:“青果,你好歹也抽出你的宝贵时间来陪陪我。都大周末的了,我十里迢迢地来找你了,你还在给什么狗屁家长打电话!”
  赵青果歉意地回头看他一眼,敷衍说:“就好了!就好了!马上就好了!等我联系上向东的家长,让他礼拜一到学校来一趟就没事了。”
  赵磊百无聊赖地说:“这个什么向东就是那个请你们吃豪华大餐的家长的孩子吧?”见赵青果点点头,赵磊又说:“依我看,这事你就不应该管,直接交给年级组长,让她处理去!不是她同意了去吃喝的吗?怎么,有事了就该你兜着了?你一个小小的班主任,周末了还不休息,还在管学生的事,累不累啊?!”
  赵青果不禁皱眉。向东是个问题学生,平常不遵守纪律,上课讲话、做小动作、抽烟、打架、作业不完成、旷课去打游戏机……几乎天天都得对他进行个别教育。每次找他家长,他父亲和母亲总是互相推诿,谁都说自己没时间来。这个礼拜向东总共惹出两起大事,一个是上周二上地理课玩手机,和地理老师发生冲突还辱骂老师,另一个是周四早读打架,把班里一个学生的鼻骨都打断了。这两起事发生了赵青果都马上打电话找他家长,但他家长就是不露面,只托人送来两千块钱算做赔偿,其余的就一概不管。赵青果简直受害不浅。可想而知,向东的家长大概这次又不会接电话了。果然,赵青果打了没多久,电话就被自动转到了秘书台。
  赵青果暗骂一声“Shit!”然后挂了电话。赵磊看她脸色了然地说:“又没找着人吧?”
  赵青果没好气地说:“你说对了!天才!”赵磊正待反唇相讥,门被敲响了,赵青果开门一看,原来是陈升来给她送刚修好的音响。
  赵青果的音响坏了好一阵了,一直说要修,但赵磊是文科生,对摆弄这些机械的东西不在行,她也就一直拖着没理它。上次陈升来宿舍玩,看到她的破音响,知道它是坏的之后就拿走了,说修好了再给她送过来。现在他果然信守诺言,把音响修好了给她送来了。
  赵磊也看见了陈升和他手中的音响,脸色显得很难看。赵青果知道他小肚鸡肠的脾气又发作了,歉意地看了陈升一眼,接过音响连声说谢谢。
  陈升看看屋里的赵磊,又看看赵青果一脸的尴尬,马上明白,点头之后不再说什么就走了。赵青果更觉得歉意。
  她把音响拿进来,赵磊就酸溜溜地说:“你这个同事对你可够好的啊?”
  赵青果把音响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说:“你无聊不无聊?人家帮我把坏掉的音响修好了又给我送来了,你连站起来打个招呼的礼貌都没有,现在还来说这些废话!让你修叫了多少次了你一次也没放在心上过,还不兴让我找别人啊?”
  赵磊顿时就生气了,拉长着脸说:“你是嫌我不够关心你?我不够关心你你就可以找别人来代替?”
  赵青果知道他生了气,平常每到这时候赵青果就会迫于无奈地退让,不再说重话,但这次明摆着是赵磊鸡蛋里挑骨头,她心里格外厌烦,不想再退让,马上嘴硬地说:“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这是两码事!”
  赵磊拿起衣服就要走,赵青果破天荒地没有挽留,她一句话也不说,冷冷地看着赵磊的背影。
  两人又是不欢而散。
  赵青果眼看着感情似乎一天天淡下去却无计可施,她的忍耐和冷静背后却埋藏着更深的芥蒂。
  还没等赵青果想出处理向东的好办法呢,周一一上班,政教处的康主任又来请她喝茶了。喝茶是客气的说法,凡是被请到政教处喝茶的班主任都没有好事,不外乎是哪个学生违反了校纪校规,政教处首先找班主任核实情况,然后会同家长,三方协商处理,通常班主任都需要去做那个唱红脸的角色,简直是费力不讨好。只要是班主任,没有谁想被政教处请去喝茶的。
  赵青果简直焦头烂额,教历史的于芳芷又请假了,她女儿刚上幼儿园,三天两头发烧,一发烧就要送医院输液。于芳芷的爱人在昌平的部队里驻防,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于芳芷的妈在她刚结婚的时候就去世了,现在只有继母,自然不好开口让继母来帮她带孩子,于是只有从婆婆身上想主意,可是在老家的弟媳刚生了二胎,是个男孩,婆婆就不肯过来了。于芳芷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瘦得都没人样了。
  盛海中学的规定特别严,平时请半天病假还要扣50块钱,要是事假就更没谱了,照着200一天扣吧,几天下来,这个月的绩效工资就全没了。于芳芷三天两头请假,每个月只能拿基本工资,家里老人小孩一大堆,入不敷出,提起来就要哭,每回对着人诉说,都让人无限同情。可同情归同情,大家也是规则的受害者,都是爱莫能助。
  赵青果好不容易这节没课,又被于芳芷抓去给她看自习课,幼儿园老师刚刚来电话,于芳芷的女儿又发烧了,她得去幼儿园接孩子去。赵青果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知道女儿就是她的命根子,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得让她去教务处请假,自己帮她看自习课。
  下了课,康主任已经端坐在办公室等她。赵青果看她脸色,似乎不豫,忙解释说于芳芷请假去带女儿看病去了,自己替她看一节自习课。康主任没吱声,叫赵青果跟她去办公室一趟。
  赵青果跟在她身后,忐忑不安地走着,不知又有什么倒霉事发生。果然,政教处无好事。康主任将她领进监控室,给她放一盘录像带。赵青果看了,脑袋“轰”地一下就大了,脸霎时涨得通红。
  康主任板着脸问:“赵老师,你怎么解释这个事?”
  赵青果脸红脖子涨,却无言以对。
  盛海中学的每个教室里都安装着360度摄像头,随时随地监视老师上课有没有迟到,打电话,坐着上课的现象,监控室里专门有人做纪录,但是不管学生,如果学生睡觉,打闹,吃东西就扣老师的工资和考核。
  赵青果早就知道有监控,唐成苓虽然多次警告过她,但她一直没有把它当回事,她自信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什么监控不监控,话里话外不时流露出这种想法,唐成苓说了几次,见她死不开窍也就不说了。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一回康主任给赵青果看的正是她在一班上的一堂听力课的情况,语音教室的座位都是独立的有玻璃隔断,赵青果坐在讲台上操作,看不清最后面的情况,事实上,正是最后一排出的事,后排六个学生,有两个在睡觉,另一个戴着MP3的耳机在信手涂鸦。
  赵青果看不见的盲点并不代表监控室的摄像头也有盲点。三个学生的情况在监控的屏幕上一览无余。按照规定,三个以上的学生出现违纪情况而当堂教师没有及时处理,应视为一次教学事故,扣去当事人一个月的绩效奖金,并在教学简报上通报批评。有人证有物证,赵青果在劫难逃。
  周四的例会上,赵青果面色沉重地听着于校长在念教学简报,通报批评赵青果的教学事故。不久就有消息传出,说赵青果狂妄自大,经常不参与教研组活动。赵青果听了,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感到害怕,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时刻盯着她,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操纵这一切,而她却不知道是谁。
  元旦过后接连下了两场大雪,很快全市各大公园里到处都是玉树银花,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已经有性急的人不顾公园的警告,迫不及待地上去溜野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赵青果还在大学的校园里和同学赏雪景、打雪仗,今年却独自在学校里忙着准备学生期末复习,感觉分外孤单。
  她依旧忙碌,却消沉了很多,一连串的打击让她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她很想找个坚实的肩膀靠一靠,说说心中的烦忧,可是赵磊也忙着期末考试,没有时间来听她诉说,周末还要外出打工,她只好日渐消瘦下去。
  周六的时候,赵青果一个人坐在宿舍开着音乐,听着熟悉的《流光飞舞》,这首歌她曾经是那么喜爱,只要听到就会忘了烦恼,可是为什么听了这么久,她的心里还是那样伤感无助呢?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似柳也似春风伴着你过春天,  就让你埋首烟波里,放出心底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 传说中的爱情因为有太多的遗憾和坚持,总是份外的凄美动人。可是现实中呢,赵青果对着窗户外光秃秃的梧桐树苦笑,伸手关掉了音响,起身准备去拿本书来看。
  陈升带着一大帮人下楼来敲她的门:“青果,去滑冰去!”
  赵青果开门见到五六个同事连同陈升,各个打扮得整齐利索,兴致缺缺地说:“我不太想动,你们自己去吧!”
  陈升一拉赵青果说:“别懒了,整个冬天你都没怎么动,好不容易下雪了结冰了,还不和我们出去走走?”
  王莹催促道:“快点换衣服!大家一起去才好玩!你男朋友今天不是没有来吗?正好,我们自己去玩个痛快!”
  赵青果看看陈升,似乎充满期待地望着她,她不愿意扫兴,就答应了,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就穿好衣服随大家一起去。路上她问去哪里滑,陈升回答说是紫竹院公园,那里设施齐全,冰刀护具都有,不会滑的还可以坐在椅子上由别人推。
  紫竹院公园里已经到处都是滑冰的人了,来往穿梭,让大家目不暇接,欢呼一声就去租鞋买票下场。
  赵青果换了冰鞋,慢吞吞地下了场,站定,抬头看到陈升已经绑好冰鞋,技术娴熟地满场飞。赵青果技术一般,只会顺着湖面小心翼翼地滑,既不敢快也不敢太慢。有好几次,陈升“嗖”地一声从她身边滑过,又“嗖”地一声从她身后滑到她眼前,还冲她呲牙咧嘴地笑。
  赵青果看得头晕眼花,“咣当”一声就摔倒了,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半边身子又酸又痛又冰。她气极败坏地喊:“陈升!你有完没完?!”
  陈升不笑了,站在她跟前,朝她伸出了手。
  赵青果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有力,一把就把她拉了起来。赵青果余怒未消地瞪着他,陈升低声说:“青果,把你交给我。我不会让你摔跤!”
  不知怎么的,赵青果就放心地任他带着,他快速强劲地牵引着,在整个溜冰场翩飞,几次别人呼啸冲来,他一个转身将她旋在他的怀里躲避,赵青果被这种感觉迷醉了。
  
  第十七章 偷奸耍滑
  “青果,别磨蹭了,该开会了。晚了全勤奖就没了!”王莹在门口叫她。赵青果收拾好桌子,王莹提醒说:“别忘了拿上笔和本儿。”
  赵青果又转回来拿上笔记本和笔,这才和王莹一起往外走。这也是盛海中学繁琐的规定之一,开会必须准点到,而且还要签到,会议期间领导发言必须做好笔记,会后由教务处在笔记上盖章检查。违者,扣除一学期的全勤奖外加写检查。
  王莹一边走一边说:“听说了吗,今天开会主要是说盛萱的事。”
  赵青果奇怪地问:“盛萱能有什么事啊?她要调走了?”
  王莹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是从火星上来的吧?这事都传开了,盛萱怀孕了,有先兆流产的征兆,医院给她开了证明,让她在家静养保胎。听说周校长生气了,骂她偷奸耍滑,要在会上批评她。”
  赵青果感到不可思议:“这事能是她自己愿意的吗?盛老师不也是没办法了才这样吗?还至于在会上骂呀?”
  王莹说:“你不知道,以前有个老师意外怀孕,还是宫外孕大出血,到医院抢救做了手术,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周校长却大会小会地说,反复批评人家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明知故犯,耽误工作,骂得人家都抬不起头来。”
  赵青果骇笑,居然还有这种事。
  王莹边走边悄悄地说:“周校长雷人的语录多了去了,像什么‘没有差生,只有差师’,‘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学生就是我们的上帝,我们要让上帝满意’,‘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之类的,我们都听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生气也是白生气。”
  赵青果这几个月以来,已经渐渐感觉到周校长跟她心目中的校长不是一个人,但现在听王莹这么说还是头一次。她想起两个星期前的一次人事变动,马上问:“王莹,这怎么快到期末了调进一个音乐老师啊?咱们学校不是有音乐老师了吗?孙莉莉不就是?”
  王莹抿嘴一笑:“傻青果,真的是生活在太空里。孙莉莉不是参加教委的干训班培训去了吗?这就得有人补上。”
  赵青果还待要问仔细,会议室已经到了,王莹推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两人进去签了到,找了个位子坐下。
  不一会儿会议开始,果然是说盛萱的事,赵青果听着周校长刺耳的话,心想还好盛萱现在不在现场,要是她听了这样严厉的批评,她还不得气晕过去。
  “……盛萱偷机耍滑,偷懒要保胎,对于这样的教师学校会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的,中国在世界上是长寿国家,为什么长寿?因为现代先进的医学已经告诉我们:只有多运动,才会健康,才会快乐,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是高智商,像这样偷机耍滑的,静养,不运动,不上课,图轻快,生出来的孩子智商也是难以保障。”周校长停顿了一下又说:“对于盛萱的处理,学校的意见是统一的,首先停发全年福利和十三个月的工资,然后个人掏腰包,负责每月请代课教师的费用,一直到她回来上课为止。不这样做不足以平息大家的议论。要是都像她这样,怀了孕就休假,我们盛海中学还上不上课了?”
  赵青果听了他在上面口沫横飞地讲话,觉得心里一阵反感。她决定散了会要去看望一下盛萱。
  盛萱的家和赵青果他们在一栋楼里。原来他们一起住在学校里面的平房宿舍区,因为电线走火烧了周顺英的宿舍,学校把他们这一个院里的人都迁到了马路对面新盖的小院里,后来学校周边拆迁,工作年限久一点的已婚教师都买了房,盛萱夫妻俩无力负担,只好和赵青果他们一起搬进了旧楼,赵青果住二楼,盛萱和陈升他们住三楼,上下离得很近。赵青果下了班直接上了三楼去敲盛萱的门,敲了半天才从里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请进,门没锁。”
  赵青果走进去,只见盛萱躺在里面的屋子里,一动也不敢动,见了赵青果就像见了大救星一样:“青果,快给我倒杯水喝,我要渴死了。”
  赵青果看着她床头柜上的大杯子,里面空空如也,忙拿起来去找暖壶,偏偏暖壶里也没水了,她要去厨房烧水,盛萱拦住她苦笑着说:“别烧了,你随便哪里给我找点水来吧,我现在动不了!”
  赵青果放下杯子,下楼到自己家提来一大瓶开水,给盛萱倒了半杯,然后又找了个空杯子倒着给她弄凉,一边倒一边问盛萱:“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渴死了?老何呢?”赵青果口中的老何就是盛萱的老公,在一家电器公司做销售经理。
  盛萱说:“老何上班去了。大前天晚上我肚子疼,还见了点红,老何吓坏了,抱着我打车去了医院,医生诊断说是先兆流产,让我输液,我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心想这也不是个事啊,这得躺到什么时候啊,我就要求出院回家躺着,老何不放心,想让他妈来伺候我,可他妈都80多了,她来了是她伺候我啊还是我伺候她啊?我没同意。老何守了我一天,今天我催着他上班去了。唉!要个孩子怎么就那么难啊!起先是使劲想怀也怀不上,现在怀上了吧一不小心就要往下掉。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赵青果把水递给她,看她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又接着给她晾水。盛萱意犹未尽地说:“青果,再给我倒一大杯,我从下午起就没喝过水了,老何把水给我放这儿之后就上班了,他也忘了给我烧水了。我又不敢自己动。”
  “到底怎么回事啊?人家造人是下蛋,你俩造人跟造原子弹似的,怎么那么费劲啊?”赵青果一边晾水一边开玩笑。
  盛萱苦笑:“医生说我身体太虚,子宫太寒,即使有那什么奋力游进去还没跟那什么接头呢,就给冻死了,这好不容易有没被冻死的成功接上头怀上了吧,胎儿还在子宫里着床不稳。医生让我先平躺一个礼拜再说。我都要躺发霉了,浑身都是嗖味儿。”
  赵青果说:“我给你做点鸡蛋汤吧,吃点东西也许会好点。”盛萱说:“算了,青果,你别忙了,一会儿老何就下班回来了。今天开会说什么呢?周校长肯定是批评我来着吧?”
  赵青果说:“没什么事,就算批评你也不要在意,这事又不是你成心要这样的,赶上了,能有什么办法?好好养着吧,什么都别多想。”
  盛萱点点头:“我在这床上躺了几天把什么都想明白了,以前,我拼死拼活地干,周末也不休息,给学生补课、家访。累吐血了也不过涨一级工资,多一百多块钱,可是你看看那些领导,不上课、不进修、不搞教研,指手画脚地,一个月拿的工资是我们的两倍还多,你说,我们这样苦干还有什么意义?”
  赵青果心有戚戚然,只安慰她让她不要多想,安心养好身体才是正事。
  正说着,老何回来了,赵青果不便打扰,说了声再见就走了,老何一门心思全在老婆身上,还是盛萱和她招了招手以示告别。想想老何也是年薪十几万的高级白领,走出去光鲜亮丽,回到家还是要和她们一样窝居在这旧楼里,真是情何以堪。可惜老何虽然本人条件极好,但却是正宗凤凰男一个,一个人挣钱要供养农村老家的一大家子,一来二去,小两口的房子也没买起来,盛萱每每提起她的婆家总是一肚子幽怨也不是没有道理。
  没过几天就是周末,赵青果正无聊,宋小婉来电话了,她和几个同学一起叫上赵青果出来唱卡拉ok。赵青果倒是一叫就答应,让宋小婉诧异不已。
  因为刚工作,大家手头拮据,都没什么钱,于是共同商议找了家比较偏僻的KTV,又吃又喝又唱,自带了酒水饮料,也没人管。
  唱到中途,赵青果被包房里的声音轰得头昏脑胀,借故上厕所出来透透气,正巧老妈打来电话,跟她说青玉考大学的事。青玉已经高三,马上就要毕业考大学了,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脾气,该玩玩,该吃吃,该睡睡,浑然不觉高考之迫在眉睫。老妈看邻家的小孩早就是挑灯夜读还闲时间不够,看到青玉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要命,几次要让她去寄宿,又怕她离了眼前,学习更不认真。老妈唠唠叨叨半天,让青果找时间好好劝劝她,不要事到临头才知道后悔。
  赵青果唯唯诺诺,心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青玉成绩好,脑子活,学习上就不太使劲,老是留着几分力气似的,老妈就见不得她这副懒洋洋的样子,看见一次骂一次,偏偏青玉又主意大,说什么也不听,母女俩搞得跟仇人似的,都向赵青果抱怨个没完没了。赵青果接了这电话就头痛,不知该怎么跟青玉说。
  正想着呢,她挂了电话一抬头,正好看到前面亲密地走着高挑的一男一女,男的是一班一个同学的家长,赵青果在办公室见过,女的因为长发挡住了半边脸,又是侧面,她看不清是谁,只看见这男的亲热地搂着女的肩膀,时不时地还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那女的用胳膊环抱着男人的腰,头靠像男的那一边,正一边娇声笑着,一边往前走,很快就拐个弯不见了。赵青果顿时惊呆了,是她!那一霎那间,她差点冲口而出就叫出她的名字,理智却又让她硬生生把这几个字吞回肚子里。
  
  第十八章
  期末考试的繁杂工作终于结束,学生都放假了,赵青果趴在桌上认真地填教师考核表。这次期末考试因为是学区统考,分片阅卷,少了那些人为因素,成绩客观了不少。教务处的统计分析一出来,赵青果第一个就跑去看了,她教的两个班考得还不错,虽然在学区排名不入流,但在本校已经大大超过了教研组长王小萍和张乐教的另外四个班。看完结果,赵青果内心窃喜,就连唐成苓也开始夸奖她干得不错。
  第二天就是期末总结大会,赵青果的考核表早就在第一时间填完就交上去了,大家都一样。考核表上交后,考核小组就开始工作。据说,昨天考核小组的人一直工作到半夜还在打分考评。赵青果不禁暗自揣测,今年的优秀会是谁呢?真的会有人会被末位淘汰吗?盛海中学的考核是直接和奖金工资挂钩的,评为优秀的人下一学期工资上浮一级,连续三年都是优秀的人,工资自动上调一档。一级工资只有100多块钱,但一档工资就有1000多,大家莫不削尖了脑袋想连续三年都评优秀。
  很快,校长就宣布会议开始,大家停止了议论,纷纷坐正了身子以示对校长说话的重视,赵青果也一副埋头奋笔疾书状,其实内心里如打鼓一般激动,她想,就凭这期末成绩,就算不被评上优秀,也至少会得到校长的口头表扬。
  正想着,校长已经说完了之前的客套话,开始念本学期考核优秀的人员名单了,赵青果一字不拉地听完了名单,根本就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自己,就算不是优秀,至少也是合格。只要考核合格就有期末奖金,赵青果退而求其次。
  合格的名单也念完了,没有赵青果这三个字。
  赵青果懵了,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头望向周校长那边,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说着什么,她又望向师傅唐成苓那边,唐成苓正无限同情的看着她,她霎时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传来周校长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以下人员定为基本合格,年终奖金不予发放,留原岗位任职察看三个月:赵青果……”
  她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响着,后面的声音就都听不到了,但心里却一片雪亮:“我是基本合格!我居然是基本合格!!我居然连合格都够不上!”连休假的李卉和江大伟都被评为合格了,她居然是基本合格!
  赵青果冲动地想站起来,她身旁的王莹拉住了她小声说:“赵老师,你要干什么?”
  赵青果猛然惊醒了,她看看王莹,又看看周围的人,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你说,我被评为什么?”
  王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忍心说,只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襟,不让她站起来。赵青果也乖乖地坐着,什么也不问了。
  散了会就是领年终考核奖金,大家热热闹闹地簇拥着往财务室走,赵青果梦游一般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往教务处走,抬头就看见康主任,赵青果急怒攻心,马上就上去拉着康主任的袖子大声问:“我为什么是基本合格?”
  康主任甩开了她的手,爱答不理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考核的事有问题找校长去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青果愤怒地说:“你是考核小组的领导,我不找你找谁?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只能得个基本合格?你告诉我!”
  康主任正色道:“赵老师,周校长才是考核小组的领导,再说了,这个考评工作是集体讨论的结果,不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说了就算的!你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不要在这里像个泼妇一样大闹!”
  两人的争执已经惊动了附近在财务室领奖金的人,大家围在大门口看,却没有一个人来劝架。
  赵青果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拉着康主任的衣服不依不饶,非要上校长那里说个明白。这时,门口冲进来一个人,把赵青果强行拉开,赵青果回头看看,竟然是陈升。他一反平常笑嘻嘻的常态,严肃地说:“跟我走!赵青果!”
  赵青果不由自主地被他拉了出去。看热闹的人一时也愣住。陈升拉了赵青果猛走了一阵,赵青果心中渐渐清醒,她甩开了陈升的手,冷冷地说:“你可以放手了。”
  陈升放开她,淡淡地说:“赵青果,你还看不明白吗?你以为你被评个基本合格就是康玉玲的主意吗?你以为所有的一切周校长都不知情是吗?”
  赵青果狠狠地瞪着他说:“你什么意思?”
  陈升耐心地说:“考核小组的组长是周校长,所有人的考评成绩最后都是他签字,没有他的签字,考核表就是一张废纸。你以为你在周校长心里的地位有多高?高到他会主动给你个优秀?别做梦了!”
  赵青果被他说破心思,十分狼狈,她嘴硬地说:“我的期末教学成绩那么好,凭什么不能是优秀?就算不是优秀,我也应该是合格呀?不行,我要写申诉!”赵青果被自己的想法激励了,她觉得周校长一定是被蒙蔽的,他不可能会将一个勤奋上进的青年教师定为“基本合格”,这太打击人的积极性了。
  陈升看她一眼,发现她沉浸在自己假想的悲壮中不能自拔,就说:“青果,你要还继续骗自己下去,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要告诉你,你不该得罪孙莉莉。”
  陈升说完就大踏步地走了,把赵青果晾在原地。赵青果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到底没有再去找周校长评理,陈升的话像发了芽的种子一样在她心里生根,抽枝,长大。她不得不反复在心里掂量他的话,理智上她知道他的话是对的,但感情上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一夕之间,赵青果几乎沦为了众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收到的全是同情与幸灾乐祸的眼光。
  年度大会过后的第二天就是党员会。赵青果对党员会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她拿着笔记本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听周校长在会上发言。
  今天的主要议题是预备党员转正和积极分子入党仪式。赵青果已经知道自己无望转正,但没想到孙莉莉居然作为积极分子顺利地入了党,成为和赵青果一样的预备党员。
  党员会上,周校长宣布了一项人事变动通知,任命孙莉莉为校长助理,由于于校长调离盛海中学,行政工作暂时由校长助理孙莉莉担任。
  赵青果随着众人一起走出会场,低着头茫然无措,大家高高兴兴地揣着奖金纷纷回家了,更衬得她拱肩缩背,一副落魄像。她走了一阵,不由自主地就走到计算机室,抬头看见陈升正在收拾东西,关电源,拔插销,她又迟疑片刻,转身往外走,正好陈升忙完了手头的活,抬头就看见赵青果转身的背影,马上出声叫她进来,然后把门关上。此时教学楼里人去楼空,显得格外安静。
  赵青果闷闷地说:“老陈,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当老师?”
  陈升笑了:“青果,谁都可以怀疑但你不能怀疑自己。你才干了多久你就觉得不适合当老师了?我看你是被这里的人整怕了才这样说的。”
  赵青果吃惊地抬头:“老陈,你不怕我说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陈升笑了:“青果,你看你现在说话还有谁会听?”
  赵青果顿时噎住,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她气愤地站起来要走,陈升伸手把她按住:“青果,你就是太性急了,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所以你才活得那么累,整天都患得患失。你应该学着看淡一点,这样你才不会轻易地受别人影响。”
  赵青果赌气地说:“怎么看淡?我整天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不努力,最后还是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我何苦来!”
  “教务处的老贺经常说一句话,叫做‘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就打这不长眼的’,你想想看,你是不是总是扮演那不长眼的?人家憋着不说的话你抢着说,人家抢着干的事你不屑于做,最后是不是吃亏的都是你?”
  赵青果内心早已承认陈升说的有道理,嘴上却还要嘴硬:“我没有!”
  陈升说:“青果,这盛海中学的人事复杂得很,你不要太信任别人,否则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你要是听我的,就记住一句话,不要得罪孙莉莉。”
  赵青果满腹怀疑地回去了,她觉得陈升的话十分费解,全校这么多人,为什么单单不能得罪孙莉莉呢?
  赵青果回到宿舍,感到内心空落落的,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洞不知道该用什么东西来填满。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丫发呆,如果可以让她重新选择,她想她一定不会留在北京的,这里有太多她不喜欢也不能接受的东西。
  无聊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溜掉,而她的心情却越发的灰暗。
  
  第十九章
  不管赵青果怎样想不明白,这一个学期都已经结束了。寒假开始后,赵青果找不到借口留在学校过年。老妈早早就打了电话,让她避开民工潮和学生潮,早点买票回家。盛海中学的办公室主任老范已经托人给家在外地要回家过年的青年教师都定好了往返的火车票。
  赵青果找到赵磊的学校,跟他说了老妈要她回家的事,赵磊淡淡地说:“那你就回呗。”
  赵青果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还以为他会使劲留住她,让她和他一起在北京过年,因为她早就知道,赵磊是不会回家过年的,一是要省下回家的路费,二是要留在学校打工挣钱。赵青果听了赵磊的话心里很失望,抱怨道:“你怎么这么不在乎我?你就没想过要我留下和你在一起吗?”
  赵磊冷冷地说:“我说要你留下你就会留下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那次不是自己有了决定才告诉我?”
  赵青果听着这话刺耳,但自己内心里一想,还是不得不承认赵磊说的是真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就没有让赵磊替她拿过一回主意,阴差阳错,不是事后才通知就是该商量的时候找不到人。
  赵青果无奈,只得把新近发的两个月的工资留给赵磊,自己拿着第十三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一千多块钱回家了。
  回到家,赵青果给妈妈一千块钱,自己留下几百块钱买火车票。老妈看着她荷包瘪瘪地还有点疑惑:“青果,不是说北京当老师挣得不少吗?怎么你的工资这么低呀?够吃饭的吗?要不然妈妈把这一千块钱还给你,你手里有钱,也学着去打扮打扮自己,别穿得太素净,抠抠唆嗦的让人家说闲话。”
  赵青果哪敢说自己的工资大部分都贴给赵磊了,只含糊其辞地说自己是实习期,工资比较少,只有正式教师的一半,北京生活水平高,所以没留下什么钱。老妈听了,心疼不已,执意要把钱还给赵青果,母女两人在房里搞得跟打架一样,彼此都不肯要。赵青果越发愧疚,只得假装生气了,妈妈才把钱收起来。
  晚上青玉补完课回到家,看到姐姐别提多亲热了,跳着就扑向赵青果,一叠声地问有没有给她带礼物,她上次打电话要的那个MP3有没有买?老妈瞪了她一眼说:“你姐姐才上班,哪来那么多钱给你买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赵青果笑着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青玉说:“打开看看。”
  青玉欢呼一声接过来,扫了一眼盒子上的字,有点扫兴地说:“姐姐,你太抠门了,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买iPod。我们班同学拿的都是iPod听Lollipop和Super Junior的歌。”
  赵青果顿时尴尬,只好说下次再给她买好的,老妈见状就骂青玉:“死丫头,有本事自己挣钱买去!考不考得上大学还两说呢,还在这挑三拣四。去!把手洗了吃饭去!”
  青玉耷拉着脸洗手去了,赵青果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觉得自己真没用,工作了一个学期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没买给家人,钱却不见踪影。
  吃完晚饭后,青玉自动去洗碗,隔壁的青山见到赵青果回来,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拉着青果要明天一起去他外婆家的山上逮兔子去,气得小婶追在后面骂他是野猴子变的,小叔过来扭着他耳朵把他弄回家吃饭去了。青果笑得花枝乱颤,回身看见爸妈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忙嗔怪地问:“怎么了?这么看我?”
  老爸没说话,起身找烟去了,老妈看了在里屋厨房洗碗的青玉一眼,凑过来小声说:“青果,有男朋友了没有?”
  青果想起赵磊,脸有点发烧,拉长声音说:“妈妈——无缘无故地干嘛问这个?”
  妈妈恢复了正常的音调说:“你也不小了,工作也稳定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青果不看老妈:“我怎么跟组织部长谈话似的,妈,我的事你别管。再说了,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是谁天天唠唠叨叨说我现在还小,不要找男朋友,不要谈恋爱的?怎么才过半年,你们就迫不及待地要把我泼出去?”
  老妈忧心忡忡地说:“我可不想让你像你大表姐羽桦似的,都三十二岁了还没嫁出去,整天就知道工作,你大姑急得头发都白了。女孩家家的,最好的归宿还是嫁人,工作得再好,一辈子单身也是个缺憾,你可别学你大表姐。”
  老爸找烟回来,正巧听到最后一句,闷声闷气地说:“羽桦怎么了,我看羽桦就挺好,自己挣钱自己花,谁也不依靠。”
  老妈气得白了老爸一眼,抬高声调说:“你知道什么呀你就挺好挺好,青果要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你就高兴了?”
  老爸又天外飞仙地来了一句:“像你二姐家那倩倩似的,嫁个不成材的男人,离婚又离不成,全家跟着倒霉就能比羽桦强?”
  完了,赵青果心想,老爸老妈又杠上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以打击对方家庭和抬高自己家庭为己任,整天为此吵架却还乐此不疲。刚刚还在讨论赵青果的终身大事,一转身又变成两个家庭的大作战。赵青果只得自认倒霉,拼命安抚,才把斗嘴斗得气呼呼的老爸老妈给哄好了,心里却再一次打定主意,不告诉他们赵磊的事,等赵磊一毕业找到好工作,她再顺势领着他回家,正式让爸妈知道他的存在,以防中途生变。
  又过了几天,学校都放假了,补课的青玉和青山也都回家了,青果在家办了英语补习班,给附近的学生补习,一直补到大年二十九才休息,一共上了十天的课,赵青果算算收获不少,挣了三百块钱,两百只鸡蛋外加三只鸡,两只鸭,一只鹅和一只小狗。鸡鸣狗叫,赵家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小狗被青玉留下了,取名叫“旺财”。三百块钱赵青果转手就就给了老妈,鸡蛋和鸡鸭鹅则全家一直吃到正月十五还没吃完。老爸老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一副有女如此,与有荣焉的模样。
  春节就在热热闹闹和忙忙碌碌中过去。赵青果又要走了,临走前老妈神神秘秘地塞给她一个东西,她打开一看,原来是个碧绿的玉镯子,温润可爱。老妈说:“这是你外婆偷偷给我的,你舅妈姨妈她们都不知道,是个好东西,你拿去戴吧,玉能防身,你别丢了。”
  赵青果答应了一声收起来了,老妈又叮嘱一声:“别告诉青玉了,我也给她留了一个,等她考上大学再给她。这死丫头不听话,她要知道了,马上就得要戴出去显摆去。”
  赵青果又答应了一声,心想,别看老妈整天骂青玉不争气,其实心里还是一样地疼爱。她盼着青玉能快点懂事,明白老爸老妈的苦心,不再动不动就犯犟。可青玉也是个一根筋的主儿,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啊。想起青玉那如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的月考成绩,和她那跟人攀比的虚荣心,赵青果心里暗暗叹气。
  没过两日到了北京,赵青果见到赵磊,又把青玉抛到了脑后。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两人在一起时总是闹别扭,这猛然一分开还真是很想念,寒假期间由于打电话不方便,肉麻短信发了不少,尤其是除夕夜,赵青果按短信按得大拇指差点骨折,“嘀嘀”的短信提示音隔一两分钟就响一次。老妈不知内情,还以为她交游多广阔,殊不知她翻来覆去都是在给同一个人发短信。
  
  第二十章
  又是一学期开始,学校里人事依旧,赵青果却觉得自己的心境苍老了好多。那些不合理、不合规的事在她眼里都已经成了熟视无睹的惯例了,她再也不会为此再发出什么不平的声音,宋小婉开玩笑说她终于成熟了。是啊,赵青果心想,成熟的代价就是年华老去,半年的教师生活让她迅速长大,与先前的青涩模样判若两人。
  新学期的工作头绪繁多,赵青果一一做来倒也不觉得仓促。有了上隔学期血淋淋的经验教训,她再也不敢忽视学校里的每一个人,缺席学校里的任何一项活动,哪怕她明知道那些活动只是些婆婆妈妈在说家长里短,她也会乖乖地去参加,然后带着谦虚的笑容聆听。哪位老师家里有什么事,赵青果开始积极地参与,跟着那些老教师一起,该看望看望,该出份子钱出份子钱,该张罗张罗。她疏远了那些原来和她一起住在平房宿舍区,天天晚上打升级的青年教师们,慢慢向这些在学校工作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教师靠拢,接近他们,不露痕迹地讨好他们。
  渐渐地,教研组和年级组那些年长一些的教师开始把赵青果当作自己人,说学校八卦的时候也不再特意避着她,赵青果听着听着,开始真正了解了盛海中学的人与事,她不禁为自己过去的无知和无畏捏一把冷汗,也为自己过去莫明其妙的清高与傲慢感到后怕。确实像老妈说的一样,进入社会不比在学校读书,更多的还是讲究做人,她过去可不就是太不会做人才四面树敌么?现在她要改改自己的脾气了。人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象牙塔中,她也不可能一辈子永远不出人头地,说到底,她还是有野心的,当初赵磊不理解她为什么放着那些名校不去,非要来盛海中学这样一所三流学校,其实说穿了也无非是觉得自己大鱼来到小池塘,迟早有出头之日而已。
  李卉和江大伟都回来上班了。江大伟脸色不好,看得出来,肝病不是那么好恢复,可是李卉简直像变了一个人,胖得仿佛背了十几斤肥肉在身上,大腿在紧绷的裤子里呼之欲出。赵青果不好当面问她,悄悄地问了一下和她同住的袁琴才知道,原来甲亢需要用激素治疗,激素治疗的副作用就是迅速发胖。赵青果听得直惋惜,李卉原来是多注意形象的一个人,现在被这病折磨得都差不多面目全非了,不过,李卉自己本人倒不是很在意了,她忙碌了许多。学校虽然没有给她安排很多课,但她每天抱着书来去匆匆,听说是在准备考研。
  就这样风平浪静过了两个多月,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时间,王小萍仗着自己快退休了,倚老卖老索性什么也不肯干了,同年级的许多事务都压到跟她合作的赵青果身上,美其名曰“培养新人”,赵青果毫无怨言,不但揽下出题、印卷子、写集体备课教案,批改作业等任务,还帮着王小萍出谋划策,积极组织教研活动来应付上面的检查,几个月下来,王小萍使唤赵青果使唤得得心应手,渐渐感到离不开她了。为了让赵青果更死心塌地地听她使唤,王小萍对她许诺:“小赵老师,你这么能干,我一定要向校长反映反映,让你做个备课组长。”
  赵青果心里明白,但面上却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组长您开玩笑,我哪有那个资格?你别拿我开心了!”
  王小萍见赵青果的表现十分满意,正色道:“小赵老师,我可不是开玩笑,你等着瞧吧。这点发言权我还是有的。”
  赵青果忙连连道谢。不久之后,学校开例会,周校长果然在会上宣布了将重点培养一批青年教师,并且公布了各个学科备课组长的名单,赵青果就赫然在列。名单公布的时候,赵青果面色平静,散了会大家开玩笑似的向她道贺,她笑着说了不敢,却专门私下里向王小萍道了谢。王小萍得意地望着她,只笑不语,赵青果也一笑而退。
  回到年级组办公室,唐栎正拉长脸坐在那里跟大家聊天,声音不大不小地刚好能传到赵青果的耳朵里:“……这学校怎么了?期末考核只是基本合格的人也能当备课组长,那要照着这个标准,人人都可以当了……”
  赵青果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知道她含沙射影地在说自己,刚刚宣布的一批青年教师备课组长并没有唐栎的名字,语文组能人辈出,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头上,唐栎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办公室里就两个年轻人,有赵青果的却没有她的,这让她面子往哪里放?何况她处心积虑寻求冒头的机会,眼见得有一根稻草却被别人抓住,自然气闷。赵青果也不说破,更不去她跟前讨这个没趣,反正等会儿唐成苓来了,三言两语就会让她想不通也得想通。
  想起唐成苓,赵青果也有点犯怵,上个学期她们班来了个向东,唐成苓率领全组教师去赴向家的盛宴,结果这盛宴最后证明是鸿门宴,向东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各科教师纷纷抱怨到赵青果这里,赵青果整天处理这些破事忙得没有闲时,叫苦不迭,心里也难免就对唐成苓产生了些不满,不知谁多嘴传到唐成苓耳朵里,唐成苓表面上不言不语,实际上则对赵青果疏远了几分。赵青果现在想起来,后悔不迭,一个问题生算什么,得罪了身边根深蒂固的老人才是最要命的事,可问题是得罪一个人容易,想要修好尤其是恢复到开学初唐成苓对她的照拂有加的地步却是难上加难。
  不过,再难,她也得尝试着去做。寒假里赵青果开馆授徒之余总想着自己在盛海中学的那些事,左分析右分析,不管怎么为自己开脱,有一个事实总是忽略不了的,那就是她做人太失败,不懂圆滑世故,没有林黛玉进贾府处处小心、时时留意的美德,也没有谨记“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信条,信口开河,伤人而不自知,结交的又都是一群无权无势,甚至在校长面前说不上话的青年教师,得罪的却又是在学校势力盘根错节的老教师。这样的自己,怎能不失败?
  赵青果痛定思痛,这学期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像上学期那样了,如果她还有野心,想在这个学校里过得舒服,那就得从现在起步步为营,小心在意,让自己的每一步都有目的性,而不是毫无章法的打一通王八拳,看似密不透风其实漏洞百出。反省过来的赵青果格外清醒,当了备课组长只是万里长征的一小步,她还有更长远的路要走,为此,她不得不开始违心地做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
  又是一周的周五,郑晔找到赵青果要登记使用语音教室,给初三年级上听力课。赵青果给她打开门,然后告诉她用完不要关门,也不要管卫生,她会找人来打扫,毫不意外地收获了郑晔感激的眼神,赵青果只笑了笑,没有趁机讨便宜邀功。她知道有些事做了不说,别人自会记住你的好处,一旦说了就有了邀功请赏,要人记住人情之嫌。唐栎就是现成的例子,语文组的活没少干,功劳却没有记到她头上,原因无她,盖因她那张破嘴,总是在唠叨自己的辛苦所致。
  下午放学后,赵青果找了自己最信任的几个班干部打扫语音教室。对于语音教室的安全与管理,她不敢大意,一切按制度操作,她知道要指望别的老师用完了恢复成原样是不可能的,因此,自己宁愿牺牲休息时间,也要做到安全第一。上学期化学实验室由于管理员疏忽大意,调配氯苯和镁时发生爆炸,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整间实验室被毁得七七八八。学校为此被教委下令批评整顿,校长还为此写了检查。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赵青果小心驶得万年船。
  正整理得差不多的时候,班长叶姗姗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塞给赵青果一个纸团,她打开一看,里面用铅笔写着:“孙莉莉不要脸,和周春平乱搞!”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纸条,然后对叶姗姗说:“这又是哪个无聊学生的杰作,看过就算了,不要到处乱说,否则有大麻烦。”叶姗姗点头走了。赵青果眯起眼睛看着这字条,心里一动。
  她忽然想起上周五上午,她正上着课的时候突然想起有本书拉在办公室了,于是趁学生做题的功夫想快速进办公室拿来。走到门口时发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王小萍和唐成苓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大概是想着这个时候是上课时间,外人也不会轻易进来,她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依旧在屋里谈笑风生。赵青果虽然不是有意偷听,但听到周校长的名字的时候,还是顿了一下,伸出去推门的手也缩了回来,她驻足听了一会,隐约听到王小萍说“……周春平媳妇都给气得住院了……”
  紧接着唐成苓的啧啧声响起:“谁能不气呢?周春平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老婆王雅金大小也是个小学校长,怎么就那么不明白呢?你能拧得过他吗?这下好了,眼中钉变成了肉中刺……”
  “看不出来这姓孙的还挺有本事,校长就愣是被她迷得连家小都不顾了!唉……这男人要是变起心来啊,那可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是郑晔的声音。
  “听人家说,这搞艺术的人都特别开放,把跟人上床都叫做为艺术献身,她又是教音乐的,啊~”暧昧的笑声同时响起来。
  赵青果听到这里,隐约明白了一些,她不敢再听下去了,转身又下楼朝图书馆走去。当时没顾得上细想,现在想来,这孙莉莉果然不能轻易得罪,枕头风果然强大。陈升旁观者清,早就点醒过自己,只是自己当局者迷,没有早一点想明白罢了。
  
  第二十一章
  期中考试过后,天气渐渐热起来,去进修学校参加进修的赵青果不得不戴上了草帽,下午一两点正是最热的时候,太阳能晒得人头皮发麻。赵青果最盼望的就是每两周一次的进修,不但可以离开学校,还可以见到自己的一些同学,特别是宋小婉。离开大学之后,赵青果才后悔没有好好经营自己的同学关系,以致现在孤家寡人,除了宋小婉没有能说得上话的,连个互通消息的人都找不到。不过,好在赵青果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慢慢接近那些原本不熟的同学,亡羊补牢。
  进修学校坐落在海淀的中心政务带,新建的办公大楼气派恢宏,赵青果每次走进这里都羡慕能在这个地方办公的人,中央空调,光洁的地板,简洁的装饰,特别是洗手间低调华丽的大理石台面,每样都给人视觉上的享受。
  她走进阶梯教室,一眼就看见宋小婉在朝她招手,于是快步走过去。宋小婉挪开书包对她说:“青果,告诉你一好消息,研究生班又开始招生了!”
  赵青果还没有坐定就迫不及待地问:“可靠吗?这消息从哪儿来的?”
  宋小婉得意地一笑:“老邢他们学校已经开始定人了。别的区还没开始呢,海淀区先试点,进修教委那帮人定的,先从山后的学校开始,然后再到市区的学校。老邢他们学校够条件的教美术的就他一人,所以老邢上了。你也赶紧抓紧吧。”
  赵青果眨眨眼睛,叹口气说:“这种好事哪儿轮到上我呀?说不定消息还没传到盛海,人选早就已经定了。”
  宋小婉循循善诱:“青果,你别这么早放弃啊,这次是有年龄限制的,第一批重点照顾35岁以下的中青年教师,超过35岁等下一批再说。你想想办法。”
  赵青果只说没办法,宋小婉看她兴致缺缺也就住了口不再提。
  赵青果听完说课回到宿舍,心里活动开了,虽然自己嘴上说不争,那是骗人的,只是怕自己争了又没争上,找个借口而已。她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在心里把全校英语组的人细细筛选一遍,35岁以下的共有五个人,张欣计划下半年要孩子,目前以保养身体为第一要务,平时的活是能推就推,估计她是不会去抢这个名额了;盛萱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加之身体虚弱,一直在保胎,就更不会惦记这个事了。最后剩下三个,有一个文凭不够过硬,是中专的底子,一路续本上来的,最有可能的就是郑晔和自己了,郑晔是大专续的本,文凭不如赵青果,可她已经教了10年了,已经是中级职称,这点赵青果又不如她。高中的备课组长是郑晔、初中的是自己,依照目前的态势来看,如无意外,这个名额就是郑晔的。
  想到这里,赵青果顿时又灰心丧气起来,这盛海中学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出头的啊。
  想归想,工作还得继续做。期中考试的成绩很快就统计出来了,赵青果这个班级考得很差,特别是数学,居然排名全年级倒数第一,比最好的班级平均分差了整整10分。看到这个成绩,赵青果非常难受,难受得只想哭,上课的时候一度想发火大骂学生一顿,但是骂不出来。
  在所有考试科目中,2班最差的就是数学,平均分差那么多,已经不光是学生的问题了,同样还有科任老师的问题。教数学的刘老师是个40多岁快50岁的老教师,大概是处于更年期,喜怒无常,2班的学生又大多头脑聪明、生性活泼,上课不拘小节的多,经常不举手就提问,发现问题就说,刘老师疑心又重,从不反省自己的教育方法有问题,总觉得是2班学生集体跟她作对,上来就是高压政策,学生是最敏感的人,老师喜欢不喜欢他们一目了然,于是双方矛盾愈演愈烈,动辄发生冲突,2班学生不买刘老师的帐,刘老师也讨厌2班学生。这期间,赵青果多次调和双方的矛盾,批评带头闹事的学生,给刘老师撑腰,但没有用,过不了三天还是一锅粥,这样的数学课,学生的成绩能好吗?赵青果很害怕即将到来的家长会,她感到这个成绩真的无法对家长交代。
  她有选择地找了几个同学的家长,请他们到学校来面谈,说说怎么提高孩子的成绩。经过上个学期一学期的磕磕碰碰,赵青果以自己的真诚和友善赢得了绝大部分家长的心,甚至和其中的一些人还成为了朋友。所以只要她打电话请家长,没有不马上到的。赵青果通常是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了,再请家长配合,她很害怕有些家长,她还没说几句话,家长就已经几个大巴掌挥上孩子的脸了,于是大人骂,孩子哭,什么实际问题也没解决还白浪费半天时间。
  周三下午赵青果没课,虽然她打电话约家长的时候都约了具体的几点,但午休时间刚过,来面谈的四个家长还是一下子都来了。赵青果手忙脚乱,不得不打开隔壁的会议室,让家长先在隔壁休息一下,同时她也言简意赅地和家长谈,争取不让最后一个家长多等,但还没等赵青果一一谈完,晚检时间到了,她只得把沈梓奇的家长排在最后,自己先到教室去安排扫除和放学。
  沈梓奇的家长本身也是老师,他妈妈在郊区一所小学教语文,因为他小姨住在市区,为了让他能在海淀区上学,他妈妈把他寄养在他的小姨家里,只在周末才回家。沈梓奇成绩只是中等,但他妈妈格外宝贝他,总是给赵青果提一些特殊要求,希望赵青果能对沈梓奇格外照顾,甚至还给赵青果送给礼,被赵青果拒绝了。说实话,赵青果班里有不少孩子家庭条件很优越,父母当官、当大老板的不在少数,如果她利用自己当班主任的身份,托家长办事、让家长请客送礼,这些家长应该都会答应,但她如果真的这样做,在家长眼中,会更加看不起她这个做老师的。她不想让人看低了她,为此从来不接受任何来自家长或学生的贵重礼物。
  沈梓奇的妈妈见赵青果不肯收礼,一时也有点没办法,但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纠缠赵青果,让她给孩子安排靠中间的座位,让她给孩子周围安插一些好学生,不让孩子跟她嘴里的“坏”孩子来往等等,赵青果被她弄得不胜其烦,费尽口舌。唐成苓有时见赵青果被沈梓奇妈妈逼得左右为难,就出言给她几个钉子碰,可过后,她还是一切照旧。
  今天又是这样,沈梓奇的妈妈大概是有备而来,上来就要赵青果给她儿子当家教,提高她儿子的英语成绩,钱不是问题。赵青果一口就拒绝了,别说是本班学生,就算是本校其他年级孩子的家教,她也不会干的,学校有过明文规定,严禁教师给本校学生做有偿家教,虽然她知道这禁令在很多老师那里是一纸空文,大家都在私底下互相推荐学生,给别班孩子当家教,但她不愿意落人口实。
  沈梓奇的妈妈不甘心就这样算了,一再地追问赵青果为什么不愿意,赵青果回答说是学校禁止这样做,让她去师大找个学英语的大学生教就行。沈梓奇的妈妈不乐意了,缠着赵青果要她答应,一个劲地说费用不是问题,只要孩子成绩好,给多少钱都乐意。赵青果哭笑不得,只得借口要去晚检了,才算暂时逃离。等她晚检完又故意拖了好一会儿回到办公室,沈梓奇的妈妈正在和郑晔说着什么,看样子谈得很投机。赵青果假装没看见,郑晔看见赵青果进来,马上住了口说了声“赵老师来了,你们聊吧。”
  沈梓奇的妈妈又和赵青果说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没有再提家教的事,赵青果松了一口气,知道她肯定是在自己离开的这半个小时里和郑晔达成了协议。郑晔私下里开着一个小型的补习班,一到周末,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多一个沈梓奇也不算什么。无论如何,赵青果算是暂时解脱了。
  周末和宋小婉一说,宋小婉直骂她傻,送上门的肥肉不要白不要,一小时一百呢,一周干两小时就够花的,赚钱买花戴嘛,不赚是猪头,谁会嫌钱多?赵青果不高兴了,和她争起来,说了一大堆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话,把宋小婉也气得够呛。
  回来的路上,赵青果边走边想,是什么时候宋小婉变得这样功利性十足了?以前她可是和自己一样清高得很啊。难道环境改变一个人真有这么明显?转念一想,自己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为了当个小小的备课组长,处心积虑讨好教研组长,什么乱七八糟的活都抢着干,甚至连王小萍她儿子的选修课论文都帮着写了,自己何尝不是功利性十足?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第二天上班,正赶上老范在发通知,说评职称的事。赵青果不存在评职称,只是一个转正的问题,她没怎么听,回到办公室,正赶上高中部教数学的老吴在发牢骚。
  老吴教了十几年书了,连个中级职称都还没评上,本来按照以前的规矩,新教师转正以后干满五年,再有三年的班主任龄就可以评一级。可是老吴时运不济,他性格温和没脾气,第一年当班主任就没管住学生,一个好好的班两个月乱得不成样子,学校只好把他的班主任给撤了,这一撤就足足等了五年才轮上重新上岗当班主任。还是大家看不过去,在校长面前死说活说,又指点他送礼,才好不容易把这三年班主任龄给凑上了,这就过去了9年。9年以后等老吴重新开始申报再评职称就一年一个标准了,头一年要考核优秀,他是合格,没跟上。第二要继续教育证,他又找不到。第三年好不容易都有了,又要求按学校绩效考核排名,他又没轮上。蹉跎十几年过去,他还在二级教师的道路上徘徊,大概有一走到底之势。
  大家深有同感,七嘴八舌地在说,老吴被这评职称弄得灰了心了,发了一通牢骚之后就不打算再报了,赵青果开玩笑地说:“吴老师,你不报可以,小心过不了太太那一关。”
  老吴一怔,想起家里那温柔的母老虎,不禁苦笑,还是从老范那里要了一张表回来填,边填边和赵青果心照不宣地笑。
  
  第二十二章
  “老陈,我好像没见过你的女朋友哎!她是干什么的?”赵青果坐在一张空办公桌上,两条长腿耷拉在桌边晃悠。陈升坐在电脑前忙着看股市的K线图,间或上网查些资料。这时已经下班,办公楼里走得空空的,赵青果闲得无聊,泡在陈升这里准备上网打游戏。她只喜欢玩些笨笨的“祖玛”小游戏之类,听着那砰砰的射击声就感到说不出的放松。
  陈升听了她的话,头也不抬地说:“黄了。”
  “黄了?”赵青果立刻大感兴趣,她跳下桌子,凑到陈升面前说:“不是说还凑合嘛?啥时候黄的?我还没见着呢,说说,说说,为什么黄了?水性杨花?骄纵任性?自视甚高?”
  赵青果一连提供了好几个答案。陈升波澜不惊:“过年的时候就玩完了。以上原因都不是。”
  赵青果打开了旁边的电脑,等着玩游戏,一边操纵鼠标,一边继续大放厥词:“那一定是你太挑剔。老陈,不是我说你,找女朋友不能像你这样,得热情点。”
  陈升盯着她看了一会,盯着她毛骨悚然,才慢悠悠地来了一句:“赵磊对你热情吗?”
  赵青果顿时语塞,后悔自己不该事无巨细,把什么事情都和陈升说,导致他对自己了如指掌。她别开眼睛说:“那不一样。”
  陈升也不追究,自己说自己的:“假如一个人一直对你若即若离,等你准备放弃,又对你好一点,然后又若即若离。等你准备接受她时,又提出一大堆条件,换了是你,你乐意吗?我最受不了有人在我面前玩心眼,有几个人玩得过我啊?这些小把戏,让人厌恶。对待感情还这么不真诚,对什么还能真诚?所以放弃了。跟她说‘对不起,我不伺侯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她又不干了,闹到学校里来,就跟我负心抛弃了她似的。幸亏学校那时候放寒假了,没几个人住在这儿,要不,我这丢人可丢大发了。”
  赵青果笑了,“活该,老陈,谁叫你做事做得这么绝。人家还等着你上赶着求她呢,谁知道等她端了架子,你把梯子抽了,这下,她上去下不来了,这口气不出在你身上出谁身上?”
  陈升三下五除二输进去一串代码,然后填了买入价才说:“她还怪我不知道她的好,我不够执着,还说以前有个男的一直苦苦追了她两年她还没同意呢。我X!什么东西!她要以后还这样,估计就得成剩女了。她不剩下谁剩下。”
  “注意你的用词啊,老陈。预测一个女性成为剩女是本年度我听过的最恶毒的诅咒!我强烈抗议!”
  陈升老神在在地说:“又不是说你,你激动什么?”
  赵青果噎住,看看屏幕上的这条长龙已经越来越接近洞口,回天无力,索性“砰砰砰砰“地射出一阵彩色的珠子,让这条长龙入洞。她一边等着下一回合重新开始,一边强词夺理地说:“老陈,听没听人家说过一句话,感情就像流沙,越握得紧,流失得就越快。你不懂,还以为人家跟你玩心眼。”
  陈升停住了手,看着赵青果:“有没有感情,我会看不出来吗?青果,你以为感情像你这样全然不去握,就不会流失吗?”
  赵青果一怔,突然想起,赵磊有多长时间没来找过自己了?连短信也是隔三差五才发一个,发来的时候也是言简意赅,根本不像热恋中的人。真的是学业太忙没有时间吗?她有种说不出的心虚,陈升的眼睛让她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她狼狈地别开眼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陈升笑笑,不再追究。赵青果却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老妈从小就教育她,小姑娘要含蓄,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埋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等待才是有教养。等到她上了大学才发现,周围的同学个个眼尖手快,遇到自己喜欢的,从来不会谦让,更不会等待,吃过无数的亏她才明白,越是自己喜欢的才越要去争取,没有谁会平白无故的给予。可是迟了,被动的性格已经养成,
  周二上课,赵青果到班里一看,马雯雯又没来。她马上给马雯雯的家长打电话,马雯雯的妈妈带着哭腔说:“我女儿不见了!”
  赵青果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就大了。马雯雯父母的关系极差,父亲是赌鬼加酒鬼,输了几十万了,到处欠债,输了就喝酒,醉了就大打出手,马雯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既孤僻又多疑,撒谎出走是家常便饭。自从升入初中以来,她就经常迟到,不写作业,甚至升旗做操躲进厕所里故意缺席。赵青果屡屡找她谈话,为了鼓励她,还让她当了文艺委员,可是现在看来,赵青果的一片苦心全白费了。
  她问了几句情况,马上就知道,马雯雯又离家出走了。她马上跑到政教处,把情况三下五除二地跟康玉玲说了,康主任只问了一句:“她从家里走的还是从学校走的?”
  赵青果说:“从家里走的,今天早上就没来上课。”
  康玉玲说:“昨天你有没有骂过她?其他老师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过火的话?你能不能去找任课老师了解一下相关情况?”自从赵青果上学期末的一顿大闹,康玉玲现在对赵青果客气很多。
  赵青果很肯定地说:“没有,昨天她升旗仪式又迟到了,我找她谈话,她躲了。后来放学的时候见到她,我一时忙就没再找她谈。其他老师应该都没有说过她什么。”
  康玉玲边听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赵老师,你先上课去吧,这事学校没责任,回头你有时间找找她要好的同学,问问情况。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了,找人还得由她的家长来找,跟学校没关系。”
  赵青果犹豫了一下才说:“康主任,你看,马雯雯要是找回来了,学校会怎么处理?”
  康玉玲不解地问:“怎么了?该怎么处理学校不是有相关规定吗?按照校规校纪办,该警告警告,该记过记过,该劝退劝退。要不对其他学生怎么公平?你和我说了都不算。”
  怎么不算?赵青果心里嘀咕,盛海中学该开除劝退的人多了,有几个被弄走了?还不是家长给校领导送份大礼,拉来大笔赞助,校长就大笔一挥,网开一面。公平,这个学校哪有公平?
  赵青果回到办公室,唐成苓马上问:“康玉玲说什么了?”
  赵青果没精打采地说:“找学生和任课老师了解了解情况,看她能跑到哪里去,其他的不管。”
  唐成苓马上说:“能不管吗?你看吧,到时候家长找不着人,还得上学校闹来!说得轻巧!这政教处怎么什么都不管?”唐成苓话里话外透着对康玉玲的不满,赵青果默默听着,一言不发,康玉玲和唐成苓都是周校长面前的红人,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有些话,唐成苓可以说,赵青果却不可以开口,连随声附和都不可以,办公室这么多耳朵,人人都在听,传出去就是祸。
  正说着,赵青果要找的学生王婧就已经在办公室门口怯生生地喊报告了,唐成苓也住了嘴,赵青果把王婧叫到自己身边,问她昨天马雯雯有没有说过要到什么地方去,或有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
  王婧是个内向的女孩子,平时见了老师就害羞,赵青果冷不丁找她问话,她吓得腿都要软了,两只手直搓上衣的下摆,低着头一句话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赵青果耐着性子低声地又问,正好她班上的生物课代表陈琳来办公室交作业,那是个饶舌的家伙,耳朵又尖,听到了赵青果的话,马上飞快地说:“老师,你是不了解马雯雯,我以前和她在一个小学读书,和她还是一个班的,她人品不太好,在小学就特别喜欢撒谎骗别人,还特喜欢离家出走。不信,你可以问问张超、王佳佳他们,很多人都知道。”
  赵青果问:“真的吗?”
  陈琳一看老师重视他的话,立刻来了劲,把作业本往生物老师办公桌上一放,跑过来说:“老师,马雯雯出走这事我知道。上周五您不是让班干部去买奖品吗?马雯雯是文艺委员,她家又离天意批发市场挺近的,班长就让她和王婧一起去买。后来也不知怎么着,她俩吵起来了,今天马雯雯就离家出走了。”
  赵青果越发感到这事跟王婧有关,她马上拉下脸对王婧说:“告诉老师,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到底干什么了?为什么吵架?”
  王婧“哇”地一声就哭起来。赵青果气得七窍生烟,对着这个哭成一团的人,她是急不得也骂不得。正在混乱间,马雯雯的妈披头散发地到了,看见赵青果如同看见救星一样:“赵老师,快给我想想办法吧,雯雯这孩子肯定又出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赵青果头大如斗,一面挥手让这两个学生回去,一面还要安慰这个伤心的母亲。马雯雯的母亲把赵青果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一个劲地向她哭诉自己的委屈,这么多年面对一个酒鬼加赌鬼丈夫独自抚养女儿有多么不容易,女儿又是如何地不听话,如何地叛逆,丈夫又是如何地暴虐。赵青果万分同情,可是爱莫能助。
  
  第二十三章
  马雯雯一连失踪了三天了,家长还没找着她。赵青果一直和丹丹的父母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她不停地安慰伤心的马雯雯母亲,还要求班上所有学生互相转告,一旦发现马雯雯的踪迹或线索,立即报告老师。
  但是三天过去马上就是周末,马雯雯的家长由焦虑转为绝望,他们开始要求学校在报纸和电视台上登寻人启示,还希望学校能发动所有学生帮他们寻找马雯雯,赵青果拒绝了,说学校只有协助家长寻找的义务,因为马雯雯不是从学校出走的,而且她出走之前任何老师都没有直接或间接地批评过她,她出走的原因主要还在家里。
  马雯雯的家长不干了, 她的妈妈一扫原先的软弱和卑微,一脸蛮横地说:“我女儿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她现在失踪了,你们学校就有义务来找到她!”马雯雯的父亲更是气势汹汹,一副要在办公室大打出手的架势,逼着赵青果同意他们的要求。赵青果不肯,马雯雯的母亲一把推开赵青果,转身就往校长室跑,一边走一边还大声嚷嚷:“我女儿都不见了,我还要脸面干什么?!你们不帮我找女儿,我就住到学校不走了!”引得一路有无数的脑袋探出各个办公室门外看热闹,当场就有好事之徒抢在这一群闹哄哄的人赶到校长办公室之前报告了周校长,并且还添油加醋地说是赵青果赶走了她班上的一个学生,现在家长找到学校里来了,引得周校长大为生气,还没等赵青果开口就面带不善连名带姓地叫她:“赵青果,这是怎么回事?”
  赵青果气得脸色铁青,顾不得王婧的胆小怕事,把王婧找来,让她当着大家的面说说马雯雯为什么会离家出走。面对众人的眼光,王婧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不敢抬头,她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马雯雯跟,跟我,跟我说,她,她爸爸输了钱就喝酒,喝醉了就,就打,打她,还骂,骂她,贱货,她觉得活着没意思,不想待在家里了,就……”
  马雯雯的爸爸冲过来粗暴地说:“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跟她吵架了她才走的!你们班同学都告诉我了!”
  王婧吓得“哇”地一声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急得叫嚷:“我没胡说!我没胡说!马雯雯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要我把班费给她,她去西站买张火车票,我不同意给,我们才吵架的!你欺负人!”
  赵青果感到万分恼火,马上知道是陈琳这个饶舌的家伙干的好事,他没等事情查清楚就嘴快地把吵架的事告诉了马雯雯家长,导致现在马雯雯的爸爸倒打一耙,弄得事情越发难以收拾。
  她望向周校长,发现他脸色凝重,看不出表情,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推测他已经了然了事情的真相,而且他也有些被人利用的恼怒。周校长当机立断把理屈词穷的马雯雯父母请到办公室商谈。
  王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青果一边拍她的背,一边用胜利的眼光一一扫过周围那些原本幸灾乐祸现在目光躲闪的人,然后不卑不亢地对周校长说:“校长,事实就是这样。在马雯雯出走这件事上,康主任清楚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她可以向您汇报。我只想说明一点,马雯雯家长要求学校出面登寻人启事,其实是相当于要求学校对马雯雯的出走负直接责任,本质上相当于家长把原本属于自己的过错和责任开脱给了学校。这样无理的要求,我想学校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因此他们才叫嚷着要来找您。没我的事了,我先带学生回去上课。”
  周校长点头,赵青果牵着王婧往教学楼走去。一路走,一路后怕,今天要不是这个胆小怯懦的女孩子勇敢地说了真话,说不定她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世上原本最难猜测的就是人心了,她还是涉世太浅,不知人心可以险恶到何种程度。
  马雯雯事件就这样告一段落,学校拒绝了家长的无理要求,但同意如果马雯雯回来,学校适当处理,以教育为主,不因为她旷课而对她进行记过处分。赵青果感到很疲惫,她意识到,在马雯雯这件事的处理上,她倾注了太多的个人情感,费力不讨好,本来她完全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政教处,就因为她的仁慈才导致了家长的得寸进尺,结果事情还是不可收拾。
  一周以后,马雯雯终于在离家几百里的天津找到了,她身上的钱花光了,打电话给王婧让她给她的卡里打点钱过来,有个一百五十的就行。王婧马上就告诉了赵青果,于是顺藤摸瓜,马雯雯就被家长接回了北京,写了检查受了教育以后继续回到赵青果的班里读书。从此赵青果再不敢小看这个泼辣的小姑娘,批评她的时候,她要字斟句酌地想好了再说,她想,她决不能让马雯雯的下一次出走起因是她的谈话。
  几个星期就这样过去,赵青果心力交瘁,上上个周末她去了赵磊那里,按照他们之间的默契,这个星期应该赵磊过来找她,于是赵青果打了个电话要赵磊过来。赵磊那边很嘈杂,听不清他在干什么,似乎很犹豫地答应。赵青果感到怪异,她有点心慌,马上说自己过去。赵磊却很坚决地拒绝了,说自己会过来。
  赵青果急着找赵磊是因为有重要的事要和她商量。这个月到日子了,该来的却迟迟不来,眼看着都过了一周了,赵青果身上还是不见动静,她有点慌了神了,去了厕所无数趟,依然希望落空。她害怕自己中奖,想去买个早早孕的验孕纸又脸皮薄,怕被人碰见,又怕万一验证了真的不幸中奖自己会更加焦虑,思来想去,还是找赵磊一起商量合适,毕竟是两人一起干的好事,这时候也顾不得害羞了,等赵磊来了,一定要拖他一起去药店买试纸。
  赵青果忐忑不安地等着赵磊的到来,结果一直等到过了12点他才姗姗来迟,面对赵青果也没有一个好脸色。赵青果以为他在外打工累了,马上体贴地问他吃饭了没有,要不要洗澡。
  赵磊没有异议,于是赵青果给他找了衣服,带他到浴室,让他洗澡。她回到宿舍,快手想把赵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摸到赵磊手机的时候,突然她就鬼使神差地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赵青果心里砰砰直跳,伸出颤抖的手竟然在他手机的收件箱里查到一条短信,是一个叫艾米的女孩的发给他的:“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有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你就是我今生等待的那个人。”
  赵青果心跳加快,她马上快速地察看了已发邮件,里面第一条赫然就是赵磊的答复“我也是”。
  赵青果被这短短的三个字打击得心跳骤停,呼吸冻住,一直到她觉得胸口憋闷得要大口喘气,才知道她忘了呼吸。她拿着手机不知该如何是好,头脑一片空白。赵磊洗完澡出来,看着赵青果的样子,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赵青果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才说:“你是故意的?”
  赵磊坐下,点头,说:“是的。”
  “为什么?”赵青果觉得自己在上演经典TVB怨妇情节,明明已经知道结果,偏还要问原因,就为了一个不甘心。
  “你还不明白吗?青果,我们两个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根。我们就像水上的两朵浮萍一样,只要有一丝小小的风浪打来,我们就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只能随波逐流。我没有办法再忍受这样贫穷的日子。我是个男人,我不想你因为买个上百块钱的衣服而左算计右算计,我也不想再过这样居无定所的过日子,不想半夜醒来都感觉到明天的迷茫和贫穷的可怕!或许,你能够安于这种平庸的生活,你能够忍受这种因为爱情而与贫穷作斗争,因为这在你眼里,是无私的付出,是爱的牺牲。但在我眼里不是!我不相信只靠等待和坚持就能过上好日子。在贫穷面前,爱情算什么?连生命都可以忽略不计,看不见的爱情又能坚持多久?我从来都不想当个穷博士,我要治好我父亲的病,让我妹妹上大学,我要住别墅,开名车,成就事业,只有艾米这样的富二代才能给我提供实现梦想的平台。我不想等我们老了以后还依然一无所有,只剩下单薄的爱情。对不起,让我们各自放爱一条生路吧!我不是你的那个Mr Right.”
  赵青果无法相信,这样现实的言语会从赵磊的嘴里吐出。有什么好怀疑呢?他一向就是这样理智冷血的人,或许从一开始的迷恋到现在,这样的赵磊才是正常的,从前的柔情和温馨只不过是他偶尔的失控。
  赵青果的心头如同有一把刀在割,是那种钝刀子在已经滴血的心上,一刀一刀慢慢地割,尖锐的疼痛让她的心脏都紧缩了。她眼睛干干的,流不出一滴眼泪,半天才开了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干干地:“那我算什么呢?你成功过程中可以忽略不计的路人甲?你把我丢下了,我怎么办?”
  赵磊眼睛望着别处:“青果,你值得更好的,但那个人不是我。”
  “去你妈的值得更好的!”赵青果瞬间爆发了,她的眼泪像涌泉一样喷出,她指着赵磊歇斯底里地说:“你混蛋!你这个时候才告诉我,你不是我的Mr Right,我为你付出一切,你现在才说要分手!你他妈的早干什么去了?!”
  赵磊怜悯地看着因为哭泣而披头散发的赵青果:“别这样,青果,是我对不起你,我……”
  “滚!”赵青果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叫出来,这一声仿佛是从灵魂里出来的声音让赵磊仓皇而逃。
  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他太无耻,一边坦然地接受赵青果的付出,一边还要大言不惭地宣称是贫穷使原本有缘相爱的两个人结束缘份。赵青果冷笑,这段感情结束,她冷眼旁观自己这场爱恋,才发现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在付出,在失陷,自己把自己推入深渊,只因为她不懂得为自己留退路,所以注定了她要失败,因为她将爱情播种在荒漠上,无论怎样付出,土地的贫瘠最终还是会导致颗粒无收。
  
  第24章
  可笑的是,赵磊走后的第二天早上,她迟迟不见动静的例假却惊天动地地来了,手脚冰冷,肚子剧疼,整个人像一块马上就要分崩离析的木头。她头上冒着冷汗,渗漏出来的血把她的睡裤和床单都染红了,甚至还渗到了褥子上。她不得不一大早起来,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在冰冷的水里拆洗床单和被罩。看着这汹涌而出的血,她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觉得自己像流产而不像是来一次普通的月经,赵青果自嘲地想,她也许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那可真是学校的一大丑闻。不过,到了晚上,这汹涌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她喝了点红糖水,觉得手脚有回暖的迹象,于是安心地躺在床上,等待自己冰冷僵硬的身体一点点回复正常。
  又过了两三天,一切才算结束,她终于确信自己只是来了一次普通的例假。也好,至少她没有像有些不幸的女孩一样,分了手才发现自己怀了前男友的孩子。
  赵青果想不通,为什么赵磊会和她分手。一直以来,她那么信任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也都是她在他身边帮助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可是没想到,她的付出换来的竟然是他的背叛!
  她白天想,晚上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难受,索性不睡觉,整晚上网,看赵磊的邮箱,等着他QQ上线。可是没有用,赵磊的头像永远是黑的。他的邮箱密码倒是没有改,但里面一封又一封肉麻的邮件,让赵青果看了更要崩溃。她一边哭一边看,眼泪把键盘都打湿了。
  从那些情意绵绵的邮件里,赵青果知道了,赵磊早在寒假不回家的时候就已经移情别恋了,他竟然拖到上个星期才遮遮掩掩地让赵青果知道!中间长长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一直和那个叫艾米的富家女孩形影不离,他们甚至已经在宾馆开过房,赵青果看到这一段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在她眼里那么优秀上进的一个人,一个在她心里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伤害她,用的还是她的钱!
  赵青果一边哭一边留着眼泪给他写邮件,让赵磊给她说清楚。但几天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赵青果不死心,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一点回音都没有。很明显赵磊在躲着她。
  两个星期过去了,赵青果开始像被某些八卦杂志的娱记报道过的失婚、患病明星一样急剧消瘦。一个礼拜的时间就瘦了10斤,平时穿的衣服肥大得可以再塞进去两只胳膊,两颊的肉塌陷下去,看起来像个晚期癌症患者,每个看到她的人都吓会一跳。
  她的心不能平静,一想到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痛苦煎熬,而他们却很开心地生活,她就觉得受不了。
  她给赵磊下了最后通牒,恶狠狠地给在手机上写下“不出来说清楚,我会跟你没完,不信你等着瞧”的短信,然后发给了赵磊。
  赵磊终于给她打电话,说要好好谈一谈,但赵青果却听到一个女声在背后一直很做作地咳嗽,她立刻挂上了电话,然后再次眼泪成河。她觉得自己傻透了,干嘛还要去自取其辱,送上门去让人家看她的笑话呢?背叛了还能有什么好解释的?是她自己想不通,走不出背叛的阴影而已。
  她依旧不动声色地上课、出操、开会,但心底却了无生趣。她不想吃饭,一到睡觉的时间就头疼欲裂,已经连续失眠了好几个星期,黑眼袋牢牢地锁定在她脸上,气色就像被生活所迫的中年妇人一样黄皮寡瘦,郁郁寡欢。
  上班的时候还勉强像个人样,下了班的她就如同打了一场败仗一样,所有的精气神都跑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想,默默地流泪。打开的音响里,一遍又一遍地放当初她和赵磊最爱的《流光飞舞》,幽怨的古筝和妖艳的歌声响起,自心底泛出的缱绻缠绵,一声一息都是那么撩人心魄,幽幽忽忽中,诉说着情事的纷扰。
  她喜欢《青蛇》,喜欢《流光飞舞》就因为当中小青问白娘子的一句话:“难道你千年的修行就为了遇上许仙吗?”
  白娘子为了许仙等待千年,想想还是值得的,至少她知道她等待的那个人,会在千年后的某一天撑一把油纸伞,为她挡住落在身上的绵绵春雨。可是她赵青果呢?等待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只等来了一句“我不是你的那个Mr Right”,真是令人情何以堪?真正可笑,连分手都要用英语,彷佛中文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意思!
  想起过往,一时甜蜜,一时辛酸,一时又恨,心思百转千回,痛苦不堪,找不到出去的方向,天天就这样自我折磨。
  陈升冷眼旁观,看到赵青果这样子,马上就猜到八九分,他趁着赵青果来计算机房上网,出言提醒赵青果:“失恋了也不是世界末日,何必做出这副样子?”
  赵青果闻言倏然回头,恶狠狠地说:“你又猜到了?如果你要劝我想开点,那请你闭嘴,我不想听。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套,我都听厌了。”
  陈升也不生气,笑笑说:“那我就给你讲个新鲜的。我用经济学原理来给你做个分析,你听听看,有没有道理啊。”
  赵青果不答话,自己打开祖玛游戏,砰砰砰地开始射击。
  陈升说:“在经济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做‘沉没成本’,就是已经发生而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收回的成本。如果是一项失误的投资,那么就是投入得越多,损失越大。这个时候,在经济行为中,就容易出现骑虎难下的境地,放弃投入就等于先前的投入完全作废;但如果因为舍不得原来的投入而继续投入却是回收无望,损失加大。对于一个理性经济人来讲,是不能被沉没成本左右自己的决策的。如果发现是失误投资,那么继续追加的投资越多损失越大,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放弃。在生活里,已经用掉的时间,已经丢掉的钱,已经付出的感情,都是沉没成本。只有抛弃沉没成本,停止付出,新的投资才会降临。”
  赵青果沉默半晌说:“我记得你是学物理的。”
  “是,”陈升咧嘴一笑,“我自修的经济学,你忘了,我天天上班时间炒股,不懂经济怎么行?”
  赵青果没有再说话,但心底已经认同了陈升的说话。沉没成本,她对这一段感情的付出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沉没成本。越是付出就越是爱;越爱,就越难以释怀。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在赵青果终于挣扎着恢复了一点气色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张巨额汇款单和一个包裹单。传达室叫她去签字的时候,她看着汇款单上的那个两万的数字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签了字领了单子仔细看才发现寄件人是赵磊。赵青果从邮局取了钱和包裹回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细看,看一件冷笑一次,所有的东西都看完了,她拿了个搪瓷脸盆到厨房,打开煤气灶的火把包裹里面的衣服、信件一样样点燃烧了,浓烟滚滚,直冲三楼。
  不一会儿,赵青果的大门就被拍响了。她抽空出去应门,发现是陈升就让他进来。陈升惊魂未定地看着她继续与厨房的火盆奋斗,马上端来一盆水“刷”地一下倒进火盆里,大火熄灭,激起一阵呛人的烟雾。陈升恼火地说:“你搞什么鬼?赵青果?把屋子点着了怎么办?”
  赵青果也不收拾,走到客厅坐下说:“着了就着了呗。爱谁谁。”
  陈升一眼看到餐桌上的钱说:“你倒还没傻到把这两沓钱也烧掉的地步。”
  赵青果慢悠悠地说:“这是我的钱,我干嘛要烧?其实我还应该问他要利息呢。两万块钱一年能有好几百块钱利息了。他找了那么有钱的女友,这点小钱应该不会在乎。不如我给他打个电话把利息也要回来吧。”
  陈升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要还给他打电话,我从此以后就不认识你!”说完,他气冲冲地走了。
  赵青果一怔,脑袋开始像浆糊一样不能清楚地思考。
  晚上,陈升突然又打来电话,请她明天去酒吧看“二手玫瑰”的演出。赵青果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这样做,陈升犹豫了一下说:“明天是11月11日光棍节,我不想一个人过。”赵青果拒绝了。她挂了电话,头脑一片茫然。
  
  第25章
  赵青果痛定思痛,已经付出的感情变成了沉没成本,那么她还剩下什么呢?事业吗?现在还看不出她有事业成功的迹象,仅仅是一份工作而已。怎样才能让她接下来的投资不会再失败?她好好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赵青果用这两万块钱给自己买了一台高配置的笔记本电脑,然后在就近的新东方的一个分校一次性预存了两年的学费,准备从零开始学法语。
  她开始勤奋踏实地在人前无偿给学生补课,故意加班到晚上。每天放学后,赵青果就留一大堆学生在教室里背诵和默写,要学生把每个单元的单词、课文、对话都背下来,写下来才能放学。有些基础差的学生要留到很晚才能回家,家长倒是举双手称赞,有人能替他们管孩子的学习,又不要收费,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
  但是不久之后,学校里开始传出些不好的风声,说赵青果不懂教学,仍然采用老旧笨拙的方法,让学生只知道机械地背诵和默写,对学英语一点帮助也没有。
  赵青果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她知道她的这些努力有一个人一定会看在眼里,作为英语教师,别人不理解她的方法,他一定会理解,何况他还是这种教学方法的祖师爷,他当年能从英语教师提升为教导主任,再到副校长、校长,立足的根本还是这一套老旧的方法。
  唐成苓让赵青果注意点,不要犯了众怒。别人下了班就走,你下了班还在这补课,不是给大家上眼药吗?赵青果笑笑,只说自己这两个班的学生基础差,必须给他们开点小灶才行,私下里还照旧加班,每天晚上对面行政楼的灯光不熄,赵青果不会下班,天天如此。
  学生很快就习惯了赵青果的严格要求,他们见抱怨反抗都不管用,只得老老实实按规定背诵、默写,然后一个个合格了等赵青果一本正经地在作业纸上盖个印章再离开。
  袁琴几次见到赵青果晚归,开玩笑地说:“赵老师,你比周校长还忙啊。”
  赵青果笑笑说:“那倒没有,主要是少了些聊天的时间。”
  袁琴不悦,悻悻地说:“整个盛海中学只有你赵青果最敬业。”赵青果不答,低头走了。
  周四例会上,说完了学校近期的一些事务,周校长话锋一转说起赵青果:“最近,我注意到教学楼有两个班的学生总是留到很晚,下去一问才知道他们在背单词背课文,要能默会写了老师才让走。也许有老师会说,现在讲究的是任务型教学,提倡在交际中教英语学英语,我认为,不管是什么教学,有一定的词汇量,有一定的语篇在脑子里,英语才能学好。不然,连单词都不认识,句子结构也不清楚,拿什么去完成任务?拿什么去交际?赵老师在这一点上就做得相当好。她作为一个青年教师,能沉下去,扎扎实实地抓好基本功是非常难得的。那些说风凉话,发表不恰当言论的人都是别有用心,妒嫉自己不肯踏踏实实地干,还要讽刺别人,挖苦别人,这是一种什么作风?大家想想看……”
  赵青果心底冷笑,这下,自己又可以当一阵子的红人了,有了周校长这番话,谁还敢再说什么?只怕从今天开始,人人都要开始装模作样地补课辅导学生了。盛海中学就是这样趋炎附势、跟红顶白。
  果然,没过多久,大家纷纷以各种名义开始加班,有的是假装工作太投入,忘了下班时间,有的则是大范围家访,甚至数学组的一个名叫庞煜的男教师居然宣称老婆出差了,自己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办公室琢磨点事,也一直耗到很晚。
  赵青果听着唐成苓给她反馈的各种传闻,忍不住笑,唐成苓开玩笑地说:“青果呀青果,你算是开盛海中学加班的先河了,现在我怎么看着都不像加班,像比赛呀?大家都着了魔似的,比着赛地晚下班。这不是抽风是什么?”
  赵青果笑嘻嘻地说:“人家的事我怎么管得着?大家都有爱岗敬业的奉献精神呗?”
  唐成苓不屑地说:“敬业个屁!这帮子马屁精可知道闻味了,人家校长喜欢什么他们就赶紧跟着做什么!加什么班呀,还不是把一班学生留在教室里自习,自己躲在办公室装模作样地打游戏,看网络小说《鬼吹灯》、《庆余年》什么的!”
  赵青果惊奇地说:“师傅,没想到你这么前卫,连《鬼吹灯》和《庆余年》都知道!你也喜欢看呀?咱俩交流交流!”
  唐成苓恨恨地说:“交流啥?我哪有功夫去看这又臭又长的小说!还不是我儿子天天挂在嘴边说我才知道的?说真的,你也该收敛收敛了啊,凡事别做得太过,过火了小心人家瞧你不顺眼给你脚下使绊子。到时候摔倒了哭都来不及!”
  唐成苓不计较赵青果的那点小心眼,但要赵青果留学生别留太晚,一则耽误学生吃饭,二则安全隐患也多,在路上磕着碰着了,家长都得找到学校来。
  赵青果对师傅的话一向重视,毕恭毕敬地听了,赶紧记下。这天的下午,她留学生就多了个心眼,可留可不留的就分流出去了,让他们在家完成,然后第二天利用课间时间抽查,合格了就盖个“达标”的戳,凑够十个“达标”的戳就给家长发一封“喜报”,表扬学生。
  喜报就只是一张红色的纸,上面打印好了内容,赵青果每次只需要把名字填进去就可以,她为了提高学生和家长对这个喜报的重视程度,还专门跑到教学处盖了章。没想到,这张薄薄的纸效果奇好,学生都争着抢着要拿到喜报,无形中积极性提高了很多,给赵青果减轻了负担。喜报发到家里,家长也很重视,还有会来事的家长专门给周校长打了个电话,表扬赵青果老师工作认真负责。
  周校长接到电话自然很开心,他居然在校会上又口头表扬了赵青果一次,还号召大家向她学习。
  赵青果知道现在是低调做人的时候了,她加快收缩了放学后留学生的时间,把时间严格控制在一小时以内,保证学生在天还很亮的时候就能回家。
  她放走最后一个学生的时候,看了看表五点四十五,满意地锁上门,然后抬头看看对面庞煜的班级还一片喧哗,不禁冷笑了下。
  晚上,赵青果在家里自学法语,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她很疑惑地接起来一听,竟然是她们班英语课代表宋希妍的妈妈打来的,不禁感到诧异。
  宋希妍在她眼里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工作非常认真负责,早自习领读课文和句型,下了课收作业,拿录音机,难得的是口语还非常好,上课的时候常常用很崇拜的眼光看着赵青果。有她在,赵青果班上的英语学习基本不用太操心,因此赵青果非常倚重她,常夸奖她。
  接到宋希妍妈妈的电话,赵青果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宋希妍的妈妈带着哭声说:“赵老师,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我非常想和您说说我们家孩子的事!”
  赵青果听得莫明其妙,宋希妍能有什么事啊?那么乖的一个孩子。宋希妍妈妈彷佛知道赵青果的心声似的,顿了一下又说:“宋希妍在您面前表现得可乖了,可是她在家里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她回到家里从来不做任何家务,也不尊重老人,对她的姥姥是非打即骂,动不动就脾气暴躁,经常和我吵架……”
  赵青果听得很诧异,忙问:“您说的是宋希妍吗?我怎么听着像别人啊?”
  宋希妍的妈妈吸了一下鼻子,彷佛刚哭过:“赵老师,我知道您不相信,可是宋希妍在家里真的是这个样子。她非常的自私、任性、懒惰,做事情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要是有时候说说她,她就要大哭大闹,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才罢休。原先她爸爸惯着她,经常说我的不是,现在看她这个样子也寒了心了,有时候也帮着我一起说她。可是没用,越说她越来劲,经常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这是为什么呀?”赵青果不由自主地问。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她经常跟我要钱,而且不说明理由。我一问她,她就特别凶恶地说:‘你听着,我要是20岁之前不漂亮,我就跟你没完!’您听听,有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她还经常故意气我,动不动就挑拨我和她爸的关系,经常对她爸说,‘你甭对她那么好,她根本瞧不起你。’她爸后来说给我听,我难受得心都疼了。您说,我们这辛辛苦苦的,怎么就教育出这么一个东西来呢……”宋希妍的妈妈显然是把赵青果当成可以倾诉的对象的,抓住电话就滔滔不绝。
  赵青果越听越难以置信。她根本不相信宋希妍的妈妈说的是真的,难道她眼里的那个乖巧懂事的学生会和宋希妍妈妈口里那个恶毒任性的女儿是同一个人吗?她试着劝宋希妍的妈妈不要太激动,也许有什么误会。
  宋希妍的妈妈停止了哭泣,非常肯定地说:“没有误会。有误会也不会误会这么多年,她这样已经有好几年了。以前我不愿意让老师知道,但现在我是走投无路,也是忍无可忍了才会打这个电话。老师,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赵青果听得目瞪口呆,她能有什么办法,言不及义地安慰了家长几句,就再也找不到话说,只说自己明天会找宋希妍谈谈。
  家长一听就着急了,马上反对:“赵老师,您可千万不能找她谈,您一跟她谈她就知道是我告的密,一准得恨死我了,又得跟我没完。您再帮我们想想别的办法吧。”
  赵青果无奈地同意了。宋希妍的妈妈到底想干什么呢?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又不让她管,难道单纯地只是为了找个倾诉的渠道一吐为快?
  第二天一大早,赵青果就把这事告诉了唐成苓。
  唐成苓一听马上想起什么似的说:“我注意到啊,你们班最近上课老听到有人故意发出‘啊’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安静的时候特别明显,我观察了一下不像是有意发出来的,倒像是不由自主的发出的声音。没准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宋希妍。”
  赵青果说:“我上课的时候从来没发现有人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啊?”
  唐成苓说:“你去观察观察,看是不是宋希妍。是的话还真就麻烦了,我觉得这孩子像是有点什么问题似的。”
  赵青果不满地说:“师傅,别瞎说啊,我看宋希妍再正常不过了。”
  唐成苓瞪了她一眼说:“在你眼里,学生个个都是好的,个个都是听话的。你知道他们背后叫你什么嘛?说你护犊子,只要是你们班上的学生,你一点坏话都不许别人说。”
  赵青果无辜地嘿嘿傻笑。唐成苓嘀咕:“你把学生看得那么宝贝干什么?他们一毕业转眼就不认得你!越是好学生越是忘得快。你还是去观察一下那个孩子吧。”
  唐成苓是多年的班主任熬成的人精,说话当然不会无的放矢。赵青果还是上了心,暗地里观察宋希妍的言行。
  观察了几天,她发现宋希妍果真有点小问题。她上课的时候倒是没有发出“啊”的声音,但她写字的时候胳膊会不自觉地向外甩动几下,或者撅嘴。一节课平均这样的动作要做好几次。
  她真的觉得有点问题了。她问唐成苓,这是不是强迫症的一种。
  唐成苓想了半天才说:“这孩子肯定心理上有点问题。在你的课上,她是强忍着不发声只甩胳膊,在别的课上她是既出声又甩胳膊,声音还不小。好几个老师跟我反应了。”
  赵青果连忙说:“师傅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唐成苓说:“告诉你你听得进去吗?再说了,这孩子除了这点小毛病,别的都好,完全就是一个好学生,我干嘛要没事找事?”
  赵青果忧虑地说:“师傅,我总觉得她这样不太好,也许她真是有什么病,可别耽误了呀?”
  唐成苓又说:“你要是去告诉家长,她们家孩子有毛病,让她去看心理医生,这比打她脸还严重,她一准得跟你急,不信你试试。”
  赵青果左右为难。
  
  第26章
  赵青果近半年的努力终于收到了回报,学生经历了最初一个月的折磨之后,渐渐习惯了赵青果胡萝卜加大棒的教学方法。学生觉得枯燥的时候,她就制造一点亮点,带学生看看国外的原版动画片,在情景中学英语。学生懈怠的时候,她就紧一紧发条,严格要求他们。三个月之后,连基础特别差的学生也可以默出大半的课文了,课堂发言活跃了不少。当然,其他的科目他们还是照旧差,而且也不爱学,上了课就昏昏欲睡。
  任课老师找到赵青果抱怨,说他们班基础特差的人上了课连书都懒得打开。赵青果意思意思地把人叫到办公室,当着任课老师的面把他们臭骂一通,然后没了下文。学生们当然马上就知道了她的态度,于是该怎样还怎样,赵青果也不去说他们,反正只要他们对英语感兴趣,愿意给她面子,能把英语这一科学好了也行。学生是有个体差异的,总不能要求每个学生都均衡发展,每个学生的兴趣点都一样。盛海中学的生源差,大多数人都在及格线上下,还有一部分花钱进来的更是连及格线都到不了,与其要求他们面面俱到,导致他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还不如只攻一点,总好过堂堂课睡大觉。
  不过,盛海中学的加班风最终还是被遏止了,原因是庞煜班上的一个学生留校太晚,回家路上出了车祸,还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左腿骨折。于是周校长大为震怒,下令让教学处严查学校名不符实的加班风。于是大家为了自洗清白,纷纷检举别人,一时之间,“校风校纪督察箱”里塞满了来自大家的“黑信”。最后查来查去,除了已经暴露出问题来的庞煜,大家都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但据教务处的老范透露,实情是除了赵青果,其余加班的都有问题,因为牵涉面过大,校长只得下令中止调查,正是所谓“法不责众”。
  赵青果在一旁白白看了一场闹剧。
  又过了不久,赵青果思前想后,还是鼓起勇气给宋希妍的妈妈打了个电话,委婉地对她说了自己的发现,希望她能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宋希妍的妈妈还没听完就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孩子心理上没有毛病!她就是任性暴躁了一点!”
  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赵青果暗叹师傅料事如神。
  临近期末的时候,学校又露出一点动向,由教务处牵头举办了一次青年教师优质课比赛。赵青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有了宋小婉的话打底,她隐约猜到了学校在这个时候举办这种比赛的用意,于是当机立断地决定,她要参加这次比赛,而且还要拔得头筹,争取一鸣惊人。
  教务处的规定一宣布,大家果然骚动,主要还是抱怨这个比赛的时机不对,临近期末复习的时候,谁还有心思来参加这种劳民伤财的比赛?有少数人就选择了不参加,有些人虽然参加,也没有太积极的准备。
  赵青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别人问她参不参加,她模棱两可地说,再看看呗,既不说参加,也不说不参加。到了报名截止日的前一天,赵青果有惊无险地报了名。老范一边给她登记,一边取笑她:“赵老师,怎么这时候才报名啊?有大把握吧?听说这次奖品很丰富哦。”
  赵青果陪笑:“呵呵,范主任说笑了,我这是陪太子读书啊。我可不做什么得奖的指望,参赛主要还是为了给自己增加点经验。”
  老范点点头,说:“年轻人还是要多磨砺。赵老师这一年多来也成熟了不少。”
  赵青果连连点头说:“多亏范主任和各位同事的帮助。”
  老范收了登记表满意地走了。赵青果收起自己这一脸谄媚的表情,暗骂自己堕落,简直是随时随地都在违心地说话。
  赵青果暗地里开始了准备工作。想要在青年教师优质课比赛中夺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盛海中学多的是青年教师,而且有的已经教了三五年,成了骨干。虽然有个别人不参加,但大部分人还是报了名,而且有些人在去年的公开课比赛中还获过奖,赵青果任重而道远。
  去进修的时候,赵青果找宋小婉商量,看怎么准备。宋小婉搔搔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不过,我们学校曾经搞过开放日,就是推荐一些老师上优质课,也参加了其他的学校同样搞的活动,我感觉啊,演戏的成份大过实际的效果。你想啊,不管什么课,上来先弄一个多媒体课件,接下来师生互动,课堂热闹得一塌糊涂,一节课下来,活动多得令人眼花缭乱,都不知道学生听了些什么进去了。反正到最后,学生表达得还特深刻,我觉得就像看表演似的。你就照着这个标准准备吧!”
  赵青果发愁了:“我也知道大概是这么回事,可是我这课件水平不过关,要做带flash动画的东西恐怕有困难。”
  宋小婉理所当然地说:“你不会找找你们学校教计算机的老师吗?他们肯定会!大不了请他们吃顿饭什么的,话说好听点,嘴巴甜点。”
  赵青果白了她一眼说:“我哪有你那么厉害,嘴巴上像抹了蜜似的,说出来的话都是甜的。”
  宋小婉打她,两人嘻笑。赵青果心中一个合适的人选已经清晰地浮出水面。
  进修回到学校后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学生们早已经放了学。赵青果有得力的班长和卫生委员,凡是她不在学校的日子,这两人就会切实地负起责任来,管好班里的纪律和卫生,因此赵青果可以说是后顾无忧。
  她下了车本想直接回宿舍,结果远远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下了行政楼。她于是马上改变了主意,改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赵青果从另一个门进了教学楼,然后一路径直上二楼。她站在自己班的教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满意地看到教室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用具摆得整整齐齐,于是转身,然后毫不意外地跟周校长相遇了。她一脸灿烂地笑:“周校长。” 周校长显然很意外这时候会看到她,又仔细看了她背着的大书包,然后恍然,微笑着说:“今天进修吧?”
  赵青果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班的这些孩子活泼惯了,我怕他们在我不在的时候会丢三落四,忘了些什么,通常都要回来看一眼才放心。”
  周校长深有感触地说:“是啊。当年我们做班主任的时候也和你们是一样的心情啊。凡事都要自己亲眼看过才放心。呵呵。你这么年轻就这么有责任心真是难得啊。”
  赵青果更加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地说:“都是唐老师教的。”周校长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了一句:“这次优质课比赛,你参加了没有?”
  赵青果微露惊讶地说:“我报了名,正在准备。”
  周校长不再说什么,说了声“唔”就背着手走了。赵青果呆在原地,不知道周校长突然问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匆匆忙忙回到宿舍楼,周围已经是饭香四溢,家家户户的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抽油烟机呼呼往外排烟的声音。赵青果肚子里的馋虫全部被勾了出来,她跑到楼上自己家,打开小冰箱翻来翻去只翻到一个冷馒头。
  她洗了手拿起馒头坐到饭桌前,开了灯打开自己的本本,然后联网,用百度搜出好多上公开课的视频资料,边啃馒头边看视频,然后一边记下要点,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她打着哈欠躺在床上才想起自己没有洗澡。不过,她实在懒得再爬起来去开热水器了,一想到明天上午还有四节课,她就干脆闭上了眼睛,直接睡去。
  赵青果的多媒体课件也完成得很顺利。陈升是她的秘密武器。她跑到陈升那里,大言不惭地让他帮自己搞定一个课件,她知道陈升是用电脑的高手。陈升听了她的详细叙述了半个小时之久的要求,眼睛差点脱窗:“姑奶奶,你那是一个课件吗?你知道得多长时间才能做完吗?”
  赵青果拍桌子:“老陈!干不干?一句话,痛快点!大不了我请你吃顿饭,地方随你挑。”
  陈升没辙,只好答应。赵青果拿到他的承诺,得意洋洋地走了。她不是不知道这个课件的难做,可是她不找陈升还能找谁呢?整个盛海中学,恐怕她能依靠的、能信任的,也只有陈升而已。最主要的,陈升对自己予取予求。赵青果拒绝去想陈升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升被赵青果拉上了贼船。周末的时候,他扛着从器材室借出来的摄像机,跟着赵青果上香山去拍松鼠。爬了一整天山,矿泉水喝了无数瓶,饿得前胸贴后背之后,陈升终于拍到了松鼠,他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下了山,赵青果请他吃饭,他差点连盘子都吞进肚里。
  第二周的周末,陈升摄像之余还兼职导演,由他全程拍摄一段十分钟的对话,主角是赵青果和宋小婉,以及宋小婉的男友邢翼。三个人在赵青果的宿舍里表演打电话邀请朋友参加聚会。
  赵青果和宋小婉还好,邢翼因为不是科班出身,英语会话难免生疏,前两个小时都是在宋小婉的严格训练下度过。后面几小时不时地卡壳,被宋小婉喊NG。邢翼虽然不是大牌演员,但也具备了大腕们的脾气,NG了十几次又被宋小婉讽刺之后,他终于不干了,扔了电话气冲冲地走了,留下赵青果和宋小婉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宋小婉反应过来后,大骂了一声“混蛋”也跑了。
  主角们跑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主角赵青果和导演兼摄像一筹莫展。陈升慢吞吞地收拾好机器,安慰她:“算了,算了,明天再拍。咱们先去吃饭。为了安慰你受伤的心灵,今天我请客。”
  赵青果总算打起点精神了,她跟着陈升上比格匹萨吃了顿自助餐,回来的路上就接到了宋小婉的电话。宋小婉罗罗嗦嗦地跟她道歉,赵青果恶狠狠地放话说:“我原谅你了,不过,明天你们还得接着来拍,否则我跟你们两口子没完!”
  陈升听得大笑不止,赵青果放下电话,心情豁然开朗。她回头看到陈升带笑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是那种坏坏的注视,带着一种微妙的光明正大的暖昧,彷佛时空凝结了一般,赵青果霎时心跳加快,她赶快转过了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想起了她每次去计算机房都能听到陈升在听一首歌,飞轮海的几个大男孩用轻松欢快的曲调唱出的一首歌。问他叫什么名字,陈升不肯说,赵青果后来上网查了歌词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是《超喜欢你》。
  
  第27章
  赵青果的课件终于制作完成,她挑了一个自习课的时间,带着学生到多媒体教室试着上了一节课,学生们看到赵青果出现在屏幕上,感觉新鲜极了,差点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光顾着评论老师在镜头上好看不好看了,还一个劲地问赵青果,那个男的是谁?是不是赵青果的男朋友?赵青果怕的就是这个,花花绿绿的多媒体课件让学生迷了眼,当作看动画片一样就麻烦了,现在学生又多了好多八卦的问题,按都按不下去。幸亏她早有准备,提前预演,上了一节课,把这种新鲜感消灭了,后面的表演课才能继续进行。
  本末倒置,赵青果一边上课一边想。真正的优质课要能调动学生充分参与、积极思维,师生互动、生生互动,根本不需要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课件和动画。现在呢?盛海中学流行的做法就是比谁的课件做得好,比谁的课堂活动多。只要有神奇的flash动画,有各种各样精心设计的互动活动,领导才不管你这节课的目的是什么,效果如何。可是盛海中学的学生都不是天才,哪能一提问就答对呢?于是只有演练,像国庆大阅兵似的,在班里预演一遍,有的甚至演多遍,上课的老师还要通过各种方法或明或暗地把提问的答案告诉学生,免得出现答问题不会的“冷场”。
  赵青果也终于完美地表演了一遍,学生太会来事了,他们简直准确地知道做什么才会让班主任高兴。在她的这堂参赛课上,每个学生,包括差生都在争先恐后地发言,积极举手,回答问题踊跃,使用多媒体课件也没有出现异常的情况,师生互动其乐融融,一切都显得很完美。当然,赵青果也采取了很多聪明的办法,在上一堂预演课上,她只提了三分之二的问题,还有三分之一的问题没有预先让学生知道,于是,这三分之一就成为一节完美的优质课的小□,新鲜陌生的问题让学生们真正在积极思考,而不是表演。
  赵青果留这一手是有用意的,她知道如果一节课显得特别完美,那么反而是最大的缺点,因为太不真实,所以她聪明地用一点点人为的设计让这不真实显得非常真实——在评委们看来,这是一堂近乎完美的课,有炫目的多媒体课件,有活泼的学生,有流畅而巧妙的讲课方式,以及精心设计的问题,这些问题大多数的学生都回答对了,有的在老师的启发和提示下也答对了,极个别深刻的问题留作了课后的作业,算是为一堂标准的优质课留了一个有余韵的尾巴。
  这种虚假的真实果然蒙蔽了所有人,赵青果如愿以偿。一周之后的全校大会,赵青果的优质课被评为一等奖,同期获奖的还有她的课件,也被评为优秀多媒体课件,被学校推荐参加区教委举办的教学课件大赛。
  尽管是预料中的事,但赵青果还是被这巨大荣耀冲昏了头脑。从散了会起,她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断过,几个小时下来,笑得脸上的肌肉都疼了。她火速跑去找陈升,结果陈升不在,据说请了事假区市里办什么事。巨大的好消息没有人分享,赵青果很是失落。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陈升回来,只得怏怏地离开了。
  第二天赵青果恢复了正常,她低调地上着课,开始思考下一步怎么办。郑晔也参加了优质课比赛,而且还获得了二等奖。这样强硬的对手不除去,她就别想得到上研究生班的名额。
  赵青果正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王志超的家长在办公室门口探头。她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起身跟他打招呼。王志超的父亲刚40岁左右,个子不高,比较瘦,穿着打扮都还不错,但就是格外矫情。人家的孩子在学校里有事了,一般都是母亲出面来找老师,而他家则全部都是由父亲出面。赵青果刚开始还以为王志超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对他还格外照顾,结果后来见过面才知道,王志超父母俱全,也没离异。王志超的母亲长得牛高马大,性格又强势,常年在外做生意,而且生意做得很成功,所以家里的事全部由下岗在家的父亲处理。更重要的一点是,王志超的父亲是上门女婿。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王志超的事都由父亲出面。
  赵青果一点也不喜欢跟王志超的父亲打交道,主要还是因为他太矫情。一点点小事他也要寻根究底,甚至找教导主任,找校长,闹得整个一年级组办公室鸡犬不宁,大家看到他就讨厌,尤其是唐成苓,看见他来了就数落他一顿,他一个大男人听着这数落也不生气,有一点事还是来找赵青果来。
  王志超的父亲看见赵青果顿时眼前一亮,马上过来罗唆地跟赵青果诉说。赵青果顿时头痛,她不得不中途打断他的要求,为难地说:“你的意思我知道,王志超的基础不好,短时间内没办法提高,除非你给他另外在校外报个补习班或者干脆给他请个大学生当家教。”
  王志超的家长听了大力反对:“那可不行!那种补习班我去看过了,纯粹是骗钱糊弄家长的。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在底下聊天、打游戏、看漫画书。大学生我也请了,合同也签了,说是到期末成绩到不了多少分就退钱,结果那帮大学生一个个鬼精鬼精的,快到期末了就说自己有别的事,推荐自己同学来教,然后自己来个金蝉脱壳溜了,志超的成绩还是没有起色。他妈老出差,我一个人管他也管不过来……”
  赵青果正用心地听着,听到最末一句,差点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要是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还勉强能接受,一个大男人也这样说,简直是非常有喜感。王志超的父亲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赵青果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您知道,我放学后的时间基本上都用来给学生补课了,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王志超的父亲连连点头,“您是个好老师,我们家志超回家老跟我说您的好,您看,能不能给我们想想办法找咱们学校的老师?”
  赵青果心里一动,她抬头看了王志超的父亲一眼,后者正热切地望着她,她一脸严肃地说:“咱们学校有规定,教师不能给本校学生做有偿家教。所以,我肯定不能给您推荐老师。不过——”
  王志超的家长本已失望,听到这一声觉得似乎有转机,又满怀希望地看着她,赵青果思考了一下说:“咱们班同学有好多都找了家教,您不坊找找这些同学问问,可能有线索,像沈梓奇啊,张一山啊,郑欣啊这些孩子,好像家里都请了家教。您找他们问一问,然后也找他们的家教不就完了?”
  王志超的父亲连连点头,然后满意地离去了。赵青果心里忐忑,不知这冒险的举动究竟能不能奏效。沈梓奇是王志超的好友,所以王志超的父亲肯定会第一个就去问沈梓奇,而王志超在办公室是出了名的大笨蛋,每个任课教师下了课都要回办公室来说说王志超的段子,依赵青果对郑晔的了解,她是绝不会收下王志超这样的笨蛋的,就是不收,才有好戏看。
  果然,一切的事情都在赵青果的意料中。
  王志超的父亲从沈梓奇那里问到了郑晔的地址,然后兴冲冲地带着孩子去了,郑晔就是不收,推说自己不能为本校学生做有偿家教。王志超的父亲急了,大声嚷嚷,让郑晔不能看人下菜碟,至少要一碗水端平了,他振振有词地质问,同样是孩子,同样给钱,为什么可以教沈梓奇却不可以教王志超?郑晔哑口无言。
  王志超的父亲一不做二不休,周一上班就告到校长那里,他不说自己找郑晔做家教受阻,只说因为盛海中学的老师给本校学生做有偿家教,导致孩子攀比,非要请家教不可。如果学校不处理,他还要告到教委去。
  郑晔被处以口头警告处分,停发两个月的绩效工资,而且还要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读自己写的检查。赵青果看着她在台上一脸不甘地读着检查,想起半年前自己那次声泪俱下的检讨,心里仅有的一丝愧疚也烟消云散。
  两个星期之后,期末考试也结束了,赵青果所教的两个班平均及格率达到了90%,而且赵青果所任班主任的这个班的英语成绩及格率是100%。于是,没有了竞争对手的她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读在职研究生班的资格。九月一号开学的那个新学期,赵青果背着书包回到阔别一年多的母校读英语教育专业的研究生主要课程班。
  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学期末的一次党员会议上,赵青果居然得到了周校长亲口通知的消息,她可以去写预备党员转正申请了。赵青果内心一片宁静,尽管她面露喜色,但很注意分寸地笑着。她想,她终于可以转为正式党员了,尽管这转正资格延迟了半年之久,但终究还是让她抓到手里了。从此以后,属于她的东西,她要牢牢抓住,再不会因为各种愚蠢的错误而轻易放手。
  灰姑娘都是在魔法师的帮助下,成为了高贵美丽的淑女,才引起王子的注意的。赵青果是彻头彻尾的灰姑娘,但没有魔法师来帮助,她如果不靠自己,命运永远不会主动向她伸出幸运的双手。
  
  第28章
  赵青果又重新回到了刚入校时受人尊敬的日子。她很忙,有很多的课要上,要给学生上课,还要自己去听课;还有无数的作业要批改,有大堆的论文要写。研究生课程班是在周末上课的,两天的课完了,老师通常会留一些话题,让大家回去查资料,然后写成小论文交上去,每篇论文都算一次成绩,最后的总成绩就是这些平时成绩和期末考试相加的总和。所以,赵青果常常忙到半夜还不能睡觉,笔记本电脑和宽带帮了她的大忙,可是有些学术性的东西还是需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才能清楚,为此她所有的周末都被占用了——不是去上课就是去图书馆。可是她忙得心甘情愿。
  暑假时,赵青果抽空回了一趟老家,青玉高考结束,成绩普通,勉强考上一所本市的师范院校,妈妈表面上高兴,大张旗鼓地给青玉办谢师宴,暗地里却对青果叹气,说青玉不听话,到最后要考试了,还跟一个从市里转学来的男生粘粘乎乎,明显地心不在焉,导致高考发挥不利,只考上这么一所三流大学。这所大学几年前还只是个大专学校,这两年才升的本科,将来毕业找工作又得费一番功夫。这个男生更差劲,连大学都没考上。
  赵青果听了心里也生气,但不好再火上浇油,只得安慰妈妈:“考上大学总是一件好事,先别管学校好坏了,有学上就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是青果拿到开学须知一看,上面一年一万两千块的学费让她傻了眼,她愤愤不平地扔了开学须知,骂了句:“怎么不去抢钱啊?这么贵。”
  妈妈也叹气,说现在早不是赵青果读书的时候了,赵青果当年读师范学校,不但不要学费,每个月还有生活费发,日子过得滋润得很,家里根本没负担。现在大学扩招这么厉害,学费又这么贵,读了还未必有好工作,谁还会去想读书?
  可是说归说,青玉考上了大学毕竟是大事一桩,尽管学费贵,可是赵家是小康之家,肉痛归肉痛,这点钱一咬牙也拿得出。
  办完谢师宴,赵青果私下里问青玉:“你有朋友了?”
  “我的朋友多了去了!干嘛这么问?”青玉避实就虚。
  赵青果沉下脸说:“少给我打马虎眼!快说,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没错!”青玉一口承认。赵青果反而措手不及,她没想到青玉承认得这么干脆,以为她还要抵赖一阵,要严刑逼供才能问出结果来。
  青玉不满地说:“又是妈给你打的小报告吧?”
  赵青果不愿在谁说的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她知道青玉心眼多,没准三绕两绕会给她绕到别的地方去。她生气地说:“你先别管谁说的,你干了这种好事还能不让别人说啊?”
  青玉脾气倔强,听了赵青果的话,叛逆的劲头上来了,不管不顾地说:“我干什么好事了?不就交个男朋友吗?现在高考也结束了,大学我也考上了,还要怎么着啊?再说了,邵文轩对我挺好的,他妈在市教委工作,将来我大学毕业找工作还用着急吗?你们怎么就不看长远一点?”
  赵青果气极败坏地说:“问题是你本来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有更好的前程!”
  青玉冷笑:“考上北大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跟羽桦姐一样?”
  说起羽桦表姐,赵青果顿时语塞,转念想青玉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羽桦表姐名校毕业,要相貌有相貌,要文凭有文凭,可就是年纪老大了终身还没有着落,好强的大姑也没辙。
  青玉见姐姐不说话,心里也有惧意,她从小就是姐姐管教着长大的,姐姐上大学走了她才舒展了身上的逆鳞,时不时叛逆一下子,这次虽然把姐姐说得哑口无言,她还是不愿意得罪姐姐,于是又软下来说:“姐,我没你那么聪明也没你那么有上进心,我就想轻轻松松上个大学,然后舒舒服服找个工作,混一辈子。我不想吃苦,只想过现成的好日子,所以我觉得留在咱们这个小城市就挺好。跑到外面去多累啊。邵文轩虽然没考上大学,可他们家有钱有势,在市政府安排个好工作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爸他妈又都挺喜欢我、说我不是贪图他们家的钱才跟他好的,我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他妈已经亲口对我说了,将来我一毕业就分配我到一中去教书。这样,我留在老家将来也好照顾爸妈,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说呢?”
  赵青果早被她说动,她忽然觉得她白活了那么多年,看问题还没有青玉看得明白。青玉还知道为自己打算,为爸妈考虑,而自己却在胡里胡涂地过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看着办吧。”青玉一看姐姐这样,又不依,撒娇说要把邵文轩叫来让姐姐看看,赵青果一头黑线,坚决拒绝了这个提议,搞得青玉很没趣。
  回到学校后,赵青果接到老妈的电话,说她走后,青玉的那个小男朋友带着大堆礼物到家里来了,男孩子长得很帅,斯文有礼的,就是出手太大方,花钱如流水。赵青果听了老妈的言下之意,似乎默认了青玉交了男友的事实,不禁哑然,看来,青玉这个狡猾的小东西已经成功地策反了爸妈。
  老妈说完了青玉的事,话题一转又转到青果身上来,问青果有没有中意的对象,什么时候可以带回家来让她看看。青果被她唠叨得烦死,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
  这几天上班大家都心不在焉,松散了很多,赵青果一探听才知道原来是周校长率领校领导班子外出考察去了,所以学校目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大家一径自由散漫了许多。
  王小萍现在把赵青果视为心腹,说什么八卦也不再避着她,这天她和唐成苓、马淑惠几个盛海元老在办公室发牢骚,腹诽校长率团出游的事,赵青果不由得大感兴趣。
  马淑惠拿着报销的单子发牢骚:“这校领导全都走了,连个签字报销的人都找不到。这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
  王小萍一脸暧昧地笑:“你还只是暂时拿不到钱,你说,周校长家里那位得有多闹心啊?”
  赵青果知道她又有秘辛要曝,忙支起耳朵听。唐成苓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闹心又有啥法子?人家是一大伙人一起去考察,又不是单独的两人出去。”
  王小萍嗤了一声说:“明面上是校领导集体考察,实际上还不是拿着学校的钱两人胡混去?你说,上新马泰能考察什么?考察人妖去啊?”
  大家低声笑,马淑惠也笑:“听说,是要跟新加坡的一个学校商量联合办学的事。”
  王小萍不屑地说:“这就是找个借口而已,新加坡?他们连新街口的学校也找不来,还找新加坡的呢!上回他们几个领导去了趟夏威夷,花了学校20多万,孙莉莉连黑珍珠项链都戴上了,还不知道是拿谁的钱买的呢。”
  这盛海中学也就是王小萍等这几个即将要退休的人才有这个胆子说这个话,其他人都有点噤若寒蝉。唐成苓停了笔说:“老王,注意点,周校长不在也别这么大胆。”
  王小萍说:“我怕什么?干到明年一月份我就退休了,他再厉害也不能不让我退休。”
  马淑惠顶了她一句:“周校长不会对你怎么样,可那位姓孙的就难说了,以前刘玉环老师当教学主任的时候批评过她的课,到最后刘老师要退休的时候,她连欢送会都不给人家开,告别饭都没有一顿,就这么冰冰冷冷地走。于校长以前说过她的衣着问题,到最后,于校长还不是被挤走,给她腾了地方?”
  王小萍气鼓鼓地说:“哼!笑话,她要敢这么对我试试?我不撕了她!”
  马淑惠说:“她有什么不敢的?听老范私下里说,他们出去考察,她大白天地就敢往周校长房间里钻,第二天早上才穿着睡衣大模大样地出来!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的那点事!”
  大家于是又聚在一起议论孙莉莉的那点事。赵青果听是听,偶尔嗯啊一声表示参与,但决不多嘴发表任何意见。盛海中学风水轮流转,孙莉莉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于校长走后,她把跟于校长走得近的几个人全整倒,一抹到底,从中层领导直接轰下去当任课教师。李卉因为休了几个月病假反倒因祸得福,没有被孙莉莉放在眼里,可赵青果就有点不尴不尬了,孙莉莉一直对她耿耿于怀,上学期几次借题发挥,想挑赵青果的错都被赵青果见招拆招给化解了去,到最后赵青果还听唐成苓说,孙莉莉不同意赵青果去读在职研究生班,但最后周校长还是拍板定了赵青果去。赵青果为此格外憎恨孙莉莉,她无时不刻不在想怎么除掉这个嚣张的恶毒女人,可是力量对比太悬殊,孙莉莉已经是校长助理,听说下学期就要升为行政副校长了,赵青果还是白丁一个。
  
  第29章
  过了七八天左右,周校长这一行人终于携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了,据说和新加坡那边的一所叫什么圣玛丽学院的中学结成了姊妹校,只要教委批准双方签约后,就可以互派交换学生和老师去进修和学习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盛海中学的上上下下很是欢欣鼓舞了一阵子,彷佛明天就可以出国。大家每天热烈议论的就是谁会第一个出国,连孙莉莉自回来后就拎着的那醒目的LV包包都暂时没有人关注了。
  赵青果也很是期待这个项目的成功,她心里的小小算盘是,只要有这个项目在,总有一天也会轮到她的头上。不过,在教研组内部聊天会议上,王小萍对此极其不屑一顾,她给大家泼冷水:“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校长哪次回来不是说又谈成了什么合作办学项目,又结成了什么姊妹校,又拉来了什么赞助项目,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我看这回也悬,肯定没什么结果!”
  郑晔勉强说了一句:“可是听说这回连协议都送到教委去了!还能不成吗?”
  “你知道那份协议是真是假呀?花了这么多钱,总得有个说法吧?这协议也就是个幌子。”王小萍对大家的热情指指点点。
  大家听了顿时没趣。两个月过去,教委那边果然一点声息都没有,赵青果暗暗惊叹王小萍料事如神,结果又听到高中部那边有人不识趣地去问了周校长这件合作办学的事,被周校长骂了个狗血淋头回来,据说周校长还大发雷霆,召集校领导班子开了常务会,会议内容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据路边社消息说,周校长在会上反复强调,教委不同意新加坡方的办学意向,因此谈判破裂,以后盛海中学禁止再谈论这件事。众人听了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赵青果的工作有渐入佳境的感觉。班级管理已经自成一体,班干部各有分工,尤其是卫生委员这三个人格外得力,小丫头名叫王婷婷,人长得娇小,性格却很泼辣,连石振、闫欢这几个捣蛋鬼都被她管得一愣一愣的,乖乖地该扫地扫地,该擦桌子擦桌子。有几次赵青果去班里看,王婷婷一边快手快脚地领着大家干,一边对闫欢呼来喝去,让他不要偷懒,赵青果看得禁不住笑起来。看到老师笑,王婷婷也不好意思了,忙把老师推走,让她等全完了再来检查。
  有王婷婷在,赵青果就可以高枕无忧。这样得力的小助手,连唐栎都嫉妒,她在她班上冷眼寻了两个月都找不到一个象王婷婷这样称职的卫生委员,只得死了心,随便指定了一个,但是凡事都免不了要亲历亲为。为此,唐栎几次开玩笑要和赵青果交换,肯把自己班上学习最好的学生跟赵青果交换。赵青果当然坚决不肯答应。学习好的不见得别的方面也好,很多学习成绩好的十分自私,总认为老师对他/她好是应该的,凡是都只想着自己,赵青果可不想要这样的人。
  赵青果正批着作业,班长来报告说王婷婷和宋希妍请病假了,今天不能来上课。赵青果点头表示知道了,班长出去以后,旁边的数学老师偏过头来跟赵青果闲聊:“你们班那个宋希妍到底得的什么病?只看见她三天两头地请病假。”
  赵青果叹口气说:“是抽动-秽语综合征。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她这个病有很长时间了,家长一直不重视,把病给耽误了。”
  数学老师恍然大悟地说:“是不是你上次给她家长打电话,让她家长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来着?”
  赵青果点点头:“唉,这孩子可能知道她妈给我说过她的事,看见我就一直躲着我,原先在我的课上还不出声音,现在不管什么课,她都一样了。控制不了自己了。我觉得都是她妈妈给害的。”
  “确实是。现在的家长都是这样,小的时候使劲溺爱,惯出毛病来了还死不承认,非得要尝到苦果了才知道后悔,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赵青果笑笑,也不答话。宋希妍的事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她一直在想,如果她能细心一点,如果她能态度再坚决一点,是不是这孩子就可以早点得到治疗,是不是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赵青果一想到宋希妍就觉得痛心。
  她出神地想了一会,突然又想起王婷婷今天也请假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想等上午的课完了,她要打个电话去问问,一天不见这个唧唧喳喳的小丫头,还真有点不习惯。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赵青果接起来是康主任,她正火大地对着赵青果嚷嚷:“赵老师,快去你们班公共区看看吧!你们班那几块料快要把盛海中学翻个个儿了!”
  赵青果放下电话赶紧下楼去教学楼后面的公共卫生区看,这一看,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杨硕、闫欢等几个捣蛋鬼有的爬在树上,有的蹲在灌木丛里,大家在干同一件事:撸树叶。看样子他们的效率不错,七八颗银杏树的叶子都快被摇光捋光了,矮灌木丛也光秃秃的,已经没有了叶子,这和旁边三班的公共区形成鲜明的对比,那边还郁郁葱葱,这边已经全秃了。
  “住手!”赵青果气得牙都疼了:“你们这群混蛋!这是干嘛呢?!”
  杨硕似乎看不出老师的脸色正难看,他还邀功似的说:“老师,这叶子老掉,害得我们班的公共区卫生老扣分,我们老得来扫,刚扫完又掉了,还得重扫,我们几个一商量,干脆,把叶子捋了得了,反正迟早要掉!”
  这提早掉的叶子让赵青果的班上扣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分,王婷婷回来后把闫欢杨硕这两个主谋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深冬,天气变化无常,连续几天阴天,天空总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色,很多人都感冒了,包括赵青果,一大早起床就头重脚轻,嗓子干疼,吞水困难,她洗脸的时候一照镜子,两颊殷红,嘴唇起皮泛着深红色,一看就是要发烧。她放下水杯,跑到卧室翻出一支温度计塞到腋下,过了五分钟拿出来一看,37度6。不算太烧,但是全身乏力,有点不想动。
  可是她一想到学校新添的那台指纹机,不禁新生恐惧。盛海中学从国庆过后就安了一台用于办公签到的机器,全校教师不包括行政人员,一天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内签到两次,上下午各一次,全部用指纹机纪录。 如果没签一次,即使人在学校办公室里错过了时间,也要按照旷工算。按照周校长的说法,学校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哪怕你已经死了爹,该签到还得签到。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愤愤不平,觉得简直是坐牢,可是在有人以身试法被按照旷工扣掉了半天的工资后,大家全部被打消了气焰,老老实实做小伏低起来。
  赵青果很烦,钱还是小事,关键是它营造的那种气氛,让人恐惧。她不想看到皱着眉头的老范来通知她扣钱的事,于是自己挣扎用冷水冲了冲脸,又找出些一包上次老妈塞给她的草药,从里面找出桑叶、白菊花、竹叶、薄荷和淡豆豉,煎了一大碗水喝了,然后穿上外套出门去上课。本来感冒最好的药就是休息,可是盛海中学哪有让人休息的时间。
  上午的课只有两节,可是下午有班会,赵青果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考虑班会课该说些什么。最近班里有点小情况,初二的学生正好是叛逆期开始的时候,班里的男生有点蠢蠢欲动,昨天石振闫欢等几个男生集体剃了个光头,并且把左耳都穿了耳洞,戴了耳环和项链,一派嘻哈风。
  赵青果上课的时候,看见他们清一色的秃瓢脑袋和亮晶晶的耳环项链,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下了课就把这几个“鹤立鸡群”的男生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揪着他们的耳朵让他们把耳环项链摘了,石振等人还要强词夺理,赵青果把眼一瞪火冒三丈地说:“还敢顶嘴?还不快把这bling bling的东西给我摘了!”
  闫欢一边摘耳环一边傻呵呵地说:“老师,啥叫bling bling的东西?”
  赵青果故弄玄虚地说:“不懂了吧?不懂回去查字典去!”
  石振摘着戒指抱怨:“老师您下手也不轻点,我耳朵现在还疼着呢!”
  赵青果骂“活该”。办公室里正叮叮当当地折腾得不可开交呢,杨硕又进来了,委屈地说:“老师,你是不是不管我了?”
  赵青果一看,气得都乐了,杨硕也顶着一个光头,戴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她手一挥言简意赅地说:“摘了,甭废话。”
  杨硕这才高兴起来,手忙脚乱地跟着大家一起摘耳环,取戒指。赵青果在旁边唠叨:“你说你们可恨不可恨哪?我刚消停点,你们就给我整出事来!”
  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争先恐后涎皮赖脸地说:“老师,我们怕您闷,逗您开心来了!”“老师,您别生气,生气了就长皱纹,长了皱眉就不是大美女了!”“老师……”
  赵青果等他们全摘完,把他们都轰出了办公室,郁闷的心随之开阔。这帮男生,明知道不能戴这些亮闪闪的东西,明知道从戴了到被发现也就一节课时间,偏偏还要戴,为的就是过过干瘾。甚至像杨硕那样的,纯粹就是迫于peer pressure,大家都那样做,他也不得不那样做,大家都挨骂,老师没发现他,没骂他,他还要凑上来让老师骂一顿才安心。
  赵青果的抽屉里收满了来自学生的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有男生的,有女生的。学生们也不急,不值钱的东西,没收了就没收了,没收了就再买,他们已经摸着了赵青果的规律,反正老师一到学期结束放假开始就会把东西还给他们,免费替他们保管。
  这些还是些淘气孩子,最多让赵青果训一顿,吓唬吓唬就管用,可是对向东,她班上的那块“滚刀肉”就一点用都不管了。前几天赵青果在买菜的路上看见向东在学校附近的小商店里抽烟,她很生气,没收了他的烟和打火机,让他请假在家好好反省。第二天早上,他妈妈来学校找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赵青果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告诉她,自己对他的孩子已试遍各种教育方法了,可他还是屡教不改。而且他正处在一个转型期,一不留神就会走上邪路,所以她想家校合作,让家长好好教育他,借此机会让他改过来。
  向东的妈妈脸色很不好看,勉强同意了,把向东带回去了。临走之前,她看了赵青果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赵青果当时忙着找学生谈话,没跟她细说,只告诉她,以后不要给向东太多的零花钱,他把大把大把的钱都花在网吧打游戏上了,经常旷课。
  向东的妈妈听得一肚子怨气走了。没过两个钟头,校长的电话就到了,问赵青果向东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让学生上课。赵青果听得好生气恼,这向东的妈妈太不上道了,当着她的面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上校长那里把她给告了。她放下电话,自己赶紧到校长室,噼里啪啦把事情从头说到尾,末了跟校长说:“依照向东的表现,开除十回都不够。他三天两头旷课去网吧,和校外的那些社会青年勾结在一起劫小学生的钱,这些问题我都给学校反映过,也找过他的家长,可是他家长倒好,孩子出了问题家长就不见踪影,电话打不通,手机没人接,现在还倒打一耙说是我不让孩子上课!”
  周校长听了会说:“向东的家长给我打电话,说她儿子成绩本来就很差了,如果再不来学校读书的话,会更差的。她希望能让孩子先上课。”
  正巧康玉玲也到了,说:“这家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孩子三天两头旷课她不管,这要她带回家教育一天她就怕耽误课了,早干什么去了?”
  这话说得称愿,赵青果暗叫阿弥佗佛。周校长说既然是这样,就让赵青果自己看着办,至于抽烟和旷课怎么处理,由班主任会同政教处先拿一个处理意见处理再说。
  出了校长室的懑,康玉玲对赵青果说:“周校长这回要拿几个坏得流脓的家伙开刀了,杀鸡给猴看,义务教育不让开除学生,但没规定不许送工读学校。兴许你们班这向东就第一个被送走了。”
  赵青果听得心里一动,忙问:“工读学校不是改成XX寄宿学校了吗?”
  “嗨!”康玉玲说:“名儿是改了,可性质是一样的,不听话,难以管教的学生最后都要被送到寄宿学校。”
  赵青果听了,暗暗有了主意,她快步走向班里,趁班会课的时间,布置学生一件事。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意外看到桌上有两盒感冒冲剂,她忙问旁边的人是谁给的,唐栎转过身来看了看,懒洋洋地说,还能有谁,陈升呗,全世界都知道是他。赵青果马上做鸵鸟状闭目塞听。她不愿意就这个话题深入。
  
  第30章
  赵青果的提前布置终于有了结果,周校长看到赵青果交上来的厚厚的一沓学生写的证明材料——上面详细纪录了向东干过的各种坏事,包括持水果刀抢劫小学生钱财,午休时间领着一帮狐朋狗友到学校的餐馆喝啤酒,醉得一塌糊涂上课的时候吐了一地,天天课间操时间在男厕所抽烟,放学后参与打群架和偷摩托车,总计旷课达65节等罪状,不禁大动肝火,马上叫康主任找向东的家长,而且还强硬地表示,摆在向东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劝退,自己找学校转学,要么由学校联系XX寄宿学校。
  向东的事就移交给教导处负责了,康玉玲接手了接下来的事,负责与向东的家长联系。
  也许是向东太狡猾,也许是康玉玲太不负责任,做了将近二十年教导主任的康玉玲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她打了几次向东家长的电话没有接通就转而让向东带话,让他把家长请来谈谈退学或去寄宿学校的事。
  向东没有把家长叫到学校来,只带来一张他父亲亲笔写的便条,说一切遵从学校领导的处理,他已经给向东联系了别的学校。康玉玲于是把向东做了劝退处理,还在学校张贴了处理通告。向东当天就不再来学校上课了。
  虽然赵青果对康玉玲大刀阔斧的做法感到有点突兀,但因为走掉的是她们班上最顽劣的向东,她也就没有多说。
  两个星期后,赵青果正在上课,突然口袋里手机震动,她匆匆一看,居然是向东的爸爸来的电话,不禁感到奇怪,怎么回事?向东不是已经转学了吗?他爸爸怎么还来电话?正好下课时间到,赵青果接通手机,电话那头是向东父亲客气的声音:“赵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你,我刚刚出差回来,向东在学校里怎么样了?他妈妈说他昨晚没有回家。”
  赵青果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急忙问:“向东不是转学了吗?还是你亲自写条同意的!”
  向东的爸爸也感到大事不妙,连忙追问:“怎么回事?怎么是转学?我怎么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青果哪里说得清,她挂了电话,让向东的爸爸直接到学校来找康主任。
  真相随着向东爸爸的到达而大白于天下,但伴随着真相暴露出来的,还有盛海中学在处理这件事上的草率和轻忽——居然在没有进行家长、学生、校方的三方面会谈的情况下就处理了一个学生,并且还间接导致这个学生失踪了。
  向东事件的后果远远超过预料。
  他的家长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直以为他在学校里好好的,因为他每天都照常背着书包出门,然后到放学的时间再回家,如果不是昨晚的不归,他的家长根本不知道他被学校扫地出门了!那张所谓的向东爸爸的亲笔信完全是向东的杰作——他模仿他爸爸的笔迹和口吻写了一封同意书。而康玉玲完全没有仔细比对,甚至没有再当面核实情况,就草率地把向东劝退了。
  这个失误导致学校在面对向东爸爸的质问时,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周校长忍气吞声地听着向东爸爸的责问,只好反复表示,当务之急是找到向东再说。
  向东倒是不难找,只要把学校附近的网吧窝点一一地毯式搜查一遍就能找到。当赵青果在知情学生的带领下,从一个黑乎乎的网吧里找到向东时,他正咬着烟卷,骂骂咧咧地打游戏,语言秽语不绝于耳,看到赵青果,他还翻着白眼问:“找我干嘛?不是把我开除了吗?”
  找到了向东并不等于事情就完结了。他的家长要求继续在盛海中学上学,坚决不肯再联系转学,事情一时陷入僵局。赵青果听说每天的行政会上就是讨论这件事,周校长每天都大发雷霆,康玉玲被骂得体无完肤,二十年的清誉毁于一旦。赵青果后怕地想,幸亏不是我来处理这件事,不然有了这样一笔,自己在这个学校也许就要永世不得翻身了。
  经过反复磋商,向东终于被送到了寄宿学校。康玉玲也被口头严重警告一次,差点贬为一线教师。
  赵青果趁热打铁,用向东事件做由头,好好地吓唬了她班上另一群淘气包,告诉他们走歪路就要被送到工读学校去,然后好好地渲染了一番工读学校的可怕——比如里面都是身强力壮的男教师等,不听话不守纪律老师就给一个大锅贴等等,大部分孩子还是单纯,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赵青果心里憋着笑,表面上还一本正经。
  跟这些学生相处久了,赵青果对他们了如指掌,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学生捣乱是捣乱,真正学坏的而且坏得可以的还只有向东,无论怎么管教,他都是无动于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家长又总是不露面,遇事就用钱打发,赵青果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劳了多少心力,整天还要提心吊胆,生怕他又干出点什么坏事,要让她来收拾。现在向东走了,无异于给赵青果松了绑,减了负,她连走路都轻快了很多。
  周末她烫了个头发,回家的路上美滋滋地走着,谁知被那个大嘴巴杨硕看到了,马上惊呼:“老师,你怎么把头发烫了?……我觉得吧,你应当让发型师根据你的脸型,设计一个发型,能够掩饰一下你的缺点,现在这样弄,缺点暴露无遗!”赵青果顿时一头黑线,恨不得当场就把这小胖子掐死。小胖子一看见势不妙早就溜了。
  赵青果回去一照镜子,还真是像小胖子说的那样,缺点全暴露了,本来不算太大的脸现在成了一张大饼脸,本来不明显的几粒淡斑,现在成了烧饼上的芝麻,整个一个樱桃小丸子的妈。她气得扔了镜子又回去把头发拉直削薄,改成没烫之前的样子。这一折腾又是几百块钱打了水漂。
  上周五唐成苓还跟她说一个笑话,说赵青果班的孩子们课堂上乱糟糟地,唐成苓说了句:“我身体不好,你们把我气晕了怎么办?”调皮的学生马上在底下答道:“没事,您晕您的,到时候我们送您去医院!”唐成苓又好气又好笑,回来把这事当笑话讲给赵青果听,赵青果赶紧替他们道歉,回去就把他们臭骂了一顿,可一下课,这些家伙还是嘻嘻哈哈地跟她亲,赵青果很是安慰。
  回到宿舍,赵青果看看时间还早,就想做点好吃的,想起小冰箱里还有前几天去超市买的排骨,决定炖一锅排骨来吃。她分别给陈升、江大伟和李卉打了电话,邀请他们一起来吃,反正她一个人也吃不完。李卉忙着复习,不肯来。江大伟顾忌着怕人嫌弃他的病,也不肯来,最后还是陈升拉了他一起来,下楼的时候还一直担心,见赵青果毫不介意,甚至把他自备的碗筷都扔到了一边,江大伟才放松了,开始跟着大家一起说笑。
  赵青果在家的时候就是有名的馋猫,最喜欢变着法子弄吃的。来盛海中学这么久,厨艺更是大有长进。一个小时下来,一锅热腾腾的排骨炖芋头和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就上了桌子。
  江大伟看着绿白相间的韭菜炒豆皮很喜欢,陈升是无肉不欢,眼睛紧盯着那一锅排骨吃。赵青果虽不是素食者,但在肉上感情有限,她自己只顾吃那碟凉拌莴笋丝,顺带再吃点芋头。
  江大伟由衷地说:“赵老师,谁娶了你就幸福了。”
  陈升一边吃一边盯着赵青果的笔记本电脑看,那上面正在放美剧《识骨寻踪(Bones)》,正好放到食人魔这一集,江大伟见他半天没说话,顺着他的眼睛看的方向看过去,恶心得连饭都差点吐出来。陈升还能好整以暇地一边啃排骨,一边看下去。
  江大伟受不了, 他伸手把电脑合上说:“老陈,这么恶心你也看得下去!”
  陈升坏笑:“比这还恶心的我都看过了。以前看NCIS有一集,一具棺材里塞了五具尸体,爆了一地尸酱,偏偏那天食堂吃炸酱面,除了炸酱面没别的。我只好忍着不吃,饿了一天。”
  赵青果大笑。
  三人围着排骨,一边据案大嚼,一边谈天说地,时间仿佛就在指尖飞过。
  
  第31章
  很快就是元旦了,老范来通知大家去工会领花生油、牛奶等过节福利。大家先是一愣,接着喜气洋洋地边走边聊,都说往年过节除了教师节有点东西外,什么节都跟没过一样,连瓶矿泉水都没发过,没想到今年居然还发东西。老范在前边带路,顺嘴说:“今年是孙校长当工会主席了嘛。”
  赵青果一愣,孙校长?半天才反映过来老范说的是孙莉莉,原来她还兼了工会主席一职。今年元旦的东西除了花生油和牛奶外,还有安利的洗涤灵,标签上写着50块钱一瓶。
  郑晔周顺英这几个会说话地就恭维孙莉莉说,换了工会主席就是不一样,品位的高低一下就看得出来,以前老于当工会主席,除了锅碗瓢盆没发过别的。这几句话说得孙莉莉心里熨贴,她脸上倒还是挂着矜持的笑。现在的孙莉莉早不是赵青果刚入校时候见到的那风情万种的模样了,全身的Ports套装,丝巾腕表高跟鞋,搭配精致,一样也不缺,标准的白领OL模样。这会儿她正指挥后勤的几个人忙着分发各个办公室的福利。
  赵青果等人领了东西准备回去,孙莉莉叫住赵青果,微微一笑说:“赵老师,等下你有时间过来我的办公室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赵青果满腹怀疑地答应了,抱着大堆东西和王小萍一起回了办公室。由于她不怎么做饭,所以她很爽快地把两桶油一桶送给了王小萍,一桶送给了唐成苓,两人收到她的花生油都很高兴,直夸她行事大方。赵青果听了一笑,又把心里的疑问告诉了王小萍:“刚才孙校长找我去她办公室,您说是什么事?”
  王小萍正心情大好,听了不以为然地说:“能有什么事?让你去你就去,去了就知道了。最近开会没听说有什么坏事。”
  赵青果放下东西,磨蹭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到了孙莉莉的办公室。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孙莉莉正面交谈。孙莉莉正在电脑前摆弄新装的软件,大概是个合成音乐的东西,她一敲键盘就发出钢琴一样叮叮咚咚的声音。
  赵青果不敢怠慢,做出恭谨的样子在一旁等候。孙莉莉抬头看见了她忙热情地招呼她坐下,然后夸奖了一番她的衣着。赵青果更是摸不着头脑,低头看自己,只是平常的休闲毛衣,修身长裤加短靴的打扮,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她知道孙莉莉等下有话要说,就也随口虚应了几句。
  果然,孙莉莉说了一阵风月事,关切地问赵青果有没有男朋友。赵青果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她问这个什么意思,就多了个心眼,说家里给介绍了一个,正在外地读研。孙莉莉听了又问:“不是听说你们已经分手了吗?”
  赵青果更是大窘,心里直觉她这么问不是好意,解释说以前那个上大学时候的那个男友早就分手了,现在这个是家里父母托人介绍的,在上海读研。赵青果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孙莉莉的脸色。
  孙莉莉听了似乎满遗憾的,连声说:“咱学校这么多青年教师里,也就你还是个拔尖的人,长得也好,又有文凭,本来想给你介绍一个好的,谁知你又有男朋友了,真是没缘分啊。”
  赵青果听了心里直庆幸,嘴上还跟着孙莉莉一起遗憾,又一直连连道谢外加道歉,彷佛未经领导介绍擅自有了男朋友是她的错似的。孙莉莉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又聊了几句才让她回去。
  赵青果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边走边琢磨,有早就听说学校里的教师最喜欢给人介绍对象,现在果然不假,只是她跟孙莉莉一向不对付,明面上虽然没有撕破脸皮,可暗地里使绊子的事孙莉莉也没少干,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要给她做媒了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难道当领导当久了,心胸也开阔了?
  这突然的示好让赵青果一时不知道是福是祸,她去找陈升,发现他正在电脑前鼓捣什么,走近一看,还是看不懂的红红绿绿的股市K线图。她坐在一边打开电脑,准备打陈升最近推荐的据说本年度美眉最爱的“蔬菜大战僵尸怪(Zombie)”的小游戏,还打开了音响。
  奇奇怪怪的追魂音乐响起,赵青果忙不迭地种着向日葵,收集阳光,然后买武器开始打僵尸,直到第一朵喇叭花里喷出子弹,她才抽空跟陈升说话:“老陈,今天孙莉莉叫我去了。”
  陈升一边忙一边说:“她叫你去干嘛?”
  “给我介绍对象。”
  陈升手里顿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看了赵青果一眼,发现她还在忙着种向日葵,才有转过身去,继续手里的工作,不动声色地说:“你同意了?”
  “笑话!”赵青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介绍的能有什么好人?我预先就长了个心眼,说家里给我相亲认识了一个,在外地读研呢。”
  陈升手里动作加快,语气轻快地说:“也许你应该听听她介绍的那个人是什么条件,也许就合适呢。难得她主动示好一次。”
  赵青果已经过完了第一关,她一边慢条斯理地选着武器,一边说:“她示好我就得把自己卖了?你说,她为什么突然这样?有什么理由?”
  陈升停下想了一下说:“也许你最近要交好运了。”
  赵青果不相信,摇头大笑:“我的霉运交得够多的了,多得我都不相信自己还能交好运。老陈,你每天忙忙叨叨地,到底挣钱了没有?”
  陈升也漫不经心地说:“挣钱了又怎么样?不挣钱又怎么样?只是一个爱好而已。”
  赵青果手忙脚乱地在屋顶上买花盆,种向日葵,然后砸南瓜,一群又一群地僵尸戴着铁帽子雄赳赳地来了,还有的吊着维亚从天而降,打算长驱直入进到屋里。赵青果慌了手脚,赶忙叫:“老陈!老陈!陈升!快来帮忙!”
  陈升无奈,只得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去赵青果的电脑前帮忙,一边操作一边说:“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种那么多向日葵,要合理地种,合理地买武器,你的屋顶都用来种向日葵了,挣的钱多得都花不完了,武器根本都没地方放,僵尸还不就进屋了?”
  赵青果不服气地说:“我怕向日葵不够,到时候钱就不够嘛。”
  陈升笑:“你就是死在这贪上面。”
  “没办法,穷怕了,总觉得手里要有钱才有安全感。”赵青果嘟囔。
  “那只要别人肯出钱你是不是连自己都可以卖了?”陈升一边快速地给她打僵尸,一边说。
  赵青果认真地想了一下说:“只要价钱合理也不是不可以啊。”
  “什么是合理的价钱?”
  陈升解决了眼前的困境,把阵地让给赵青果,依旧回他自己的座位。赵青果答:“有房有车呗。一百二十坪左右的房子是要的吧?二十万左右的车子是要的吧?父母双亡就不必了,谁不是爹妈养的?”
  陈升哭笑不得:“这条件倒是还算合理,眼前就有一个,问题是,你敢卖吗?”
  赵青果面不改色地答:“老陈?你就算了,咱俩熟得跟左右手似的,你也好意思下手?等我到了三十岁还嫁不出去,我就考虑一咬牙一跺脚,嫁你了!”
  陈升面对赵青果的嘻嘻哈哈毫无办法,只得也一笑过去,可是表面的笑容背后,隐藏的却是深切的失望和落寞。
  
  第32章
  北京的春天来得很慢,都已经三月初了,棉袄还不敢轻易地往下脱。盛海中学的女教师已经竞相穿着薄薄的春装,系着漂亮的丝巾在上课了,赵青果还裹在厚厚的冬衣外套中,她的过敏性鼻炎让她烦躁不安,手边累计的工作更是多得让人没有喘息的时间。
  元旦过后王小萍就正式到了退休时间,在周校长的主持下,英语组的教师在一起召开了一个欢送会,不过,也就仅有欢送会而已,临别的礼物也没有,纪念的一顿大餐也没有,一切正如当初唐成苓的预期。赵青果和组里的全体教师大家一起凑钱给王小萍买了一个四件套的床上用品,算是大家同事一场的纪念。因为赵青果接任了教研组长的职务,赵青果私下里又请王小萍吃了一顿饭,由英语组全体同事作陪,大家热热闹闹地说笑,才算把王小萍因为受到学校冷遇而引发的冲天怨气给安抚了下去。
  开春以后,赵青果就是英语组的组长了,她一反常态,领着组员做了好几场教研活动,又积极地鼓动大家报名参加区教委举办的各种比赛活动。
  现在的赵青果早不是以前的青涩模样,她一边进修着在职研究生,一边就把教学中遇到的问题跟导师讨论。研究生的同学基本上都是各个学校来的骨干教师,工作了至少有五年以上,无论是教学还是研究还是管理,都很有一套,像赵青果这样工作才一年就来上这个班的,还真是异类。
  赵青果在这个班里受益匪浅。她把跟同学老师讨论得来的方法有的直接就用在了自己的工作实践中,有的变通一下换个方式用起来,很快,教研组的工作就走上了正轨,连郑晔也不得不佩服起赵青果思维敏捷,头脑一流。
  研究生进修班最灵通的就是信息,大家在班里下了课就是讨论来自教委来自学校的各种信息,听着听着,赵青果往往就比盛海中学的其他人预知一些消息,加上她态度诚恳又勤奋好学,在班里年纪最小,大家也愿意把她当做自己的小妹妹看待,有了事情也愿意指点她一二。
  这样赵青果就迅速地成熟起来,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说话,遇事先想,深思熟虑之后还要再看看大家的动向再说,于是大家开玩笑说赵青果深沉了。到了期中考试结束,赵青果领导的英语组已经初见成效了,郑晔辅导的两个学生在区里的英语创意大赛中获了奖,盛萱在区里说课比赛中也得了奖,尽管名次都比较低,但这大规模的得奖行为在英语组还是头一次,于是连周校长都惊动了,在周四教研活动的时候特意到组里慰问。趁着周校长心情好,赵青果趁势提出了能不能学校奖励这两位老师,向区里争取名额让她们进修研究生班什么的。周校长爽快地答应了,马上表态说9月份就有一个名额,到时他再向区里要一个,实在不行就由学校出学费,争取两人一起上。赵青果连声说谢谢。她故意装作没看见孙莉莉愤怒的眼神,和郑晔她们一起与周校长谈笑风生。
  周校长走了之后,盛萱有点担忧地说:“青果,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得罪孙校长?听说大家要办个什么事,先要求孙校长才能办得成。”
  赵青果还没有说话,郑晔就开口了:“你瞎担心什么?周校长都答应了的事,她孙莉莉还能再翻了天不成?青果,你说是不是?”
  郑晔的学生其实是赵青果辅导的,参赛也是赵青果费尽心力送到区里的,全程都是由赵青果包办,最后的功劳却是郑晔的,赵青果还毫无怨言,一点都没有向她邀功的样子,所以郑晔现在对赵青果心服口服。盛萱的说课教案也是赵青果帮着准备的,只最后由盛萱出面去参赛,因此她和郑晔一样,尽管高兴,但还是为赵青果的冒险举动担忧。
  赵青果不在意地说:“管她呢,我们只做好我们的事就行了。下礼拜刘老师有公开课,大家帮着一起想想点子,准备得好一些,刘老师要评职称了,这堂课对她很重要。”于是大家自觉凑在一起说课,赵青果听着大家的说课,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她不是不清楚孙莉莉的能量,可是这样公然挑战她的权威还是第一次。她想,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呢?
  回到宿舍,赵青果习惯性地开电脑,联网,然后无目的地网上点开各种页面浏览,看着看着,她的眼睛被几幅图吸引,她马上回想那天在锦绣家园见到的情况,输入关键字用百度知道来查找,片刻,一个个答案争先恐后地跳出来,赵青果一个一个地看,渐渐地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不久之后,赵青果被通知去区里参加教研组长会议。她现在也是盛海中学的红人了,在区里也获了几个重要的奖,头一个就是她和陈升一起辛苦拍摄录制做成的多媒体课件,送到区里居然破天荒地得了一等奖,消息传来,盛海中学都快炸了窝了,多少年以来,盛海中学与一等奖从来就没有任何关系,这次,赵青果无意中的得奖,打破了这个魔咒。周校长不但在大会上表扬了赵青果,还提出了期末嘉奖。
  袁琴周顺英等人不无妒嫉地说赵青果这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赵青果不去解释,反正这个意外的奖不在她的算计中。
  不久之后,赵青果谋定而动,趁热打铁又参加了区里的新课标英语课堂教学设计大赛,居然再次得了一等奖。如果说赵青果的第一次获奖还有偶然的因素,那么第二次的获奖真正让大家无话可说。这是一次海选式的比赛,每个人都可以参加,完全零门槛。赵青果参加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投的稿。她面对着连续几个夜晚熬了通宵,绞尽脑汁才写出来又打印清楚的教案,心里十分犹豫彷徨。她害怕一击不中,徒增笑柄,于是背着人,偷偷交到了教务处老范的桌上,又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提醒老范把教案交上去。一个月以后,忐忑不安的赵青果等得几乎绝望的时候,好消息再次传来,盛海中学再次轰动。赵青果终于在盛海中学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王小萍之后,她隐然成了教研组长的不二人选,郑晔盛萱等几个人已经完全无法与之比肩。
  赵青果参加完教研组长会议回来传达消息,大家怨声载道。这次区里不知哪个领导静极思动,想出一个折腾人的法子,划了几条年龄线,又引入了国外的一个什么口语考试机制,要求到某个年龄线的教师口语要到几级,连非英语科教师也不能幸免,35岁以下的年轻教师全部都要加入英语考级中去。
  赵青果回来组内一说,大家的唾沫星子几乎淹死她,于是她不敢怠慢,赶紧把这事又传达给周校长。周校长在周四的例会上说了以后,大家的反应都一样,坚决抵制。按照区里划定的年龄线,除了一些老教师逃过一劫之外,盛海中学的年轻教师几乎一网打尽。想当年他们都是千辛万苦熬过四级考试的,现在又要重新捡起英语,而且还是最难缠的口语,怎么能让人不愤怒?于是大家个个铁齿铜牙,一口咬定坚决不拥护区里的混帐决定,决不参加考级,哪怕不晋级,不评职称。连英语组的好多教师也是一副与大家共同进退的模样,赵青果看了不由得好笑。
  科班出身的她自然是不怕考级的,可是那么多人都抵制,她想自己是不是也做个样子,表表态,说明自己不参与?可是没等她发言,事态的发展就急转直下,令她啼笑皆非。
  那些口口声声说不参加考级的教师,私下里全都跑来拜托赵青果给他们开小灶,帮他们辅导口语,让他们能顺利过关,连郑晔盛萱都跑来向她讨主意,鼓动她先去考一考试试水,回来跟她们说说过程,好让她们能一次OK,这些形形色色的要求令赵青果大开眼界。
  应大家的要求,赵青果苦着脸去考级了。她摆出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模样,临走之前还一再地声明,考不上也是被大家陷害的。大家都是一脸同情的模样。赵青果坐在去考试的车上,肚子里着实好笑,自己和大家,不知谁在做戏。
  考级过后,区里一时没了动静,天气却很快入了夏。盛海中学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基建工程。行政办公区从北区迁至南区,两层楼装修一新,中层干部以上的行政人员,每人配备一间办公室,空调、电脑、实木地板和防盗门一应俱全,校长办公室装修得更是豪华气派,不但有普通办公室的三倍大,铺有漂亮的地毯,还另外辟出一个带卫浴的小套间,装修成了宾馆标准间一样的休息室,大门一关,俨然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不少教师都在背地里颇有微辞,可是校长接下来的举动又让大家说不出什么。学校北区的教室全部翻新并配置了阶梯教室,将所有的课桌椅全部更换,淘汰原来计算机房所有配置低的电脑,全部更新成高配置的联想电脑,就这一举动,陈升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他在厂家上门安装的时候,以权谋私挑了两台最好的电脑给自己和赵青果用,还给赵青果装了全套的游戏软件,从此他们俩告别了缓慢的蜗牛时代。
  盛海中学的变化还不止这些,暑假的时候,学校整个变成了一个大工地,教师办公室被翻新了,澡堂、食堂重新装修了,操场更换了塑胶跑道,种上了草皮,就连校园的绿化也搞得格外隆重,听后勤的师傅们唠叨,光300元一棵的树就购了上百棵,其他的矮灌木就不知用了多少。孙莉莉全程监理学校的工程建设,每天戴着安全帽,像模像样地拿着图纸,对着施工中的校园,指指点点。
  赵青果心想,幸亏王小萍已经退了休,要不看着这花钱如流水的派头,又该大发牢骚了。
  
  第33章
  暑假到来之前,老范挨个办公室通知假期旅游的事,按学校规定,每位教师假期有两千块钱的旅游补贴,学校会定好线路来征求大家的意见,如果不参加,这钱也不会发到大家手里,所以一般来说,没有特别的事情,大家都会参加。去年赵青果他们因为是实习期刚满,学校没通知他们参加,于是他们也就不知道这回事。今年老范一说,赵青果首先就高兴起来,马上报了名。
  她问大家的意见,大家基本上都比较统一,除了盛萱因为有吃奶的孩子离不开之外,大家都踊跃地报名了,有的还带了家属。江大伟因为有肝病,自觉地没有报名,他知道就算他报了名,大家也不一定肯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即使他使用卫生公筷,即使他的病根本不传染。陈升也没有报名,赵青果问他原因,他不肯说,只推说自己不喜欢热闹,所以不去。赵青果失望而去。
  不过,满心以为能在旅游中放松的赵青果更添郁闷。出发前,大家被告知每人需要再交300块钱团费,只因为他们这个团是“教师团”。大家抱怨不已,说要投诉,导游不出声,司机一脸不耐烦地说:“哪家旅行社都是这规矩,投诉也没用,明着告诉你们,这就是行业潜规则。”
  导游倒是心平气和地给大家解释:“接待你们教师团我们其实最害怕了,因为我们不管怎么做,都容易被投诉。你想想啊,你们当教师的,知识丰富,购物比较‘理智’,对服务又‘较真’。我们哪一句话说不对了就有可能砸团。所以,业界有共识,教师团难伺候。”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难伺候就应该加钱啊?”可是最后还是不得不耷拉着脸每人多交了300块钱。这一行就果然处处不顺利,先是导游催着司机猛赶行程,大家饿得前胸贴后背纷纷抗议,她才把大家带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用餐。饥肠辘辘的大家也顾不得挑剔环境太差,卫生不好,上一个菜吃一个菜,全部10盘菜上完了,还有一大半人没吃饱,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只好向店家讨来辣椒面下饭。
  这一来,大家的怨气就可想而知了,菜肴品质不高还在其次,关键是量太少,大家都没有吃饱,于是为了报复导游安排的明天去指定的土特产店购物的行为,大家晚上集体出动杀到另一家超市购买物美价廉的特产,导游第二天早上三番四次地催促大家下车进店,大家都岿然不动,等到她发现大家大包小包早已够得盆满钵满时,立刻气得脸色发青,又不敢犯众怒,一路上用大家听不懂的当地话和司机大声地吵架,赵青果觉得他们是互相埋怨。
  旅行中她和袁琴合住一间房,由此而听到了无数的八卦,虽然袁琴一再声明让赵青果保密,赵青果还是觉得这些八卦已经是盛海中学人人皆知的秘密,只不过她是后来的,所以没来得及紧跟时代步伐而已,现在听到了也不晚。
  袁琴在盛海中学已经混成了八卦女王的地步,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连孙莉莉她似乎也能说得上话。赵青果开玩笑地向她讨教如何讨好孙校长。袁琴把嘴一撇说:“问我还不如去问杨晓依,她最清楚。每天什么也不干,净往孙校长办公室跑了,聊天、拉家常,显得她跟人家多亲密似的。当然了,人家是孙校长的同学,我们哪里赶得上!”
  杨晓依就是后来调进来顶替孙莉莉教音乐的老师,原来她们是同学。赵青果这时才知道。她想知道袁琴对她得罪过孙莉莉有什么看法,就自怨自怜地叹口气说:“唉,我就更惨了,以前还得罪过孙校长。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孙莉莉的心挺细的,你不要以为你心里的不满不表现在脸上就可以躲过她的眼睛;也不要以为你触犯了她或她误会了你,你通过解释就可以冰释嫌隙。盛海中学谁不知道,她是最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一个人。得罪了她,等着倒霉吧。上回王莹盛萱他们几个人背后议论孙莉莉,说她做了安利的代理,又借了当工会主席的便利,可着劲儿地给大家发安利的产品。结果这话也不知道谁传到孙莉莉的耳朵里了,这几个听的、说的,都跟着倒了霉,被罚了半个月津贴。”
  听了袁琴的话,赵青果彻底死了心,她不再妄想和孙莉莉修好,而是转为思考怎样越过孙莉莉,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因此她半天没接话。
  袁琴一看赵青果的样子,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交浅言深,生怕赵青果把她的话泄密出去,急着想找补回来,说了好多解释的话,赵青果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一个劲地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沉思。袁琴最后都急了,赵青果才发现她在对着自己嚷嚷,她慌忙表态,坚决不会泄漏出去,以人格保证。
  袁琴见赵青果发了誓,又不放心地叮嘱她,遇到谁也不要说。赵青果心里好笑,但还是一脸严肃郑重地答应了。袁琴于是放心地出去找她的密友聊天去了。
  赵青果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英文原版书,斜倚在床头看。这本名字老长而且耸动的书是临行前宋小婉塞给她的,说是非常有用的一本书,特别针对赵青果目前的现状。她要赵青果不能嫌麻烦,一定要看完。
  赵青果看着书名就打了个哈欠,《I Can’t Believe She Did That! Why Women Betray Other Women at Work》,作者Nan Mooney在书中举了很多例子,说明女性之间相处起来非常扭曲(twisted),而且女性对女性更加凶残污秽(nasty)。赵青果被看了几页就吓了一大跳,她开始细读起来,尽管郁闷,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本书写得真实,真实得残酷。
  女性在工作中天然地存在着矛盾,她们既想互相搞好关系,互相扶持,又想互相竞争。但女性害怕解决问题,遇到问题并不是直接面对,而是藏着掖着,让一切在私底下进行。赵青果现在更加相信,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可能让孙莉莉改变对她的看法,而且,隐约地,赵青果觉得,孙莉莉似乎有点忌惮她,有意无意地防范她的感觉。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定不是空穴来风。她想到那天晚上的灵光一现和上百度搜查后的结果,她决定旅游回去后就要着手开始她那天拟定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翻身计划。
  最后一晚袁琴曝了个很大的八卦,她怀疑周顺英有外遇。周顺英在她宿舍发生火灾后不久就结了婚,听说老公是个在档案局工作的普通公务员。
  赵青果听到袁琴的话一惊,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那个偏僻的ktv,那迎面走来的亲密的一对男女,她心里一沉,问袁琴怎么知道的。
  袁琴神秘地说:“我和她不是一个办公室吗?她老在我面前抱怨她老公没有上进心,她一个人承担着家庭的压力,真的很累什么的。唉,女人啊,要是变心了,总有各种理由各种借口。”
  赵青果不想掺和到这种是非里去,淡淡地一笑就打算放过去,偏偏袁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赵青果越是不感兴趣,她越是有要一吐为快的欲望。她又主动跟赵青果说:“你知道她那个是谁吗?是她班上一个学生的家长!”
  赵青果早就知道了,可还是故意装作毫不在乎,周顺英对她来说随着那几个笔筒茶杯扔进垃圾筒,早就跟她没有关系了。她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龃龉就要去毁掉一个人,要毁掉也不能毁在她手上。她马上打断了袁琴的话警告她说:“别瞎说,这可是要命的事!”
  自从那次发现周顺英的秘密之后,赵青果凡是一去她的办公室就不由自主地观察她。彼时她正在看FOX的最新美剧《Lie to me》,每天都沉浸在Lightman博士营造的各种真实刺激的场景里,甚至下意识地学着Lightman博士,通过看着别人的眼睛,观察别人的小动作,听别人的声音来找出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她有点走火入魔了,不过,最终她的感觉是对的。终于有一天,那位家长来了,正巧赵青果在周顺英的办公室上网,她注意到,周顺英的眼神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亮晶晶的,整个神情像打了兴奋剂似的高昂了起来,甚至在和这位家长握手的时候她双颊晕红,声音微微发抖。
  赵青果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毫无疑问,她那天的惊鸿一瞥看到的真是周顺英,她真的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过,举止还那么放荡。不过,她没有声张,这种事顶风臭十里,她懒得去管这种闲事,不过每次在看到她老公乐呵呵地来办公室找周顺英的时候,赵青果有时会不由自主地用怜悯的眼光看他一眼。
  听到赵青果的话,袁琴不高兴了,本来预料会有人共同惊叹这个秘密,没想到赵青果完全不领情。她脸色一沉,赵青果忙陪笑说:“我是为你好,你想,这样的事传出去肯定会追究源头,不但她没脸,连咱们自己也不光彩,还不如假装不知道呢。你想,这样一来二去的多伤感情啊?”
  袁琴没好气地说:“就你赵青果会做人!”
  赵青果又陪笑说了很多好话,才把袁琴哄过去。不过她想,周顺英这件事也许迟早要暴露出来了,她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恐怕又是一场灾难。
  疙疙瘩瘩的旅游总算结束了,赵青果发誓以后再也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旅游了,这种旅游简直是受罪。回到学校见到陈升,赵青果大发牢骚,抱怨个不停,陈升只微笑着听着,并不插话。
  
  第34章
  博美也叫松鼠犬。它是一种紧凑、短背、活跃的玩具狗,拥有柔软、浓密的底毛和粗硬的披毛。它具有警惕的性格,聪明的表情,轻快的举止和好奇的天性。博美体型虽小,但生性自傲,爱寻衅好斗,忠于职守,好吠是它最大的缺点。这是赵青果在网络上了解的关于博美犬的基本知识。
  她在锦绣家园里转悠了一个多星期了,每天都能看到那条名叫“豆豆”的博美犬,那条周校长家的漂亮小狗。博美犬这个名字还是赵青果凭着记忆在百度上反复搜图查证后得出来的结论。她掌握了大堆网络上关于博美犬知识的介绍,已经知己知彼,现在要对这只小狗下手了。
  按照观察,“豆豆”每天都会出来两趟,一趟是上午10点,由钟点工牵出来遛,另一趟是下午五点,由周校长的太太王雅金亲自带出来,边散步边遛狗。赵青果要做的,就是在上午钟点工遛狗的时候把狗偷走。
  周家的钟点工是个20岁左右的农村小姑娘,她一点都不喜欢狗,把豆豆牵出来后就放了绳子让它自己乱跑,然后她自己在小花园里和别人聊天。到点了再叫唤几声,把豆豆套上绳子带回去。
  四周的地形她已经察看过,这个小区的监视系统四通八达,到处都有监控镜头,要想不被镜头拍到自己还真不是一间容易的事。更困难的是,博美犬天性喜欢吠,很难让人相信这么小巧的狗狗有那么大的嗓门,要是豆豆真的不管一切地叫起来,那就真实前功尽弃。但赵青果相信,周家的钟点工能给她足够的机会。
  她上网找了些抓狗攻略,按照网友们的指点在药店买了乙醚,倒在白色的小毛巾上,装进了不锈钢饭盒里,每天背着在锦绣家园小区里溜达。
  每天在豆豆四处乱跑的时候,赵青果这个别有用心的大野狼就背着钟点工友善地和小红帽豆豆玩,给它吃一些狗狗难以抗拒诱惑的鸡肝,和豆豆厮混得很熟。一个星期后,她把豆豆骗到监控照不到的地方,对着天真的小狗挥动了白毛巾,终于把豆豆迷昏搞到手。她紧张得手发抖,把昏迷的豆豆塞到背包里装作刚上完家教的大学生一样匆匆地走出了小区。
  她走出小区上了出租车才长出了一口气。
  车子很快驶到宋小婉家住的小区。
  宋小婉和邢翼这对欢喜冤家经过漫长的吵架和求和终于买了房子,结了婚。买房子的钱宋家出了一半,邢翼家象征性地出了两万,剩下的就是小夫妻俩贷款按揭解决了,总算迈入了有壳蜗牛的阶层。因为他们暂时还没要孩子,所以这里也是赵青果常驻的据点之一。有时宋小婉一个电话打来,赵青果欢欢喜喜地就去了,两人窝在沙发上磕瓜子、看电视等饭吃,邢翼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地炒菜做饭。吃完饭,两位大小姐继续移驾沙发闲聊,邢翼则任劳任怨地在厨房刷碗,宋小婉还要时不时拉长嗓子娇声叫:“老公——我渴了!”
  赵青果看不过去,一推她说:“渴了不会自己倒水啊?不在我这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会死啊?”
  宋小婉嘻笑:“倒不是秀恩爱,我们买这房子总共花了一百二十万,我爸妈出了六十万,把他们养老的本钱都掏了,他们老邢家才出那么点钱,还不兴让我过过呼奴使婢的瘾啊?”
  “真有你的,把老公当奴隶使,哪天邢翼不伺候你了,有你哭的时候!”赵青果吓唬她。
  宋小婉也不急,笑嘻嘻地说:“傻姐姐,你以为我天天这样使唤他啊?他也就是在朋友面前给我面子,让着我而已。夫妻之道,哪是你这个没结婚的大姑娘能明白的?”
  赵青果锤打她,两人又是一阵嬉闹。不过,赵青果倒是明白了一点,宋小婉是真正爱着邢翼的,也肯为他让步,否则他们的僵局没有解开的时候。可是邢翼也是值得她付出和牺牲的吧,要不然他们也是没有结果的。明白了这点之后,赵青果剩下的就是羡慕了。她曾经有过全然的付出,但却是在错误的时间,面对错误的人,以致后来惨淡收场。今时今日,她已不肯再全心全意地信赖一个人,更不可能再为谁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赵青果抱着已经醒过来并且不停挣扎的豆豆,边走边唠叨着抚摩安抚它,总算到了宋小婉家。她把小狗和事先准备好的狗粮交给了宋小婉,说是朋友出差了,小狗没人养,让宋小婉帮着养几天。
  赵青果没有告诉宋小婉她的计划,更没有告诉她豆豆是偷来的,而且她还要利用这无辜的小狗去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赵青果按照计划,过了两天才背着小包去锦绣家园转悠,假装是去家访。她毫不意外地在小区公告栏上看到了寻找豆豆的启事,还贴出了豆豆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豆豆眼睛明亮,毛色光滑,张着大嘴,显得十分可爱。启事上措辞十分讲究,还列出了重金酬谢,显示出主人急于寻找爱犬的迫切心情。
  很好。赵青果在启事前流连了一会儿,满意地离开了。
  她悄悄地躲在周校长家所在的楼的对面观察他家的动静,终于等到王雅金出来。王雅金先是在楼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往公告栏那里走。赵青果知道她接下来会去公告栏附近的小花园坐坐,那里有她熟悉的一些邻居。她赶快出了楼道,从另一条小路穿过去,提前坐在王雅金常坐的花园长凳上守株待兔。
  三天过后,当赵青果抱着右腿上绑着纱布、脏兮兮的豆豆出现在周家门口时,王雅金眼里的惊喜是显而易见的。赵青果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您丢了一只小狗,不知道这只是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王雅金就一把把小狗抢过去抱在怀里,连声说:“豆豆!豆豆!你跑哪儿去了?你吓死妈妈了……”
  她一边抚摸着不安份的小狗,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赵青果有点同情地看着她,觉得她过得其实也挺可怜,人到中年连个孩子都没有,丈夫的心又不在自己身上,就算她是一校之长,事业有成,可那又能怎样?事业不能弥补生活中的空缺。看样子,尽管她生活优裕,但其实真正属于她的也许就只有豆豆了。
  王雅金和赵青果打了个招呼,眼睛就只盯在豆豆身上。她都不让钟点工插手,自己把豆豆抱到浴室给它洗澡,然后安排钟点工请赵青果进屋,给她倒茶。
  赵青果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处处透着精致的家。人说周校长家里装修豪华高档,这样一看,倒也不是假话。盛夏的暑热在他家中央空调的凉风下无影无踪。赵青果心想,24小时开着这空调,光这电费就够平常人受的。
  王雅金一边给豆豆洗澡,一边心疼地唠叨:“看吧,不听话吧,老乱跑吧,腿都受伤了……疼不疼啊?……活该!……看你下次还跑不跑……再跑,妈妈就不要你了……”赵青果在一边听得十分好笑,她还真把狗当儿子养了,这都什么事啊。
  豆豆的腿上其实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让赵青果的出现更加合理。宋小婉不是一个细心的人,她喜欢狗也就是一阵风的功夫,过了这劲儿了就懒得理了。头一天她还按时给豆豆喂饭遛狗,第二天就嫌豆豆老是乱吠,把豆豆关到楼道里让它去叫,结果豆豆掉进了两层楼之间的窗户缝里,把右腿卡在缝隙里上不来了。
  还是隔壁邻居来通知的宋小婉。等邢翼慌里慌张地去救它,豆豆以为邢翼要对它下手,更加死命地挣扎,不但越卡越深,把右腿撕了一条大口子,还把邢翼的胳膊也抓出几道血印子。人狗都受了伤,宋小婉带着这一人一狗上先小区里的宠物医院花了一百多块钱给豆豆打针包扎,然后又送邢翼去社区医院上药,咨询要不要打狂犬疫苗。
  破了财又受了惊吓的宋小婉当即火大地给赵青果打电话,勒令她马上把狗接回去。赵青果好说歹说才让宋小婉同意再养两天。两天过后,赵青果觉得时机成熟,终于抱着狗狗堂而皇之地来到了锦绣家园了。
  抱着干净整洁的小狗,王雅金才有功夫问赵青果是怎么找到豆豆的。赵青果早就编好了一套谎言,自然应对如流。她把握着分寸,十分有节制地告诉王雅金,小狗是她在附近的早市上看到了,有个民工模样的人在卖宠物,她因为看着这小狗十分像她在启事上见过的豆豆,所以才掏钱将它买下来了。因为豆豆受了伤,所以卖主并没要高价,只要两百块钱就卖给了她。
  王雅金当即掏出五百块钱递给赵青果,算给她的酬谢。赵青果推让得脸都红了,最后只收了两百块钱,算作买狗费用。王雅金余怒未消,抱着小狗恨恨地说:“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把我的豆豆偷走了,还好你认出了它,要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它了。真是缺德!”
  赵青果不敢接话,略坐了一坐就告辞要走。王雅金对赵青果印象不错,通过两次接触觉得她不是个轻狂浮躁的人,再看到她没有趁机收下酬劳,更加觉得她是个本分人,于是就留她再坐一会儿。
  赵青果有点不安地说:“我怕您不太方便……周校长要回来了看见我在这也不好……”
  王雅金伸手把她按下去,让她坐在沙发上:“没事,老周这礼拜上外地培训去了,不在家。你就放心地在这儿待着吧。你是豆豆的救命恩人,我请你吃顿随便饭还是可以的吧?”
  赵青果于是顺水推舟留了下来,一边看电视一边陪王雅金聊天。两人聊着聊着不免聊到盛海中学的人和事。赵青果有意无意地让她知道,自己得罪过孙莉莉,现在很受排挤,十分苦恼。她发现,王雅金听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闪烁了一下。
  
  第35章
  赵青果就这样和王雅金认识了。在那次的闲聊中,王雅金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她的侄子马上要升高三了,没有好的辅导老师,成绩一直不能有飞跃什么的。赵青果马上自告奋勇地说自己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当过高三学生的家教,比较有经验,如果她侄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她可以暂时充当,而且她重点强调,暑假中她也没有别的事,闲着也是闲着,辅导学生也算是对业务的一种钻研。
  王雅金推辞了一番,笑眯眯地答应了,两人都没有提钱的事。要是以前,赵青果会在心里纠结一番,甚至傻乎乎地说出依市场价给的话也有可能。但是,现在的她经过了一番痛苦的磨炼,早就明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最重要的是懂得做人,而会做人最重要的是要会审时度势。
  王雅金肯给她机会去辅导她侄子学英语,这是给赵青果面子,要不然,盛海中学到处都是愿意拍她马屁的老师,她根本不缺人选。赵青果想,也许是自己有意无意透露的和孙莉莉不和的信息取悦了她,让她相信自己不会是孙莉莉这一伙儿的人,所以她大方地愿意给赵青果一个结交的机会。这是赵青果以前打着灯笼也寻不来的好事,她很高兴。
  暑假就在匆忙地奔波补习中很快过去。研究生班的课程在八月初集中上了二十天就结束了,下学期的课要到9月底才开。赵青果还真是没有什么大事。法语班的课也上得不错,因为有英语的底子,法语上起来似乎也不那么难,而且相比较而言,她更喜欢语法严谨,内容表达清晰的法语。上课的时候,听着讲台上法语老师那那优美而动听的法语,赵青果的心情会变得分外地愉悦轻松。
  可是法语学习开始的阶段其实是非常痛苦的,特别是发音阶段的练习。赵青果每天练习嘴型,脸部肌肉绷得特别紧张,一天下来脸又酸又疼,练了一个月就差点想打退堂鼓,后来还是咬着牙才坚持下去的,现在居然也学了很久了习惯了。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赵青果就是初三年级的教师了。盛海中学规定,主科教师带班一般是随班走,一上就是三年,叫做一个小循环,新教师第一个循环必须是六年,也就是从初一一直要上到高三,叫做大循环。当然,高一的时候会接新班,但这六年一个的循环是每个新教师都要走一遍的。
  赵青果带了班,忙是忙,但给王雅金的侄子王洋辅导的时间还是千方百计挤了出来。她不太喜欢那个看起来玩世不恭又刚愎自用的大男孩,总觉得他在她辅导的时候不够专心,甚至有时候她无意中抬起头来还能看到他略带嘲弄的眼光。
  赵青果心里不舒服,但却假装没看见。有一次王洋在赵青果反复追问他听懂了没有,要不要再讲一遍的时候,他忍不住摔了书,并且自以为是地对赵青果说:“你为什么那么热心给我辅导?是不是想拍我姑姑姑父的马屁?你说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青果顿时怒火中烧,她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但随即又压下火去,她看了看表说:“王洋我告诉你,你也是从初三过来的,你也知道初三的学习有多紧张。我不但要辅导你的高三课程,我还要管我七八十个初三学生,我还要备课、进修、自学法语。我一个周末的时间被分割成无数个小块,每一块都有固定的内容。你说我是为了什么?我来给你辅导周校长根本不知情。要拍马屁我不会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王洋被镇住了,低下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嘟囔着说:“我不喜欢英语,我根本学不进去。我妈我爸还非逼着要我学。我将来的兴趣就是打球,打到NBA去,做姚明第二。”
  赵青果听他语气诚恳,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解释,松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说:“ 就算打球也需要学好英语的,尤其是你想去NBA的话,你看姚明、孙悦答记者问,不都是满口英语,连翻译都不需要吗?你听不懂没关系,我可以从最基础的给你讲起,但前提是你要配合。”
  王洋点点头,两人的关系从此良性发展了许多。有时候,王洋还愿意给她讲讲自己学校发生的事,赵青果也愿意跟他分享自己和学生之间的故事,两人竟好似成了朋友一般。
  有一次,王洋在上课之余突然对赵青果说:“赵老师,你知道你们盛海中学在百度贴吧上建了一个吧吗?”
  “不知道啊,有吗?”赵青果不在意地问。
  “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孙莉莉的老师?她长得漂亮吗?”王洋又问。
  赵青果点头,然后问:“比较漂亮,会打扮。怎么了?”
  王洋不答,只是转移了话题。
  回到家后,赵青果觉得奇怪,打开了电脑,连上网以后果然找到了“盛海中学吧”,里面的帖子还不少,大部分是一些小女生发花痴,写些什么“陈英俊,我喜欢你!”或者“初三的YOYO有男朋友了吗?之类的话,还有些是无聊学生评校花、校草。她还看到自己班上的小疯丫头毛芮被评为班花,差点茶水喷了一键盘。
  不过翻到后面,她就发现了一些猛料,比如有一个学生发了个帖子骂庞煜,说他天天找自己的茬,逼得自己不上了之后又装好人给他找学校,简直是SB。她一看,后面跟帖的居然有五六十条之多,基本上都是同意楼主的意见,还附了好多亲身遭遇。
  以前赵青果风闻庞煜当班主任喜欢打学生,而且喜欢把学生往家里赶,动不动就停课三天写检查,逼走了好多学生。学生们纷纷反应他态度粗暴,只喜欢成绩优秀的女生,对其他差生非打即骂,而且还不许说出去,否则就要报复。没想到,这些传闻都是真的。赵青果摇头叹息,倒霉孩子,谁让你赶上他了呢?
  翻了十几页之后,赵青果看到一个帖子,标题很耸动:“周春平就是个大色鬼!”再看跟帖,居然有一百多,她心里一跳,连忙点开进去看。里面上来就是一句:“周春平就是个大色鬼,副校长孙莉莉就是一鸡。”
  赵青果屏住呼吸,一条一条往下看,大部分都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了,这已经不是新闻了。不过,有一条留言最让她印象深刻,里面的留言者好像是个已经毕业了的学生,他用老练的口吻写道:“他俩的事早就不是新闻了,早在五年前我上初一的时候就不觉得新鲜了,所以再拿出来说这事还真是可笑。 再说,孙莉莉就算是鸡,也算是她有本事,毕竟不是是个人就能当鸡的。首先要漂亮,其次要有味道,最重要的一点是还要有心计,既要理解人也要防范人,至少要做到保护自己重伤他人。你能吗?如果你能也可以去试试。”
  看了这些帖子,赵青果才觉得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想到学生的思想已经成熟到这种地步了。她现在知道为什么王洋会问她这个问题,也许他就是看了这里面的帖子才问的。不过她有点担心王洋看后的反应,虽然他看似已经成年,但有时候思维并不太成熟,不能完全理解大人世界里的游戏规则。但她没有办法,只能静观其变。同时,她还做了个决定,以后一个星期一定要上一次贴吧,就当是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学校情况。
  
  第三十六章
  “王校长,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赵青果给王洋上完课出来,坐在王家的客厅喝茶,正好看到王雅金来看她侄子,坐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的样子。
  王雅金索性掀起裤腿给她看:“荨麻疹。一发作就痒得我死去活来,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都没用。”
  赵青果看着她的腿,小的是豆粒大小的鲜红疹子,大的则已经连成了块,看着确实触目惊心。
  她问:“看过医生了吗?”
  “中西医都看过了,打针吃药也不见效。总是好了又发,发了又好,就是根治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作。医生先说是过敏引起,后来查来查去也差不出过敏源,医生就说是精神因素引起的。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王雅金一边轻蹭皮肤,一边忍着痒抱怨说。
  “你这病我见过,西医叫荨麻疹,中医叫‘赤白游风’,一般是肝经怒火,血燥生风,或脾经郁结,血虚生熟形成的。是不太好根治。”赵青果随口一说。
  没想到王雅金像遇到了知音,她连忙抓住赵青果问:“你懂中医?”
  赵青果点点头又摇摇头:“小时候跟在爷爷身边见过一些,但爷爷去世后就没再继续学下去了,只能治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你们家有没有什么秘方可以治?”王雅金死马当活马医。
  赵青果答说好像见到爷爷经手治过,因为当时那个患病的妇女奇痒难忍,爷爷开了内服外洗的几味药就治好了,但是不是根治了,她就记不清了,要回去查查爷爷留下的《行医手记》才行。王雅金燃起了希望,一再叮嘱她回去后要马上查查笔记,然后给她找找看。
  赵青果回到家,急忙打电话给老爸,要他火速把爷爷留下的《行医手记》给她寄来,而且要发快递。
  老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支支吾吾地告诉她,因为家里没有人学医,所以这本笔记很可能被老妈卖了废品。
  赵青果大叫一声,差点昏倒。她气极败坏地说:“这么重要的笔记你们随便就给当废品卖了?!气死我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
  老爸看她急的那样,赶忙又答应再去找找,兴许还在哪个角落里。他还发誓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本子找出来。
  赵青果悲愤地说:“要是真的被老妈卖了呢?”
  老爸说不出话来。赵青果气冲冲地挂了电话,心里简直怒火万丈,她认定这本笔记是找不出来了,老妈什么都好,就是过分勤俭,最擅长于开源节流,家里有一点可利用的东西都要攒起来,能卖废品的卖废品,不能卖废品的再利用。
  想起好端端的一个机会就这样被无知老妈给破坏了,赵青果更是悲愤。简直不可理喻!鼠目寸光!她用各种恶劣的词汇在心里轮番腹诽老妈。
  就在赵青果不抱希望的时候,老爸终于在晚饭时分打来了电话,告诉她一个喜讯:爷爷的《行医手记》找到了。因为老妈当时要卖废品的时候,青山正好在旁边,知道堂姐喜欢中医,就把本子抢救了下来,把自己小学毕业时的课本送了几本给老妈充数。
  老爸因为头一次看见赵青果这么着急着找一个东西,连忙发动了全家包括青玉和她的小男友在内,大家一起在赵家的小屋内翻箱倒柜,最后还是来串门的青山看到赵家一片狼藉,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才解决了问题。
  赵青果高兴得语无伦次,她对着电话那边的青山许诺:“好样的,青山,这回你给姐姐帮了大忙了,回头我给你买个PSP!”
  青山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得意洋洋地又说了好久才挂了电话。
  没过两天,赵青果拿到了老爸从老家快递过来的《行医手记》,顾不得激动,就赶紧翻开绵纸装订的内页,看着爷爷用毛笔字写下的一些医案。里面果然有怎么治“赤白游风”。可是这病根据内因外因分好多种,爷爷只写了其中一种“气血两虚症”的医法。赵青果有点失望。
  不过,她抱着侥幸试试的心态,打了王雅金的电话,说找到了方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适合她。王雅金当即要求她送过来看,还说她现在就在王洋家里。
  赵青果不敢怠慢,打了车到王洋家,把笔记交给王雅金看。
  王雅金看到那本古朴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绵纸本子首先就被镇住了。她一直相信民间大有高人在,也许冥冥中赵青果就是来帮她忙的。
  她和赵青果只看了一会儿病案,就断定自己应该就是属于这一种。
  赵青果看她笃定的样子,可不敢承担责任,就建议道:“我觉得您可以把方子拿去给中医院的专家看看。”
  此言提醒了王雅金。她点头,准备拿纸来抄方子,转念一想又跟赵青果借了这本笔记,准备拿着原方就去验验。
  赵青果自然是没有意见。她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准备功成身退。
  王雅金叫住了她,突然又不说了,改为送她出门。
  赵青果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王雅金必是有事情想和她说,但又没考虑成熟,所以有所顾忌之后又不打算说了。
  两个星期之后,王洋把《行医手记》还给了赵青果,说是姑姑让谢谢她。至于王雅金的荨麻疹治没治好,王洋也不清楚。
  赵青果心里忐忑,但知道有些事情不问比问了要好。她于是也就把事情丢过一旁,专心辅导起王洋的功课来。
  到了周一老范来通知赵青果去区里开会,说是有新的精神要下达。赵青果回到班里交代几句准备走,忽然发现一个空座位,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就问:“今天谁没来?”
  “宋-希-妍-!”全班同学齐声回答,彷佛见怪不怪。赵青果笑了一下,随即又意识到不妥,忙板起脸训斥他们:“用得着这样异口同声的吗?让别的老师听见了影响多不好!”
  2班学生一齐无辜地望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训。赵青果忽然玩心大起,转移话题开始说:“我待会儿要去开会,今天你们……”
  “乖一点!做好卫生!别惹任课老师生气!”全班学生又一齐回答,调皮的学生还在后头故意大声地催促:“快走吧,老师!回头你又迟到了!你们领导又该找校长了!”
  赵青果笑眯眯地走出教室,临走还回头瞪了那几个捣蛋鬼一眼,意思让他们别过分,特别是不要在她不在的时候惹是生非。
  来上课的历史老师看到了这一幕,他由衷地对赵青果说:“赵老师,你们班的学生真是太可爱了!”
  赵青果敷衍几句才走开,历史老师进了门,班里立刻响起热烈的欢呼,赵青果不禁微笑。
  历史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好人,也是盛海中学的一个奇人。他是盛海历史上唯一的区级教研员,讲课从不用教案,也不用课本,夹着那些讲义都是做做样子,他从来都不翻开的。上了课就开始激情四溢,满口典故,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他又忽然拷问一个重要史实,答不出来他就马上告诉你,此史实在课本哪一页哪一段,学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每年年终考评,学生划满意率,历史老师都是全校前三名,在2班的满意率仅次于赵青果。
  有时候赵青果不免会酸溜溜的想,如果她不是2班班主任的话,也许历史老师的满意率比她还要高。不过,她想过之后又暗骂自己无聊,不好好钻研业务,争取成为区级骨干教师,在这里跟一个老头子吃什么醋?何况,还是那样好的一个老头子,在盛海中学这潭污泥浊水里还保持着超然的心态,真是难得。
  赵青果一路想着,一路坐车到了区教委大楼。她进了会议室,发现今天人来得还很多,找了半天也找不着靠后的位置了,只好往前排走。这时,一个瘦瘦的年轻女教师挪开了书包,对赵青果说:“坐这儿吧,今天我的朋友没来。”
  赵青果感激地对她说了谢谢,坐下后会议还没开始,两人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来。这个瘦瘦的女教师小汪居然是王洋他们学校的团委书记。赵青果就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王洋的孩子,在高三3班。
  小汪说认识,怎么不认识,这孩子是校篮球队的,团委组织的活动中老能见着他。
  赵青果说:“他姨夫是我们学校的周校长。”
  小汪问:“周校长?你是哪个学校的?”
  赵青果答:“盛海中学呀。”
  小汪笑笑,不说话了。正好会议开始了,赵青果也没再接下去聊,她想,来日方长。
  
  第37章
  “紫背浮萍煎水外洗,桐臭蒿子煮沸内服。”
  赵青果闲下来就经常翻看爷爷的这本手记,有时候还把上面写的内容到网上去搜索一番,有时候能找到同样的方子,有时候不能。她越看就越觉得小时候她跟在爷爷身边,浪费了大好的时光在贪吃上,只顾吃病人家属给的糖和点心,没有去注意爷爷究竟是怎么给人看病开药的,以致于现在除了留下一口虫牙之外,她就记得几个治感冒的方子。
  她不知道王雅金最后用了这方子没有,也不知道她的荨麻疹到底好了没有。潜意识中,她觉得她自己也许在期待些什么。
  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唐成苓把年级组的教师都召集在一起开会,会议由孙莉莉主持,说是传达学校领导班子的集体决议。赵青果拿着本子坐在一旁,低头听着。对于孙莉莉,她是能躲就躲,不见面最好。
  她后来从王莹、盛萱那几个人那里也听到一些风声,知道孙莉莉很忌讳年轻的女教师单独去找周校长谈工作,大概是怕别人也借机上位吧。凡是有长得略微漂亮一点,又有些能力的女教师去找周校长,只要孙莉莉知道了,向来是第一时间就会赶到现场,不是借故去找周校长签什么字,就是去拿什么无关紧要的文件。反正她总要在旁边亲自监听才放心。事后,她不但要借机给人一点脸色看,还要经由她的好朋友杨晓依那里放出些风声,说些不尴不尬的话让人听了心里添堵。后来盛萱后来就有事也不敢找周校长了,怀孕以后就更是只知道埋头干自己的事,慢慢地又被孙莉莉寻着了不是,总是在周校长面前进谗言,说盛萱娇气,管不住学生。那一次恰逢周校长心情不佳,听了几句谗言之后,居然开了一次大会来批评盛萱的保胎。
  这样一来,孙莉莉的人缘就很差,围在她身边的,除了杨晓依,就是几个马屁精,成天在教学上不思进取,也不干正经事,只知道围着孙莉莉拍马屁,捧着她。杨晓依就更是如此,自从她进了盛海中学,一直以孙莉莉的老同学和嫡系自居,不但占尽了便宜,听说下学期孙莉莉还要推荐她进校团委,主管学生的团委工作了。这让已怀孕的现任团委书记王莹十分气愤,但又无可奈何。王莹虽然怀孕,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奋斗到现在这个位子上,自然是希望自己生产完后还能回到这个位子上,可是如果杨晓依一上,她势必就要永远和校团委书记的位子说再见了,为此王莹曾私心里鼓动赵青果去参加竞聘,赵青果吓得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坚称打死自己也不去搅和这趟浑水。
  王莹听了,也就只好算了,其实她心里也不愿意赵青果上,最好是有谁既有能力,又有怀孕计划,当了团委书记然后马上怀孕,等自己生了孩子,她也就到生产的时候了,这样,团委书记的位子就能顺利交接到自己手上。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也就寄希望于赵青果没有名利心,能像利菁代班小S主持《康熙来了》一样,帮自己临时代打一把,等生完了孩子,她再像小S一样来个风光复出。可是孙莉莉要是插手,这件事就希望渺茫。
  赵青果坐在会议室的远处,听着孙莉莉在那滔滔不绝地说,越听越不明白,她悄悄地问唐栎,为什么这次期末考试判卷要把好学生的分压得很低?这样做多打消学生的积极性啊?
  唐栎拍她手一下,示意她别说话,然后她抬头果然看到孙莉莉眼睛正盯着这边,忙低头做埋头苦写状。
  会议完了,孙莉莉走出来办公室,过了好久唐成苓才闷闷地说:“又是这样。好学生不让人家上人大附,101,非得都圈在自家的猪圈里。”
  大家听了,也不多说,四散开去,照孙莉莉布置的做。
  按照校领导的决策,盛海中学在初三期末考试的模拟统考中,各科都增加了两道难度很大的试题。遵照指示,赵青果出的英语试卷中有一篇阅读文章用的是外刊上的一篇原文,生词倒不多,给学生的感觉是,几乎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却不知所云,再读一遍,还是这样。这让原本可以考高分的学生感到束手无策。这是因为,文中的句子结构复杂,语法更是变化万千,同时又省略了很多成分,这不但需要对句型结构了如指掌,还需要有丰富的英语文化背景知识。考试结束后,很多优秀的学生都感觉成绩不理想。
  考试结束后,教师们集体阅卷更是有意从严判卷,作文尤其压分压得厉害,主观性的论述题该得10分的只给6分,平常答对了写了错别字的基本不扣分,现在一律扣光,甚至卷面还要扣5分的整洁分。
  成绩出来后全区没有进行大排名,只公布了分数段和人数。盛海中学的许多学生对照全区分数段估计自己中考的情况,不自觉地就降低了报考标准,很多都打算选择本校的高中。
  家长会上,周校长甚至有煽动性地说:“我们的实验班比市重点校的普通班质量毫不逊色。实验班教师是全校最好的教师,他们经验丰富,专业知识过硬,教学水平很高,可以说是精英荟萃。大家都知道,普通班是什么?普通班就是我们俗称的‘放牛班’,‘慢班’,家长们与其把孩子放到重点高中里的放牛班去,还不如选择我们本校的实验班,俗话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我们实验班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与重点中学相比没有差别,甚至我们对实验班的孩子更重视。选择留在本校实验班就等于是为孩子上大学加了一道保险!”
  于是在周校长的宣传下,初三大部分的尖子生纷纷打算选择留在本校上高中。赵青果这时候才明白学校的用意,为了留下尖子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家长会后,赵青果冒着风险,接触了班上几个尖子生的家长,隐讳地告诉他们,这次考试是学校命题,也许中考不会这样,所以家长不能以一次考试成绩为准,要相信孩子的实力。不知道家长到底听懂了多少,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期末考试结束,很快就到了年终总结的时候。赵青果对期末考核没有什么过高的奢望,但唐成苓曾私下里表示,今年她会为赵青果争取一下,至于争取什么,她没有明说,赵青果也没有问。唐成苓到明年就要退休了,据她自己透露,周校长曾找他谈过话,隐讳地表示过希望她退休后能返聘,继续再带一届学生。
  赵青果当然高兴,唐成苓是她师傅,虽然自己年少轻狂曾经得罪过她,但事后及时悔改,逢年过节也学了别人都有所表示,因此唐成苓也没计较自己的那点小心眼,大体上对赵青果还是很维护的。唐成苓的返聘对赵青果来说也是一个事,多一个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唐栎也和赵青果在一个组,而且也是年轻的班主任,唐成苓对待唐栎态度可就远不及赵青果来。唐栎以前曾多次半真半假地说赵青果背靠大树好乘凉,虽然是拈酸吃醋的话,但也是事实。
  唐栎长得并不漂亮,皮肤微黑还有点偏胖,又是于校长原先从外地招进来的,虽然是名校毕业,也风光了一阵子,但于校长一走,他们这些脑门上凿了“于”字的人就被冷落到一边。加之唐栎管不住自己的嘴,老是心直口快图一时痛快,于是越发地不受领导待见,被老范说成是脑后边长了反骨的人。
  唐栎也是过了三十的人了,没结婚的女人对于年龄的焦虑和恐惧是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的,唐栎尤其如此。她变着法子地倒饬自己,买雅诗兰黛的ANR精华往眼睛上涂,买SKII的神仙水往脸上喷,买Zara,Only这样的平价大牌往身上穿,可是没用,无论怎么倒饬,相亲还是不成,交网友也是见光死,孤身一人至今没有稳定交往的对象,一脸恨嫁的意难平。
  越是恨嫁就越是脾气古怪,越是脾气古怪就越是嫁不出去,这简直成了唐栎的死循环。因为她的脾气和性格,再加上她日益增长的年龄,盛海中学的老教师谁也不愿意给她做媒。好事的老范还将她称为“必剩客”,说她要是再挑挑拣拣下去,就有望成为贺海琼那样的“齐天大剩”——一个以42高龄的未婚之身下嫁给死了老婆的初恋情人的传奇人物。这话传到唐栎耳朵里,把唐栎气棏大哭一场,为此恨死了老范,看见他就要找茬和他吵架。
  看看唐栎,赵青果自己也不免灰了心,大学毕业到现在,不知不觉也25了,眼看着也到了要剩下的年龄,自己不急,家人却着急万分。老妈从原来旁敲侧击地暗问,发展到现在明刀真枪地逼婚,赵青果也顶不住压力了。在老妈眼里,女人一过23还没嫁出去就有危险了,而现在赵青果已经逼近26大关了,感情生活还是如同白开水一般,比她小好几岁的青玉谈恋爱谈得热火朝天,青果却还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老妈心急如焚却鞭长莫及。
  有时候,赵青果想到和赵磊的那段经历便会不寒而栗,她不免会想到,我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恋爱?当一个女人只是从精神上需要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便对男人提出了很多要求。当遇见的男人没法成为她心中设想的样子,她宁缺毋滥。赵青果就是这样。
  
  第38章
  赵青果苦心经营的关系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在期末给王洋辅导完英语后,又一次在王家的客厅里看到了王雅金。这一次王雅金显得比过去气色好多了,原先晦暗的脸色明亮了不少,加上化了淡妆,显得很年轻。
  她看到赵青果从王洋的书房里走出来,就客气地招呼她坐。赵青果虽然已经在她的娘家登堂入室了,但对王雅金本人还是有种本能的敬畏。上次她壮起胆子给王雅金寻觅方子医治她的荨麻疹,但后来却没了下文,这让她原本内心里有种轻微的失望。
  她坐下以后,不知道王雅金要和她谈什么。
  王雅金笑着说:“小赵,上次你给我方子我没立即给你答复,失望了吧?”
  赵青果慌忙掩饰说:“哪有?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所以一直心里有点忐忑。” 她扪心自问,原来她对王雅金的所图早都被人家看穿了,看来修炼得还是不够。
  王雅金矜持地笑:“这也没什么。上次我本想跟你说件事,又怕你误会我是因为你帮了我才用这个还人情,再加上时机也不成熟,所以我就没有提。”
  赵青果想起上次临出门前王雅金突然叫住了她,后来又什么都没说就让她走了,有点明白了,这让她对王雅金接下来要说的事更期待了。
  王雅金淡淡地说:“小赵,听说上次教委组织口语考级,你过了八级了?教委还给了奖励?”
  赵青果点头:“没什么特别的奖励,就是发了张证书,然后聘我当口语考试六级的考官,负责北片一区16所中学非英语教师的考级工作。”
  王雅金笑说:“这么年轻,又这么有才,你想没想过为学校做点实事?”
  “实事?”赵青果糊涂了,难道当老师不是做实事?那还有什么是实事?
  王雅金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说:“王莹该生孩子了吧?生了孩子得有半年的产假呢。”
  赵青果茅塞顿开,她几乎是飞快地点头。
  王雅金抛下一句:“回去想想吧,我跟老周也提过了,老周对你印象很好。”就起身进书房里。
  赵青果也站起身来,收拾自己的书包,几乎是嘴角挂着微笑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走到车站,她抬头看天,突然觉得外面的天空好高,好蓝,冬日冷冽的空气格外清新。她的心情就像这明媚的太阳一样灿烂。
  很快,期末的考核也在闹哄哄中结束了。赵青果意外地被评了个优秀,这就意味着她下个学期每个月工资会多几百块钱。她马上领悟到这是师傅唐成苓送给她的礼物,因为唐成苓是这次绩效考核评审小组的主要成员之一,她顺手塞给徒弟一个考核优秀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与期末考核一起来临的还有年终奖金。今年盛海中学租出去好多房子给企业和附近的居民,所以租金赚得不少,周校长大笔一挥,租金就都做了年终奖金。大家自然是高兴的,纷纷欢呼校长英明,几个会来事的年轻女教师更是口吐莲花,谀词如潮。赵青果偷眼看旁边的孙莉莉,居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还在摆出一副与民同乐的大度模样,她不禁心里冷笑。
  众人的谀词收到了意外的效果,周校长一高兴,居然决定来一次学期末全校教职员工大聚餐,地点定在学校旁边的大酒楼,办公室的老范已经提前布置定包间去了,据说饭后还有余兴节目,可以一直唱K到午夜。
  大家一行浩浩荡荡地跟在周校长的身后去了酒楼,路上有家室的也纷纷掏出电话打给家里,宣称自己今天有饭局,不回家吃晚饭了。
  赵青果跟着大家到里一个包间坐下,才发现周围都是年轻人,原来各个年龄阶段的人都自觉组合进了不同的包间。除了庞煜、袁琴和周顺英没来,赵青果他们这一包间里满满当当都是刚进盛海没几年的青年教师。
  郑晔问庞煜他们到哪里去了,早有眼尖地看到他们尾随着周校长进了校领导那一个包间里。大家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陈升忙开始给大家斟茶倒水,不喝酒的喝饮料。
  赵青果伸过来的是啤酒杯,陈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来啤的?”
  “当然!”赵青果豪爽地说。小时候跟在爷爷后边用筷子头蘸酒喝,赵青果自信喝点啤酒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这个包厢里都是自己人,没有正襟危坐的领导,没有面目可憎的对头,为什么不好好乐一乐呢。
  虽然号称是大酒楼,可是菜倒是寻常都能见得着的,可见周校长虽然点了头,可是拿钱的孙校长还是不那么大方,点的都是家常小菜。不过,赵青果不介意,她刚刚评了优秀,期末奖金又得了二等,有这些好事相加,她只想找个理由犒赏一下自己,于是菜还没上一半,就和坐在她旁边的陈升连干了好几杯,又在众人的起哄下,和别的同事也干了好几杯。
  趁着众人忙着吃菜的功夫,陈升侧过去低声对赵青果说:“等下散了你先别走,我有事要告诉你。”
  赵青果也不问什么事,只点头说好。
  一时菜上完了,酒意上来,赵青果脸颊微熏,两只眼睛汪得出水来,一举一动也变得更加豪迈起来,话也变得格外密。陈升见了,心中猛跳,要拿下赵青果的酒杯,她又挣扎着不让,陈升不由得暗暗叫苦。
  正在纠缠间,周校长带着一众校领导每个包厢敬酒,敬到他们这里来了。陈升来不及夺过赵青果的酒杯,她就自动站起来了,端着酒杯眼睛水汪汪地说:“周校长,我敬您一杯!祝你鹏程万里,长命百岁!”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明显是喝多了的表现,不过周校长也不介意,看到赵青果主动站起来,哈哈一笑,也迎上来和她碰杯。赵青果低头发现自己杯里是空的就转头对陈升说:“老陈,快给我,倒-酒!”
  周校长听到赵青果喊,于是说:“不用倒了,从我这里匀一点!”他说完把自己杯里的酒给赵青果倒了一半儿,然后一干而尽。
  赵青果马上有样学样,端起杯子也一饮而尽。酒到了赵青果肚子里像火烧一样,她马上觉出来不对,这哪里是啤酒,分明是高度的白酒啊。她放下杯子,看看走在周校长身后的孙莉莉,她手里正拿着一瓶倒了一大半的五粮液。
  周校长说笑了几句就带着大家鱼贯而出,留下大家继续唱歌喝酒。
  赵青果有点懊恼,来不及多想,就被人塞了一只话筒。她只得看着屏幕专心地跟着字幕唱,一首歌还没有唱完,酒意就上来了,她扔了话筒,把坐在她身边的陈升拉过来,把她会唱的歌都教了他三遍,最后意犹未尽,抓着话筒窜上沙发开始激情四溢地飙法语。
  陈升听了一阵,不懂,于是迷茫地说:“青果,你这说的是什么?我咋一句也听不懂?”
  李卉笑嘻嘻地说:“傻瓜!赵青果在说家乡话!”
  江大伟说:“青果在表演戏剧《等待戈多》。”
  赵青果不理他们,她现在感觉好极了,眼前飞的都是法语单词和句子,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够着。她依旧满口地法文诗往外狂冒。
  唱到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有家有室的人都走了,别的包厢的人也加了进来,有的唱歌有的跳舞。赵青果因为疲倦加上喝酒,觉得头晕,就朝陈升大喊:“你他妈的能不能不晃?!”
  陈升抓过来一只靠垫,在嘈杂的环境里也冲赵青果大喊:“你躺下睡会儿!”赵青果不睡,傻笑着说:“我是不睡觉王国的王后!我根本不需要睡觉!”
  陈升也喝多了,懒得理她,她就自言自语外加傻笑,根本没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就这样一直玩闹到凌晨,大家又累又倦,准备要回去了,赵青果闭着眼睛不想起来,陈升歪歪扭扭地站起来,硬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起来,她像摊烂泥一样贴在陈升到身上说:“我不想动,你背我回去。”
  陈升看看大家已经纷纷穿上外套,系上围巾,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了,于是也七手八脚地帮赵青果套上棉袄,把她的胳膊架到自己脖子上,半抱半扶地往外走。
  赵青果脚步飘忽,人也飘忽,思想也飘忽,到后来整个人好象在失重的月球。她紧紧地攀着陈升到脖子,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陈升扶着她上了楼,翻遍了赵青果的各个口袋却找不到钥匙,他放开赵青果,摇着她的脑袋问:“你的钥匙呢?”
  赵青果失去依靠,马上一个趔趄往前栽,一下扑到陈升到怀里。陈升伸出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在赵青果的口袋里乱摸。
  赵青果笑呵呵外加口齿不清地说:“找……不,到,去,你家。”说完就要搂着他的脖子睡过去。
  陈升也吃不住劲了,两人东倒西歪地又上了一层楼,打开房门。
  赵青果被动地随他进屋,她甩了外套,使劲地抱着陈升的脖子,掰都掰不开。陈升含混地说:“青果,你别这么搂着我,你再不放手,今天是月圆之夜,我会变身的哦。”
  赵青果忽然傻笑,两只手在陈升到脸上身上乱摸,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傻里傻气地说:“在哪儿呢?在哪儿呢?你胡说!今天哪有月亮?外面都是路灯!”
  青果说着说着,忽然唇就已经压过来了,从额头到耳垂,从脸颊到嘴唇。陈升像遭了电击一样霎时僵立不动,他抓住赵青果乱动的手问:“青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赵青果不答,回答他的只有火热的唇和女性特有的馨香。
  陈升残存的意志力完全被摧毁,他一伸手,把赵青果拦腰抱住往床的方向走。
  赵青果闭上眼睛,听之任之。即使醉得再厉害,也还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她没有想过去控制自己。她想,今夜就让我放纵一次吧。
  
  第39章
  清晨,宋家的防盗门被拍得山响。
  宋小婉咒骂着爬起来去开门。她蓬头垢面地一边打着大大的哈欠,一边打开防盗门,看到的却是赵青果花容失色的脸。
  赵青果嘴里说着“借你家避一避”,一头就要冲进去。宋小婉大惊失色地拦住赵青果要往里冲的身影:“哎,等等啊!我家相公现在还衣冠不整呢,你乱闯什么呀?”
  赵青果气极败坏地说:“你放心,你相公姿色平庸,只有你把他当成宝贝,我才懒得色心大发呢。你少废话,赶紧让我进去!”
  说完也不顾宋小婉的阻拦一头冲了进去,客厅里乱七八糟,哪有邢翼的影子。赵青果回头和宋小婉理论:“你相公在哪?还衣衫不整!我看你是成心不想收留我是吧?亏我还是你唯一的闺蜜死党加最佳损友!”
  赵青果越说越悲愤,突然一杯水伸过来,她抬头一看,是邢翼微笑的脸,接着温和地声音想起:“喝口水吧。”
  赵青果顿时语塞,顺手接过喝了一口。宋小婉一把拉过邢翼,把他往卧室塞:“快回去接着睡!别和这个死丫头瞎搅合。好不容易放寒假了,连个懒觉都不让人睡,大清早地就来拍门,成心打扰人家甜蜜的二人世界!”
  赵青果听得火冒三丈,又要开骂,却见宋小婉已经把邢翼成功地推回了卧室关上了门。她马上挂掉笑容对赵青果说:“说吧,青果,这又是惹了什么事了?”
  赵青果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躲闪着遮遮掩掩地说:“我,我也许,干了一件,不好的事,不,是一件很囧的事。”
  宋小婉八卦的天性立刻占了上风,她一扫之前的抱怨,眼睛晶亮地逼视赵青果:“老实交代,你干什么了?”
  赵青果把头埋到靠垫堆里,瓮声瓮气地说:“我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也要说!你干都干了,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我,昨晚……和……上床了。”从靠垫里传来的声音有点失真,但机敏如宋小婉马上就捕捉到了重要信息:“什么!你和陈升上床了?!”她的声音瞬间拔高,足以裂碎玻璃。
  赵青果顾不得害羞,拼死把头从靠垫里伸出来吼:“你小点声!”
  宋小婉看看四周,突然想起卧室里还猫着邢翼,忙压低声音说:“你们戴那个了没有?没有采取措施要怀孕的。现在安全期算法都不可靠耶!”
  “你不要只关心这个好不好?”赵青果说:“我现在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法想问题……我简直傻透了!我怎么会跟他这样呢?这下好了……连好朋友也做不成了……”(以下省略胡言乱语500字)
  宋小婉抱臂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听着赵青果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末了总结一句:“你是傻透了,有这么好的窝边草不吃,非得等到现在才吃,吃就吃了吧,还一副不敢担当的样子!你有点骨气好不好?怕什么?你要是不想承担责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呗。”
  赵青果突然笑起来:“我怎么觉得这事这么诡异?怎么是我承担责任?”
  宋小婉也乐起来:“嗨!我不是顺着你的思路往下说的吗?快给我说说具体细节,这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赵青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一个已婚妇女还用我来给讲细节?我不管了,先借你的蜗居暂避几天,等我想清楚了再回去!”
  “几天?”宋小婉尖叫:“你要是永远想不清楚,那我和邢翼岂不是要终生禁欲?”
  “没事,你们做你们的,我塞上耳朵还不行吗?”赵青果烦躁得只想骂人。都这个时候了,宋小婉还在纠缠一些细枝末节。
  宋小婉无奈,只得收留她,末了把邢翼轰到客房去睡,她和赵青果彻夜长谈。赵青果从清晨醒来逃出陈升到宿舍起就关了手机,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犹在梦中的陈升就匆匆忙忙地逃走了。她觉得,她和陈升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了,她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坦荡地面对陈升,嘻笑怒骂展现自己的真性情了。一个放纵的夜晚让一切都变了味。
  三天过去了,赵青果窝在宋小婉家里不想动弹,又两天过去了,她依旧没有挪窝的意思。面对邢翼脸上因为欲求不满而长出的星星点点的痘痘,宋小婉火了,饱吃饱喝招待了赵青果一顿,把她踢出了家门。
  赵青果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前还希望宋小婉善心大发能打开门把她收留进去,等了半天只等到她隔着门扔出来的两句话:“回去把事处理好了再来!老躲在我这里像什么话!”
  赵青果只得怏怏地回到学校。想了五天她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她打开手机,发现里面的短信多得都要冒出来了。她面热心跳,像做贼一样打开列表,里面毫无疑问都是陈升发来的。她颤抖着点开了最近的一条,看了顿时大惊失色:陈升要走了?她怎么不知道?
  她慌慌张张地把所有的短信一条一条看完,顿时如雷轰顶:陈升在她失踪的这几天里已经办妥了离职手续,他马上要到证券公司上班去了,他已经考取了证券分析师的各种证书,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原本想在那天晚上唱完卡拉OK再和赵青果单独说,没想到大家都喝醉了。
  陈升接下来的短信都在恳求赵青果见他一面,他有话要和赵青果说,非常重要,但是赵青果没有开机。她像鸵鸟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就缩起来了。她错过了和陈升告别的最后机会。
  赵青果做在学校的花坛边上,手里握着手机,泪流满面。不一会儿,她手中的手机又响了,她下意识地把手机举到眼前看,屏幕上闪烁着来自陈升的信息。赵青果打开信息,里面只有一句话:“再见,青果,我只希望你快乐。”
  有很多人,因为寂寞而错爱了一人,但更多的人,因为错爱一人,而寂寞一生。陈升,不是我不爱你,只是我不敢肯定,这爱是不是因为寂寞。赵青果默默地对自己说。
  
  第40章
  赵青果曾经近乎自负地以为,只要她说不,有些东西就会永远为她停留。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当老天爷不给她选择机会的时候,她会变得那么地无能为力。有一些她执着了很久的,竟然是从来都不属于她的,而有一些原本在她身边的,却因她刻意的疏忽,而在不经意间地失去了。
  陈升的离去,让赵青果变得沉默。她没有勇气再给陈升发短信或打电话。她想,还能再说什么呢?经历了那样一个充满希望与诱惑的夜晚,再加上一个失望到绝望的清晨,再坚强的人都会受到伤害,何况,这伤害还是来自于自己最爱的人。
  是的。因为陈升爱她,所以才会在意她的一举一动,才会在背后默默地关心她、照顾她;因为他爱她,才会想要努力的做得更好,才会千方百计默默地付出,而不求任何回报。因为他爱她,他情愿等待,明知无望,也不后悔。可是现在,他的离去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赵青果只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陈升的离职在盛海中学只泛起了一点小小的涟漪就被更大的风波代替了。
  腊月二十三是过小年的日子,过节的喜庆气氛已经随着清晨的凉意丝丝地进入大家的鼻端,尽管孩子们还沉醉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起床,但勤快的主妇已经早起在忙碌。
  赵青果没有回家,只寄了一万块,外加一套周生生的金饰给老妈。像周围的女人一样脖子上戴条金灿灿的项链打麻将,洗牌时伸出的手指头上戴着大大的金戒指,一直是老妈的理想,虽然老爸从来不肯帮她实现,但赵青果是非常清楚的,她一有了钱,马上就替老妈圆了这个梦。
  随着春节的火车票一年比一年难买,回来的车票更是难如登天,家里的气候又总是阴冷潮湿,她已经不愿意再在过年的时候回去了,她让青玉代替她在父母面前尽孝心。
  老妈有次不经意中告诉青果,青玉很厉害,她在她的小男友邵文轩面前说一不二,过年过节他们都是在赵家这边过,全不管邵家也有父母在堂。老妈说得又是欢喜又是担心,青玉这样骄纵的性子,要是没有个包容的人家还真不好过,可她偏偏就遇到了对她言听计从的邵文轩,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一切看起来就像天意。老妈偷偷告诉青果,青玉可能已经跟邵文轩同居了,因为她有次给青玉收拾房间,从她包里掉出来过一小片安全套。
  青果听得心里一动,不知不觉间,那个总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走的小丫头也长大了,而且还成熟了,心里装的东西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要多,至少她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不像赵青果,永远都是委屈自己吃药算安全期,然后担惊受怕地等待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噩运。
  赵青果随口安慰了老妈几句,说现在的80后都这样,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大家都是先同居再结婚,发现不合适了分手还来得及。老妈也就放了心。其实她也就是需要赵青果给她一个说辞让她安心而已。她能做什么呢?无论她说什么,这个任性的小女儿都不见得会听得进去。
  老妈现在不担心青玉了,她张口闭口说的就是青果的终身大事。赵青果过年不愿回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来自老妈的逼婚。她实在难以面对老家那些三姑六婆怜悯的眼光,尽管她们的女儿有的嫁了一个糟得不能再糟的人,有的甚至还离了婚,但她们就是觉得比赵青果强。在她们眼里,赵青果已经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代名词,这让老妈很火大。老妈一火大,直接就把压力输送到赵青果身上。赵青果受不了,索性不回去。
  不回去的赵青果一个人在宿舍里百无聊赖,每天除了固定的学法语的时间要外出外,其他时间都是缩在家里上网。她已经彻底戒掉了打zoombie的习惯,每当她种多了向日葵,又没买够足够的武器来对付僵尸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陈升,然后就会变得索然无味,对一切失去兴趣,最后她只好放弃这个游戏。
  赵青果穿着棉睡衣和毛拖鞋,坐在窗前上网,这几天她养的水仙恰好开了,淡淡的香味让屋子变得清新。她正喝着咖啡,突然听到楼道里传来“救命啊,救命!”的喊声,她觉得好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声音传来,整栋楼里住的都是学校的教职员工,大家在一起几年了,没听说有暴力倾向的人啊?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打开门,发现声音从楼上传来,对面住的袁琴也开了门在探头,见到赵青果,忙下巴一抬说:“好像是楼上。”这时候,喊救命的声音更大了,还夹杂着怒骂和打斗的声音。
  整个楼都开门出来探看,有的只听了一下又关上了门,不肯多管别人家的闲事。赵青果和袁琴赶紧上了四层,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三个彪悍的女人将周顺英压在她家的沙发上,周顺英已经有点叫不出来的样子了,嗓子都喊哑了。她的双腿被拉开,地上全是碎玻璃和水。
  庞煜和他老婆也从楼上下来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庞煜直觉就是要马上报警,他老婆马上悄悄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又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不要多管闲事。赵青果想打电话又没有带手机,只得先看形势再说。
  一个穿着打扮都很出众的中年妇女很有气势地阻止了他们:“这里的事情你们不要管。这是我和这个贱人之间的事!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她要不要报警?”
  周顺英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像死掉了一样,只有偶尔的抽搐证明着她还有知觉。
  这个女人转身发现门里门外已经围了一些人,楞了一下没有多说,只回头冲着周顺英厉声说道:“你说你贱不贱?还为人师表,比XX都不如!人家XX好歹还有职业道德,不会半夜去骚扰嫖客。你凌晨两点多钟给他打电话,一说就是半个小时,还真TM有共同语言啊?你说你图什么?跟他鬼混也有一两年了吧?他是不是连根草都没给你买过?你还真的相信他跟你有爱情啊?我告诉你,我老公他养的宠物不少,贱得到这地步的只有你!”
  她说完,叫了一声那三个妇女扬长而去,人群自动为她们让开一条路。
  赵青果和袁琴早就知道了周顺英有外遇的事,但现在看到她这副样子也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意思,两人对视了一眼,周顺英趴在沙发上,不知是死是活,袁琴于是打电话叫了120。
  这时候不知是谁悄声说了一句:“她老公呢?”
  有知情的同事悄悄地说:“昨天两口子就吵了一大架,她老公没回家。”
  于是大家也不再多说,掩了门各自散去。因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大家就都暂时闭口不言。不过,周顺英做了“小三”这件事还是像平原上的风一样快速地在整个校园内流传,不到中午,赵青果就接到了唐成苓、王小萍等人的电话,名义上是关心她一个人过春节,实际上还是打探消息。
  赵青果以不变应万变,有人打探,只说自己去得晚了,没看到什么太多情况。饶是这样,各种版本的谣言还是层出不穷。不过,赵青果气定神闲,因为不是从自己嘴里流出来的,她一点也不担心。
  不过,从庞煜的老婆苏春丽的嘴里说出去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苏春丽在附近的另一所中学教政治,向来就不喜欢周顺英,私下里还说过她长得一副小三样,为此周顺英和庞煜一直也有些不对盘。加之两人都喜欢在校领导面前表现自己,所以互相踩踏也就不可避免。
  王莹怀孕后,外面一直有风声传,庞煜和周顺英都有意竞争团委书记的位子,也都向周校长表过忠心了,只不过,碍于孙莉莉又提名了杨晓依的缘故,周校长才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这次周顺英外遇的意外曝光,庞煜在本能的指引下要报警,却被他老婆阻止了。苏春丽看到一片狼藉的周家,第一反映就是幸灾乐祸,所以看到丈夫有出手救助的迹象,马上伸手拉住了他。庞煜果然就领会过来,不再有任何表示。
  两口子回到家关起房门就是相视一笑。苏春丽恶狠狠地说:“她也有今天!”庞煜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懒懒地不动。苏春丽走过来推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庞煜深思熟虑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赵青果不简单?”
  苏春丽不满地说:“她有什么不简单?一个小丫头片子,长着一副聪明面孔,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康玉玲说,整就是一个缺心眼子,教她讨好领导都教不会。”
  庞煜伸手打断她的话:“那是以前,现在我越看她越不简单,她走的每一步都好像有神助似的。你想,她第一学期期末考核还被评了个基本合格呢?预备党员也没有如期转正,短短两年多时间,她怎么就翻过身来,又转了正,又考核优秀,又当了教研组长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春丽一听,也觉得有道理:“那这小丫头还真是不简单啊。她都干了些什么?”
  庞煜奇怪地说:“也没看见她老往领导跟前凑啊?就是傻干,加班给学生辅导,帮别人琢磨做课啥的。她也就在外头得了几次奖,其他的也没什么新鲜事,怎么在领导跟前就突然红了呢?周校长都在大会上表扬她好几回了。”
  庞煜和苏春丽在家百思不得其解。
  
  第41章
  过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消退,新的一学期就开始了。在开学前例行的教职工大会上,周校长宣布的人事任命决定几乎让人大跌眼镜——赵青果居然当了盛海中学团支部书记,负责全校学生团员和教职工团员工作。
  这个任命决定让机关算尽的庞煜妒火中烧,他几乎是铁青着一张脸听完了周校长的宣布,然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周顺英还没等过完年就调走了,周校长并没打算处分她,但她自知在盛海中学待不下去了,据说是主动要求去了山后的一所中学,那里离小汤山很近,泡温泉很方便。周顺英走的时候很匆忙,连房间钥匙都是委托盛萱代交的,所以谁也没有看到她搬家的样子,这让大家小小地遗憾了一下,但很快就淡去了。
  赵青果目不斜视地作聆听状,然后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天知道她到底在记什么,又有什么可记的。她一边听一边还记着自己种在农场的那几颗菜不知成熟了没有,有没有被人偷走。花园里珍贵的灵芝人参虽说还没到熟的时候,可保不齐就有人惦记上,半夜给弄走。尽管自己一再小心,三个月前还是不小心被人买走当了奴隶,一会儿挖煤,一会儿给主人按摩,受尽“侮辱”和“鞭打”,靠着当时还在盛海中学的陈升慷慨解囊才得以赎身。
  又是陈升!赵青果心里一黯,怎么总是能想起陈升来呢?难道他对她的影响力已经无处不在了吗?
  她正想着,突然感觉左后方有一道冷冷的视线在扫描她,于是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这视线来自杨晓依,她不以为意,对杨晓依笑笑,杨晓依于是狠狠地瞪她一眼,收回视线。赵青果不屑地想:“手下败将!也敢来挑衅!”
  在盛海中学,能称得上是对手的,赵青果只认孙莉莉,其他对她心怀恶意的人,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而已,赵青果根本不放在心上。
  当“官”的好处是巨大的,赵青果这时候才体会到。
  她作为校团委书记可以参加校领导每周一次的行政会议了,并且还有发言权。她还在那个豪华的办公楼里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和教务处的老范共用一个大办公室。办公室门外挂两块牌子,一块是教务处,一块是校团委。
  行政楼的办公设备也是最好的。赵青果以前在初三年级组,十几个人共用一台电脑,还时常出故障,一修就是大半个月。现在的她不但有了带液晶屏、扫描仪和激光打印机的电脑,还拥有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据发放办公设备的老范说,这笔记本电脑是盛海中学中层领导的标准配置,人手一台,作为出差时的必需品,其他的必需品还有数码相机、录音笔和摄像机,只有副校长以上级别的领导才配备,也就是说整个盛海中学只有周校长和孙莉莉才有。
  赵青果坐在明亮的大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鸟语花香,感觉真是无比舒畅。她想,怪不得人人削尖了脑袋都要当官,原来当官的好处是如此巨大。
  其实当领导的好处还有更多,只不过赵青果当时还没来得及体会。一个月以后,当她接到财务室打来的电话让她去领工资条的时候,赵青果差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六千多块!怎么会这么多!几乎是她原来工资的一倍!
  赵青果被这巨大的馅饼砸中了头,这一天走路她都是轻飘飘地,如同在梦游,见到她的人都可以发现她时不时在傻笑,一副小船不可重载的模样。
  她高兴是高兴,脑子却还清醒。她不由得偷偷地想,怪不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领导们的工资条呢,原来他们都是这样由财务室提前打电话通知去领了。她一个小小的团委书记,仅仅享受副主任待遇,工资就有六千多块,那一个校长得有多少钱啊?怪不得周校长会住到那么豪华的住宅区。怪不得孙莉莉才当了两年多的副校长就在外面买了房子。虽然她对外宣称是贷款买的,但谁会相信她的话?她一家三口在学校的楼房里住得好好的,要是没有足够的闲钱,怎么会想到要到那么贵的地段去买房子?而且还是总价一百八十多万多房子,鬼才知道她有没有贷款。孙莉莉身上左一套又一套的名牌衣服,左一个又一个的LV包包,成套的Tiffany首饰,这些难道都是她凭自己的能力挣到的吗?她不敢再猜测下去了,真相往往很可怕。
  好不容易憋到晚上,赵青果回到宿舍想打电话报喜,第一个拨出去的电话却是陈升的。当她意识到的时候,电话已经接通了,惊慌失措中,她没有说话,电话那头却响起陈升那熟悉的声音:“是青果吗?”
  赵青果深吸了一口气,强装平静地说:“是我。”
  陈升想是沉默了一下,在那边又说:“有什么事?”
  赵青果不习惯他这样恍如陌路人的声音,顿了一下才说:“我升职了,现在是校团委书记了。”
  “恭喜你,你的价值终于得到体现。”依然是公事公办的声音,恰到好处地表达着他现在的想法。可是赵青果不习惯,她不能忍受他这样就把她当作了路人和过客,从此遗忘了她,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伤透了他的心。
  赵青果放下了电话,打开电脑上网,到陈升的花园菜园里一通捣乱,把他栽的灵芝人参白菜萝卜统统摘走,把他养的鸡鸭牛羊全部偷走,然后临走时再把陈升买下当了奴隶,让他在大街上跳脱衣舞。
  赵青果一边折腾,一边流眼泪,好像不是她到陈升到农场里捣乱,而是谁欺负了她似的。她恨陈升视她如无物,更恨自己事到临头的软弱和逃避。
  当了团委书记,赵青果的工作多了不少琐碎的工作,她不停地接到教委的通知,要去参加各种会议,还要写各种材料。于是她不得不申请辞去了2班班主任的职务,改为只教课,不做班主任。2班由物理老师兼任班主任。
  可是2班的学生不干了,他们又哭又闹,联名上书周校长要求换回赵青果当他们的班主任,否则他们就罢课。周校长倒是不怕他们罢课,可是刚当一个礼拜新班主任的物理老师又不干了,他跟校长投诉说赵青果的班没法带,学生们只听赵青果的,别人谁也不服,班干部也指使不动,捣蛋鬼更是层出不穷地热麻烦,他根本带不了这个班。周校长于是又找赵青果谈话。
  无奈的赵青果只得答应继续带班,可初三工作本来就比较繁重,再加上在职研究生只差论文答辩就可以获得学位了,赵青果只有自己咬牙坚持,每天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再坚持三个月就彻底解放了,学生们参加完中考,她就圆满完成任务了。
  好在2班的学生听话,只要赵青果肯当他们的班主任,他们就不折腾,一切都在赵青果培训的班干部的管理下进行,不用赵青果操太多的心。有时候赵青果从教委开会回来,学生已经放学了,她不放心,特地绕到班里和公共卫生区去察看,发现纯属多此一举,孩子们把公共区打扫得干干净净,教室里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她在和不在一个样,孩子们已经养成了习惯。
  赵青果比较头痛的还是怎么开展团工作。盛海中学的团支部还是十年前的老样子,收团费、开会、积极分子入团,然后象征性地去做一些团日植树之类的活动,一年两次,其他的一概没有。王莹当了团支书以后整天忙着开会和写总结,学生工作就是马马虎虎,团支部的管理更是稀松,团支书只顾自己学习,从不管团里的日常事务,宣传委员连块展板都没做过,组织委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赵青果布置下去的工作,过了三天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青果不得不花时间清理她的前任留下来的这些积弊。她用了三天时间才理清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马上写出计划交给周校长,同时借着团支部改选之机,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尸位素餐的干部给撤了下去,换了一批新鲜血液,马上就令行禁止起来。
  周校长看了她熬夜写出的长达20多页的计划书,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在学校的行政办公会上,周校长大大地夸奖了赵青果一番,说她善于钻研,积极开展工作,不敷衍塞责,不随波逐流,是盛海中学中层领导中的“明日之星”。
  赵青果风风火火地开展工作了。她制定了规范的积极分子入团程序,亲自开展了给入团积极分子培训的工作。在她的指导下,学校里设立了团员风纪岗,宣传部每月办两期对外宣传展板,主要负责宣传盛海中学的重大事件和好人好事。赵青果还策划成立了团报编辑部,将定期出版的报纸取了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叫《盛海之声》。团报编辑部从执行主编到记者、美编,全部都是由团员骨干分子担任,报纸办得有声有色。在赵青果的领导下,盛海中学的团员面貌一日千里。赵青果在学生中的威望也日渐加深,真正有了一呼百应的架势。
  周校长眼里的“明日之星”在一干不得志的人眼里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以杨晓依、庞煜为首的一帮亲孙派,时常给赵青果故意使绊子,赵青果要调些他们班上的团员放学后开展活动就是调不动,不但不配合,还联合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酸话,含沙射影地说赵青果搞活动太多,学生们没有时间学习。
  赵青果听着这话,猛然想起自己曾经说孙莉莉训练合唱团占用学生时间过多的话,顿时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她知道这些人背后就站着孙莉莉,因此更不可能去向周校长告状,只有一咬牙,忍。她每天都在心里默念八字真言:“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尽管忙,尽管还要受气,但赵青果的工作还是开展得有声有色。她给王雅金的侄子王洋辅导的工作随着王洋高考的临近也快结束了。她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倔强又心高气傲的小伙子。他酷酷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善良而敏感的心。尽管王洋只跟她提过一次孙莉莉,但赵青果还是意识到他发现了什么,关于他的姑夫周春平。
  后来赵青果装作无意中警告王洋,网上的东西并不可信,有时候众口烁金,马上就能积毁销骨,只要有三个人一起煽动,马上就会有一群人头脑发热,所以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不要轻信盲从。王洋听罢,只是冷冷地一笑,“赵老师,我只相信一句话,那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网上的事,不能轻信,也不能不信。”
  赵青果知道说服不了他也就只得作罢,但看王洋一副另有打算的样子,又不禁为他担心,只好旁敲侧击地对王洋说:“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你眼前最大的任务就是读好书、考上大学,别的事以后再说!”
  王洋不答,赵青果只得闭嘴。尽管开始的时候,她给王洋补课的目的并不纯正,但通过这将近一年来的相处,她已经把王洋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她不希望他误入歧途,可是心高气傲的王洋哪里受得了自己的姑姑这样被人欺负。
  
  第42章
  五一小长假过后,天气一日热似一日,校园里的鲜花开始竞相绽放,姹紫嫣红一片。赵青果领着学生刚刚去海淀体育馆参加完中考体测,回来就得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行政办公楼昨晚又失窃了!附近派出所的警察还来察看了现场,但不知为什么周校长并没有大肆宣扬这件事,连行政会上通报一下都没有。
  大家私下里议论纷纷,有人在奇怪为什么小偷重点光顾的只是正副校长办公室,而其他的屋子没有进去过的痕迹。更奇怪的是,周校长的笔记本电脑、移动硬盘还有数码相机全丢了,这让人感到这个小偷作案动机不单纯。
  和前任于校长交好又被压制得死死的几个老师幸灾乐祸地议论,说也许过不了几天盛海中学版的“艳照门”就要新鲜出炉。
  赵青果听得心里一颤,觉得很不妙。周校长听到这种传闻后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勃然大怒,当然也没有出面澄清谣言,只在行政会上下了“封口令”,要求各个中层干部下去做工作,严禁再有任何关于校领导的不利传闻传出来。
  赵青果也意思意思地下去做工作,在本教研组宣布禁言令。同组的人问起来,她也只说不知道。郑晔不屑一顾地说:“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啊?校长办公室被盗不是第一回了,连小偷都知道盛海中学谁最有钱!”
  赵青果只嘿嘿笑不接话。
  其他几个人见了就说:“赵老师自从当了书记之后成熟多了啊,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听说丢了手提电脑和数码相机?”
  赵青果看看似乎情势上推托不过去,稍微透露了一点说:“是的。派出所的警察来立了案了,这些都登记上了。”
  盛萱悄悄地笑了一下说:“这也不知道是第几台手提电脑了。”
  张欣哼了一声:“这比起他们没完没了地出去考察又算得了什么?你放心,咱们周校长有的是来钱的地方。他收包工头的红包收得手都软了。每年多少基建项目啊?绿化、校园雕塑、文化墙、操场、网球场、办公楼……特别是文化墙和雕塑,听杨晓依说,回扣有60%多!”
  大家一齐叫起来:“杨晓依怎么知道的?”
  张欣不无妒嫉地说:“她还不是听孙莉莉说的啊?整天跟在孙莉莉后头,两个人好得都快成一个人了!”
  于是大家一齐点头,然后又一齐说:“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欣气愤地说:“我跟她不是一个年级组吗?她整天唠叨炫耀这点破事,是个人都知道了!”
  赵青果笑起来,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秘密的事都还传得到处都知道,可见周校长的胆子大到了什么地步,难怪王雅金对他听之任之,也因为他们的利益绑在一块了吧?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周春平一天不提离婚那两个字,相信王雅金也会一天保持沉默下去,他们已经有了默契。
  失窃案发生后没过几天,教委的行政官网上就出现了一条非常醒目的帖子“看看盛海中学校长是怎样为人师表的!”有名有姓有图有真相,指名道姓说的是周春平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包二奶以及公款旅游的若干事迹,连孙莉莉的名字都出现在帖子内,作者似乎是怀着刻骨的仇恨,把她描述成了一个烟视媚行、嚣张跋扈的“亡国妖姬”。更令人叫绝的是,这个帖子所曝光的那些周春平和孙莉莉的各种场合的亲密合影,绝对不是经过PS的,一看就知道是原始图。
  赵青果从别的同学那里听到消息,再去上网搜索这条报料帖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不过一天之后,国内的几大门户网站的主要论坛上都出现了这个帖子,网友们群情激奋,骂声一片。
  赵青果从最有名的天涯网站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知情人干的。但是谁是这个知情人呢?
  某一次她曾经听唐成苓说,到教委告周春平的匿名信有一尺多高,但就是告不倒他,周春平自己也颇为得意,经常拿这个说事。有一次,化学组的毛老师去找他,问为什么不允许她评高级,按照教委发的文件她已经够资格了。周校长根本不解释原因,只来一句:“不为什么,你不够条件!不服气你可以到教委告我,看有不有用?反正写匿名信的人多了,我不在乎多你一个!”年近半百的毛老师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手一个劲地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是没用,周校长根本不吃这一套。
  唐成苓说过,周春平根系很深,他和教委的一些领导以及好几个中学校长都是某一期培训班称兄道弟的同学,有了这层关系,想要动他,走正常途径真的是难上加难。可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帖子,赵青果也不能确定周春平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稳如泰山。不过,她暗中观察孙莉莉,似乎比平时收敛了好多,不但衣着朴素了很多,连露面都少了,除了非出席不可的行政会,她似乎整天都呆在办公室里,偶尔露一面,也很亲民的样子。
  赵青果从这些蛛丝马迹上判断,周校长也许现在正面临着危机。
  盛海中学表面风平浪静,其实私底下暗潮汹涌,人人都从不同的途径知道了这个新闻,但突然之间人人都失去了当众讨论它的勇气。
  赵青果周五打电话给王洋,问他有没有学校组织的补课,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她会照常到他家里去辅导。可是她刚打通,接电话的居然是王雅金。片刻的发愣之后,赵青果很快回过神来。王雅金在电话里告诉她暂时不用去辅导了,王洋的学校里最近有补课活动,也许这一段时间都会比较没空。
  王雅金的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听不出太多的内涵,可是赵青果无端地觉得,她在这个时候来跟她说这样一个事情,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周家真的有麻烦了。
  赵青果无事可干,课余时间溜达到语文教研组去串门,还没进门,楼道里就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可是刚等她走到门口,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都有点戒备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赵青果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不知不觉变成了他们眼中那个需要加倍提防的人了。她没办法就这样走掉,只得略带尴尬地上前,借故找教语文的张老师问学生情况,大家松了一口气,继续说话,但明显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三言两语问完情况,赵青果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办公室。她很狼狈,心里有种凉凉的失落感,为自己曾经畅所欲言的岁月,也为自己目前不受欢迎的境况。她开始加倍怀念与陈升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回到初三年级办公室,大家倒是都在忙,没人有功夫聊天。唐成苓看到赵青果进来了说:“赵老师你来了正好,正要派人去找你。” 唐成苓退休返聘之后依旧是他们的年级组长,还管着初三组的大小事务,不过她现在颇为倚重赵青果,有什么事都要和赵青果商量后再决定,大概也是看在赵青果是中层领导的面子上。
  “什么事?师傅?”赵青果坐下问。
  “是这样的,咱们初三组的班主任开一个会,大家商量一下下一阶段补课的事。”唐成苓说。
  “还补课?上次不是被人告了,不让补了吗?” 唐栎小声嘀咕:“连补课费都退了!”
  唐成苓瞪了她一眼:“就你嘴快!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唐栎不出声了,唐成苓接着说:“现在培玉学校不是租了咱们学校的房子,在咱们学校里面办培训班了吗?学校跟培玉的校长商量了一下,借用他们的牌子来补课,回头教委要是查起来,就说是学生自愿上的校外培训班,跟咱们没关系,其实说白了,老师还是咱们的老师,学生还是咱们的学生,只不过借他们的一个壳来生蛋。”
  几个班主任都没有什么异议,反正补课又不是头一次了,从他们接初一新生起,学校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补课,寒假暑假都有,有学生不愿意上课,班主任就不得不吓唬他们不补课就跟不上新学期的进度,假期补课就是上新课。赵青果没办法,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沆瀣一气,有时候看着本来就不爱学习的学生被家长逼着来补课,上课的时候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她觉得自己真有罪恶感。
  “咱们还是老规矩,不印发任何通知材料,由每个班主任口头通知学生交费,每人300元。这回这钱不入学校账面,也不用上交学校,由咱们年级组自己支配。”唐成苓一锤定音,大家一听补课费不用上交学校了,马上精神一振,也不乱发表意见了。
  赵青果直觉有点不妥,她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时候合适吗?离中考只有二十天了。”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咱们这是给学生考前冲刺辅导,不补课哪能赶得上人家好学校的学生呢?就这么定了,大家散了会就去把上次订教辅材料的钱收了,然后通知学生周五前把补课费交齐,下周一开始补课。”唐成苓企图打消赵青果的犹疑,三言两语结束了会议。
  赵青果匆匆拉唐成苓到小会议室说了自己的疑惑:“师傅,这个敏感的时期,是谁让你通知补课的?”
  唐成苓说是孙莉莉,还加了一句:“往常不也都是她通知的吗?她和周校长说什么时候补就什么时候补,咱们哪里知道那么多啊。”
  赵青果轻轻地说:“师傅,我觉得这个时候再来做这个事有点怪。哪里怪我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不妥当。这个时候,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盛海中学呢!您要不缓一缓看看情况再说?”赵青果就只差说出盛海中学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别莫明其妙地被人当了枪使,以致晚节不保的话来。
  唐成苓也有点顾虑了,她想了想说也对,于是两人回到办公室若无其事地办公,唐成苓则在琢磨怎么跟班主任说暂时又不收钱的事。
  
  第43章
  初三年级的补课工作暂停了下来,但很快盛海中学的教职员工就发现,校园里多了一些陌生的身影,赵青果开行政会的时候得知,这些人是海淀审计局来进行年度审计工作的,不要大惊小怪。但行政会散后,财务室的会计和出纳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单独开会,不允许中层领导旁听。
  外面已经开始有了更多的流言,甚至有的家长还打电话问赵青果,是不是他们学校的校长贪污受贿被抓起来了。赵青果啼笑皆非,只好解释自己不清楚这些内幕,而且目前看来盛海中学一切正常。
  “正常?”那个家长听了嗤笑:“正常的话周春平会想调走?”
  “什么?周校长想走?到哪里去?”赵青果追问。
  那个家长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听在教委工作的亲戚说,盛海中学审计出大量账外资金,被要求相关领导提供账目材料,周春平指使会计等人连夜把这些账目都烧了,现在还在教委活动,要调离盛海中学。坊间已经有传闻,说周春平至少贪污了6千多万,包二奶还在其次。
  赵青果听了心里也活动开了,看来网上帖子的威力真不小,连审计局都出动了,这次也许周春平在劫难逃了,可是自己怎么办呢?也许马上教委就会派人下来调查,自己到底是实话实说、反戈一击呢?还是干脆三缄其口、保持沉默呢?
  她决定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先静观一阵事态的发展再说。
  赵青果试图联系王洋,但怎么也联系不上,他的手机似乎都停机了,赵青果更怀疑了,怎么回事,难道他人间蒸发了?
  盛海中学的风波一浪高过一浪,用唐成苓的话来说是“庙小妖风大”,现在又正处于漩涡的中心,更不可能平静了。大家似乎都在观望事态的发展,一些喜欢跟在周校长和孙副校长身后,随时“汇报”工作的人也尽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他们像海边礁石缝隙里的螃蟹似的,比任何人都要早嗅到风暴来临的讯息,提早一步开始了明哲保身。
  赵青果还是老样子,不卑不亢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别人说什么都对她没有影响力,只有一个人除外。
  夜晚很深的时候,赵青果瞪着大眼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脑子不能停止想今天白天发生的事。物理组的王轩今天无意中告诉大家,他周日的时候在世贸天阶看到陈升了,他身旁还挽着一个长相漂亮、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他们一副潮人打扮,坐在街边小馆喝咖啡,形迹亲密,状态可疑。大家热烈地议论了一阵,都感慨说,只要离开了盛海中学,人人都过得比在学校好。还有人说陈升虽然表面和气很好相处,但其实深不可测,没有人能琢磨出他的心思,他和每个人之间都有一道看不见的线挡着。王轩更是一副陈升代言人的身份评价说:“陈升的历届女朋友都很漂亮。他对女孩有种与众不同的吸引力,虽然他自己外貌并不出众,但人家就是有才。
  赵青果听着听着,心里紧缩成一团。她十分恼怒这个带消息回来的王轩,又渴望听到更多关于陈升的事,左右矛盾。回到家后,赵青果又习惯性地上了网,到陈升的农场里溜达,他上次被卖为奴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赎出来了,现在正和他的主人一起在夏威夷冲浪。赵青果怒不可遏,马上把正在晒太阳冲浪的陈升买回来,罚他在自己花园里做苦工,然后又到他的花园、菜园里照例一通乱采乱摘,糟蹋一番。不知为什么,她在捣乱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块巨大的空虚怎么填也填不满。
  无聊地吃过晚饭又看了一会电视,躺倒床上照例是失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失眠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睡不着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想,想陈升,想赵磊,想她这失败的前半生。
  赵青果正在回想,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拿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是陈升,她不知道是该接听还是该装作没听见,犹豫了五秒,她还是接听了电话,一边听,一边暗骂自己没志气。
  “青果,你们学校现在有事?”陈升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依然很醇厚温暖。
  赵青果嗯了一声,没说话。
  “有没有人找你谈过话?”
  “谈什么话?”赵青果装傻。
  “你知道是谈什么,青果,不要跟我玩心眼,你知道你玩不过我的。”陈升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赵青果生气了,她恼怒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告诉你,老陈,我以前没跟你玩过心眼,以后也不奉陪!你以为你是谁?你都离开这么久了,还指望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是你指望一切跟以前一样,青果。你永远在逃避,你不想面对现实。你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我肯无条件对你好,但你不肯付出一丁点感情给我。我们两个之间,只要我进一点,你就会退一点,我们的关系永远都在原地打转。”
  赵青果无声地哭起来,陈升的话点中了她的死穴。是的,她享受着陈升对她的体贴和照顾,但又吝啬于给与他同等的尊重和回报,他终于厌倦了,所以才义无反顾地走了,不是吗?
  陈升没有听到赵青果的异样,他转过话题来说:“青果,你现在的处境很微妙,很多人这个时候都在盯着你,所以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上面有人来调查取证,不要口无遮拦地说任何没有根据的话,即使周春平要倒了,他的势力还在,下一个校长说不定还是他的同学。”
  赵青果哽咽着嗯了一声,陈升收线了。赵青果把电话狠狠地扔到床上,放声大哭。这算什么?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来关心她?就让她跟着周春平这条烂船一起沉没好了,还拉她干什么?
  陈升的预测果然很准。在他给赵青果打过电话后没多久,周春平就被双规了,盛海中学进行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没有校长讲话的升旗仪式。很快,周春平和孙莉莉又相继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
  市教委派来的调查组下到了学校的各个教研组合年级组,几乎找了每一个教职员工谈话,但与中层领导的谈话却放到了最后。赵青果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在心里反复想着陈升提醒过她的话,仿佛有了一些底气。
  跟调查组谈过话的人都有种诡异的兴奋,他们秘密地聚在一起聊天,半遮半掩地交流着谈话的内容,于是赵青果从各个渠道得知了目前谈话的进展,她发现,很多人的谈话内容都没有什么事实依据,而且大部分人都纠结于孙莉莉离奇的升迁过程。她叹气,依据目前实行的校长负责制,如果死抓着孙莉莉这件事不放,顶多算个生活作风问题,而且还不一定成立,因为校长有权决定学校的人事任免行为。
  而目前检察机关认定的事实是,周春平和孙莉莉擅自组织学校部分班子成员、财务人员及家属共计14人多次出国旅游,随行人员出国费用全部从学校账外资金中支付,共花费公款346万余元,并以此作为涉案贪污的金额提起公诉。此外,孙莉莉购买的那套商品房因为使用的是账外资金,证据确凿,被追加贪污罪提起公诉。
  同时,检方还强调,上述贪污赃款均未退赔。检方指控的另外一起犯罪,是周春平等人故意销毁会计账簿罪。检方称几名被告烧毁账目的严重行为,最终导致盛海中学账外资金收支情况无法查清。
  一个帖子引发的血案。
  赵青果心想,从校长室被盗开始到门户网站论坛上的发帖,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发帖的人是谁。王洋!一定是他!只有他才会这样处心积虑地想要替自己的姑姑出气,也只有他才会对孙莉莉怀有刻骨的仇恨,想到弄那些照片来让她身败名裂。更重要的是,赵青果已经知道王洋被火速办理了出国留学手续去美国了。如果不是有特别的事情,原本计划读完大学才走的王洋怎么会这么匆忙就走了呢?甚至还没让自己知道。
  上周四去区团委开会,她装作无意的样子去“邂逅”了王洋他们学校的团委书记小汪,顺便问了一下王洋的情况。小汪和赵青果本来就熟,也知道她们学校的王洋是盛海中学周校长的外甥。她甚至还认识XX小学的校长王雅金。
  赵青果开会的时候特意坐到了她的旁边,台上开大会,两人在底下开小会。赵青果问王洋的情况,小汪反问:“你给王洋当家教你不知道他的情况?他已经去美国了。”
  赵青果只略为表示了一下惊讶,但心里却琢磨开了。按照王洋之前和她聊天时透露的内容,他原本要在国内上完大学才走的。他走的这么匆忙,一定是他的家人害怕事情暴露会连累到他,所以干脆火速递解出境避过这风头最好。
  天意啊。
  赵青果十分有分寸地跟调查组谈了话,态度十分诚恳,有问必答,但回答的内容有多少可用性只有天知道。她没有流露出一丝的个人情感,完全是从公事公办的角度出发来接受调查谈话。由于孙莉莉与她的矛盾几乎是公开的,赵青果也就不用费什么力气来撇清与他们的关系。
  她没说过周春平的任何新问题,只说在她担任团委书记以前,经常见到校领导出国考察,本来今年暑假学校已经安排了中层以上的领导去南非好望角考察,但现在也泡汤了。她说来说去,还是说的大家已经知道的事。
  当调查组问到孙莉莉与她的个人恩怨时,她几乎是在心里感谢这个结论,马上一脸诚恳地撇清,孙莉莉的工作能力还是有的,与她的过节只是个人恩怨,不能混为一谈。她的态度滴水不漏,做得非常professional,连检查组都不禁微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她在心里乐开了花,非常顺利地就过了关。
  下午的时候,她就接到了王雅金的电话。王雅金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小赵,你做得很好。”
  赵青果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显然,王雅金已经知道了上午调查组跟她谈话的事,确切的说,她还知道了谈话的内容是什么,不然她不会打这样一个电话。她的这个电话也让赵青果清楚了她的态度,她是不希望周春平万劫不复的,也许她正在动用她的能量来挽救周春平,或者至少让他栽倒得不那么难看。
  
  第44章
  孙莉莉和周春平都从盛海中学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他们已经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随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办公室主任老范,财务室会计和出纳。
  大家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周春平的案子因为涉案金额过于巨大,目前还在审理中。但是据小道消息说,孙莉莉面对检察官的指控供认不讳,她称盛海中学是校长负责制,她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周春平的安排下做的,自己只是行政副校长,校长安排的事她不得不做。孙莉莉的律师坚持认为:孙莉莉认罪态度好,又有自首情节,而且整个案件的告破也是因为孙莉莉能够主动交代自己和周春平的犯罪事实,属于有重大立功表现,所以建议法庭能判处孙莉莉10年以下有期徒刑。
  盛海中学的人莫不惋惜,一致认为周春平英明一世就是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甚至还有人回忆起盛海中学草创时期,学生食堂刚刚建成,周春平领着当时的校领导班子,用了三个多小时,把洗碗间里成堆的碗筷和餐盘洗得干干净净;而开学的前一天,周春平带着几名体育老师还在清扫操场,为第二天的开学典礼做着准备。03年盛海中学第一栋教学楼建成,所有的桌椅都是周春平亲自领着盛海中学教职员工一套一套搬进去,一间间教室摆好的。
  周春平学艺术出身,又当过英语教师,所以尤为重视艺术教育。盛海中学的校训就是:“头顶艺术,脚踩文学,怀揣梦想”,学校的合唱团屡屡获得海淀区和北京市艺术节的各种奖项。在盛海中学,拼的不是学习成绩,而是素质教育。
  周春平在盛海中学10年,赢得了万众瞩目的威望。每一次的升旗仪式,周春平的国旗下讲话永远都会得到学生们充满激情的回应。
  而现在,这一切都随着他的倒台而烟消云散。
  大家在办公室议论周春平的事情,心情十分矛盾。老一点的都还记得他早期的魄力和中期的实干,对他有种留恋,但想起他后期的贪污腐化、胡作非为又十分愤恨。说到孙莉莉,更是骂不绝口,说她是不折不扣的“祸水”,就是她把周春平拉下了马。
  赵青果也被这些议论弄得十分迷惘,周春平的覆灭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吗?孙莉莉也许是一个重要条件,但绝对不是必要条件,没有孙莉莉,还会有李莉莉、王莉莉,周春平也一样会要倒在他自己挖的陷阱里。
  办公室的历史老师郭书阳老夫子听了这些是是非非,也是冷笑,他直言不讳地说:“‘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周春平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他做得到吗?为官莫贪婪,处世勿侥幸。他不但贪婪而且还侥幸,如飞蛾赴火怎么不会自取灭亡?祸水,我看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祸水!”
  赵青果由衷敬佩,这个时候他还能这么清醒,这老头子真不是一般人。她开玩笑地说:“老夫子,你老土了,没听说吗?一等教师是领导,吃喝玩乐到处跑,现在哪个领导不是这样呢?”
  “哦,那我是几等教师?”郭书阳很感兴趣。
  赵青果索性把这顺口溜念完:“二等教师管后勤,轻轻松松做好人。三等教师体音美,上班还能喝茶水。四等教师史地生,周末还能去踏青。五等教师语数外,比比看谁死的快。你说你老夫子啊,周末还能去踏踏青,看看我们,都是累死的命,‘比比看谁死得快’!真没什么盼头了!”
  郭老夫子呵呵大笑,彷佛他真的去踏了青。
  周春平案引起的余波不久后就转到了地下,因为新的校长很快就到任了。
  据盛海中学路边社消息说,新校长姓郑,92年从厦门大学历史系毕业的,3年前才作为特殊人才被引进北京,所有的信息就到此为止,再也没有更多关于他的事迹了,神秘得像从天而降的伞兵一样。
  郑校长的就任也低调。他没有在周校长那个豪华的办公室办公,而是选择了图书馆旁边的那个小小的空屋子里安了家。盛海中学的人第一次看到他还以为他是个来应聘的中年教师,一点也不起眼。
  郑校长似乎不喜欢没完没了地开会,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消了每周四的例会,改为隔周一次,而且有事才开,没事不开。他也不喜欢长篇大论地讲话,每次开会,时间都不会超过一节课。郑校长目前也没有动中层领导的打算,所以除已消失的老范外,其他教学处、政教处和校团委的一众小领导都还各司其职,不过,大家包括赵青果在内,都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总觉得郑校长现在的举动说不定是引而不发,谋定后动。于是大家发言愈发谨慎,遇到来打听消息的,一律采取非常时期、缄口不言的策略,盛海中学开始了空前的没有来自官方内部八卦的时期。
  于是,有关新校长的一切动向显得愈发神秘。盛海中学一干好事之徒闲来无事,马上开始动用自己内存丰富的大脑搜索全校教师,看有谁和新校长是校友,甚至还有人动用工作之便,去档案室查看了各位的档案,最后得出的结论令人大跌眼镜——全校居然只有初三组的历史老师郭书阳曾是厦门大学毕业的,论年纪,郭老师还是郑校长的学长。
  于是赵青果所在的初三组成了热门集散地。每天都有人来办公室参观,搞得大家不胜其烦,郭老师更是躲到了图书馆寻清静去了。
  赵青果在图书馆翻杂志,看到郭书阳埋首典籍,开玩笑地说:“老夫子,我看你干脆顺应民意,跑到郑校长办公室大喊一声:‘我是你师兄’算了。你不着急,大家都要替你急死了。”
  郭老夫子悠悠然地从书中抬起头,喟叹:“《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情怀为利休。’他们图的不是我,是利啊。我有什么可图的,我一不求升官,二不求发财,三不求上进,我去巴结他做什么?”
  赵青果回办公室转述老夫子的话,大家想起郭书阳那一副不问世事、飘然世外的高人模样,都不禁扼腕叹息,彷佛他错失了极好的上进机会。
  换校长的余波才过去没多久,六月的暑热就随着一天比一天紧张的学习气氛来临了。赵青果已经教无可教,初三的英语早在3月初就已经结束了新课,三轮复习也已结束,学生被铺天盖地的试卷练得头皮发麻。她别出心裁地把学生优良中差搭配,分成六个组,然后布置给他们语法点,让他们回家准备,然后集体备课,选出代表讲课。赵青果既省了力又省了心,学生还格外用心,印练习篇子印得比赵青果还多。谁都想在讲课的时候一鸣惊人,结果各个组准备得都很充分,有的挖到了高中的内容,未免出现偏题怪题。赵青果只得每节课留出15分钟来小结,去粗取精,把学生从牛角尖里拉回来。
  很快,赵青果就清闲起来,她赶着办了新的一期团校培训,初一的新生里面居然也有积极参加的。赵青果讲完课之后,回答完学生的问题,正准备走,发现有个初一的小女生在教室后面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不时还偷眼看看赵青果,似乎欲言又止。赵青果不禁奇怪,等大家都散了,她走到小女生面前说:“柳妍,你有事吗?”
  柳妍小心翼翼地挨到赵青果面前,低声说:“赵老师,我不想上外教口语课了。”
  “为什么?”赵青果奇怪地问,“有外教上课不是很好吗?口语还纯正一些。”
  “我不是不喜欢有外教上课,我是不喜欢安迪给我们上课。”柳妍红着脸说,“他太讨厌了。我们班的女生都不喜欢他。”
  赵青果觉得似乎另有玄机,她马上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试探着问:“是不是安迪对你们做了什么不好的举动?”
  柳妍猛点头,说:“他上课的时候很正常,但是就是喜欢把我们叫到他办公室,说是让你relax,然后动手动脚的……”
  赵青果马上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但大家都不好意思说。我实在受不了他了……我们班主任从来都不喜欢听我们说话,她只关心成绩好的学生,我不想和她说。说了她也只会训斥我,让我们不要大惊小怪,议论老师。”
  “他,有没有更过分的举动?比如说……”赵青果觉得自己实在说不出口。
  “他就是老找一些借口碰别人的身体,有时候说是听听你的发音有没有问题,然后把手放到你的肚子上,趁你不注意就把手往下移……”
  赵青果全明白了,她拍拍柳妍的肩膀说:“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他折腾不了太久了。你不要声张,这对大家都不好。提醒大家以后都不要单独和他接触。”
  本来聘请外教应该是英语组的事,但盛海中学从来就是外行领导内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外教安迪,根本就没有教师资格证,也没什么真才实学,连简单的中文都不会,不知道从哪里搭上了孙莉莉这根线就到中国来骗吃骗喝了。盛海中学给他相当于副主任待遇的六千元一个月的工资,还给他一套宿舍,房租水电通讯上网费全免。这样好的待遇竟然请来一只中山狼。现在孙莉莉也走了,是时候让这好色无耻的外国混混滚蛋了,不然他会以为中国遍地都是人傻钱多。
  赵青果回到办公室就开始琢磨怎么收拾这个混蛋。
  
  第45章
  有些事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回头,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拥有。赵青果苦涩地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她会不会在陈升第一次向她表明心迹的时候就接受他?答案是不会。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却不能够遗忘。她可以放下赵磊带给她的伤痛,却不能够彻底忘掉。没有遗忘也就不会有新的爱情。事实就是如此残酷。陈升在学校的每一天,她没有想过去爱他,他离开后的每一天,她都在想如何去忘掉他。可悲的是,在他放弃了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他,并且还要眼睁睁地面对失去他的所有痛苦。
  赵青果不愿意再见到陈升,也不愿意再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可是总有他的消息传来,他买房了,他升职了,他的父母逼婚了,他有新的漂亮女友了……所有传来的一切消息都在告诉赵青果:陈升离开了,但他过得更好。
  赵青果不再到陈升在开心网的农场里去偷菜了,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个记忆橡皮,她一定第一个就去买来,把有关陈升的记忆擦得干干净净,这样她就再也不会患得患失,痛苦忐忑。
  可是,事情往往是这样,你越是不想见一个人,越是避不开。赵青果和宋小婉去教师学校进修,两人商量好提早偷溜到西单去逛街。坐了半小时就趁着上厕所的功夫溜出来,两人坐着地铁直奔大悦城。
  宋小婉好久没买衣服了,见着漂亮东西就迈不开腿。赵青果倒是常逛街的,衣橱也快撑爆了,所以就没打算多买,陪着宋小婉闲看。宋小婉看看这件,摸摸那件,嘴里唠叨着:“青果,这人啊,真不能结婚。一结婚不但时间没了,连钱都没了,没完没了的家务活,还不清的按揭。什么是按揭啊?就是银行把你按在地上,一层层揭你的皮。这还算好的,还有邢翼他们家层出不穷的馊主意。你瞧,这个月我俩刚发了工资,邢翼他爸妈就打电话来了,说老家的房子要整修了,再不整屋里都要漏雨了。邢翼立马就满口答应给5千。你说,我俩总共才挣8千块钱,他家拿走5千,按揭要还3千,我们这个月喝西北风啊?我不干,让他留一千做家用,他还和我吵。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赵青果微笑着听着,也不说话,她知道宋小婉只是找个耳朵听一听,并不是真的需要人来帮她想办法。大家死党几年,彼此的脾气秉性各个都一清二楚。赵青果也不废话,只帮她拿东西,看着她试衣服,然后言不及义地答应一两声。
  宋小婉唠叨了半日,气也平了,开始热心地张罗赵青果的事。她边走边说:“青果,你上次的事怎么样了?”
  赵青果不想接话,懒洋洋地说:“完了。”
  “完了?”宋小婉怪叫,“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就这么完了?”
  “哪么大的事啊?不就是分手了吗?”
  “你们都上床了还不算大事啊?”宋小婉压低嗓音说。
  赵青果看着她戒备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小婉,我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正确的人,机缘没到,只有分开。你别再管我的事了!”
  宋小婉惋惜地说:“说真的,青果,我就见过陈升一次,但我觉得他比起那个赵磊来不知强了多少倍。你们真的彻底断了?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
  赵青果摇摇头,眼光不经意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宋小婉抬头看到她脸色突变问:“怎么了?”
  赵青果拉着宋小婉说:“我看到陈升了!我不想见到他,我们走吧。”
  宋小婉顺着她转过来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陈升和一个身材高挑,外貌出众的女孩在一起,他们形迹亲密,女孩装模作样地拿起一件甜美Loli风格的衣服在身上比划着,不时对陈升说着什么,而陈升似乎笑得很开心。
  宋小婉还要再看,赵青果已经匆匆忙忙拉着她往外走了。宋小婉只得放下手中的衣服随她而去。两人像逃命一样跑到了商场外面,停下来大喘气。宋小婉不满地说:“你跑什么?有那么怕他吗?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赵青果不说话,脸色很难看。宋小婉知道她最终还是放不下陈升,就一把拉起她:“走!青果!你要是心里还有他,你就去把他抢回来!光站在这里发呆管什么用?走!”
  赵青果苦涩地说:“晚了,小婉。来不及了。上赶着不时买卖,我不想再争抢什么了,抢来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宋小婉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两人黯然地离开。
  可是她人虽然离开了,心里却仿佛还留在大悦城。宋小婉在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唠叨:“居然喜欢这么个萝莉,真不知道现在的男生都在想些什么?这小女生一看就比他小七八岁……”
  赵青果也不说话,眼神四处漂移。她在心里比较自己和陈升身边的那个女孩,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绝望:自己年纪老大,脾气倔强还相貌平平,陈升能看上她哪一点?
  赵青果回到宿舍,心里只觉得堵得慌。陈升仿佛了解了她的行踪,居然当天晚上就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下午到过西单。
  赵青果握着电话半天没有应声。她既渴望听到陈升的声音,又害怕他问起她逃离的真相,因为她没有办法面对陈升已经另有所爱的现实。赵青果只得硬着头皮撒谎:“没,没有。我下午都在学校。”
  陈升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记得今天是你去进修学校的日子。你最喜欢在这一天逃课。”
  赵青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面对一个曾经了解她胜过了解自己的人,她还有什么事是他看不明白的呢?难道就因为他看透了她的一切,看透了她的外强中干和色厉内荏,她的一切都要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吗?她依然说:“你看错了。我今天一直都在学校。”
  陈升很快就不再逼她,他换了一种平淡的语气说:“没有就算了。也许是我看错了。”
  赵青果压抑住心中的不快,飞快地说了一句:“你去大悦城干什么?给你女朋友买东西?”
  陈升似乎在那边轻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摆出一副不愿深谈的样子要结束对话:“青果,我还有事,以后再说。拜拜。”
  说着,不等赵青果回答就收了线。赵青果握着手机,简直气得要吐血。她转眼看到桌子上陈升送给她的小玩意,一挥胳膊统统扫到地上泄愤。
  很快就到了周五,办公室主任来通知大家晚上有聚餐,请大家下班后直接去钱柜KTV,学校在那里订了一个豪华大包间为校长举办正式的欢迎晚会。大家听后都惊诧,几时学校这么新潮,居然想到钱柜去开派对了?平时不都是在附近的天外天烤鸭店随便应付了么?
  办公室主任老吴解释说,这是校长的意思。本来他不想参加这种吃请活动,后来听说这是学校的惯例就表示,不如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好了,反正单位的年轻人也挺多的。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理解。本来么,依盛海中学校领导的脑力,订多也就能想起个天外天,金百万,让他们提到去钱柜,打死他们也想不起来。
  赵青果听着大家的议论,忽然心里一动,想起前不久王雅金打电话跟她说的没头没尾的话:“你们的郑校长听说当年可是个文艺青年,最喜欢搞风花雪月的事,唱唱歌、玩玩乐器、写写诗什么的。你们这些学文的人应该跟他很有共同语言啊!”
  赵青果当时不甚明白,她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这时候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喜欢唱歌跳舞写诗。”不过考虑到王雅金从来不说没目的的话,赵青果还是去专门练了几首歌备用,在选歌的时候,考虑到郑校长的年纪,她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开往钱柜。大家到了包厢,当着领导的面都很拘谨。赵青果不由得想以前周顺英、孙莉莉她们几个在的日子,那时的盛海中学是多么热闹!现在走的走了,抓的抓了,仅有几个活跃的还怀孕生子去了,后来的几个新老师又都是不能成气候的样子,真是人丁凋零。
  郑校长虽然笑着鼓励大家唱,但还是只有几个胆子大的人去点唱机附近开始搜索点歌。其余的人有的来回穿梭运吃的,有的在打牌,有几个性急的已经在激情四溢地唱着走调的歌了,周围的同事还在笑着评价:“这首基本在调上”,“这首跑得太远了”,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大家也肯放开胆子去选歌了。
  郑校长矜持地坐在左侧的沙发上,微笑着看大家唱,不时地和其他几个校领导闲聊几句。温名辉和王轩等几个胆大的仗着厚脸皮去请了一趟,郑校长笑着摇摇头,于是大家也不敢再去请他了。
  盛海中学的众多女教师此时都扭捏,不肯放声歌唱,只有几个毛头小伙子初生牛犊,在那里放声大唱。
  赵青果看时机差不多了,又看到郑校长被冷落在一旁,就悄悄走到王轩身边,让他把自己要唱的两首歌点上,还不动声色地插队到前面。
  很快,音乐响起,赵青果拿着话筒大大方方地走上台说:“今晚我代表盛海中学的教师团员给郑校长献上一首歌,欢迎郑校长来到盛海中学。”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大家的反应,尤其是郑校长,他显然有点意外,因为他已经从前奏就听出来了这是一首闽南方言的歌曲《雨水我问你》。
  赵青果在台上一本正经地开始唱了,声音清脆又伤感:“又搁是落雨的晚暝,雨水泼抹熄,满腹酸苦味,想起着彼当时,俩人淋雨的滋味,如今剩往事在稀微,借着一杯酒想要醉乎死,谁知伤心是愈来愈清醒,为感情来赌气可比遇着风台天心痛就像雨水拨抹离,雨水我问你,我的感情算什么,无采爱你已经爱这多年……”
  看到赵青果上台,盛海中学的众人第一反应也是意外,大家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听过赵青果唱歌,更不用说这样主动献唱了。大家听着这音乐透着古怪,又不知是什么歌曲,更是意外。温明辉已经在底下悄悄地打听这首歌到底是什么来历了,王轩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啊。赵老师说要唱这首,我就给她找了。”
  赵青果的嗓音很柔和,唱得又很投入,渐渐地大家听出这是一首伤感又热烈奔放的失恋情歌,不由得惊叹赵青果的表现力。闽南语歌曲关于爱情和亲情一向是热烈大胆的,一唱就唱到人的心坎上。这首《雨水我问你》便是如此,只用很质朴的语言便唱出属于伤心人的失意与彷徨。郑校长尤其震惊,这首歌是那样的熟悉,让他一下子想起远在福建老家的妻子,曾经他们也是这样在歌声的陪伴下度过了最美好的岁月。一念至斯,郑校长几乎要起身和赵青果一起唱了。
  赵青果一曲唱毕,技惊四座。面对大家的掌声,她大方地像歌星一样谢幕。郑校长没有心情再听别人唱了,他对走下来的赵青果说:“你会说闽南话?”
  赵青果不好意思地摇头说不会,只是对闽南语歌感兴趣,因此才会唱几首。郑校长又问:“《爱拼才会赢》你会唱吗?”
  赵青果点头。这首歌正是她刚才加塞点的两首歌之一。郑校长不由分说地对她说:“我能不能和你合唱这一首歌?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赵青果当然不会拒绝,本来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只是她没想到郑校长对闽南方言的歌会这样喜爱,才一首歌就已经把他拿下。
  接下来在众人的起哄下,赵青果和郑校长合唱了一曲《爱拼才会赢》。望着台上珠联璧合的对唱,盛海中学的众人都惊叹,莫非赵青果有神助。也有人半是羡慕半是妒忌地说着酸话:“瞧,盛海中学又一个孙莉莉出现了!”
  
  第46章
  时间很快翻过这一页,转眼中考就已经结束。赵青果卸下了初三毕业班这个大包袱,顿时浑身轻松。由于别的年级还没有真正到期末考试,再加上有团委的工作在,赵青果没有依照惯例不上班。她让跟她同一年级的其他教师都休息了,然后告诉她们,如果有事,她在学校会随时通知大家,跟大家保持联系,于是大家皆大欢喜。
  赵青果本想找机会向郑校长报告学校的那个外教安迪对学生性骚扰的事,哪知道已经有家长给郑校长打了电话,扬言学校不处理这事他们就要报警。郑校长被这事弄得措手不及,大为光火,他打电话让人事科的老沈马上来他办公室。
  老沈上了楼,郑校长不等他站稳,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痛骂,搞了半天老沈才明白是那个倒霉的外教安迪惹的货,他也不敢解释。好不容易等郑校长骂完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郑校长,这个外教并不是我们人事部门聘来的,他是前任副校长孙莉莉介绍来的,也没经过英语组的考核和试讲就上任了,所以这事我们都不知情。”
  老沈还算讲义气,撇清自己的同时不忘把英语组也摘了出去。郑校长骂也骂了,听了老沈的解释也知道盛海中学的前任领导是个什么状况,于是也不再多说,就让老沈拿出个处理意见来,等他过目之后再去和安迪谈。
  老沈忙说:“校长,直接把他解聘了不就行了吗?反正他合同也快到期了。”
  郑校长立时瞪了他一眼,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跟外国人打交道尤其要慎重。外交无小事,知道吗?”
  老沈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随便草拟了个处理意见,大意是安迪因为违约被解聘了,工资发到6月份为止,同时住房等福利一律到6月30日止。
  郑校长看了也没有异议,就让老沈全权处理这件事,务必在本周就把这瘟神送走。老沈到处找赵青果,结果英语组的人告诉他,赵青果在校团委办公。老沈又跑到校团委办公室,赵青果已经去教委开会了。
  老沈一看势必要耽误时间,于是就到英语组求爷爷告奶奶,拉了郑晔去给他做翻译。郑晔哪里肯干,她知道给老沈当翻译去和安迪谈判这事不能干,干了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但得罪赵青果,还有办砸了惹怒郑校长的危险,于是推说自己口语不过关,让老沈找别人。
  老沈看了一圈,大家似乎都没有帮忙的意思,就把主意打到新来的大学生苏贺淇身上。苏贺淇刚毕业到盛海中学,一天书还没教过,刚在政教处康玉玲手下干过几天杂活,下学期才正式分配工作,因此不知道盛海中学的水深水浅,一听要和外国人打交道,仗着自己科班出身,满口就应承了下来,然后跟着老沈出门了。
  张欣看着苏贺淇的背影,有点幸灾乐祸,她对郑晔说:“这新来的苏贺淇看来也不是个心里明白的主儿,什么都没搞清呢就敢上,真够傻的。”
  盛萱因为有了孩子,孩子又小,工作上未免有些吃力,因此工作以外的事向来是不大上心的,这时候看了苏贺淇自告奋勇地去参加谈判,也觉得有点不妥。她听说安迪不好相与,有点担忧地说:“听说安迪可不是个善茬。小苏能行吗?”
  郑晔笑:“你杞人忧天什么呀,小苏是名牌大学英语系毕业,要能力有能力,要长相有长相,办这么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大家也不再说,都知道郑晔的笑容背后是什么,反正各自心里明白,也不用说破。新来的人就让她自求多福吧。办好了能在郑校长跟前露一小脸,办不好也不会有太大的坏事,顶多在众人眼里落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印象。
  事实证明名牌大学毕业生苏贺淇也不过如此。
  赵青果开完会回来就看到学校一片鸡飞狗跳。所有的闲人都拥到了行政楼围观安迪大闹校长办公室。她的手机几乎被打爆,老沈急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差点要跳昆玉河。看到赵青果背着小包施施然地从外边回来,老沈如获至宝,拉着她就往校长室飞奔,路上不忘介绍情况。
  赵青果听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情况,老沈低估了安迪的能量,以为只是合同到期这个理由就足以解聘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老外。结果混混到底是混混,就算他是外国的,可是混混的本质不会变。
  安迪怒气冲冲地通过苏贺淇的翻译质问校长:“为什么解聘我?我要告你们!”
  郑校长也很生气,但显然还顾忌着校长的身份,没有大发作。老沈拉着赵青果挤进人群里以后,郑校长说:“赵老师,你去跟这个外国人谈。告诉他,他干了些什么我们才解聘他的!如果他还要闹,我们还要起诉他!”
  赵青果点头,对安迪说了几句,安迪乖乖地跟她走了。大家也都散去,郑校长用锐利的眼神扫了老沈一眼,把老沈看得心惊肉跳。
  他拉着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苏贺淇也往外走。
  苏贺淇问老沈:“赵老师怎么好像还会说法语?”
  老沈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问:“她刚才说的不是英语吗?我以为你都听懂了。”
  苏贺淇不满地说:“她明明说的是法语。可惜我二外学的是日语,不然我就可以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她好厉害啊。不过,她怎么知道,安迪听得懂法语?”
  老沈也不清楚,两人怀着对赵青果无限的景仰离开了行政楼,去赵青果的团委办公室旁听。说是旁听,其实两人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因为赵青果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英语,一直用很流利的法语在跟他交谈。
  安迪的气焰开始很高涨,赵青果却自始至终都很平和,似乎底气很足。说着说着,安迪就有点惊慌,他还在挣扎着解释,赵青果看着他的眼睛,不急不慢地说了几句,又从抽屉里拿出几盘磁带,安迪就彻底泄气了。最后,他似乎接受了赵青果的说法,点头同意。赵青果满意地点头。安迪伸手要拿磁带,赵青果却挡住了他,然后看着他的灰蓝色的眼睛说:“NO—”
  安迪用英语对赵青果说:“Sybil,你真的是个巫婆。”
  赵青果笑笑,并不反驳。Sybil是她的英文名字,本来就表示“女巫”。安迪撞上她,只能自认倒霉。
  苏贺淇只听懂了安迪这一句,但她还是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安迪要叫赵青果女巫。
  赵青果对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老沈和苏贺淇说:“解决了。安迪表示接受学校的决定,他在一个星期之内会离开学校。老沈,麻烦你带他去财务室结算工资吧,按照劳动法,对工作没满1年的应该给半个月工资补偿。我没请示领导,擅自就给他许诺了,不知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这个老外一听要解聘他,马上就跳起来了,说要去法院告我们,说是我们违反劳动法,单方面强行解聘他,他要索赔,一开口就要10万。小苏和我一个劲地说有学生家长投诉他性骚扰,他也不听,让我们拿出证据,随后还跑到校长那里大吵大闹。真是要命!”老沈感激不尽。
  苏贺淇一脸佩服的样子说:“青果姐姐,你是怎么办到的?”
  赵青果轻笑,纠正她:“别叫姐,在学校里没人称姐道妹的,叫我赵老师好了。”
  苏贺淇笑笑,一脸的不以为然。
  赵青果知道这刚毕业的新人大都心高气傲,听不得别人的意见,也不会做谦虚状,再加上苏贺淇下午跟安迪谈判被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此时她的态度也是好奇中带着点敌意,赵青果在盛海中学混了三年,又是从底层一路跌跌撞撞地爬上来的,阅尽世间百态,早已不把苏贺淇的这点小心眼放在心上。她也懒得再多说,只对苏贺淇说,安迪不是美国人,是加拿大人,所以跟他用法语交谈比较顺利。
  苏贺淇在赵青果这里碰了一个软钉子,讪讪地走了。老沈等她走远,才讨好地说:“赵老师,下午你不在,我急得没办法才找的小苏,谁知道她不会办事,翻译来翻译去,还把校长得罪了。你看——”
  赵青果伸手一挡:“老沈,这事我不管。郑校长向我交代和安迪谈判,让他尽快走人,我都办到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你了。”
  赵青果心里对老沈颇有微词。老沈这么个办事办老了的人居然也这么拎不清,找谁也不能找苏贺淇呀,她初来乍到,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还到处都不服谁,跟她交代点事都是很勉强才做,似乎很不情愿。就说这见人就叫姐姐的这毛病,赵青果和郑晔还有唐栎都说过她了,总也改不了。学校不是大学宿舍,见人就叫姐姐,真把自己当小孩了?谁买你的账?
  老沈理亏,也不多说,只连连赔罪。赵青果看架子摆得差不多了才跟着老沈去校长室回复。郑校长对赵青果的办事效率很满意,他冲着老沈说:“以后涉及外籍教师的聘请还得协同赵老师一起办理。赵老师外语能力好,处理问题条理清楚,涉外的事最好都问一问赵老师。”
  老沈连连点头,说:“这事还这事多亏了赵老师,她才说了不到十分钟,安迪就点头服软了。赵老师真是很厉害啊。”
  赵青果对郑校长可不敢再隐瞒,这十分钟是她花了好几天时间到处打听,反复调查取证的结果,外人只看见她一开口就镇住了那个嚣张的老外,哪里知道她付出的劳动呢?
  她老老实实地说:“其实对付安迪很简单,他有一个软肋,那就是他并不是他所宣称的是个美国人。他只是个来自魁北克的加拿大人而已,他会说英语,但法语才是他的母语,所以我用法语告诉他,他的底细我全了解了,包括他冒充美国人在我们学校任教的事。所以他一下子就慌了手脚。然后我告诉他,他对女生实施性骚扰,按我国的法律,猥亵未成年人是要坐牢的,至少要判2年,法律不会因为他是外国人就对他豁免,所以,他无条件投降了。”
  郑校长满意地点头,然后赵青果会同老沈一起出去。赵青果说:“老沈,我帮你办了这么大的事,你拿什么谢我?”
  老沈如释重负哈哈大笑着说:“青果,说真的,我以前小看你,今天才知道,你是真有才啊。没说的,我请你去吃涮锅子。走,去咱学校门口的祥龙阁。”
  赵青果开玩笑:“不要白菜、粉条、土豆、冻豆腐什么的啊,我要吃肥牛、羔羊肉和鲜虾!”
  老沈的抠门是出了名的,他忍痛说:“行!肥牛、羔羊和鲜虾!回头你欧阳老师听说了,得生吃了我!”欧阳老师是老沈的太座,在隔壁中学教语文,已经是高级教师了,一直稳居盛海中学头名河东狮的宝座,无人敢望其项背。
  赵青果听说,哈哈大笑:“老沈!服了你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呢!你有功夫请,我还没工夫吃呢。我今晚还得上法语课呢。谢啦啊,老沈!”说着赵青果挥手跑远了。
  老沈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
  
  第47章
  全校的期末考试终于如期到来,赵青果应教务处主任老周的要求,留在教务处帮他安排监考和分发试卷,忙得不亦乐乎。每个到教务处的老师都能看到她汗流浃背地样子。教务处没开空调,只有两台电扇在吹,窗外的太阳明晃晃地挂着,屋里的大电扇开到最大功率,温度还是没降多少。
  行政楼原本装有中央空调,但郑校长嫌太费电,率先不开空调,只把仓库里多年不用的大电扇搬出一台来,放在办公室吹。校长都不开空调了,底下人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这热是没办法听领导的,于是大家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整天泡在教学楼那边的教师办公室,因为教学楼的空调并没有禁止开;有的去库房东翻西找,把压箱底的东西都翻出来用了。赵青果把家里的小电扇搬来了,对着自己吹。教务处的大胖子老周热得直喘气,还是不敢私自开空调。他挠挠头,也跑去库房搬了两台大功率的电扇,放在教务处使。
  往来教务处的人都觉得热,一个劲地嚷嚷要老周开空调,老周就是死活不答应。大家都骂他抠门,看到赵青果满面流油,一面恭维她工作辛苦,一面骂老周不会怜香惜玉,把赵青果乐得不行。
  要说这盛海中学现在谁最红,看大家的行动就知道了,一大群人都争先恐后地围着赵青果说话、打趣,反倒把教务处原本的主人老周晾在一边。不过老周不介意,他原本就是赵青果不得志时期的死党之一,老少两人是忘年之交,经常在初三年级组无人时一起腹诽领导,痛骂不干实事只知道阿谀奉承的同事,有时还抒发自己不得志的郁闷。赵青果一炮而红,在新来的校长前说得上话后,马上就推荐了老周来顶替原先老范的位置。老周一扫前半辈子的不得志,居然工作干得也有声有色,令郑校长颇为赞许。
  赵青果的日子好过了,原先盛海的那几个红人可就不好过了。尤其是杨晓依,简直是日日受煎熬。老周恨她以前行事太张狂,一上任就把她的课时缩短,不允许她再带选修课。盛海中学的课时都是跟工资直接挂钩的,课时一少,工资马上大幅下降。杨晓依不肯干,找到老周要说法,老周不知从哪里翻出文件,指着其中的关键段落告诉她,她的课时只有这么多,他已经是最大限度地照顾她了,如果严格按照文件规定的下限办事,她的工作量会更少。她要是不满意可以直接找校长反映。
  杨晓依找校长自然不管用,只得怒气冲冲地接受现实。不久老周一不做二不休,在行政会上提了个建议,要求把合唱团划归校团委统一管理。郑校长初来乍到,自然不清楚这里的门道,他询问其他中层领导的意见,康玉玲是清楚内情的,但她犯不着得罪赵青果,嘴角撇了撇,也没有异议,老沈明哲保身,加上跟赵青果关系不错,看着杨晓依已经是落水狗一条,顺便也打了一杆子,也点头同意老周的提议。工会主席也是外来的空降兵,更不清楚情况,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再加上郑校长本来就很赏识赵青果,于是这个提议获得通过。杨晓依一夜之间就被夺了权,不但做不了合唱团的主,还要在赵青果手底下听安排,日子愈发难过。
  赵青果自然是不会为难她的,但她非常清楚别人会怎么想,于是遇到有班主任不配合,不放学生训练,杨晓依求爷爷告奶奶都没办法的时候,赵青果一出面,往往就灵,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比杨晓依一百句都管用。杨晓依有时愤恨又无可奈何。赵青果看着她的样子,有时候也会心生恻隐,但更多的时候,她让自己硬起心肠想那些曾经不得志、倍受煎熬的日子,那时候有谁又来可怜她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跟红顶白,趋炎附势,多的是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她不必太好心。
  很快,期末考试结束。伴随着七月的火热一起到来的还有盛海中学的中考成绩。赵青果前一天从小道消息得知成绩以后,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还没等老周开完会呢,同在区团委开会的小汪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了——她创造了三流学校中考成绩超过区平均分的记录,区里要把她树为青年教师标兵。赵青果有一瞬间耳朵像失聪,但几秒钟后她就回过神来了,心里是满满的狂喜,就像装满了水的大池子,风一吹就要漾出来。
  她骄狂地想:盛海中学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要失望了,她赵青果不只有运气,同样还有别人不可企及的能力。她创造的盛海记录也许五年之内都不会有人打破了。英语组在盛海历史上第一次成了顶尖专业,就像文科院校的博士生授点。
  老周第二天拿到的中考成绩显示,赵青果教的两个班的英语成绩及格率居然达到了百分之百,平均分比海淀区平均分还要高0.5分。而她当班主任的2班更是硕果累累,十几个学生考上北大附、清华附、人大附和101中学这样的示范高中。同样初三的张欣及格率只有90%,而且平均分还没达标。赵青果的成绩一出,全校都震动了。
  老周从教委开完会回来,教务处的大屋子挤满了来打探消息的人。赵青果本人则不知去向,老周解释说郑校长带她一起去参加表彰大会去了,教委要树她为十大青年教师教学标兵之一。大家听了,羡慕妒嫉恨,什么心情都有。
  唐栎这次中考也不错,她教的两个班语文及格率有98%,不过平均分远远没到区平均标准。唐栎打电话把那两个不及格拖后退的学生痛骂了一顿。虽然如此,依照盛海中学的奖罚标准,唐栎的成绩也足够涨一档工资了,所以她也开心地挤在教务处向老周打听区里会议的精神,咨询学校这次会出台什么奖励标准。
  老周笑呵呵地说:“放心!郑校长这次很高兴,说咱们盛海破记录了,一定会有奖励的。至少一次东南亚旅游是少不了的。”
  唐栎一听旅游顿时泄了气,惨叫:“不要啊,又是旅游!可不可以发现钱啊?”
  大家笑,老周回答:“你要是想赵青果那么能干,不用学校发,区里直接就给你发奖励。”
  王轩赶快问:“区里给赵老师发了什么奖励?”
  老周故作神秘地说:“一张价值五百元的家乐福购物卡。”
  大家哄笑,顿时觉得不满足:“才这么点奖励啊?教委可真够抠门的。”
  老周笑笑,也不解释。他心知肚明,赵青果也不希望区里给的奖励过大,她只要有荣誉就好,如果给的物质奖励过大,难免引起别人嫉妒,做出些阴暗的事来,她很难做人。
  赵青果从区里回来,把大红的证书装到了手提包里,也没有坐校长的专车,自己打车回了学校。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厘清思绪,最近她交的好运实在是太多了。区里已经下达了奖励文件,她可以破格申报高级职称了,而且刚才郑校跟她谈话,征求赵青果的意见, 希望送她脱产去干训班培训,想让她担任更高层的工作。
  赵青果知道这更高层的工作是什么,行政副校长,孙莉莉原先待过的位子。她心如鹿撞,但还是没有马上答应,只表示自己需要考虑一下。
  老周看她回来,马上问她有什么好消息,赵青果没有隐瞒,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老周。老周一听也迟疑了,他思考了一下说:“青果,不是我打消你的积极性,盛海中学这趟浑水不好趟,尤其你又年轻,上升得这么快,未免根基不稳,将来有点什么风波,你就……”
  赵青果明白了,老周也不看好她当这个行政副校长。她顿时很失望,脸上也有点不高兴的神色。老周笑笑,赵青果嘴硬地说:“万一要是郑校长非要让我当呢?”
  老周神秘莫测地笑:“这事你可以问陈升,看他支不支持你。”
  赵青果脸有点红,难道自己跟陈升之间的藕断丝连一直被这老狐狸看在眼里?她生气地一噘嘴,不理老周了。
  老周却还倚老卖老,在一旁唠叨:“你跟陈升打算就这样耗下去?我是过来人,你听我一句劝,争强好胜是把双刃剑,用在感情上既伤别人,又伤自己。现在还有机会,等真的错过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赵青果哪里说得出口,她已经错过了,而且真的是后悔莫及。
  老周提议她去问陈升,赵青果不想在他面前落了下风,一直坚持不肯给他打电话,她心里很清楚,陈升不会赞同她坐火箭一样连升三级的。他一向主张稳扎稳打,把下盘功夫做足了,四周关系处圆滑了才谋定而后动。
  赵青果思来想去,最后不得不承认,老周说的有道理。这个行政副校长不是现阶段的自己能承受的,她升迁的速度太快,根基过于浅薄,将来一旦有事,她一个跟头栽下来会万劫不复。
  赵青果晚上还是动了一点脑筋,想怎么措辞才能让郑校长满意。她既不想得罪郑校长,又不想失去将来可能有的机会,于是她又失眠了一晚上,挖空心思想怎样得体地拒绝郑校长的提议。
  第二天一大早,赵青果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校长室了。面对郑校长满含期望的眼光,赵青果狠下心来拒绝他的提议,说自己只愿从学术上获得发展,不愿意走仕途升迁之路。为免郑校长不悦,她又放下身段,恳求郑校长帮她去教委争取出国进修的名额。郑校长无法挽留,最终还是答应了,只提了一个条件:“两年的进修期结束必须还回到盛海中学。”
  赵青果笑了,就算郑校长不说,她也会回来的。“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她在盛海中学也算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又怎么会想去别的学校从头打拼起呢?何况她最终的目的,还是要走仕途的,副校长的位子她不是不想要,只不过现在她要不起而已,所以她把时间表往后推了,两年以后等她学成回来,谁又能再说赵青果年轻、经验不足呢?她主动提出,可以续签五年的合约。
  于是出国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赵青果交了申报材料,也续签了五年的合约,等一切护照签证办下来,她九月份就可以出国了。
  盛海中学的每一个人都听说了赵青果放弃了升官改为出国进修的事,纷纷表示惋惜,大家一再地说,出国什么时候不可以出啊,升职的机会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赵青果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老周老沈等一众老奸巨滑们自然猜得到赵青果的用心,但他们都不发表评论,只说赵青果无心仕途,其实心里明白都赵青果只不过以退为进,两年以后还会卷土重来。

  第48章
  暑假很快到来了。赵青果一面忙忙地跑教委办证,一面又报了法语高级班,每个星期都要有两个晚上在外面上课。
  晚上上完课,老妈打了电话问她最近在干什么,怎么连个电话都不往家里打。赵青果想起自己一个月没有跟老妈汇报了,心里有点惭愧,加上有好消息急着要说,就马上喜滋滋地告诉老妈自己9月份就要出国进修了。
  老妈听了简直喜极而泣,抱着话筒一个劲地说是祖坟冒了青烟,祖宗保佑,要不是天晚了,她差点当天就要去上坟。
  赵青果说了自己暑假不回家了,老妈却不同意,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妹妹马上就要订婚了,你不回来可不行!”
  赵青果听了一惊:“什么?她马上要订婚了?青玉不是大学还没读完吗?”
  老妈不提青玉的事,只催促赵青果暑假一定要回家一趟,要是她唯一的妹妹订婚她不在场,亲戚朋友们要说闲话的。
  赵青果听了半天不得要领,猛然惊醒:“妈,你告诉我,青玉为什么这么早就订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妈嘴硬地说:“能有什么事?两人都不小了,邵文轩家里也催得紧。”
  赵青果一针见血地说:“是不是奉子成婚?”
  老妈一下子就软了,她嘟囔着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奉子成婚不奉子成婚的,反正你们姐妹俩的事从来就不让我管,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事业再好,不结婚也是个问题,总不能打单身一辈子……”
  赵青果听得又绕回自己身上,懒得多说,只告诉老妈:“知道了,我争取8月底之前回来一趟!”说着就把电话挂了,然后下了车。
  赵青果一面走,一面在心里骂青玉,这个死丫头,年纪轻轻地就怀什么孕?二十刚出头就当妈,将来有她受的。可是不让她生难道叫她堕胎?这在老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她没办法,只能装聋作哑,权当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心里还是为青玉难受,总觉得她是受了胁迫才这样做。她心里憋着股无名火,却不知道朝谁发泄。
  赵青果进了宿舍区,只觉得后背发麻。宿舍区的路灯坏了好久了,因为放了暑假也就一直没人修,小区里黑乎乎一片。她麻起胆子靠着楼里透出来的灯光摸索着找自己的路。
  不知为什么,平时走熟了的路在今晚变得格外漫长。赵青果打开手机,借着手机的夜光照着路,寻找楼门的方向。在离楼门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有一个人影慢慢地向她走来,看得出来似乎是个不太高的男人。赵青果的心莫名地一阵阵恐慌,她站住了,关上手机,然后把手机塞到包里,紧紧地攥着自己手提包的带子,想等那个人影过去。结果,那个人影“忽”地一下窜到她身后,从背后伸手死劲地用臂弯勒住她脖子。
  赵青果的脖子被勒得呼吸不畅,她本能地低头用下巴使劲夹住男人的胳膊,然后挣扎着蹲下身来,用尽全身的力喊出一句:“救命啊!”
  恐怖的声音像是来自于地狱的呼喊,连赵青果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那个黑影没想到赵青果居然没被他吓倒,反倒有那么大的嗓门,他马上放手向小区外跑去。赵青果边喊着救命边向家狂奔,抖抖索索中掏出了锁匙,好不容易打开楼道的防盗门,“呯”地一声关上门,浑身颤抖。
  她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开了大灯,然后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哭了一阵,赵青果想也没想就掏出手机拨号。
  电话那头接了,陈升的声音传了过来:“青果,有什么事?”
  赵青果握着电话,听着陈升的声音却没有说话,只是小声抽泣。陈升见她没有答话只哭,马上抬高声音焦急地问:“青果,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瞬间,赵青果心中涌起无数的委曲,她忍不住对着电话放声大哭道:“我想见你,马上!”
  陈升在半个小时后赶到了。他几乎是跑着上楼梯的。赵青果想也没想,一把抱住陈升在他怀中又忍不住大哭。好不容易等她不哭了,抽抽搭搭地告诉陈升晚上发生的事,陈升气得脸色都变了,他“霍”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混蛋!我找他去!看我揍不死他!”
  赵青果揪着他的衣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不要去,我害怕!”一面说,一面眼泪又往下掉。
  陈升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半晌才说:“好!我不走!”赵青果把脸埋在陈升怀里不愿意动弹,她觉得这个怀抱很温暖,不愿意放手。
  她不知道陈升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她却清楚地知道,陈升永远还是她的。
  夏天的清晨太阳出来得很早。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赵青果□的胳膊上和肩膀上。但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墙上的石英钟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时间。她睁开眼睛,四顾无人,顿时惊慌,那个昨晚在床上对她轻怜蜜爱的人此刻哪里去了?她迅速爬起来,身上盖着的毯子也滑落下来,露出些令人尴尬的印迹和被爱折磨的痕迹,她才确信昨晚并不是一场梦。她拿起挂在床边的睡衣穿上,赤着脚寻找陈升的踪迹。
  没有。浴室里没有他洗漱的痕迹,桌上也没有他留下的字条,唯一证明他来过并且呆了一晚上的证据都在赵青果身上。
  赵青果颓然坐在沙发上,心里空洞洞的。想起昨晚,她又是甜蜜又是忧伤。就在昨晚,她抛下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亲口告诉了陈升,她不能没有他,不管他爱不爱她。可是陈升却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她,甚至没有再对赵青果说起过爱。
  赵青果苦涩地想,终究他们还是有缘无分,陈升还是选择了离去。也许今生,他们就要这样错过了。
  突然,赵青果漫无目的的眼神找到了焦距——餐桌上一大束娇嫩的玫瑰吸引了她的注意。赵青果心头一跳,起身走过去细看:这花的颜色有点奇怪,平时很少见,不是艳俗的大红色,也不是清冷的纯白色,看上去是那种甜蜜的、柔软的奶油色,颜色十分淡雅,有点像淡淡的香槟酒的颜色。
  赵青果不明白陈升送这花是什么意思,她翻来覆去地看不明白,突然想起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香槟玫瑰!很久以前陈升就说过,他最喜欢的花就是香槟玫瑰!赵青果放下花,赶快上网百度香槟玫瑰的花语。
  当搜索结果映入赵青果的眼帘时,幸福的眼泪盈满了她的眼眶:香槟玫瑰的花语是——我只钟情你一个,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骄傲,没有你的我就像一只迷失了航线的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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