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离:时擦

  第 1 章
  那是一个潮湿的初冬的早上,学校那栋白色的教学楼像是融化在白雾里,只看见透明的或是绿色的玻璃窗里的日光灯,透过玻璃散发幽幽的透澈光芒,重重影影。
  突如其来的大雾,很多人迟到,值班的教导主任也不好发火,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动作快点,到教室不要废话赶快早读。”
  宋佳南推着自行车随着大部队进了车库,找到一个中午方便取车的位置,上锁,取书包,就在她顺手把车尾挪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看见前排停车位上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背影煞是好看,身姿挺拔,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穿在身上看上去很合贴,袖子卷到手臂上,露出手腕上的手表,亮闪闪的,他正在费力的给自己的车挪出一点空间,动作有些笨拙,有些好笑,宋佳南不由的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就走了。
  和平常一样的清晨,筋疲力尽的早读一结束,大家都涌去楼下打热水,水车被围的满满的,第一节课的任课老师走进来,嫌隙的挥挥手,“快把窗户打开来,透透气,要睡觉的别睡了,清醒一下,站起来活动活动!”
  一阵冷风窜到脑后,宋佳南哆嗦了两下,挣扎的从桌上爬起来,上课铃也响了起来,语文老太慢悠悠的在黑板上写下——《阿房宫赋》,她看了半晌然后撕下一张纸刷刷的写下几个字“中午我跟你去食堂吃饭,我爸妈出差”,递到后排的座位上,“给张静康。”
  不一会纸条又传了回来,除了一个“好”字,上面还画了一个笑脸,她揉了揉,随手丢到桌子里,老师平板枯燥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她昏昏欲睡,忽然,手背感到一阵温热,一个小巧的光晕笼罩在胳膊上,细碎的光华慢慢的向四周延展,越来越长,越来越宽,最后连脸上都是暖和和的冬阳。
  心情极好,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枯燥的课程。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很快就被英语老师的嗓门盖过,伴随着哗啦啦的合上书本的声音,“同学们,不要动,我稍微拖一下,把这一段讲完。”
  班级骚动一片,早有同学背好坐在座位上不耐烦的看教室后面的钟,有人故意把书本掀的劈哩哗啦,小尺文具盒不约而同的掉在地上,班级里几个坐在最后的男生喊起来,“下课了,别的班都放了,食堂没饭吃了,车取不出来了。”
  刚毕业的小老师自顾自的讲个不停,宋佳南往后望去,对上张静康忿忿的眼神,她笑起来,用口形比划,“反正打不到饭了,我们迟一点去吧。”
  张静康夸张的打手势,“不行,我们一下课就冲出去,用跑的。”
  隔壁班早下课,走廊上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也有漂亮的女孩子倚在墙上,冲着其间的几个帅气的男生挤眉弄眼,英语小老师那句“Let’s call it a day”还未结束,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不到一分钟,走了大半的人。
  张静康在教室门口喊,“宋佳南,快点,慢死了,迟了就没排骨了。”
  宋佳南欲哭无泪,对着同桌几乎是恳求,“大姐,你就站一下给我先过,我今天要去抢食堂,唉,你没看见我饭卡早就捏手上了么?”
  她们一路跑进食堂,食堂四周散落一个个学生坐在餐桌上吃饭,窗口前是长长的队,不时有人端着令人眼红的排骨,鸡腿从眼前经过,张静康不断的抱怨,“那个英语老师有病呀,怎么一天到晚的拖堂,我看她上课没有一次不拖的!”
  宋佳南不以为意,不时的探出身子看看有多少菜被打完,只是她再次探身的时候,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依然是瘦削的肩膀,运动校服随意的搭在肩膀上,里面的白衬衫袖子也卷的很高,似乎刚上过体育课。
  他低下身报了菜名,站到队伍的一边去,让下一个人走上前,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饭卡,蜻蜓点水般滑过读卡机,宋佳南看着他端着盘子转身,在乱哄哄的食堂里,她竟然听见自己的心跳,艰难而又飞速,一瞬间,她移不开目光。
  那是一张怎样淡漠的脸庞,苍白的几乎透明,狭长的眼睛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碎发飘在额前,有意无意的挡住他的视线,嘴角的弧度深寒料峭,阴郁并且傲气。
  这样的男孩子不可置疑的算的上是冷傲精致的少年,在十六七岁的年华中,就像夜来香开的那般娴静,那种清澈、干净的气质,绝对让人看不到他会拥有怎样一个灵魂。
  他走路并不抬头,也许是习惯的微微低头,他从人群间擦过,走出宋佳南的视线,在此之间,仅仅只用了五秒钟。
  可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他。
  宋佳南这顿饭吃的极不专心,因为那个男生坐在离她不远的一个桌子旁,正面对着她,她斜起眼睛可以看见他用左手拿筷子,吃饭速度很快,但是吃相很优雅。
  他吃完站起来把盘子端到盥洗间,从口袋里摸出耳机,塞在耳朵里,从小门出去,仍是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张静康,那边那个男生是谁?”
  嘴里塞着一块排骨,张静康艰难的转头,然后口齿不清的告诉她,“苏立。”
  宋佳南放下筷子,努力的在脑中思索这样一个名字,她知道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不算陌生,可是一时间真的想不起来,张静康扭头看了又看,“隔壁班的班长,就是八班的。”
  她轻轻的“哦”了一声,终于想起了关于他的所有传闻,初中是实验中学考来的,全市前几名,似乎开学典礼上有表彰过,情理之中的进入高中最好的理科强化。
  传闻他家境阔绰,父亲是某市市长,母亲是本市的教育局的局长,亲姐姐早是全省家喻户晓的娱乐频道主持人,叫苏瑾。
  张静康看她一脸呆呆的样子,不满的用筷子敲敲她的手,“喂,宋佳南,快回神了,你居然连苏立都不认识,我也服了你了!”
  宋佳南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开学以来我就没看见过他。”
  张静康哧哧的笑,“你都不晓得我们班女生每天都走左边的楼梯道,为的是能多看他一眼,不过这个人说来也奇怪,不合群,人缘却不错,不然也不会做八班的班长。”
  “那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咯?”
  “应该是吧,初中的我不清楚,高中的确实有几个,不过都是传言,也听说有人跟他告白,最后不了了之。”张静康撅起嘴,漫不经心的说,“我倒是很想知道这种人,不晓得会喜欢怎么样的女生呢?”
  宋佳南笑笑,“也许是学习很优秀的女孩子,还很漂亮。”
  “废话,那种女孩子哪个男生不喜欢!”
  从办公室回来高一的集体活动课已经过了大半了,所有班级只剩寥寥无几的人,宋佳南绕过长长的走廊,然后走过四楼的天桥,准备回班级。
  冬天的下午短的可怜,昏黄的太阳照在光滑的大理石里面上,映出她的影子,她慢慢的走近,班级里有几个人走动,右边的十班在大扫除,而左边的八班教室的栏杆上,有一个人趴在上面,头微微的侧向一边,她再走近一看,原来是苏立。
  他的手随意的搭在栏杆上,向天空望去的目光似乎很专注,但是又像是什么都没看一样,额发服帖的垂在耳际,耳朵里依然是塞着耳机,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片厚积的云朵在天空中以缓慢的速度位移,云层中有月亮的影子,天际一片惨淡的红。
  原来他在看这个,宋佳南停住脚步,在四楼的天桥上,默默的向三楼看去,然后她看到有人来找苏立,他摘下耳机,转身进了教室,而她的那个角度,正好挡住了教室的全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天桥上站好长时间,当时的宋佳南只是想,苏立看上去很不快乐的样子,他是那么的孤独,孤独的一个人双臂支撑在栏杆上,对着夕阳,皱着眉头望天。
  她浑然不觉,落在苏立身上的目光,已经不能移走。
  后来,她形容第一见到苏立的感觉,她说,只是不由自主的向他看去,其他,任何人,任何物体,都是陪衬,不需要存在,也不存在。
  这一眼,让她青春年少的绚烂瞬间变成了一张白纸,从此,白底黑字,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抹不掉,力透纸背。

  第 2 章
  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到这样一个人呢,每天上学不经意的推车经过,还是每天放学之后从隔壁班有意的那一瞥,或是每天广播体操音乐响起的时候,总是站在队列最前面的时候。
  似乎有很多机会可以看见他,但是看见他的机会却很少,少到只要看到一眼,就觉得满心的欢喜,好似蜂蜜一样甜,偷偷的小喜欢。
  期中考试刚结束,星期一分数就出来了,宋佳南发挥一般,普通班排了一个中上游,只是弱项数学依然丝毫没有起色,全部靠强项语文救了她一命。
  大扫除活动课的时候,宋佳南被分配到擦窗户,她整个人有些倦怠,怏怏的搬了凳子去走廊上,一下轻一下重的擦起来,耳边还有中午吃饭时候妈妈对她的话,无非就是对她很失望之类的丧气的话,对于自己的成绩,她也只有一声叹息。
  周围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考试的讨论中,隔壁班女生的议论幽灵一般的窜进她的耳朵里,“这回苏立的理科又是第一名,数学那么难他居然能考148分,简直不是人!”
  “是呀,要不是秦媛媛比他语文好,这回第一名就要是他了。”
  “嘿,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挺般配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哦,不过看他们两个走的倒是挺近的,好像有点这个感觉。”
  “哎呀,你声音小一点呀,想全校的人都听见的呀,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去,走。”
  对话戛然而止,两个女生手拉手离开了,宋佳南的手慢慢的从玻璃上缩了回来,然后跳下凳子,擦了擦手,然后把凳子拖进了座位。
  教室后墙的黑板上贴着醒目的一张纸,上面都是班级每个人的名字,后面是他们两年后希望进的理想大学,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后面是中国人民大学,一股失落和无力涌上心头,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一会,然后拿起钱包就走,后面在扫地的张静康看到她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忙喊住她,“宋佳南,去哪?”
  “图书馆。”轻轻的丢下三个字,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剩下张静康摇摇头跟旁边人说,“估计没考好吧,看着这脾气大的。”
  每本书按照一定的顺序整齐的排列在书架上,阅兵式的整齐,宋佳南喜欢在图书中穿行,喜欢把手放在书脊上,然后慢慢走,去找她想要的那本书。
  手上的触感在不停的变换,有硬质,软软的,有时候会猛然的被绊住,顿了一下又继续在书海里滑行,很有趣的游戏。
  她想找一本几何参考书,好好恶补一下差的惨不忍睹的数学,她想起苏立的数学考了全年级第一,顿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还有自卑。
  似乎对面也有人,落日余晖照在那个人身上在后面的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宋佳南的视线被光影变幻惊扰,她抬起头,在书本堆叠的空隙中,男生的背影勉强可见。
  她并未注意,轻轻的一阵脚步声过去,抬头一看,却是意料之外的人,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袖子随意的挽在膀臂上,手里是一大捧的书,正走向阅览区。
  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宋佳南居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想看又不敢看的想法占据了她思绪,手忙脚乱的把手边的书插好,拿了一本书连忙走到阅览区。
  苏立的背影修长挺直,他的右手托在额头上,很闲适的歪向一边,侧面可以看到他尖尖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柔顺的头丝随着微风跳跃,左手时不时翻一下书页,然后抓起笔划两下,他耳朵里还是塞着耳塞,嘴角微微的上扬。
  一定是很好听的音乐吧,不知道他会喜欢哪个歌手,是外国的还是港台的,宋佳南偷偷的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给他推荐小野丽莎的专辑,那个在巴西长大的日本人,从她那略带沙哑极富磁性的嗓音里,从很浓的怀旧情调中,可以读出几分浪漫,好像凉爽微风与和煦阳光在耳边呢喃,淡淡的感觉,就像他身上的气息。
  他手边的一堆书里面有一本数学王后雄高考完全解读,好像是强化班人手一本的金牌辅导书,她连忙拿纸记下来,忽然有人拍了拍的肩膀,她转过头去,那个人正好奇的看着她的便签条,然后拉了椅子坐下来,很不屑的小声说,“数学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参考书,没天分的人还是省省吧,拼死了都不会学的好的。”
  宋佳南听的不自在,扭过头去,装作没看到,结果段嘉辰笑嘻嘻的把她的书扯了扯,“生气了呀,我说的是实话,你别买那些破烂参考书,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了。”
  她觉得此人聒噪,狠狠的瞪他一眼,“段嘉辰,你数学考了多少分在这里耀武扬威的。”
  “145,怎么样,不算高吧,主要是那个阅卷老师太刻薄了,我少写了几个步骤她手下一点都不留情,逮到了死扣。”段嘉辰得意洋洋的晃动椅子,岂料后面一个人走过来,被椅子撞了一下,手里的大堆书“哗啦”一下都摔到了地上,把在图书馆看书的人都吓了一跳。
  宋佳南也被惊的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除了苏立的,她尴尬的看了一眼那个纹丝不动的男生,然后手忙脚乱的把书捡起来,抱起自己的书就往外走。
  连苏立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
  回到教室,她收拾书包准备走人,段嘉辰又笑嘻嘻的粘了上来,“宋佳南,你数学没考好脾气就这么大呀,太经不住打击了。”
  “有本事你就强化班跟他们比去,别拿我找自信。”宋佳南冷冷的回答,背起书包抓起钥匙准备走。
  段嘉辰喊住她,然后从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出一本非常新的书,“王后雄,我以前买的,一页都没翻过,你拿去用好了。”
  她疑惑的看着他,看的段嘉辰很不自在,硬是把书塞到了她手里,“咱俩都是幼儿园同学了,我这不帮你的,对了你英语笔记借给我抄抄,我这次勉强及格,算是互帮互助了。”
  宋佳南笑起来,接过那本书,然后把英语笔记递给他,“别弄折了,后天一定要还给我。”
  在老师办公室整理试卷耽误了一点时间,她去取车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天黑的早,在漆黑的走廊尽头,透过玻璃窗,她抬头看远处星星点点的微光,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空茫的迷糊,以及无数的暗影,压抑的可怕。
  楼梯的灯不知道怎么不亮了,黑洞洞的楼梯口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慢慢的扶着扶梯走下来,即使是这样,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她一脚踏空,吓的她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忽然在下一级的台阶上,一个微弱的光芒亮起来,脚步声随之响起来,仿佛救命稻草一般,宋佳南连忙加快了脚步,即便看的不是很清楚,那个背影出了奇的熟悉。
  苏立手里握着一个手机,微弱白色光芒照亮了脚下的台阶,他臂弯里夹着一叠试卷,看样子也是刚整理完试卷回来,但是似乎他并没有注意在他头顶上轻微的脚步声,宋佳南想,他一定是又塞着耳机听音乐。
  三层楼,每一级台阶,她跟在他后面走,连步调都和他一致,他转角的时候她也转角,风吹起他手里的试卷,哗哗作响,很清脆的声音,撩拨心弦。
  细小的尘埃在乳白色的微弱光芒中舞蹈,和她跳动不止的心一样的节拍。
  看着他的背影,宋佳南忽然就想,如果这段路没有尽头,那么是不是一直这样走下去,如果他回头看到她,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可是她那么渺小和自卑,连看一眼他都要小心翼翼,即使他回头看到自己,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亦不会再注意到她,对他来说,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不存在的存在。
  就让自己保留一点只属于她自己的小秘密吧。
  苏立并没有去车库,而是径自向校门口走去,宋佳南看见有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门口,然后他走过去,车开动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她默默的回车库取车,有些欢喜又有些惆怅,苏立的脸总是在她脑海里明了又灭,那样阴郁的一个男生,眉眼之间总是淡淡的化不开的愁思,可是这样一个男生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可是她也没有多想,她暗暗的告诉,也许人都是喜爱以貌取人的类型,苏立那么出众,自己不可能不去注意、关注的。
  宋佳南慢慢的骑着车,一路上都是霓虹闪烁的光亮,她走到熟悉的书店里面,认真的挑选了参考书,再去了经常去的音像店,把小野丽莎的新专辑买了下来。
  她慢慢的笑起来,迎着秋夜凉爽的风,暗暗的给自己打气。
  宋佳南真的很想问苏立,我很喜欢小野丽莎,你呢?

  第 3 章
  “这里添一条辅助线,再做高,然后就可以了呀!”
  “喂,段嘉辰,等等,这里是哪里呀?”
  “宋佳南你笨死了,这里呀,你添这里,然后做高,已知这里的长度,再求这边的,然后会了吧?”
  她艰难的咬了咬嘴唇,“还是不会,你说慢一点,我反应不过来。”
  段嘉辰垂头丧气的摊在椅子上,“宋佳南你真是有够笨的,我不管了,我早就说过没天分的人不要学数学,分明就是自己折磨自己。”
  “我哪里情愿学数学,我都恨死这个鬼东西了,要不是高考要考,我现在哪里要拼死拼活的做数学题,每次考数学前我都紧张的睡不着觉!”宋佳南微微的把头垂下去,“我知道数学要天分,可是我真的不开窍呀。”
  段嘉辰听了有些懊悔,“好了好了,对不起,我话说的太重了,慢慢来,既然考不到高分那就保住基本分好了。”
  “你看这道题考的就是等差数列……”
  门锁轻轻的转动,满头大汗的中年妇女拎着几包塑料袋进门,宋佳南看到她连忙丢下手里的笔跑过去,“妈,我来帮你。”
  段嘉辰也站起来,宋妈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刚买了西瓜回来,南南先帮我把房冰箱里,等小辰走的时候拿半个走,今天西瓜可好了,都是沙瓤的。”
  段嘉辰讪讪的笑,“阿姨不用了,我今天去叔叔家吃饭,不方便。”
  “唉,咱们都邻居那么多年了还跟阿姨客气,对了,我家南南的数学太差了,期末考试居然连平均分都没到,这可急死我了,还好上次遇见你妈……”
  宋妈妈颇有越说越烈的趋势,宋佳南连忙打断她,“妈,我还有几道题目要问段嘉辰,您先去忙吧,西瓜我给冻起来。”
  “行,南南你可要好好跟人家小辰学学,那我先忙去了。”
  屋子里面又恢复了暂时的宁静,灼热的阳光透过窗户连带把热气播散空气中,墙壁上的空调喷薄出阵阵冷气,把学案、参考书吹的“哗哗”作响。
  段嘉辰被表扬的脸上有些不自在,半天没回过神,而宋佳南则被停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小高层倒是很少见到这种飞行的活物,她不由的偷偷笑起来。
  他拿起学案,看到一个错误的解答,想喊宋佳南改正,刚抬起眼睛却愣住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嘴又闭起来。
  她歪着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仿佛看着什么入神,灼热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她不知道在笑什么,唇边小虎牙露了出来,酒窝深深的,那双眼睛好似清晨露珠在荷叶上滚动,甜甜的笑意一直抵到眼底。
  只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心狠狠的被撞了一下,理智告诉自己这样肆无忌惮的看一个女孩子是不对的,但是竟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就像阳光一样,在重云幽暗中猛烈的绽放,耀眼的让人怦然心动。
  宋佳南倒是没有觉察到段嘉辰的异样,窗外的麻雀扇扇翅膀飞走了,她也转过头来,看到段嘉辰目光放空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挥挥,“想什么呢?”
  他吓了一跳,连忙回神,顺手拿起那份学案做掩饰,“没,这里错了。”
  “啊——又错了呀,我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宋佳南沮丧的拿起笔,“一想到数学我就头疼呀,段嘉辰呀,为什么你数学那么好,要是分给我一半就好了。”
  他忽然就不知所措起来,“要是能分我肯定分给你一半。”
  倒是宋佳南觉得有些意外,小小的欣喜在眼睛中一闪而过,然后她笑起来,一边检查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段嘉辰,有时候你特别喜欢打击我,可是有时候你对我又不错,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哎呀,我把三角函数公式记错了。”
  她手忙脚乱的拿透明胶去粘掉错误的步骤,习惯性的抿着嘴巴,紧张的写着计算公式的每一个步骤,就这么寻常的动作,却在段嘉辰心里掀起阵阵的涟漪。
  讲完作业,段嘉辰说要出去吃饭,宋妈妈也没留他,让宋佳南切了半个西瓜帮他拎过去,外面的天火热,热的宋佳南都懒的开口说话,而段嘉辰也反常的沉默。
  他们走到段嘉辰家的楼下,宋佳南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待,连忙说自己要回家继续吹空调,段嘉辰忽然想说些什么,便叫住宋佳南,“唉,那个,那个——”
  “什么?”宋佳南又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什么事?”
  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扒扒头发,“那个,我……”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话题可以搭上。
  宋佳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有些不耐烦,“段嘉辰,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呀,天热死了,你总不能让我干站在这里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去学校,几点钟?”
  “哦,原来是这个呀,后天早上九点报道,还要带学费的,不要忘记了。”宋佳南挥挥手,“我先走了,要是还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好了。”转身就走。
  手里还捧着那半个西瓜,沁凉的水滴落在干燥的地方,嘶的一下就蒸腾的无影无踪,他的心情有一点焦躁,但是又有一点凉意,好像是浸在冰茶柠檬水里感觉,说不出的舒爽。
  第二天就要准备开学,宋佳南照例的打算去书店把老师列出的参考书买一下,她在书城逛了很长时间,然后去麦当劳买了一个甜筒。
  她在地铁站等车,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穿着时尚,打扮的甜美可爱,吊带裙,牛仔裤,闪亮亮的首饰,让她看花了眼,而自己,映在明晃晃的柱子上面那个穿着普通运动T恤短裤的女孩,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似乎和周围格格不入。
  既不漂亮,又没有骄人的成绩,就像是沙滩里的一粒沙子,再平常不过了。
  也许上了大学自己也会蜕变,变成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列车飞速的在她身边开过,然后缓缓的停下来,自动门开启,有人走下来,她随着人群涌进去,车厢里人很多,她被挤的倚在栏杆上,看周围的人们,忽然一个人影落到了她的眼睛里,这么熟悉的人影,除了苏立还能有谁。
  她眼前一亮,想往前走,可以更近的看着他,可是车厢里人满满的,连喘气都觉得艰难,好容易等到车靠站了,她才能够往前挪一点,可是苏立的人影一晃,跟着人群走出车厢然后消失在眼前。
  车门缓缓合上,透白的光芒慢慢的消失,幕布一样慢慢闭合的间隙,将凝结的视线切断。
  宋佳南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没有那么尴尬的正面遇见他,反倒是一件好事。
  暑假过去了,就会有更多的机会看见他,想到这里,她觉得心情不错。
  开学第二天照例进行摸底考试,年级所有的学生打乱,然后按照教务处的系统编排考场,宋佳南很幸运的留在了班级,正好坐在段嘉辰的位置上。
  段嘉辰桌子上面很干净,倒是没有一般男生在上面涂涂画画的喜好,宋佳南跟正在整理书包的段嘉辰搭话,“要是坐在你位置上面可以借一点好运气就好了,我真的好害怕数学。”
  “你认真看清楚题目就没事了,最后两道大题目只要把前面简单的做出来就好了。”段嘉辰笑起来,“你要是考好了就请我吃饭。”
  “那没问题,我要是数学考好了,我妈都要请你吃饭了。”
  段嘉辰背起书包,“我在三班考,要是物理化学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走了,加油!”
  宋佳南亦挥挥手,“恩,你也加油!”
  窗外白晃晃的阳光,铺天盖地,九月的天还是带着夏日的余韵。教学楼两边是枝叶繁茂的梧桐,看上去有很多年的历史了,因此每年夏天,整条大道浓荫密布,只有丝丝点点的阳光落到路面上。
  班级的人进了又出,她托着脑袋看着外面的阳光,电风扇在头顶“呼呼”的转个不停,然后有人走到她前面坐下来,然后把窗户往前推了推,宋佳南抬头一看,苏立正坐在她前面的位置上,从书包里掏出一只笔,然后静静的一个人坐在那里。
  因为还未正式的开学,他没有穿校服,淡蓝色的衬衫很合他的气质,他闭着眼睛,还是一贯的塞着耳塞,声音很大,宋佳南能够依稀的分辨断断续续的歌词,“Thank you for breaking my heart. Thank you for tearing me up. Now I am a strong, strong heart. ”
  是Sinead O'Connor的歌,那个敏感忧愁的爱尔兰女人的歌。
  宋佳南默默的注视着前面这个清瘦孤独的男孩子,她忽然想到每次遇到他,总是习惯了他的背影,他仿佛毫不知觉一样,兀自的清冷。
  他永远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中,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杜撰他们的故事。

  第 4 章
  教室里飞速转动的电风扇让宋佳南不由的一阵心烦意乱,笔下的数学符号变幻成一个个调皮的音符,不安分的抖动,她觉得眼花,耳边响起某首很讨厌的歌曲,怎么也挥之不去。
  忽然寂静的教室一声“报告”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维,声音很轻,很低沉,可是却奇异的穿透了宋佳南耳边诡异的音乐,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但是说不出的让人感到安心,她抬起头,听见前面那个男生问道,“老师,借一把小尺。”
  监考老师从后面走过来,顺手拿起宋佳南桌子上的小尺,递给他,宋佳南被一惊,然后低下头去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心思却在前面那个人身上。
  不一会,小尺被原路返回,塑料和木板相解除的声音拉回了宋佳南的思绪,而那双修长的手指又收了回去,她能够看到的也不过是背影而已。
  她握住那把小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埋头开始认真的算题。
  最后两道题目照样是老师的杀手锏,宋佳南无奈的趴在桌子上愤恨,这么难的题目去考爱因斯坦算了,拿出来难倒我们真的很有成就感吗?
  算了,如果不做基本分数也到手了,她决定从头到尾的认真检查一遍,无意中抬起头却看见苏立托着脑袋,专注的向窗外看去。
  初秋的天空却碧蓝的紧,是那种明亮深邃的蓝,大片大片的云,厚重的堆在一起,在天空中迅速的变化流动,就像小时候啃不完的棉花糖,丝丝甜甜的都是小小的快乐。
  原来他在看这个,宋佳南低低的笑起来,把目光从美景上收了回来,却无意的看见苏立的数学试卷露了好大一半在外面,最后一道大题赫然在目,一清二楚。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头埋的低低的,生怕坐在最后的监考老师走上来敲她的桌子,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去看那道辅助线是怎么划的,凭着第一眼的印象,她试探在草稿上画画,居然也琢磨出来了两个答案。
  苏立还是那个样子,微微抬起下巴默默的注视窗外,旁若无人。
  每次都是他第一个出教室,背起书包一言不发,即使有人上前想要跟他对答案,他也只是淡淡的回应,“我不敢肯定,可能是这样的,要不你再找别人问问。”或者就是,“考过了就算了,好好准备下一场,影响了心情就会影响发挥。”
  宋佳南看着他的样子,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忧伤,她有些开始痛恨自己的自卑和胆怯,苏立就坐在她前面,她却没有勇气叫住他,然后微笑的问,“第六道选择题选什么?”
  她只好在背后偷偷的看他,他握笔的姿势,发呆的样子还有闭上眼睛怡然自得的样子。
  三天的摸底考试让这群暑假玩闹散心的孩子彻底的萎蔫下去了,整个课堂也死气沉沉的,班主任、任课老师轮流苦口婆心的教育,高考的压力接踵而来。
  宋佳南却为数学成绩的突飞猛进而发愁,数学老师当堂点名表扬,很多人用惊讶并且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只有段嘉辰笑嘻嘻的邀功,“都是我暑假给她硬塞的结果。”
  一旁的张静康笑的有些牵强,“段嘉辰,怎么也不见你跟我补补课的,宋佳南的文科好的不得了,这下一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了,像我们这种贫下中农怎么办哦!”
  段嘉辰做了一个鬼脸,还是嘻嘻哈哈的,“你不也没跟我说嘛,再说了,宋佳南还帮我补英语的,我们这叫礼尚往来。”
  张静康撇撇嘴,“呦,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对了,你们小时候没有定过娃娃亲吧?”
  两个人均是一愣,周围人立刻就哄堂大笑起来,宋佳南脸一红,扯了扯张静康的手,声音微微的有些提高,“张静康你胡说什么呢?我跟段嘉辰只是朋友!”
  段嘉辰也面露窘色,“别乱说,张静康你要补数学就找我,别没事找事。”
  这时候班主任走进来,眼尖的人一下子喊起来,“哎呀,班主任来了,最近听说老师要让人带家长谈话,都小心点。”
  “呼啦”一下所有人都跑回座位上去了,段嘉辰无奈的朝宋佳南笑笑,她亦回报微笑。
  其实,那么高的数学分数并不是自己实际的水平,很多题目都是从暑假的数学学案上出的,而最后一道大题目则是完全借用了那“惊鸿一瞥”。
  阴差阳错,居然考了班级的第二名,她无奈的摇摇头,这下想蒙混过关都不行了。
  宋佳南独自在办公室统计语文试卷,空调吹的她昏昏欲睡,为了不睡过去,她时不时的站起来走走,老师办公室是标准的格子间,好像一个个的小密室,她东瞅瞅西瞧瞧,看见八班的语文老师桌子上放着一叠试卷,她好奇,慢慢的翻着看。
  唔,似乎强化班强化在了数理化上,语文绝对是他们的弱项,不过高分确实也高的太离谱了,低分也是很洒脱的低。
  忽然,她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苏立,呵,不上不下的分数,看来他的语文真的不是强项,不过比段嘉辰的好多了,虽然作文写的实在是牵强的味如嚼蜡,不过他的字真的很漂亮,刚劲中不失秀气,他用蓝黑的钢笔,淡淡的颜色,清晰平稳,但是不张扬。
  可是现在谁会用钢笔,宋佳南不由的莞尔,苏立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她匆匆的扫过了老师桌面上的杂物,一张贴在墙上的打印纸引起来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挨近一看,原来是班级干部的联系方式,第一个赫然就是苏立的名字,还有他的手机号码。
  宋佳南心下一动,忽然有种小小意外的喜悦,她紧张看了看窗外,放学已经好一会了,没有人经过,她盯了那个号码好一会,才勉强的记住,又觉得不放心,抓起笔在手腕上迅速的记了下来,反反复复的核对了好几次才离开。
  好像是小时候从妈妈的糖果罐里多抓了两三块糖一样,又惊现又刺激,还有得逞之后的惊魂甫定和快乐,她一个人推着车走出校园,手腕上那一串手机号码在路灯下忽明忽现,宋佳南深吸一口气,笑容慢慢在脸庞绽放。
  即使拿到了他的手机号码她又能做什么呢,他又不认识她,宋佳南也不知道。
  可是,好像这样又离他近了很多。
  回到家,吃完晚饭,宋爸爸去书房看书,宋佳南端了一盘刚切好的苹果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书包,拖出乱七八糟的各种练习题摊在桌子上,却看了几页没有了心思,眼睛移到了被她小心的记在最隐秘位置的号码。
  忽然,客厅里的电视声音一下子变的好大,宋佳南听见是省台播出的周末娱乐节目,里面那个明星正在无辜的做游戏被惩罚,那些主持人一方面要百般的搞笑讨好观众,又不能惹急了明星,只是她想起——苏立的姐姐苏瑾就是这套全省收视率最高娱乐节目的主持。
  她急急的端了水杯出去,宋妈妈悠闲的躺在沙发上,看到她出来没好气的问,“你出来干什么?”
  “哦,喝水。”她的目光从电视上扫过,那个穿白色巧笑嫣然的美女主持正在宣布游戏的环节,镜头特写给了她,乍看一下,感觉真的很像苏立,尤其是那脸型,简直一模一样。
  她心猛然的跳了两下,匆忙的低下头进了厨房,后面还有宋妈妈的喊声,“你要是喝水就喊一声,我帮你倒,喝完了赶快回去好好看书,不要以为这次考好了就可以大意了。”
  宋佳南慢悠悠的倒满了水,回到房间的时候又多看了电视一样,可是再没有苏瑾的镜头,在宋妈妈喋喋不休的敦促中,她百般不情愿的回房间看书。
  心思完全不在书本上,她拿起手机看了一会,然后把苏立的号码来回按了好几遍却没有勇气储存,前思后想变便了班级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存了下来。
  写完作业,她累极了躺在床上,带上耳机,传来一阵忧郁缠绵的小提琴声音,好似一缕缕丝线纠缠交错,粒粒音符,如水珠般滴滴穿网而落,然后那个略带忧伤的女声响起来,“I'm sailing on this terrible ocean,I've come for my self to retrieve……”宋佳南坐起来拧亮床头的台灯,看着幽幽的灯光伴着深沉的夜色在房内静静地流淌,夜色如水。
  好像就是一瞬间的冲动,她抓起手机,什么都没有考虑,捧着手机按出了一行字,“我很喜欢Sinead O'connor,也很喜欢小野丽莎,你呢?”
  发给苏立。
  灯光和月光交织在一起,暖暖的感觉,她无奈的勾起唇角,这算是一个刻意的恶作剧,好像发错了一样,也许苏立会不闻不问的看一眼就删除吧。
  原来,那一眼就喜欢上了一个从来没有说过话的人,那种感觉原来就是暗恋。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忽然,手机响了,前后不过三分钟,他回到,“小野丽莎一般,可是Sinead O'connor最近一直在听,很喜欢,爱尔兰的歌手大抵都是很灵魂式的,你可以去听听。”
  宋佳南呆呆的看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偷偷的傻笑,那一刻她觉得幸福的不可思议。
  好似电影童话里的桥段,第一眼的钟情,似乎就有梦幻的未来。

  第 5 章
  古老沉静的城市被淹没在苍茫的雾中,校园那个高大的钟楼在青影的暮色沉寂下去,路灯橘色光芒被细细薄薄的雾气牵扯的氤氲。
  还没有到六点钟,天已经半黑了,一群学生推着自行车涌出校园。
  宋佳南推着车和一群女生走在一起,对学校校庆不放假的事情颇有微词,发泄完了不满话题又转到了校庆表演上去,张静康问,“我们学校那几大帅哥呢,是不是又要去跳舞?”
  一个女生接话,“谁知道呀,好像听说组了一个什么乐队,搞的热火朝天的。”
  “上次表演还跳什么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步,哎呀,简直笑死人了。”
  “是呀是呀,难看死了,初中的小女生还尖叫个不停,真搞不懂她们,话说我们学校男生难道都学呆掉了,怎么没有一个跳舞唱歌能拿的出手的?”
  “是呀是呀,还不如二附中,人家男生出来都是考北广,上戏的料子。”
  宋佳南想起有一次跟苏立讨论的迈克尔?杰克逊的歌,苏立用华而不实来形容,虽然她有些微词,但是听多了爱尔兰的音乐,真的觉得流行不一定可以永恒。
  她和苏立很少聊天,不过是互相交换一下最近看的小说和听的音乐,而且每次都是她鼓起勇气跟他搭话,从刚开始的兴奋到如今淡淡的失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自己的主动和苏立无意识的被动让她感到有些疲倦,在苏立面前,宋佳南胆小,懦弱,自卑,她不知道怎么改变这样的状况,就只好顺其自然。
  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一群女孩子停下脚步,宋佳南笑笑,“陈盈盈,刚才大家等你好久都不见人,去哪里了?”
  女生跑的满头大汗,一边喘气一边回答,“教务处,帮老师整理校庆奖学金名单。”
  一听“奖学金”大家全都炸开锅了,“听说今年是百年校庆,所以奖学金名额翻倍。”张静康笃定的问,“是不是,陈盈盈。”
  “恩,今年名额很多,对了,宋佳南,你二等哦,快请我们吃饭吧!”
  她完全愣在那里,“不会吧,我二等奖,你确定你没看错?”
  陈盈盈笑道,“我眼又没花,我们班就三个名额,你二等,段嘉辰和班长三等,对了,还有一等奖,就是强化班的那个学习委,叫什么我给忘记了。”
  “强化班,八班,那他们班班长苏立呢?”立刻就有人问道。
  “是这样的。”陈盈盈略微压低了声音,“我是听老师说的,原来苏立是一等奖,可是他后来找老师把一等奖让给他们班的学习委,好像是因为学习委是贫困生,一等奖学金差不多是二等奖的两倍,那个学习委性子又傲,平时从来不接受别人明里的帮助,所以只好这样。对了,这件事你们可别到处说哦,知道了吧?”
  “知道了,放心好了。”
  女生们发出赞叹和感慨,宋佳南亦笑着附合,她想起苏立总是寡淡的表情,不合群的姿态,可是冷漠下藏着平易近人、知冷知热的一面,从未让人知道。
  她的心里泛起层层的涟漪,默默的念着苏立的名字,对他的好感不知不觉又多了很多。
  校庆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学校梧桐树的叶子纷纷飘落在过道上,只有零零碎碎几片叶子依然还保持着往日的生机,顷刻间,使人感到几分凄凉。
  宋佳南迟到了,她冒着雨赶到大礼堂,负责现场的老师一把把她拉住,“你怎么现在才来,快找个位置坐下来,马上领导就要来颁奖了,右边第二排,看到没有?”
  她连忙点点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的跑到第二排,只有一个空位置,她毫不犹豫的坐了下来,刚掏出面巾纸擦雨水,旁边的那个人递给她一张节目单,她想都不想就接了过来,连谢谢都没有说。
  宋佳南草草的看了一下,奖学金颁奖要到进行一半时候才开始,忽然会场上的灯都熄灭了,一片漆黑,地下的同学低呼,而她旁边闪现出微弱的光亮,白色的光芒从指缝里透了出来,然后舞台上的灯光亮了起来,她无意识的看了坐旁边人一眼,那个人也正好朝她看,四目相接宋佳南脑子“嗡”了一声就乱了——苏立,竟然就坐在她旁边。
  苏立笑笑,然后转过脸去,把手机收进口袋,闭起眼睛撑着脑袋,眉头微微的皱着,好似很疲倦的样子,宋佳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努力的把头埋的低低的,心跳如雷。
  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苏立,宋佳南只好装作看节目偷偷的打量他,他闭着的眼睛的时候可以看清楚长长的睫毛,他脸皮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很是生动,舞台上是欢快的乐曲,台下是阵阵掌声,而她的耳边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心跳声和苏立清浅的呼吸声。
  手里捏的节目单都要被汗湿了,她真的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宋佳南几乎是坐立不安,奇怪的想法在心里盘旋——苏立知不知道自己就是给他发信息的那个女生,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不对,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大约过了半小时,全场的灯重新亮了起来,然后那首熟悉的进行曲响起,负责现场的老师挥挥手,然后主持小姐说,“请奖学金获得者上台领奖。”
  宋佳南紧张的看着还在熟睡的苏立,刚想悄悄的扯扯他的衣角,后面就有一个女生用节目单卷起的纸戳戳他,“醒醒了,苏立。”
  男孩子睁开眼睛,嘴角竟然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缓缓的转头开玩笑,“秦媛媛,我又没真睡,要是我真睡了你就帮我领奖,给你一半的跑路费。”
  宋佳南不由的侧脸去看那个叫秦媛媛的女生,很惹眼的漂亮,笑起来有种顾盼之间的神采飞扬,好像和苏立很熟的样子,秦媛媛也笑,说话咄咄逼人,“我才不要呢,又不差你那点奖学金的钱,我拿三等怎么了,瞧不起我呀?”
  苏立摇摇头,“谁瞧不起你了,不跟你废话了,我上去了,晚上我们请客,想好去哪里。”然后站起来整整衣角,宋佳南还一脸茫然的看着苏立,他会意的笑笑,“同学,上台了。”
  接过二等奖学金的证书,和憨憨的领导握手,然后合影留念,苏立就在她旁边,灯光“喀嚓”一下,这一刻的场景都牢牢的被永久的记录下来。
  多年以后宋佳南再次看到这张照片,里面的她面容清秀,笑容坦诚,手里捧着证书,眼睛半眯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而她的左边站的是她年少时代暗恋的人,那个男生微微的扬起下巴,露出淡淡的笑容,可是仍然让人感觉拒人千里,她和他的距离不过十厘米,可是这却是她离他最近的距离。
  那时候宋佳南拿着照片只是傻傻的幸福的笑,之后很长时间,那张照片被压在记忆的最底层,从不轻易的展现。
  颁完奖他们就退了,雨还在下,天灰蒙蒙的,其他人都走了,而宋佳南却站在台阶上跳上跳下,发愁没有带雨伞。
  段嘉辰从礼堂走出来,看到宋佳南呆呆的注视天空,立刻在她眼前挥挥手,“回神了,二等奖,怎么没带伞?”
  “恩,没带伞,怎么回去呀,段嘉辰你也没带呀!”
  “走的时候根本没有下雨嘛。”他伸手试探了一下雨,然后迅速的把外套脱下来丢给宋佳南,“披上,我们一起冲出去,走到教室就好了,随便都能找到雨伞。”
  宋佳南疑惑的看着他,“段嘉辰,你说话很词不达意唉,你就穿一件衬衫,又下雨肯定会感冒的,你快把衣服穿上去。”
  “女人,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有你说话的功夫都跑到教室了。”段嘉辰冻的牙咯咯直响,还努力的维持声线平稳,“快点了,我喊一二三就冲。”
  雨滴在他们面前破碎,带着深秋寒意的丝丝水线,密密斜斜的飘在空中,脚下的水花飞扬其间,引起一阵阵的透骨的凉意。
  跑到教学楼的时候,裤脚上已经湿了大半,宋佳南抹了抹湿透的刘海,把衣服递给段嘉辰,“你快穿上去,万一感冒了就惨了。”
  宋佳南的刘海有那么几缕湿湿的垂落额头,晶莹的水珠顺流而下,她的眸子雾气蒙蒙的,眸光却清亮鲜灵,她随意的用袖子擦擦脸,然后咧开嘴笑起来,段嘉辰不知道怎么看的心跳加速,一把接过衣服,脸微微一红,转身就走。
  她以为他冷的不行,要去值班室吹暖气,急急的在后面喊到,“段嘉辰,你快回家吃点感冒药,小心感冒,我先去教室了。”
  男孩子却心慌意乱,那一刻,跟很多时刻一样,又和很多时刻不同,心境在慢慢的改变,他清楚的意识到,原来那种感觉,就是喜欢。

  第 6 章
  “今天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了,感觉怎么样?”宋佳南躺在床上,头发还是湿湿的,手里还捧着一杯暖暖的姜茶,她心底偷偷的笑,其实我就是站在你的身边。
  苏立回信息都很快,“很一般的感觉,没什么,只是聚光灯很热。”
  她噗哧一下就笑出来,然后很真诚的回到,“还是要恭喜你,对了,最近在听什么歌?”
  “陈升的,你可能没有听过,很老的歌了,刘若英你肯定知道的,陈升就是她的老师,去听听那首流星,那个女声真的很棒。”
  “好的,谢谢。”
  第二天,宋佳南去上课,也许是因为淋雨,整个人有些倦怠,一个上午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下课时候张静康推推她,“你们昨晚去那里了,怎么两个人都感冒了?”
  她懒懒的回答,“我们?还有谁,昨晚不是下了好大的雨,出来时候淋着了。”
  “段嘉辰呀,他好像也感冒了。”
  宋佳南抬了抬眼睛,教室里没看到段嘉辰人,刚要起来找找,恰巧这时候有一个和她并不是很熟的女生走过她们班窗前,看到宋佳南立刻眼前一亮,“宋佳南,语文课课练快借给我,我们班老师要检查了。”
  她一愣,想起原来是八班的初中同学,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她又极其爱护自己的书,很少借出任何书和资料给别人,刚告诉她自己没带,等下帮她借一本时候,那个女生又开始催,“哎呀,我们语文老师太变态了,知道我们从来不会写那种作业还搞什么突击,还叫我们班长来检查,被抓到就惨了。”
  班长,八班的班长,不就是苏立,拒绝的话语到嘴边又滑了下去,立刻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干干净净的练习册,女生翻开来一看,“哇,都做了呀,好漂亮的字,谢谢你呀,宋佳南,我下课就还给你,谢谢呀!”然后抱着书就走了。
  她无奈的笑笑,张静康在一旁稀奇,“呦,第一次看到你借书给不熟悉的人哦,对了,刚才他们在办公室听说我们要开始文理科分班了,你想好学什么了没?”
  宋佳南摇摇头,“没有,你呢?”
  “当然是理科咯,我文科绝对是弱项,虽然我理科也不好。”张静康想了想,“班上基本上都学理科吧,除了几个女生,不过我觉得你学文科倒是很好。”
  “是吗?我得好好想想了。”
  中午不再回家,为的是节省时间,她在食堂迅速解决掉快餐,然后去图书馆上自习,她书包里装着那本语文练习册,一个小时之前,这本书摊在另一个班级另一张桌子上,她不知道苏立的眼光是否多在上面停留了一秒钟,而他是否能记住另外一个人的字迹。
  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宋佳南自嘲的笑笑,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在她的身上,很暖和,但是有点刺眼,抬头才发现,原来每天习惯坐在她对面看书的女孩子,今天没有来。
  以前总是怪她遮住光线,让她的手冰凉冰凉,现在突然直面阳光,她居然有些不习惯。
  忽然想起了苏立,如果自己的对面坐的是他,有一天自己离开了,他会不会记得她习惯用右手去撩挡住她视线的发丝,有阳光透过扬起的头发和指缝,落在他的书上。
  没有心思看书,她取出日记本,开始写日记,对着苏立说话,可以顽皮,可以真挚,可以耍赖,可以勇敢,可以幻想。
  “影视小说里的暗恋总是戏剧化,所以含蓄,千回百转,让我看了恋恋不已。那些小说里面,暗恋总是会有最美好、最意外的结局,再平凡再普通的女孩子,都会收获高高在上的王子的爱,我看了好多好多,每次都幸福的不可思议。
  我也会偷偷的描绘,走在路口不经意的相遇,学校走廊的碰面,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某一天,他就会站在我面前跟我说‘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
  每天都在自己编织的幻想中度过,真的有种想走上前去表白的冲动,可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他是多么的优秀,又是那么疏离,而我那么不起眼,只能在理性的作用下,默默喜欢,绝不表白,害怕一旦说出内心的那份完美的暗恋之情,会被言语的拒绝彻底的击溃。
  暗恋的感觉没有大悲大喜,有的只是盘根错节的忧郁心情,和独自陶醉的甜蜜。”
  也许是早上吃的感冒药的效果,她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在耳边轻轻的唤她,“宋佳南,再睡下去就迟到了。”
  她吓的几乎是跳着坐了起来,再定睛一看,惊魂甫定的拍拍胸口,“段嘉辰,你吓死我了,要上课了吗,哎呀,我睡着了。”连忙收拾书包,走出图书馆。
  “昨晚淋雨了吧,看你早上精神那么差的样子。”段嘉辰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水,宋佳南看了又是一惊,“这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药啊,我早上也是打喷嚏流眼泪的,中午回家喝了出了一身汗就好了,虽然有点苦,不过我有带糖来的,你们女生喜欢吃的什么瑞士糖。”
  她接过瓶子闻了一下,难闻的苦味一下子窜了出来,呛的她直皱眉,“我不要喝了,肯定苦的要死,让我感冒就感冒吧。”
  段嘉辰脸色有些难看,态度很是强硬,“你妈让我带来的,不喝我怎么跟你妈说?”
  “啊,我妈让你送来的?那你怎么也会喝这个药,哎呀,你别瞪我,我喝就是了。”苦涩的药一口气喝完,连忙把糖果丢在嘴里含着。
  “对了,宋佳南,你文理分科选什么?”
  “不知道呀,反正我文理都很平均,只有数学最差,我再考虑考虑吧,反正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学的,或者特别擅长的,倒是你,一定学理科吧。”
  “恩,我想学土木工程,肯定学理科。”
  “加油哦!”
  回到家,她觉得好多了,一边啃苹果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妈,今天让段嘉辰带的药是什么呀,效果挺不错的,就是太难喝了。”
  宋妈妈正在洗碗,哗哗的水声听的不甚明白,便有些奇怪,“段嘉辰怎么了,我没看到他呀,怎么了?”
  宋佳南愣了一下,连忙叉开话题,“没什么,我意思是今天早上吃的那个药副作用太大了,中午去自习的时候差点睡着了,还好段嘉辰把我叫起来,不然定迟到。”
  “哦。”宋妈妈漫不经心的应答,“我说你这个小孩做事都不让人省心,不带雨伞就跑回家,感冒活该,吃完了给我看书去,拿了一次奖学金可别骄傲。”
  “唉,知道了。”宋佳南没精打采的把手里的苹果核“砰”的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摸出手机,偷偷的发给段嘉辰,“谢谢你的药。”
  很长时间没有回复,她也没在意,写完作业困意倦意一齐涌上,倒头就睡。
  果然过了一个星期,全校开了一次大型的家长动员会,关于文理科的分班和艺术班的设置,然后又是分班级开会。
  宋爸爸回家之后,立刻问宋佳南,“南南,到底是文科还是理科,你自己选吧,老师建议你学文科,你文科虽然跟理科差不多,但是基础好,竞争力强,自然学的也比较轻松,所以利用更多的时间学好数学。”
  宋妈妈更加干脆,“老师说的肯定都是没错的,南南,你犹豫什么,快填文科班算了。”
  宋佳南闷闷的在一边没说话,这几天被老师叫去谈话让她心烦意乱,她不想读文科,虽然文科确实是她的优势,但是读了文科意味要离开现在的班级和同学,而且文科班都在文科楼,一来二去更没有机会见到天天都期盼能见到的人。
  “让我想一会。”她站起来慢慢走回卧室,拿起手机发给苏立,“文理分班我不知道选什么,怎么办,好愁人。”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宋佳南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瞬间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有苏立的回复,“第一选自己喜欢的,第二选适合自己的,第三选自己不会后悔的,第四选将来前途最好的,不就可以了?”
  在家长老师面前勉强装出来的无畏无谓,勉强掩起来的对未来漫漫恐惧,或沉默,或爆发,在心里搅成一团的乱麻,却终是因为他的那句话,而有些安稳了起来。
  拨云见雾般的,未来好像一下子很明了,她心里默默的有了底。

  第 7 章
  深秋的雨一直绵绵的下了好几日,宋佳南只好坐公车上学,好像一个学校的人都相约坐公车似的,整一辆小小的公车里挤的都是穿着同一校服的高中生。
  一个学校的自然话就多起来了,站在宋佳南旁边的两个女生聊着聊着就扯到了学校的八卦上面,一个说,“你知道吗,十二班的那个肖凡又在别的学校找了一个女的,说是那个女的在社会上还有点背景,估计不小的来头。”
  “那种男人,太花心了,对了,你知不知道八班的那个苏立好像和秦媛媛在一起了呀,两人很光明正大唉,老师都不管。”
  “啊,不会吧,苏立唉,你确定你说的是那个苏立——”
  “废话,要不还有谁,听说他们班女生都伤心死了,早知道主动一点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公车靠站,离学校还有一些距离,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打着雨伞,水花和烂泥在车轮下溅起,让人躲闪不及,每个人都在按自己的轨迹前进,没有人注意到路边狼狈不堪的她。
  宋佳南木然的撑起伞,慢慢的走向学校,雨点忽然密集的落下来,风也更紧了,在这么鼎沸的世界里,她还是清晰的听到了心底的支离破碎的哭泣。
  不远处,两个人影从反方向向校门口走来,苏立穿着一身西装校服撑着伞,眉眼之间有淡淡的笑意,而旁边的女孩子,运动服上套了一件藕荷色的棉袄,正在比划着什么,两个人走在一起,有些刻意的拉开距离。
  再仔细一看,那个女孩子便是那天颁奖仪式上的叫秦媛媛的女孩子,苏立清朗出尘的眉眼,秦媛媛灿然如花的笑靥,氤氲苍茫的雨雾中,车水马龙喧嚣的声音在宋佳南脑中被硬生生的切断,远方重归一团柔和的模糊,她忽然什么都不能思考。
  好像被欺骗了一样,曾经最甜蜜的糖果变成了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滑稽小丑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费力的表演,直到眼泪都流出来,却发现没有一个观众。
  只是一个人的梦想和精彩,被现实击碎之后是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的悲伤。
  宋佳南呆呆的坐在座位上,老师讲课的内容一点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后面有男生在看武侠小说,她敲敲桌子,“借本来看看。”
  男生很是意外,狐疑的看了半天掏出一本早已经被翻烂的书,“小心点,别给老师看到。”
  《寒鸦劫》里面那个徐辉夜临死之前告诉他负了一生的女人,“阿秀,我这一生,负你极多,此刻我极愿有来生,与你做真心夫妻。或者你不爱听,不过我真的这样想。”连秀人却回答,“我只愿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忽然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宋佳南手忙脚乱的找面巾纸擦掉,还装作感冒一样,敛了敛情绪,发现语文老师自顾自的唱着独角戏,更加的抑制不住想哭。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是就是有那么多的情绪需要找一个途径宣泄。
  下课之后她仍埋头看这本书,看了又看很是割舍不下,班长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宋佳南,班主任让你现在去一下办公室。”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书塞到桌子里去,“知道了。”
  去办公室必定经过八班,平时,那是宋佳南最爱的一条道,可是现在她宁可不要走,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往八班的窗户里看,可是理智却控制不了眼角的余光,心中仅存的侥幸出卖了自己的理智——那个女生站在苏立的桌子边,笑吟吟的样子,苏立正好背对着她,看不清楚,想必肯定也是笑容满面的样子。
  如此的刺眼,还有嫉妒,埋在心底的自卑,密密的织成一张网,牢牢的缚住了她,心底最后存在的一点爱恋,仿佛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烛火,只消一滴雨、一阵风,就可以被毁的殆尽,空留下一缕烟尘和灰烬。
  班主任跟她说了什么宋佳南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知道是劝她好好考虑一下,不要一意孤行的学理科,否则会得不偿失。
  宋佳南神志有些恍惚,眼前都是苏立和秦媛媛的影子,等班主任讲完了好一会,她咬了咬嘴唇,声音清冷,但是无比的肯定,“老师,我选文科。”
  是的,选文科,搬到文科楼,从此不会再和苏立有任何交集,不用看到他对着另外一个女生笑意满满的样子,宋佳南笑起来,自己一厢情愿的暗恋,把苏立牵扯到自己的世界里,这一切和苏立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放学了故意留到很晚才走,走在去车站的路上,宋佳南撑着伞,晕黄色的路灯铺陈一路,地上的水洼反射亮晶晶的光芒,她慢慢的走,不自觉的摸出手机,有些吃力的按到编写短信的菜单,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啪”地一声盖上盖子,干脆而坚决。
  她长长缓了口气,背着包慢慢地走向公交站牌,心里暗暗地自嘲:我还要做什么?
  公车一辆辆的过去,溅起飞花,车灯下雨点斜织,朦胧的让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捕捉一朵跳跃的精灵,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段嘉辰。
  段嘉辰站在她旁边,校服的裤脚已经湿了大半,晶莹的水珠顺着额前的头发轻轻的滴落,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站牌。
  气氛一下子变的很尴尬,宋佳南也无心说话,直到公车缓缓的驶进站,段嘉辰才轻轻的问,“听说你选了文科班?”
  宋佳南促狭的低头,顺势探出身看看车,手忙脚乱的掏月票,“恩,车来了,先吧。”
  潮水一般的人流挤上公车,她好容易站稳,段嘉辰挤到她旁边,声音很低,但是冷冷的生硬,“为什么不选理科,为什么突然间改掉?”
  她扯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样的问题怎么回答,该如何回答,宋佳南只好微笑的摇摇头,“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学文科应该还不错。”
  段嘉辰却没有了回答,转过脸去看窗外,一路上灯光弥散在薄雾雨帘之中,虚幻的很不真实,就像宋佳南给他的答案,总是像敷衍一样。
  强烈的失落感紧紧的抓住他,不仅是她即将离开,而是她从来不会告诉他任何决定,他越是想了解她,越不能走近她,好像永远是一个谜,越想猜,越猜不透。
  回到家,她心情不好,跟宋妈妈说话时候顶了几句,宋妈妈脾气上来喋喋不休,宋佳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喘不过气来。
  桌子上堆的都是卷子和参考书,她忽然把它们都狠狠的摔在地上,然后一本一本的捡起来,拂去上面的褶皱,然后呆呆的坐在地上。
  天空黑沉沉的,雨似乎已经停了,往外看去小区里只有零散的灯光,黑暗蔓延开来无穷无尽没有边界,看上去黑夜茫茫没有尽头。
  她突然开始想念苏立,那个清俊阴郁的男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的思念,密密麻麻的占据了她的心神。
  宋佳南抓起手机,不顾一切的拨通那个号码,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连双手都在颤抖,她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嘟嘟嘟”的声音的终结。
  苏立的声音传了出来,一贯的冷清不失礼貌,“你好。”
  头脑一片空白,宋佳南不知道说些什么,那边仿佛感应似的,也没有挂掉电话,一瞬间她只觉得天地寂静,张开嘴巴呼吸,脑子一片空白。
  只有苏立的脸,还有从未展现的笑容,通通扼杀了她美好甜蜜的小幸福。
  原来她真的已经,喜欢到一个人,可以到那么深。
  眼泪不能抑制的从眼睛里倾泻出来,沿着手指缝隙,滚到下巴脖颈,甚至手臂腿上,她咬住嘴唇,说不出话,默默的流泪,然后掐断了手机,取出手机的卡,轻轻的放在抽屉里。
  把年少仅存的最后一点爱恋和自尊,永远的锁起来,世界上本没有童话,没有灰姑娘,只有活在自己世界中的灰姑娘,她忽然就明白了,暗恋,原来只是一个人的游戏。
  路灯昏黄的灯光下,雪花,伴着雨点,静静飘落。
  心底最后的悲伤都被冬天吞噬,最终眼泪和悲伤会被生活同化成没有色泽的苍白,包括她,也是,苍白。记忆中那一地的爱恋,也跟着早去的秋天离去,剩下的,也只是曾经的痕迹。

  第 8 章
  晚霞把天边印红,留下暧昧的色调,抹在附中的教学楼上。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整个校园都轰动了,涌出的人群,脸上都挂着解脱的神色,宋佳南背着书包走过操场,绕过池塘,爬山虎已经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花架。
  几千名考生一齐往外涌,宋佳南倒也不急,她是文科考生,不在自己的学校考试,初次到这个学校多少有些好奇,因为这个学校也是苏立的初中母校。
  体育馆后面有一片树林,伞状的银杏树叶飘落下来,带来植物特有的清香,脑中忽然闪现过那个俊秀阴郁男孩子的影子,她微微的笑起来,淡淡的思念从心底涌出。
  高三搬去了文科楼,基本没有看见苏立,也很少听到他的传闻,如果一个人真的狠心把另一个割舍,天涯海角都难以寻回,可是还是会时常想起他,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小女孩子的幻想,那段无知的岁月里,很美好而又残酷的梦。
  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手机也响起来,接起来一看原来是张静康的电话,张静康口气难掩兴奋和解脱后的喜悦,“宋佳南,考的怎么样?”
  她淡淡的笑,“还好吧,不算很难,你呢?”
  “啊!物理真的超级的难呀,刚才问了很多人都说没考好,哎呀,不管了,明天我们拍毕业照,然后定在火锅城聚会,你去不去?”
  她想了一会,“好呀,不过到时候你打电话给我吧。”
  张静康很兴奋,“行,没问题,到时候我电话你,大家一起去火锅城。”
  花花绿绿的毕业留言簿捧在手上,女孩子终于脱下厚重丑陋的校服,换上轻盈的裙子在人群里找同学留言,宋佳南签到手软,有些无奈的跟一旁的同桌说,“感觉好像生离死别似的,我写到最后都词穷了,都是负担呀!”
  那个女孩子腼腆的笑笑,打开自己的留言簿,也颇有感触,“没高考前,大家都是地下党似的签留言簿,那时候多狂热呀,还被班主任逮到好几次,可是现在好像都没兴趣了。”
  “那时候是压抑的快乐。”宋佳南如是总结,“还好我对这个没兴趣。”
  女孩子侧着脸往花坛那边看,半晌忽然问道,“宋佳南,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签名的人,就是你从来没有说过话,那个人也许也不认识你的那种?”
  她愣住了,苏立的影子第一个跳到她的脑海,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她的目光不由向八班投去,却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她慌乱的接口,“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怎么可能呢。”
  女孩子略微有些失望,这时候班主任走过来指挥他们,“大家先按高矮站好了,马上要拍全校毕业生的合照,到时候眼睛都给我睁开来,别照成个瞎子。”
  宋佳南个子很高,只好站在女生的最后一排,后面男生认识她,跟她搭话,她无意中往上看了一眼,在队伍最后面的最边角,苏立穿着一件白衬衫,手插着口袋,下巴微微抬起,好像是在看天空的样子。
  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的云朵,在苍穹上极速的流动,白衣男孩子淡然忧郁的气质恰如其分的融进这片无声无息的天海中,她的眼里似乎只有苏立那么多,只那么一秒钟,宋佳南突然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应付,只能硬生生的转了视线。
  心,慢慢的开始隐隐的作痛,她永远都不可能那么明媚,去配上这样一个忧郁的天空。
  只能让时间把记忆慢慢的抚平。
  半个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开通高考热线那天,宋佳南彻彻底底的失眠了,宋家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宋佳南高考发挥正常,而且似乎还要好。
  电话接踵而来,都是同学来打听分数的,宋佳南一边礼貌的应付一边安慰别人,今年理科几乎全军覆没在物理上,文科分数第一次赶超理科。
  她忽然隐隐的开始担心起苏立,可是手边再也没有了他的联系方式,只好暗暗的留心理科班同学的口风,寻思填志愿的时候去打听一下。
  可是她没等到学校统一填志愿,远在新加坡留学的表姐让她去旅游,所有的志愿都由宋妈妈包办,好消息坏消息陆续传来,段嘉辰填了本市最好大学的建筑系,是原来班级第一名,而很多原本成绩很好的同学,一落千丈。
  几家欢乐几家愁,可是始终没有人提及苏立的消息,等她回来时候,录取通知书到了。
  她是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去取通知书的,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办公室还有值班老师在辛苦的登记通知书领取情况,她报了名字,那个老师立刻就笑道,“原来是你呀,今年我们学校就你一个中大的,考的真不错。”
  老师转身进了资料室去取她的EMS,宋佳南探过身子看登记表上的名单,段嘉辰已经来取了通知单,果然是那所大学,她还没来得及细看,老师就把EMS递给她,然后在登记表上写,边写边说,“今天就两个人来拿通知书,天太热了,早上是一个男生,对了,是人大的,考的也很不错。”
  宋佳南礼貌的笑笑,顺口就问,“老师,他叫什么,没准我还认识呢?”
  老师草草的看了一下,“哦,叫苏立,这年头,姓苏的还不多。”
  学校是新校区,后面就是大片的郊区的田地。
  不知名的草长的有半人高,路边长满了叫做双姜草的野花,叶子和花都可以吃,生命力极强,随处可见,暗红和枯黄交织,夏日仿佛透出一种秋意的颓废。
  道路两旁的木板栅栏,攀爬了油绿的藤蔓,宋佳南在野地里奋力的奔跑尖叫,惊得篱笆上休憩的鸟雀飞离而去,扑哧,在空中漾出一圈涟漪。
  她跑累了,累极了,很多年的压力忽然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夏日的风热浪滚滚,晒的她满脸通红,忽然间她想起苏立,还有人大,还有自己,一南一北,恰好背弛。
  眼泪忽然毫无预兆的落下来,然后又很平静的停止。
  仿佛这些年华都是一场梦,和苏立的一切,都是没有开始的结束。
  很久以后宋佳南忽然想起那个男生的时候,终于领悟,原来他便是她所有年少时光里唯一不能圆满的遗憾。
  那些低头的疏离、抬头的仰望、阴郁冷清的眉眼,她所有青涩年华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多。

  第 9 章
  宋佳南总是习惯在报社留到很晚,然后一个人跑去顶楼的天台上,华灯初上的繁华商业区就在自己的脚下,这个城市一片灯海,无限繁华。
  她喜欢看夜幕中灯光闪烁,这样让她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中感到安心和平静。
  身后有高跟鞋响起的声音,干练又清脆,宋佳南也不回头,立刻笑道,“曾书忆,都下班了你还不回去,是不是对面体育版的帅哥还没走?”
  漂亮的女人淡淡一笑,“我来看看你不可以呀,别说的我跟花痴一样,听说你马上要去娱乐版了,怎么,准备入狗仔队这一行了?”
  “狗仔队,说那么难听干什么,社会版跑的太累了,你说天天不是失火就是跳楼,到警察局里警察都没好脸色给你看,哪像你们经济版天天吃喝玩乐的。”宋佳南摇摇头,“都是文化工作者,你说那些人干嘛那么这么歧视我们,捧高你们,都是正式工,为啥你们奖金比我们多,都是人,为啥搞经济就比搞社会好听百倍呢?”
  曾书忆哈哈大笑,拍拍宋佳南的肩膀,“好了,既然那么羡慕我们经济版干嘛老总问你想去哪个版时候毫不犹豫的说社会版,老总还夸你懂得下基层体验生活。”
  “我那时候是被猪油蒙了心。”宋佳南忿忿不平,“你说我当时怎么也挑一个车迷世界,天天香车美女的,要不去人物故事,轻松又实在。”
  “好了,好了,你马上就要解脱了,下个星期就交班了,对了,好像十月份梁静茹要来开演唱会,记得那时候帮我要签名。”
  “还有十一月份张学友的雪狼湖公演,记得给我留两张票,十二月份那个美女畅销小说家来签售,我要她的签名书,春节时候去央视采访,多拍几张周杰伦的。”
  宋佳南一阵眩晕,“曾书忆!你简直得寸进尺!”
  好容易打发走了曾书忆,她回到办公室,对面时政版的实习生还在灯下赶稿,看到她微微一笑,“佳南姐你还没回去呀?”
  她指指桌子上的小灵通,“值班,社会热线。”
  实习生叹气,“主任说你们跑社会版的最辛苦,还好我当时没有选社会版,对了,你要不要吃蒸糕,还有两块,红枣泥,芝麻的。”
  “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去了,你们时政版好像要改版了吧,最近挺忙的样子。”
  实习生还没接话,忽然小灵通剧烈的在桌上振动,宋佳南吓了一跳,连忙接起来,“您好,这里是城市晚报,市民热线,请问您有什么线索?”
  那边呼呼的风声直灌到话筒里,打电话的人普通话夹杂浓浓的地方方言,信号也不好,通话时常断断续续,“三中有学生跳楼自杀!”
  派出所的民警的态度还是那么让她火大,好容易厚脸皮把事情的始末搞清楚,原来老师怀疑高二女生早恋打电话给其父母,女生为了抗争居然从宿舍楼四楼跳了下去,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她又立刻打电话给三中的校长去证实,却无人接听。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实习生很好奇,“出什么事了?”
  “女高中生为情跳楼自杀,这个标题很有危言耸听的效果吧。”宋佳南拉了椅子坐下来,打开电脑,“又要赶稿子了,这等新闻明天肯定要上社会版的,然后还要后续报道,再引申一下,没准就变成了一个社会热点。”
  “什么社会热点?”
  她边写边回答,“早恋的话题经久不衰,多半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可是我们是否应该站在社会发展角度合理辩证客观的去看待此类问题。”
  “呵,佳南姐,你真逗,对了,你那时候有没有早恋过。”小实习生放下手里的稿子,笑的一脸狡黠,“我倒是早恋过,那种偷偷摸摸的滋味很刺激。”
  宋佳南笑到,“成了没,肯定没成?”
  “早就分了,那时候恋爱能算什么呀,那时候倒是家长老师越是禁止的事情越想做,唉,你别茬话题呀,到底你早恋过没?”
  心底泛起微微的涟漪,她笑起来,回答的及其认真,“没有,真的没有早恋过,我连恋,都基本上没怎么恋过。”
  赶完稿,再交给总编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从报社出来,这个繁华的都市在黑夜下居然透出几缕倦态,秋天的风吹来,带着微微的寒意。
  她习惯性的抿了抿嘴,风把她额前的刘海吹乱,有几根刺进了眼睛里,眼泪迎风就“唰唰”的留下来了,她忽然感到很疲倦,做社会版记者半年多,总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大概是老了,再毕露的锋芒都要被社会慢慢的消磨掉,宋佳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暗暗的告诉自己,快了,这样的日子,真的快结束了。
  可是以后会是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宋佳南回到自己的家,她没心思做饭,在小区的超市里买了两个包子,家里还有半锅鸡汤,用鸡汤下了一碗方便面,欢天喜地的吃的饱饱的,躺在沙发上连动都不想动。
  电脑连碰都不想再碰一下,她只好看电视,电视剧里的男男女女上演一幕幕爱恨离别的情节,娇气任性的女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喜欢你,我爱你,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男人回答,“对不起,我爱的一直是她,很早就喜欢,当我还在初中的时候。”
  宋佳南哑然失笑,拉了抱枕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按了一个号码,“妈,睡了没?”
  宋妈妈那边好像也在看电视,“没,你爸刚饭局回来,我给他煮粥。”
  “哦,让我爸少在外面吃饭,那都高蛋白高脂肪,对了,妈,我问你一件事。”
  “说呀!”
  宋佳南清清嗓子,慢条斯理的问,“妈,如果我读高中时候早恋,你会怎么办?”
  宋妈妈回答的不假思索,“能怎么办?那时候你要真有胆谈什么恋爱,看我不把你腿给打断了,然后把你撵出家门,一辈子都不认你这个女儿!”
  她吓了一跳,“哎呀我的娘亲,你这也太狠了。”
  “怎么,难道让你妈举双手双脚欢迎你早恋?我说南南,你是不是要有恋爱的迹象了,来用早恋试探你妈的口风,现在你都那么大了,感情的事自己拿主意。”
  宋佳南连忙否认,“我可没有,不过今天有个女孩子因为早恋被老师发现父母禁止于是就跳楼了,我就有感而发一下。”
  宋妈妈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继续猜测,“我才不信呢,南南,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以前早恋过,不会初恋来找你旧情复燃了吧?怕你妈这里通不过?”
  她彻底的无语了,“妈,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哪有这回事,我那时候多单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早恋呢,得了,我不跟你说了,挂了。”
  “唉,等等,我还没说完呢,你爷爷下个星期七十大寿,你要记得哦。”
  “知道了,先挂了,你们早点睡觉哦。”
  昏黄的灯光流泻了一地,电视里那一对男女还在痴缠,她却走神的老远,忽然噗哧一下笑出来,自言自语,“早恋,我早暗恋过了,不知道算不算早恋。”
  心底慢慢的浮上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被刻意遗忘很旧的东西,又被无意中提起,那种想放任自己让自己沉溺在其中而又拼命回避那些细节的感情,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宋佳南跑到房间,想从抽屉最底层抽出一张照片,可是照片边缘被卡住了,这时候门铃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宋佳南一惊,这么晚了会是谁,连忙跑过去开门,门外有人大喊,“南南姐,开门,是我,宋瑞!”
  她连忙把门打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没男人吧,你这里还有没有吃的?”
  宋佳南微微的咳嗽了一声,“宋瑞,你又跟你妈吵架了?深更半夜离家出走?”
  宋瑞讨巧的笑笑,大大方方的走进屋,“我妈太唠叨了,受不了她,你说我这个正值高中花季的少女,天天要跟更年期的女人在一起,神经都衰弱了。”
  宋佳南立刻无语了,把电视关掉,然后认真的问,“这次又是为什么事?”
  “我妈乱翻我东西,看我手机信息,然后大骂我一顿,我受不了就跑出来了,南南姐,你说她怎么能这样呢,要是在美国我就能告她侵犯我隐私权。”
  她拍拍女孩子的脑袋,口气凉凉的,“省省吧,这是中国,你妈这样做是不好,可是我们那时候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能怎么办,你还要指望他们养你呢?”
  “我打工,赚钱,才不要她养我呢!”
  “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你以为打工赚钱很容易的?真不知道说你是勇敢还是天真,不过你那手机里的信息倒是怎么一回事,小孩子人不大,心思倒是挺杂的。”
  宋瑞撇撇嘴,“就是同学之间乱发点信息,还有就是被她看到我说我喜欢一个男生的事情,你说现在谈恋爱哪里叫早恋,况且我还没谈呢,她就紧张兮兮的,我周围大片大片的都是出双入对的,她要看了不气疯了?”
  “我没话说了,现在小孩真复杂。”宋佳南总结到,“我不跟你乱扯了,我打个电话给你妈,今晚就住在这里了,你收拾收拾洗洗澡,待会我跟你谈谈。”
  她给叔叔家打电话,说是宋瑞晚上就住她这里,安慰了婶婶一番,她去房间里找宋瑞,发现她坐在床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凑过去,宋瑞顺口就说,“南南姐,没想到你也有那么辉煌的历史,对了这个男生是谁,长的真帅!”
  宋佳南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他,他在她的印象中,从来都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清俊寡淡阴郁,有些高不可攀,遥不可及,而照片上的他,笑起来眉眼竟然那么柔和,微微翘起的嘴角,一抹温和的笑容隽永,和当年每一个高中生一样,青涩纯真。
  她把照片拿在手里,笑容涟漪般的铺展开来,“呵,那时候真的好小啊!”
  宋瑞不罢休,摇着她的手,“你告诉我他是谁呀,说呀!”
  “苏立。”宋佳南淡淡的笑,“我们那时候很出色的一个男生,全校有名。”
  “哦,这样一个男生,要是现在放在我们学校肯定大票的女生喜欢他。”宋瑞眼睛死死的盯着照片,“可惜啊,可惜,生不逢时!”
  宋佳南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慢慢的站起来,把照片收到抽屉里,“很多女生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那么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低很小,除了自己,几不可闻,其实这句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 10 章
  第二天早上她起的很早,做完早饭喊宋瑞醒来,吃饭时候,她才想起来还没跟宋瑞好好谈谈,连忙正襟危坐,用筷子敲敲碗沿,“我说,宋瑞,我得跟你好好谈谈,你妈说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学习上,跑到男生那边去了。”
  宋瑞一口粥呛在喉咙里,咳的天昏地暗,“有什么好谈的,我可不要听那种陈词滥调,佳南姐,你也是过来人,怎么我感觉你跟你代沟越来越宽阔呢?”
  “我这不为你好嘛,算了,我也不跟你说,就提醒你一句,现在谈恋爱的多半成不了,你就好好把心思花在学习上面。”宋佳南想了想为了加强说服力,又添了一句,“等你大学时候再看现在的感情,肯定会觉得,那时候自己多幼稚,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宋瑞斜了眼睛看她,圆滚滚的眼珠转了两下,“佳南姐,那你现在看你当时喜欢的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幼稚,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我——”宋佳南一下子语塞,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瞪着眼睛,“我话就说那么多,你听也好不听也好,以后少跑我这里,早上五点半就要伺候你起床,我不是你妈,没那么好的毅力和耐心,你要是再晚上留宿,可是要收钱的。”
  宋瑞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呦呦,刺到她痛处了,看她那凶样,果然没人要。”
  宋瑞走后,浓浓的困意涌上,她很想一睡了之,又想到今天要把手里的工作交代完,于是便强打精神到了报社,从保安处拿了当天的报纸翻开一看,昨晚的报道果然见报,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可以为她社会新闻记者这个职业画上完美的句号。
  等了好久才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上班,每个人都在翻看今天的报纸,有人失望有人高兴,开完晨会,她便跟另外一个记者交代手里的工作,这时候主任招呼她过去,宋佳南以为是因为她工作的事情,连忙丢下手里的事情,岂料主任对在电脑桌前打字的一个男生招招手,“小宋啊,周宇这几天出差了,原来是他的实习生,你先帮忙带两天。”
  她有些意外,报社今年并没有实习生的指标,怎么还有人进来,正在寻思,那个男生利索的站起来,乖巧的笑起来,“宋老师,你好,我叫方言晏,是外国语大学新闻系的大四学生,来报社实习,请多指教。”
  一板一眼的阵势立刻把宋佳南逗笑了,她连忙解释,“叫我佳南姐就好了,喊老师太严肃了,谈不上指教,大家互相学习。”
  她领方言晏出去,立刻就有女记者眼尖,“哎呀,宋佳南,那个小帅哥——”
  方言晏礼貌的笑笑,“老师们好,我是来社会版实习的,我叫方言晏,以后请多关照。”
  大家都笑起来,议论纷纷,宋佳南把他领到新闻热线的值班室给他指示,“墙上有的接热线相关规定和基本技巧,看看就行了,马上付老师会来值班,你跟着他学学,热线这个东西嘛,还是需要实践的,做多了就好了,今天不晓得有没有现场采访,有的话我就喊你去。”
  方言晏点点头,“好,谢谢宋姐,我先看看这些规定。”
  宋佳南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转身准备走,又折了回来,“你言晏是否取自言笑晏晏?”
  一丝意外和惊喜在他眼睛里闪过,“宋姐,你好厉害,猜对了。”
  她也笑道,“其实我是很意外看到主任桌上的实习接收函了,加油干吧。”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刻就有人围过来,打听方言晏,“佳南,我们报社今年不是没有招实习生吗,怎么那个男生就进来了?”
  “有关系呗,现在进个电视台,进报社都是要后台很硬的。”有人插嘴,“我估计那个男生来头不小呢,宋佳南主任让你带真是委以重任呀。”
  她连忙解释,“其实是周宇带的,他最近不是出差,我马上要去娱乐版了,乱说什么啊。”
  这时候新闻热线值班的人走过来,说,“刚才有市民报料,长春路与上海路交汇处一个热力井使5名民工和2名施救消防官兵中毒,主任让宋佳南你准备一下,带个人去。”
  她立刻喊方言晏准备,一路打车过去,到达现场时,警察已封锁了现场,围观的群众把马路挤得水泄不通,随后,省电视台,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十八频道、都市快报、便民都市报等多家媒体的记者也相继赶到现场。
  采访中毒较轻的当事人和消防官兵及目击群众,接近中毒的民工和消防官兵了解事情前因后果、从目击群众口中了解到详细信息,还要跟其他媒体记者抢话。随后120急救人员赶过来把中毒者送往附近的医院,他们又迅速赶到医院在急诊室采访,在向医师了解中毒情况时,更是遭到忙碌中医护人员的拒绝。
  回到报社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连中饭都没吃上,宋佳南一边写初稿一边在心里抱怨,“为什么让我去采访发整版的焦点新闻,我已经不需要什么辉煌业绩来结束我的职业生涯。”
  一旁的方言晏正在打电话,采访医院、相关部门和当事人,不停的做记录,然后宋佳南把稿子修了又修,再拿给主任修改,直到发到总编室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
  她这才觉得饿的胃都在抽搐,从办公桌下面摸出两包饼干,一包递给方言晏,有气无力的说,“第一天来受不了吧,累死了,快吃点东西,晚上再好好吃一顿慰劳一下自己。”
  方言晏回答,“是呀,没想到第一天就那么刺激,简直是大大挑战了我的能力。”
  “以后你在这里实习会遇到更多的事情,不光是工作上面的,还有人际关系上面的,做一个好的记者,是需要不断的探索的。”宋佳南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倚老卖老,连忙改口,“你今天做的很不错,明天继续加油。”
  方言晏认真的说,“其实我是很喜欢做记者这个职业,因为我表姐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主持人,表哥更优秀,可是我又怕自己做不好,你知道家里有相比较的人,总是觉得压力。”
  宋佳南点点头,“我明白,我家那个小堂妹,天天被她妈拿来跟我比,一见面第一句话肯定是‘我讨厌你,不要跟你说话’,不过人各有志,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手机适时的响起来,那边曾书忆的声音传了过来,“宋佳南,你怎么还不来?”
  她一头雾水,“去哪?什么事?”
  “要死了,我给你发信息的你到底看到没有,晚上小怡出差到这里,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你,原来你压根没收到我信息。”
  宋佳南连忙跳起来,“我知道了,马上就过来,你等我。”
  挂了电话,她跟方言晏说,“没事了,可以回去了,你不走么?”
  他笑笑,“没事,我暂时还不走,我表哥要过来接我去吃饭,所以估计还要有一段时间呢,宋姐,你有事就先走吧。”
  她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到了饭店,都是大学时候的好朋友,一清色的媒体新闻工作者,除去宋佳南基本都是财经娱乐一类的,气质打扮完全不同一斑。
  她们见到宋佳南纷纷调侃,“做社会的来了,先来一段东方时空。”
  宋佳南哭笑不得,东方时空还是她上学时候闹的笑话,当时她立志跑社会新闻,他们曾经做过一期模拟的东方时空,作为记者和主播的她为了入戏,把闹钟和手机铃声都调成了主题曲,结果有一次现场采访的时候,手机响了,有人立刻喊道,“央视来人了,大家快抢镜头呀。”闹的他们同去的人哭笑不得。
  她坐下来,“东方时空倒是没有,我也没那个力气跟你们去闹了,我今天出了一个现场采访,累都累死了,中饭也没吃,你们能不能先允许我吃饭呢?”
  其他人会意,“快吃吧,社会版最辛苦。”
  她也不顾形象大口的捡排骨吃,曾书忆看了看她的打扮,“佳南,马上去娱乐版了,你这身打扮可不行。”
  她叼着排骨点点头,“我晓得,这不是没办法吗,每天上班带两双鞋,一双坐办公室用,一双跑新闻用,不然我这双腿肯定残废了。”
  其他人颇有感触,“快了,快了,你也快熬出头了,娱乐版就轻松多了。”
  吃完饭,她们又去附近的清酒吧坐坐,一群女人不知道怎么玩心大发,开始玩起真心话大冒险,宋佳南有些倦怠,曾书忆悄悄的告诉她,“其实都是幌子,不过是用来勾搭男人的游戏,你瞧,那边有几个男人长的不错。”
  她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酒吧角落里坐了几个年轻人,很年轻朝气的脸,的确是长的不错,怪不得这群女人要用那么拙劣的借口了,原来必要的矜持还是需要的。
  宋佳南第一场就被逮到了,选的是真心话,题目又损又露骨,她得意的大笑,“我都没交过男朋友,这等问题对我来说还是省省吧。”
  曾书忆凑过来一看,也摇头,“你们出这种题目不如让她说曾经暗恋过谁比较实际。”
  宋佳南连忙摆手,“我换,我换大冒险好了吧。”结果抽出题,题目是,“找一个男人搭讪,然后让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你”,她顿时傻了眼。
  不得不去,曾书忆给她提供人选,“我刚才看了一下,觉得那边那个男人长的还不错,温良贤淑的样子,你可以去试试,应该不会被鄙视的太惨。”
  酒吧的灯光并不亮,隐隐约约中看到那个男人有高挺的鼻梁,抿着薄唇,瘦削的肩膀,戴着眼镜,眼镜下那双眼睛很清亮,他好像在等人,却不着急的样子,侧耳在欣赏音乐。
  周身散发的气质倒是很平和,宋佳南想,如果自己那么失礼,他应该不会站起来把她暴打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她故作轻松的走过去,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好像男人也注意到了她,抬头去看她,那双眸子真的是很漂亮,温文儒雅充满探究,宋佳南一下子有些心虚,可是声音还是平稳,“先生,你好,可以帮一个忙吗?”
  男人礼貌的笑笑,大概把她当成前来搭讪的女人,“你有什么事?”
  宋佳南咬了咬牙一狠心,“对不起”脱口而出,男人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宋佳南声音徒然提高了两倍之多,“什么!一晚上你才给两百块!太便宜你了吧!”
  瞬间,全场一片死寂,效果,很成功的达到了。
  她看到男人的脸从僵硬到抽搐,然后转身,极其潇洒的离开,那群闹事的女人也吓呆了,曾书忆摇摇头,“宋佳南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
  多半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面无表情,好半天那些探究的目光才转移,曾书忆踢踢她的脚,“宋佳南,帅哥往你这边看呢,你要不要先走?”
  她心虚,“算了,我跟你们反而更安全,你说我会不会惹上什么黑社会呀,好歹我也是本省最大发行量晚报的记者,还是有点地位吧。”
  曾书忆也觉得这个玩笑开的忒大了,“等下你还是去跟人家解释一下吧,我们原以为你会跑过去拍桌子大喊一声‘我要个跟你分手’,你说你思想怎么那么不纯洁呢?”
  她恍然大悟,立刻惨叫,“我错了,啊——”
  酒吧又恢复了平常的热闹,那个男人好似没受影响一样,依然悠闲的坐在桌边,宋佳南从洗手间回来慢慢的以龟速挪到了那桌,声音小的好似蚊子叫,“先生,对不起,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
  男人扶了扶眼镜,笑道,“小姐,贵姓,哪家电视台的?”
  “呃?”宋佳南脑袋立刻被拧成一个结,难道真的要打击报复,她决定赖皮,“其实我姓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相互理解相互宽容。”
  “省电视台法治在线的李欣怡,是吗?”男人笑起来,眼神示意她们那桌女人。
  宋佳南警惕的看着他,男人手撑在桌子上,笑容依然,未等他开口,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然后对宋佳南说,“那么再见了,小姐。”转身就走。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明暗不定的光芒映在玻璃窗上,那个男人的背影在转瞬即逝。
  宋佳南回到座位上,松了一口气,游戏还在继续,只是忽然有人低呼了一声,“老天,居然是席洛屿,我怎么那么没眼色呀,宋佳南,刚才你调戏的那个男人是席洛屿!”
  “黑道大哥么?”她没好气的问。
  “不是!”
  “那就行了。”他是谁,宋佳南她也不关注,反正也死不了,也不会遭到打击报复,那么小气的男人还是少惹为妙,斤斤计较的比女人还讨厌。
  “可是他是宁信律师事务所的金招牌呀,本市去年的十大杰出青年之一啊,重要的是未婚!我以前想去采访他的,可是被那个该死的小贱人给抢了。”
  所有人的话题立刻转到这个上面,宋佳南心想,还好没要求去法制版,看来娱乐版的选择是非常明智的,不然以后冤家路窄,给她穿小鞋就惨了。
  可是她没料到,即使在工作之外也有机会遇到他,那时候她的反应就是,世界真的好大,而“我们”的世界却只有两个人,两个人的空间,真的是很“挤”、很“狭隘”。

  第 11 章
  因为各自都有事,所以并没有玩到太久,女伴中自然有和酒吧男人眉目传情的,宋佳南倒也见怪不怪,和曾书忆她们嘻嘻哈哈的说明天要交班就提前走了。
  快进了深秋,夜间的寒意更深了,街边的法国梧桐光秃秃的投下影子,斑驳凄冷,可是这条餐饮娱乐一条街到处都是流转的霓虹灯,丝毫没有萧索之感。
  倒是晚上这里的车不太好打,她只得沿街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转身一看原来是方言晏,站在八旗食府那边往这里走,她连忙跟他打招呼,“方言晏,好巧呀,你在这里吃饭?”
  他乖巧的笑笑,“恩,家里聚会,对了,佳南姐,你手机号码是多少,看我今天都忙的忘记问了,我打算考黄汉中教授的研,主任说你就是他带出来的,所以想跟你讨教一下经验。”
  宋佳南恍然,“原来是这样啊,我把我手机号码给你,今天有时候咱晚上上网聊,你是明年考吗,准备的怎么样了?”
  “没什么把握。”方言晏老实回答,“没有考研的参考书目我心里一点都没底。”
  宋佳南笑道,“这倒是,这个学校新闻系倒是从不给参考书目,没关系,我回去把我那年看的一些书名给你,好像还有一些资料,但是不知道找不找的到。”
  方言晏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佳南姐,太好了,谢谢你。”
  她刚想客气一下,方言晏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有些不好意思,“佳南姐,我表哥让我回去了,他在车里等我。”
  宋佳南挥挥手,“没事,你先走吧,回去再说。”
  路的另一边十字路口停着一辆车,宋佳南勉强辨的出来是宝马,旁边还站着一个高高的人,看到方言晏走过去向就拉车驾驶室车门坐了进去,估计就是他所说的表哥。
  果然进媒体这一行的多少都是需要一点后台的,连自己也不过是跟了一个好导师,又仗着爸爸是二附中的校长,正好管着都市晚报报业集团的老总家儿子,不然哪有机会进这种大型的晚报社,还颇受主任的关照。
  她边走边感慨,走到路口打了车回家,刚进家门手机就有信息来了,打开一看果然是方言晏的,“佳南姐,你的QQ或者MSN号码是多少,我好加你。”
  宋佳南笑笑,觉得方言晏办事效率确实高,利索一点都不含糊,忙给他回了,然后打开电脑,登陆MSN,立刻就看见对话框跳了出来,一个大大的笑脸展现在眼前。
  她也发了一个表情过去,然后思索了一会,列了大半的参考书目,方言晏一边惊叹一边回到,“佳南姐你看的书好多呀,你挑几本重点的重点给我,太多了。”
  她想想又酌情删了很多,然后告诉他,“不能再删了,不然你就别考了。”
  那边很久没回话,忽然方言晏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过来,“佳南姐,我发现你说话跟我表哥简直一模一样,正经的不得了,你知道吗,今天你在报社跟我说的话,几乎跟我表哥说得一字不差,难道你们那个年代的人都这样?”
  她立刻开玩笑,“你表哥,多大,有没有女朋友,介绍给我啊。”
  方言晏立刻回到,“跟你一样大了,不过应该比你稍微大一点,不过他有女朋友了唉,真不巧,不过佳南姐你还是有希望的,要不要我介绍一下?”
  宋佳南咯咯的笑,“算了,那算了,我可不要做小三。”
  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无非是大学生活之类的,方言晏跟她抱怨,“佳南姐,你有QQ没,我还是拿QQ跟你说,MSN我用的太不习惯了。”
  “你要学会用MSN,报社里可是禁止用QQ的,我以前有QQ号的,被盗了之后就再也没上过,改天我申请一个行了吧。”
  “我这里就有一个号,不怎么就用给你好了。”方言晏打下一串数字和密码,“你去试试,密码可以改的,对了,我这个还是QQ会员呢,有很多特权的。”
  宋佳南哭笑不得,会员啥的不过是用来赚钱的幌子,但是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好登陆上去,号码很短又很好记,估计又是什么靓号之类的,果然开通了很多收费服务,方言晏的头像在上面闪动,“那个收费服务不管他,绑定在我手机上了都,上面还有几个好友,都是我同学和家里人,删了就行了。”
  她打开会员使用的魔法表情,挑了一个发过去,很快方言晏又回了一个,倒是很搞笑,她想起主任叮嘱她的事,然后就告诉方言晏,“对了,明天你准备独立发稿了,多盯着热线,付老师会把有用的线索给你的,电话采访就可以了,不用跑现场,好好写,争取见报。”
  方言晏很高兴,连打了几个感叹号,然后开始感慨,“佳南姐,这也太效率了吧,第一天就带我去现场,第二天就发稿,培养记者需要那么速成么?”
  她想想还是敷衍了过去,“有机会就应该抓住,还有我告诉你周宇老师很严厉的,等他回来时候你要是不出什么成绩,他天天把你留下来值班都是有可能的。”
  方言晏很是无奈,“那我做好心理准备,明天一定好好写,争取见报,对得起培养我的宋老师,胡主任,张总,还有可敬的党和亲爱的人民群众。”
  聊了一会方言晏就下去看书了,宋佳南把他给的QQ号上的好友一个一个删除,删到一个叫“七里田间”的人时候,看到他的个人说明“淡行淡远散落林木深处,愈见愈浓飘尽七里田间”觉得很有味道,再看看其他资料均是空白,一时间不知怎么的就没删除,留了下来。
  这个网名让她想起了苏立以前的网名,宋佳南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今天的日子过的太过刺激,一下子来了那么多意外,连忙丢了电脑洗洗睡了。
  第二天她上班,交代完了正在接新闻热线的方言晏写稿发稿的注意事项,就跑去隔壁的娱乐版熟悉一下情况,娱乐版的几个实习生在写稿,其他人好像都出去了采访似的,对面坐的是城市法制第一线版面的记者小赵,看到她便打招呼,“宋佳南,准备啥时候改嫁过来,嫁妆聘礼都给了没,记得要给我们散喜糖。”
  把其他人都逗笑了,宋佳南也开玩笑,“唉,这年头二婚不被待见呀,主任随便一踢就把我给发配过来了,没地位呀,还要各位大哥大姐多多关照呀。”
  实习生帮她搬东西,她东西不多,倒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册子让他们都很好奇,宋佳南也不吊他们的胃口,打开来给他们看,原来都是自己发表见报的稿件,厚厚的一叠,她边看边念到,“奇怪面包车走走停停偷电瓶,蛮横大货车超载闯关撞交警,商家玩文字游戏、无效退款不全退,抵押手机再抢回、作案三次被抓获……”
  有实习生“哎呦”叫了出来,“乖乖,社会版怎么那么多奇怪的事情,佳南姐你这个题目起的真是太彪悍了。”
  她大笑,“黄色新闻,写多了习惯了就好了,你要是去社会新闻就会发现其实有很多事情真的是很诡异,很匪夷所思。”
  “娱乐版就是八卦多,那些光鲜艳丽的外表不过都徒有虚名,上次跟老大去采访蔡依林,老天,那真是反差极大,厚厚的粉,脸色也不好,跟海报上判若两人。”
  宋佳南感叹,“哎呀,以后岂不是要审美疲劳了,对了,昕姐,你手里拿什么呢?”
  “哦,这个杂志,法制报道,每周一案,很好看的,尤其是特约律师,写出来的案例分析很精彩的,字字珠玑,条理明晰,话说这个席洛屿,我真是太爱他了。”
  宋佳南噗哧就笑出来,然后手伸过去,“给我看看,看看这个人值不值得我萌翻了。”
  “看照片,照片才萌翻了呢。”三十多岁已婚的女编辑异常兴奋,“我看过真人,比照片帅一百倍,怎么样,长的不错吧,看呆了吧,很想勾搭吧,下次采访他的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顺便扛扛摄影器材的跑跑腿,打个盒饭。”
  宋佳南一看,脸立刻拉的老长,不住的赞叹,“萌翻了,萌翻了。”然后别过脸去小声的嘀咕,“阴沟里翻船了。”
  很配合娱乐版和法制版的人发完花痴,她回到社会版,方言晏在那里改稿,宋佳南凑上去看,不时给他点意见,改完稿用采编系统发过去,方言晏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杂志,凑过来,“呦,眼镜帅哥呀,佳南姐你喜欢这一类型的?”
  “哪有,我才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宋佳南把杂志丢到一边去,“看的闹心。”
  方言晏把杂志拿过来,看了两眼,“还好吧,那佳南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脑中一闪而过的居然是应该被埋没了好久的影子,好似还是昨天刚在教室的走廊前看到他的模样,冷清寡淡,微微的仰着头。
  宋佳南笑起来,“我比较喜欢那种让人感觉很特立独行的,有些不太合群,外冷内热的类型的,很奇怪吧。”
  “哦,闷骚型的男人。”方言晏大笑,“我原来以为你会喜欢阳光型的好男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大厅的落地玻璃倾斜着照进来,撒满到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像铺上一层朦胧淡黄的轻纱,静好如诗,宋佳南坐在办公桌前,思绪一下子被拉的好远。
  她想到曾经的那个忧伤的太阳,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变成什么样,短短的几年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
  那时候自己明明有机会靠近他,可是自己却又逃了回来。
  宋佳南不禁的轻笑出声,忽然手机响起来,上面一条信息,“原来是都市晚报的宋佳南小姐,百闻不如见面,那天晚上宋小姐真是让我印象深刻。”
  她思维有些跟不上路,看了信息半天才明白,原来是席洛屿来寻晦气,她晓得这个混记者的圈子就这么大,席洛屿想查一个人也很简单,只是忽然间她怀旧惆怅心情就被这个莫名的信息搅了,也懒的去理睬,把手机一丢就算了。
  直到下班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果然是席洛屿,她接起来,还没心理准备那边就幽幽的开口,“我想宋小姐一定是误会我的意思,可是宋小姐是否忘记了,今晚我似乎跟宋小姐约在悠仙阁,难道宋小姐忘了吗?”
  “什么!”宋佳南很是惊讶,“没有,搞错了,打错电话了,查114吧。”
  那边席洛屿似乎也很惊讶,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既然约了,宋小姐就赏光吃个饭吧,我现在就在报社楼下,你出来就应该可以看到我了。”
  宋佳南本能的从大厅的窗户往下看,四十六层的高度,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她觉得自己真是傻了,被这个世界玩弄了,错乱的让她招架不住。
  也许不过是上帝的一个玩笑,她想起曾书忆的以前那句口头禅“Take it easy, baby”便笑了,是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宋佳南最困难的那么几年都熬过了,还怕什么。
  想到这里,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有来往的熟人,惊讶的看着她,“宋佳南,电梯来了。”
  她摆摆手,笑的眉眼弯弯的,“运动,生命在于运动!”

  第 12 章
  当然没能从四十六层的楼下走下去,宋佳南约莫走了十五层,腿就如深秋里挂在树上的小树叶,颤颤巍巍的抖的厉害。
  她只好坐电梯,然后站在报社大厅里,舒缓了一下内心的紧张和脚下哆嗦的步履,慢慢悠悠的走到停车场,果然席洛屿站在一辆别克旁边,好像在发呆,微微的仰起头,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浓密的树阴里几丝阳光漏下来洒落在他肩头,丝边眼镜反折光芒,看上去很闲适的样子。
  如果撇去成见不说,他看上去也算一个比较和气的人,可是那样和气的微笑中究竟有多少深藏的故事,宋佳南想,自己跑社会新闻半年多,看人倒是多留了两个心眼。
  她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倒是席洛屿也看到她了,绅士的对她微笑,“宋小姐,你好。”
  宋佳南倒也落落大方,“不好意思久等了,其实我是想问问为什么你会说跟我约好了,那个,虽然我们昨天晚上才见过面,但是今天就约会是否太效率了一点?”
  席洛屿笑起来,顺手拉开车门,“进去再说吧,反正这顿饭还是要吃的。”
  “原来你爸跟我爸是老朋友,所以合计了一下顺水推舟的把我推到这里来了?”宋佳南推理完毕觉得很有成就感,“我原先以为你来寻仇呢,心想你没那么小气,法律工作者,多半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
  先给他扣个高帽子,就算他睚眦必报也会收敛一下,宋佳南想。
  席洛屿看了她一眼,没做声,倒是轻轻的笑了两下,然后摇摇头,“没想到,没想到。”
  宋佳南心里奇怪倒也没说什么,偷偷看了一眼席洛屿,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再环顾他的车,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个太阳花小植物,她以为是假的,伸手去摸摸,再拽拽,才知道原来是活生生的植物,一转头就发现席洛屿盯着她,慌忙一哆嗦手滑下来,又不巧的撞到了车门上,疼的她直抽凉气,倒是席洛屿又笑起来,“宋佳南小姐,说句比较失礼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恩”了一声,席洛屿笑道,“我觉得你爸爸还是不太了解你。”
  “恩?什么意思?”
  “伯父说你是个文静的女孩子,不太爱讲话,我觉得恰恰相反嘛。”席洛屿一脸戏谑的看着她,“跑社会新闻的记者,总是不会文静的,相反的,应该比较强势。”
  宋佳南眨眨眼,好似自言自语,“我爸居然说我文静,他究竟有多久没有看见我了。”
  鲍鱼鸡酥批外表层层酥脆金黄,里面是鲍鱼、鸡肉等馅料热气腾腾,鲜香可口。蜜汁叉烧包肥嘟嘟的,雪白粉嫩,中间一点枣红色的叉烧肉馅。红豆糕清甜滑润,还做成了小兔子形状,虾饺和珊瑚烧卖皇不错,卖相很漂亮,吃下去更是回味。
  宋佳南边吃边不住的赞叹,“好地方,怎么我逛街的时候就没有注意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港式茶楼,做的很正宗啊!”
  席洛屿倒不是像来吃的,看着宋佳南对着小兔子形状的红豆糕不忍下口觉得好笑,把自己那份推给她,“留一个看一个吃。”
  她随口问道,“你不喜欢甜的?”
  “是呀,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甜的,我口味淡,可是比较喜欢酸甜味的。”
  宋佳南不客气的接过来,“那太可惜了,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很好呢,比如芒果布丁,还有红豆糕。”她尝了一口红豆糕,果然好口味,笑意更深了,“你喜欢酸甜的,下次我请你去吃番茄火锅,浓浓的番茄汁口味绝对符合你的要求。”
  席洛屿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是番茄火锅?”
  “火锅以番茄为底料,熬的很浓稠,酸酸香香,餐前一杯免费绿豆沙,甜甜糯糯;餐后一支牛奶小布丁,清清凉凉。”宋佳南眯起眼睛憧憬,“想到就忍不住想吃了。”
  席洛屿很想笑出来,但是终究是忍住了,“你好像很喜欢吃呀!”
  “工作缘故呀,每天累死累活的就为了混一口饭吃,那口饭再不好好吃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她回答的振振有词,“这个城市基本上所有好吃的地方我都能找到,各种打折卡,卡卡齐全,以前去电台做节目,美食美客配的,那时候日子多幸福,三两个人开个车,大街小巷的找饭店试吃,都长胖的好多。”
  “既然在电台干的不错为什么要去报社?”
  她沉吟了一下,“追求,追求不同吧,或许说我是一个比较喜欢不断改变的人,在一个工作上如果做到了一个高峰,就会想去尝试不同的工作。”
  “比如从电台去了报社,再从社会新闻的记者跳到娱乐版?”
  “你了解的挺清楚的嘛,连我快要去娱乐版都知道了。”宋佳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职业轨迹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以后还会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做记者。”
  席洛屿扶了一下眼镜,双手插起来,饶有兴致的问,“我倒是有一个问题,你大学时候为什么在南方读了大学,研究生却执意回来了呢?”
  宋佳南想了想,“那时候年少轻狂,后悔不已,遂乞骸骨,回乡!”
  席洛屿送她回去,也许是吃的很饱,宋佳南微微的困意上头,百无聊赖的向窗外看去,一路上灯火璀璨,人来人往,她看着这个闭着眼睛都能辨识方向的城市,轻轻的笑了。
  那时候的确是年少轻狂,她觉得背井离乡不过是给了人生再一次更好的机会,可是正在的跑了出去才发觉,周围一切都那么陌生,而当那个人跟她说,“我将来还是要回去的”,她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他们共同生活二十年的家乡。
  可是阴差阳错,她回来了,而却把他刻意的遗忘了,想寻过去,再也没有了痕迹。
  一回首,记忆中只有泛着黄色的旧照片,提醒她,曾经那么用力的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别克稳稳的停在她家楼下,宋佳南拉开车门,刚想走下去,“哎呦”一声,腿一软几乎要栽下去,后面一双手稳稳的托住她的膀臂,才免于遭殃。
  她站稳了不好意思的笑笑,“谢谢你,刚才吃多了,有些失重了。”
  席洛屿笑起来,倒是宋佳南觉得他的笑隐隐的和之前不同了,感觉很真实,他说到,“其实你从报社走下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颤颤巍巍的,跟帕金森似的。”
  果然是律师,察言观色一流,她也不示弱,继续玩笑,“是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前兆呢,怪不得每天吃饭后都要抖一抖呢,得找个医生看看了。”
  “哦,我倒是认识不少人民医院的医生,改天带你去检查一下。”
  宋佳南顺口就接到,“不用了,人民医院肯定不欢迎我,上次,大概是八月份的时候各大报纸上医药报道的彻底了挫伤了记者和医院之间的感情。”
  “八月份,是不是关于那则医生用未经过国家审批的,私自代理的药,导致再障贫血儿童死亡的报道,然后引起了轩然大波的事件?”
  宋佳南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公司法律师,你了解的还满多的?”
  “我可是都市晚报的忠实读者。”席洛屿眯起眼睛,“那则新闻和后续报道我一直印象挺深刻的,言语犀利,用词尖锐,有时候还挺刻薄的。”
  宋佳南心想,变相找着茬来说我刻薄的哦,我都以为你不计较昨天的事呢,还有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那篇报道是我写的,我估计你都把我家祖宗十八代都查遍了,刚想开口,席洛屿轻轻唤了她的名字,清晰而澄澈的笑意从那双漆如点墨的眼底渗出来,缓慢悠然,“加油吧,宋佳南小姐,期待你更多见报的好稿件。”
  很真挚,半点不带虚情假意,宋佳南想,倒是自己小心眼了,席洛屿其实是个挺好的人。
  第二天她去上班,腿一直酸的动不了,瘫软在椅子上看报道,她还未正式的接娱乐版的采访任务,主任看她那副悠闲令人不齿的样子,硬是塞给她一个任务,去采访省博物馆的馆长,关于古城河出土的一批文物的后续报道。
  宋佳南原来打算打车过去的,可是想到运动可以尽快消耗肌肉中的乳酸,就借了一辆自行车慢悠悠的骑到了博物馆,馆长倒是个和气的老头子,不光很配合采访,还让宋佳南免费在馆中参观,她一直看到四点钟才回报社。
  走在路上,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林间小道上,这个城市还保留了古都的景致,苍苍郁郁的大树围绕着古城墙,阳光明媚却不刺眼,逆着光看去,可以看见空气中扬起的无数尘芥。丝丝缕缕的阳光温柔的投注在绿叶上,激起微小的光晕。
  宋佳南心情极好,穿过小巷,过了护城河的小桥,远远的看见铁栏围起来的树林,她笑起来,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便是她读了六年的中学。
  门前的保安以为她是上课的老师,并没有阻拦,她推着车进了校门,六年了,校园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还保留着原来她离开时候的样子,只是门前的涌泉汩汩的冒着水,路边的树更加茂盛,几乎把小径遮的严密不透风。
  她一下子想起了很多,那个初冬的早晨,一个背影很漂亮的男孩子突兀的闯入了她的视线里,然后慢慢的在她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头脑中闪过席洛屿的面庞,宋佳南无奈的勾起唇角。
  忽然手机响了,她意外的看到“宋瑞”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接起来,没有声音,半天才有小丫头抽抽嗒嗒的哭声,“姐,我失恋了。”
  宋佳南瞪大眼睛,想笑笑不出来。
  这个时候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叫爱情吗,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以为她对苏立不过是一段无望的暗恋,可是后来她才发现,那段暗恋成为她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想来,应该是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第 13 章
  小区此时正值万家灯火的时候,橘色的灯光,白炽灯的皎洁,与变幻莫测电视的彩光,映在家家户户的窗户上。
  宋佳南坐在沙发上给婶婶打电话,“宋瑞在我家,唉,小孩子情绪不好是正常的,您想啊,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中午十二点才回家,两点半不到又要跑去上课,晚自习上到十一点才回来,您算算得多少小时啊,别说孩子心情不好了,就是让我们大人加一时半会的班,心里都多少有些怨言,您也得体谅她。”
  那边叹气,“佳南啊,我这不心急嘛,宋瑞本来就是一个小滑头,肚子里面歪点子一堆一堆的,哪有你那时候听话懂事,现在都高二了,马上高三还得了啊!”
  她连忙解释,“小孩子总是多少有些玩心,那时候我也是,您别担心,我这次一定跟宋瑞好好谈谈,我都是过来人,比较了解她的感受。”
  “好吧,对了,佳南,明天你爷爷大寿摆酒,你晓得不?”
  宋佳南茫然,“不晓得,我爸妈没告诉我。”
  “瞧你爸妈这记性,两个人现在身居要职,贵人多忘事,明天晚上七点,金碧堂,你可别忘记了,到时候我和你叔叔直接去了,让宋瑞坐公交去。”
  果然是贵人多忘事,连席洛屿的事情都完完全全的被抛在了脑后,她连忙找本子记下来,省的自己被感染上家族性健忘症,“行,我明天休息,到时候我去接宋瑞也可以。”
  她放下电话,推门进去,看到小丫头趴在书桌上无动于衷发愣的样子,微微咳嗽了两声,“宋瑞,回神了,别再奠祭你死去的爱情了。”
  宋瑞抽了两口深重的气,声音沙哑,“我真是遇人不淑。”
  宋佳南很想笑出来,想想为了顾全小孩子的自尊心还是硬逼了回去,“好了,是那个男生没有眼光,你知道失恋之后必做的几件事吗,哭完了洗脸,大吃一顿,大玩一场,从此立志发奋图强,当有一天把当年甩了你的男人踩在脚底下,你就赢了。”
  “是吗,把拒绝我的男人踩在脚底下,感觉很爽的样子,对了,姐,我失恋了第一个想到了你,作为交换你也得告诉我一件事。”
  她“恩”了一声,“什么事?”
  宋瑞长长的叹气,“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你有没有过早恋?”
  台灯和电脑明亮温和的灯光,融在空气中,被细微的小尘埃打乱成不规则的点滴,如缕缕细沙般的,在眼前铺陈了一片光晕,她笑起来,“其实我高中时候也喜欢过一个男生,差不多跟你一般大,高二的时候。”
  “然后呢?”宋瑞迫不及待的问。
  “说出去很可笑,他不跟我在一个班,很多巧合下我不知不觉的就注意到了他,每天看到他就觉得会很幸福,有一天我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难受的不得了,决定慢慢的疏远他,再后来渐渐的就淡了。”她想了想,又继续,“我明白你的感情,初恋通常是最美的,因为你赋予了对方你心目中最完美的理想,可是等你长大了,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之后,你才会明白,那段感情对你的意义。”
  宋瑞的手轻轻的攥住她的衣角,轻轻的问,“什么意义?”
  “好像只是一场可笑的梦境,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是一辈子的怀念。”
  宋瑞是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我现在已经开始觉得是一场可笑的梦了,真是奇怪。”
  宋佳南了然,“小朋友,所以你还很小,恋爱的事情还是等等再说吧。”
  宋瑞洗了脸,乖乖的坐在书桌前看书,宋佳南抱了电脑躺在沙发上,MSN和QQ都显示忙碌状态,原本想问问方言晏今天被周宇折磨的情况,岂料他也不在,只好闷闷的写稿。
  只是感觉有些心烦意乱,那些过去的往事,以另一种姿态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不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更加的沉重,她没有把全部的故事告诉宋瑞,那个故事只是前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忽然QQ上“滴滴”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出来,陌生的头像跳动,她点开一看是那个没有删号的“七月田间”,跳出一行字,“你不是说在报社值班的,居然有闲情上线。”
  呵,一定是把自己当成方言晏那个小子了,她连忙回过去,“不好意思,方言晏现在不用这个号了,这个QQ他给我用了。”
  对方很快反应过来,“呵呵,不好意思,打扰了,冒昧问一下,你是?”
  宋佳南想了想,用一个比较保守的身份回了过去,“我是他报社的同事,为了联系方便所以他把QQ号暂时借给我用的。”
  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跳出一个笑脸,“原来是这样,打扰了。”
  宋佳南笑笑,想不出什么可以回复的,就关了对话框继续埋头写稿,然后想了想把个性签名给改成,“江山易主,QQ换号,如要联系,请GPRS定位。”
  再在个人说明上写了四个字,“浅喜深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瞬间,想到的。
  早上把宋瑞送出门,然后倒头继续大睡,没到九点钟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她脑袋晕乎乎的,挣扎了半天才从被窝里起来,“喂,我是宋佳南,请问找谁?”
  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传了出来,“找宋佳南。”
  “哦,你等等啊——”她迷迷糊糊的应答,然后无意识的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上面赫然的三个大字——张主任,宋佳南立刻醒了,声音都变的脆生生的好听,“主任,是我。”
  娱乐版的主任是个四十多岁很知性的文艺工作者,平时倒是不太说话,讲起文艺出版工作的方针政策倒是头头是道,典型的大型报业集团,党的喉舌,社会舆论的领头羊,所以娱乐版到比那些八卦杂志档次高的多,品味也高了不少,却也相对无趣的多。
  那边主任慢慢悠悠的开口,“小宋啊,刚调来我们部门还习惯不?”
  大白天,休息日打电话难道就为了问她来到新部门的感受,宋佳南才不信,口头上应承道,“主任操心了,娱乐版还是很活跃的,待在那里我觉得很习惯,不错。”
  “哦,觉得不错就好了,呵呵,这样我跟你说个事,工作上的事情,后天在广州有一个国际性的图书展览,到时候国内外很多名家到场,上次刘心武老师一直没跟我们约好采访时间,所以改成了这次,刚才我研究了一下,让张主编跟你一起去。”
  宋佳南眨眨眼,不敢想象此等好事落在她的头上,连忙答应,“没问题,主任,我下午就去一趟报社,把需要的材料准备一下。”
  挂了电话,她立刻就想打电话给大学时候的好友许颜,可是看看时间,约莫她正在录节目,就发了个信息给她,意思是要去广州采访,衣食住行都由许颜一手包办。
  到中午时候才接到电话,两个人互相嘲笑了一番,扯扯聊聊到了下午,宋佳南去报社拿了资料,跟张主编看了行程,又跑去社会新闻跟以前的同事八卦了半天,最后顺便折到学校带了宋瑞到饭店,才觉得日子过的是无比的忙碌和充实。
  宋家是个书香门第之家,所以即使没什么权力,还是很有声望的,宋爷爷是大学教授,也是经济法研究室主任,竞争法与知识产权法研究中心主任,带出来都是如今经济法、公司法领域顶级的律师,当然,也包括席洛屿。
  所谓精英,原来就是在任何时候可以谈笑风生的腹黑,席洛屿在众人的怨气和恼怒中笑的风轻云淡,宠辱不惊,“九条,我自摸了,宋瑞,脸上再多贴个条子。”
  宋瑞气鼓鼓的把小白纸蘸了茶水“嘭”的就搁脑门上,一点没带含糊的,宋佳南不会玩麻将,在旁边看的无聊,就在宋瑞书包里摸了只马克笔,她原来是打算练练签名的,等图书展览上面各大媒体记者要签到,她也学明星游龙戏凤一回,结果席洛屿扶了扶眼镜,指指散在桌子上的小白纸条,“宋佳南,给你发挥的地方。”
  宋瑞第一个就反应过来,鼻子里的气流“汩汩”的把脑门上的纸条掀的一翻一翻,咬牙切齿的喊,“丫的,小席你太不纯洁了,满脑子龌龊思想怎么来整我们,佳南姐,你可别跟他穿一条裤子。”
  宋佳南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嘿嘿。”伸手就把一叠小纸条拿了过来,掂量了一下问席洛屿,“这么少够不够呀,我怕你不够用。”
  席洛屿笑起来,“呵呵,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够不够的问题,是能不能的问题。”
  跟他们一桌的另一个上大学的小男生听到这话郁闷了,忿忿的把麻将牌一推,“ Don't be zhuangbility, zhuangbility leads to leibility。”
  宋佳南和宋瑞听的一脸茫然,席洛屿微微笑,手上不紧不慢的摸牌,轻轻的吐出正宗的英伦口音,“Many people think they are full of niubility and like to play zhuangbility,which only reflect their shability。”
  这次宋佳南倒是听懂了,只是一副目瞪口呆被雷劈到的样子,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宋瑞好奇的要命,“佳南姐,你们说什么呢?”
  “我说席洛屿,你别教坏小孩子。”
  “有吗?我有吗,宋瑞你听的懂我说什么吗?”
  宋瑞摇摇头,“不懂,我英语很差的,你们就不要欺负我这种人了,快说什么意思。”
  席洛屿摊摊手,冲着宋佳南笑,“她都听不懂,所以构不成民事责任。”
  快开宴的时候宋家爷爷才到,一进门就问宋佳南去了哪里,她连忙讨巧的跑过去,宋爷爷很高兴,问了她工作上的事,然后很夸张的大声喊道,“小席呢,今天怎不见他?”
  连忙有人喊了席洛屿过来,宋爷爷笑道,“你今天不是又十三幺了,跟宋瑞那个小丫头玩的挺开心的,对了,这是我家孙女,宋佳南。”
  宋佳南连忙打断他,“爷爷,我跟他早认识了,不用介绍了。”
  “认识了就更好了,哈哈,早认识就更好了,上次我还跟你爸说……”宋爷爷刚要说下去,恰巧宋瑞钻了出来,“爷爷,九三学社那边的人找您。”
  她看着他们一群人走远,立刻松了一口气,“哎呀,宋瑞你真是来的太及时了。”
  宋瑞一脸茫然,“我说你们在这里讲什么客套话,还玩不玩麻将了,那些大人讲起废话没完没了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开吃,差不多还能再玩两把。”
  宋佳南哭笑不得,“你就晓得玩,白条还嫌贴的不够?”
  “不如来钱的,或许这样我比较有斗志!”宋瑞眼睛闪亮亮的,“我现在才知道人生有那么多的乐趣,去他的鬼的失恋,我先去跟三哥他们说去,看谁坐庄。”
  说完就跑走了,剩下宋佳南和席洛屿对视,场面有些冷,忽然席洛屿笑道,“宋瑞这个小丫头,真是没事找事的就把好事搅坏了,其实再介绍一下我们俩认识也是很好的。”
  宋佳南一时没反应过来,“恩?都认识了,好像你跟宋瑞还比跟我熟。”
  仿佛没有听到宋佳南的声音,席洛屿兀自的笑起来,眸子清清亮亮的,眼镜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微微滑了下来,架在高高的鼻梁上形成了一个无奈的角度,“官方的,权威的,具有法律效应的。”

  第 14 章
  菜一盘一盘的上,宋佳南尽量控制大吃特吃的冲动,摆够了淑女姿态,倒是一旁的宋瑞真没闲着,连话都不说了,只顾着吃。
  席洛屿没跟他们一桌,被拉去陪酒,宋佳南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一个人靠在走廊的窗台前,侧脸好像在看着什么,他一向清亮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氤氲,眉眼藏在金丝边眼镜后面,宋佳南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他亦回望,眼神折射出慵懒却张狂的精光,一闪即逝。
  他冲她招手,宋佳南没多犹豫就走了过去,刚想问到你在这里做什么,就看到窗外哗哗的水声,她好奇往下一看,“呀,原来这是临江的饭店,可以看到长江啊!”
  “是呀,你现在才知道啊。”席洛屿推开窗户,一阵冷风窜了进来,宋佳南立刻感到一阵清爽,还有淡淡的潮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因为酒水催化微微发烫脸颊,舒缓了很多,转头再看席洛屿,倒是一惊,“你把眼镜摘下来感觉都不像你了。”
  席洛屿饶有兴致的问,顺手甩了甩手里的眼镜,“那像什么?”
  “人。”宋佳南面无表情,“好冷的笑话。”
  他没有说话,把眼镜握在手里,好像在看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放在眼里,秋夜的风大,卷起江浪,潮水铺天盖地向岸边卷来,看似不过是潮起潮落,实则汹涌凛冽,江心有渔船,微弱的灯光在黑夜里缓缓的移动,幽灵般。
  席洛屿好像喝了不少,眼神都有些溃散,可是却目不转睛的望着江面,宋佳南心中一动,这样的姿势倒是像及了那个人。
  也许他们骨子里面都是那种冷清疏离的姿态,才会不自觉的和自然亲近。
  为了缓和有些无趣的气氛,宋佳南开口,“你是爷爷的学生?”
  “恩,我念本科是在这里,读研的时候跑去了别的地方。”
  她笑道,“我爷爷严不严厉,你别看他现在笑呵呵的,小时候我可怕他了。”
  “严厉,不过教授教课很好,很多不是法律系的同学都来窜班听课,我给你举两个很经典的例子,甲口渴,委托乙去买水,约定单价不能超过3块,但没说清楚买多少,乙跟小卖部以两块五的单价买了100瓶水回来,甲当时就不渴了,因为口袋里没钱。”
  “恩?”
  “这个叫代理条款不明。还有诉讼期间最后六个月时,某天甲出家门准备起诉,一开门发现发大水了,法院也被大水冲走了。诉讼期间最后六个月前的某天,甲准备起诉,刚出门就掉坑里了,直到六个月中的某天才爬上来。”
  “这个又是什么?”
  “这个叫诉讼时效中止。”
  宋佳南刚想感叹几句此身没有做爷爷的学生实在是一件憾事,席洛屿却在她之前开了口,“其实我原来很不喜欢法律,打算大二时候转到经管系的。”
  她有些惊讶,半晌想起来也只能问出为什么,可是生硬硬的忍住了,既然他不继续说下去,自己何必要强人所难呢,况且,她并不好奇。
  席洛屿把眼镜戴上,关上窗户,一瞬间好似又恢复到那副精明的样子,“走吧,晚上吹多了风不好,容易感冒。”
  宴席结束之后她便打车回去,周末娱乐版的净声境视的报道还没有完稿,她上网找了一下新出的《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报道和影评,慢悠悠的开始磨字。
  也许是喝的稍微有些过头,宋佳南觉得头脑晕乎乎的,遣词造句都觉得困难,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她一看是席洛屿的,心下有些奇怪,接起来,那边吵杂的声音传过来,而他的声音却在熙熙攘攘中,格外的安静,他问到,“你到家了?”
  宋佳南轻笑到,“恩,你们呢,跟你师兄师弟他们去哪里厮混了?”
  刚说出口便觉得语气有些怪怪的,倒不像是朋友间的问话,那种随意和玩笑的口气分明只有情侣之间才有,她被自己这个认知吓了一跳,头脑立刻清醒了许多,那边席洛屿笑到,“没去哪,我们就在星光大道唱K。”
  她“哦”了一声,觉得无话可说,倒是席洛屿没有冷场,“对了,听说你明天下午出差,我就不去送别了,一路平安。”
  “呵,不用你送,我又不是不回来的,不过三天的时间,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还说要请你吃番茄火锅的,倒是都给忘记了,等我回来的吧。”
  席洛屿佯装惊讶,“呦,你终于想起来这件事了,看来我这通电话没有白打。”
  旁边有人喊席洛屿的名字,她笑到,“我不跟你扯了,你快去哈皮去吧,我还有稿子要赶呢,明天早上就要发过去的。”
  他好似意犹未尽的样子,追问到,“赶什么稿?”
  “《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宣传和评论,我都没看过,胡乱写一通。”宋佳南老老实实的回答,“明天要是见了报,你可别嘲笑我。”
  “我看过,还是去工人电影院买票看的,你不喜欢看电影?”
  “我宁可在家下一部电影慢慢看,很少去电影院。”
  那边杂音徒然大了起来,好像是包间的门开了,一阵熟悉的歌声传了出来,“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突兀的歌声硬生生的打断他们的交谈,好似有半分钟那么长,席洛屿的声音传了出来,不知道是宋佳南没有专注的听还是信号太差了,她只模糊的辨识出他说,“其实电影院是要两个人去的,等你回来我请你看电影吧。”
  他的声音很低沉,声调好似跟那首忧伤的歌融合起来,柔柔的,强硬中却透出苍凉,宋佳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机屏幕一亮,提示电量不足,关机了。
  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心底隐隐的有了一点端倪。
  下午四点的飞机,行程两个小时不到,同去的张主编是比她大了好多的颇有资历的女强人,宋佳南和她不熟,交谈对话也不过工作和采访事宜。
  她们预订的酒店是一家五星级的连锁酒店,宋佳南不断的感慨报社实在是太有钱了,出门打车,住五星级酒店,原来娱乐记者的地位也可以如此之高。
  和许颜通了电话,宋佳南把一脸疲态的自己收拾了一下,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许颜来接她,没多久,就在她恍恍惚惚快累的睡过去的时候,有人拍拍她的脸,柔柔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笑意,“佳南,醒醒,小心睡成大饼脸。”
  她一下子就惊了起来,映入眼帘的一副宽大的墨镜,一双丹凤眼在镜片后面狡黠的眨着,嫣红的嘴唇微微上翘,宋佳南别过脸去笑,“许颜,我还是觉得你戴墨镜很像猩猩。”
  “我哪有办法,公众人物。”许颜撇撇嘴,甩甩手里的车钥匙,“不用墨镜遮掩我在生活中真实的面容,我怕我的粉丝太多太疯狂了,涌出来一下子你就置身于人海中,那是一个多么打击校友的举动啊,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吧,我请客吃饭。”
  “切,不就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嘛,对了,除了吃饭还有什么活动?”
  “呦,报社几年混下来倒是学会了腐败,夜生活队伍不可避免的壮大了起来了呀。” 许颜转头看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得了,咱们把寓教于乐吃饭形式和活动形式结合起来,爬白云山去,顺便吃饭。”
  “啊——”
  广州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有繁华有破落,到处搭建的高架桥,让这个原本很大的城市,视线上并不开阔,反而有种压抑的感觉。
  夜幕就在她眼前慢慢的降临,天边的微光慢慢收拢,化作一圈白晕,然后黑夜铺天盖地的袭来,周围的路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白炽灯交相辉映。
  从白云山的侧门走上去,没多远路就有一家小食店,老板是潮汕人,用粤语跟她们搭话,宋佳南听的懂却不会说,只是那种熟悉的音调让自己一下子没能适应过来,只能茫然看许颜熟练的点菜,她颇有感慨,“我果然不属于这里。”
  许颜抬起头,“我点了白云猪蹄,要不要再一份炒河粉或是米粉。”
  “炒河粉,有没有蜜汁叉烧肠,先来一杯绿豆海带汤。”
  一道怀疑的眼神投了过来,“宋佳南,除了你的胃,别的都不属于这里。”
  吃饱喝足都到了八点钟,白云山上人不多,依稀有几个旅游团的八成是什么白云山夜间游的,一路上去都是茂密的树,还有一些古老的凉亭,灯火深埋在小角落里,宋佳南在树叶的缝隙中抬头看,天空是深蓝色的,有飞机飞过,机翼上的灯光不停的闪烁,以缓慢的速度在空中前行,起飞或是降落。
  越往上走越冷,宋佳南穿的不少,也隐隐的感到了一丝的凉意,而许颜穿的比她更少,她刚想开口问是不是要回去了,许颜转过头来,缓缓的开口,“佳南,你还记得我们大四时候最后一次来爬白云山的情景吗?”
  怎么会忘记,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许颜接着笑道,“那时候你站在白云山顶,我们两大声呼喊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名字,想起来真的是很怀念。”
  回忆猝不及防的跳了出来,好像是没有控制的幕帘,台上狼藉一下子全部展示在满怀憧憬的观众面前,她来不及多想,已然喃喃自语,“我记得,一直记得。”
  往前走了几步,便是白云山顶,许颜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双手拢起来喊道,“许博闻,许博闻……”
  那么一个柔弱的女人,声音却势如破竹一般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空气中好似荡漾声波的涟漪,一层一层的翻腾,越过茂密的树林,困兽一般的疯狂的寻找出口,整个山上慢慢的容纳下这样的声音,最后消逝不见。
  她已经泪流满面。
  一切好像是,2004年的夏夜的翻版。
  只是许颜口中的那个人不再是原来那个,而前尘旧事,声声字字都力透回忆。
  那些暗恋的伤痕,不了了之的遗憾,蓦然回首,原来已是百年身。
  时光都好像流转了起来,他寡淡清冷的眉眼,他电话里沉稳平和的声音,她的爱意悄悄的,紧紧纠缠,比盛夏的阳光还要浓密,这样的纠缠进行了这么多年,直到他说,我想见你,她才明白,原来入戏的太深,终是要从虚幻中走到现实。
  这么多的年,她只能站在这黑暗的山顶,看他飞看他舞看他放歌与张扬。
  再一次站在这幽暗的山顶,在这触手可及天际的颠峰她的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仿佛用尽全部的力气,对着永远不能表白的人,大声的叫出他的名字,“苏立,苏立……”
  终于明白,他和她,和时光,擦肩而过。

  第 15 章
  宋佳南拉了车门坐了进去,整个人立刻陷在座椅上,动都不想动,一天的采访让她精疲力竭,拽了许颜的肩膀就倒下去,“好累啊,早上两个腿站的哆嗦,下午一张嘴就没合过,还好有种叫录音笔的东西,不然我灵犀一指就要费掉了。”
  “说说今天看到哪些大牌了?”许颜倒是很好奇,“有没有看到于丹,易中天,安妮宝贝,郭敬明,阎崇年,余秋雨?”
  宋佳南回想了一下,“今天主要采访的刘心武老师,其他有看到,但没注意。”
  “老头怎么样?”
  “感觉很谦和的一个人,虽然口头跟笔头功夫相差甚远,也许是之前跟记者打交道时候出现一些不快,回答问题时候都很谨慎,很低调,甚至有些乏味,但是给我印象挺深的是,采访结束时候,出版社提出宴请他,他没有去,简单和我们道别后,转身向街头走去。我从背后看他融入到街市人流中去,真的像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身影,随后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许颜笑到,“这是什么话,你写的稿子,这么煽情这么文艺?”
  宋佳南不满的嘟囔,“我的真实感受嘛,说道煽情,我今天下午看到郭敬明那本《夏至未至》的时候才煽情呢,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本签名的。”
  “呦,走后门拿的啊?”
  “是呀是呀,郭敬明四个月前来我们那里签售,我们报社专门给他发了一小块的地方,之前我没见过他,今天跟他打了一个照面,感觉还行,好像过一个月又要来签售,可能是因为之前庄羽那事,他对记者也挺敏感的,话不多,也很谨慎。”
  许颜摸摸宋佳南的包,“书呢,给我看看啊,你干吗不选那本《当悲伤逆流成河》?”
  “别乱摸,养只狗回去慢慢摸,书等我回酒店再给你,我没看过你说的那本,《夏至未至》我比较喜欢,我还记得我上大三时候,在课上看,一个人哭的稀里哗啦的,三天时间硬是那口气没咽下去。”
  “哦,死不瞑目啊。”
  宋佳南白她一眼,说话有气无力的,“许大妈啊,不要破坏我难得酝酿的少女情怀,我在追忆似水年华,青葱岁月呢!”
  一路上堵车,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宋佳南叽叽咕咕的又喊饿,酒店的西餐厅还在营业,她坐下来点了一份甜点,然后从包里摸出那本书,递给许颜,“拿去膜拜一下吧。”
  “我好像没看过,这本不是很火的样子。”
  “可能题材有些冷僻,或许不是那么商业吧,不是很讨好读者的。”宋佳南拿起勺子,轻轻的挑起一点奶油,“不过味道不错,可以一试。”
  许颜慢慢的翻着书页,宋佳南漫不经心的啜着柳橙汁,酒店的西餐馆布置的温馨而不至奢华,让人不知不觉中沉溺,忽然许颜开口,缓缓的出声,“我们都忘记了,以后的岁月还有那么漫长,漫长到我可以重新喜欢上一个人,就像当初喜欢你一样。”
  然后她抬起头来,眼眸里似乎有闪闪的光芒,“太煽情了,扛不住了。”
  宋佳南很想笑出来,嘴边微苦的巧克力在慢慢溶化,不知怎么的心下一动,脱口而出,“遗憾的是,当我遇到别的男子,我只在乎,那眉间是不是有你的影子。”
  说完自己都愣住了,“谁说的,怎么那么熟悉?”可是笑容渐渐凝结在嘴边,只听得到自己说话的声音,缓慢而艰难,“许颜,好像很可笑,我竟然暗恋了一个男生有了那么长时间,长到我也不知道多久,好像昨天才跟他说过晚安,而今天,就物是人非。更加糟糕的是,我已经习惯了把他和周围所有的人比较,原本我以为可以忘记,可是一来到这里,我就拼命去想他。”
  “你知道大学的那几年,你们笑我听陈升,听酷玩,看周星星,玩七巧板九连环,讲电话到半夜,一个人躲在水房哭到早上,你知道,我曾经那样的,爱过一个男生。”
  许颜愣住了,她抬起手,轻轻的按在额头上,笑声轻轻的传来出来,慢慢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要命,宋佳南,你在写电视剧本吗,棒子剧?喜欢他,喜欢他你就告诉他啊。”
  “原来,那个时候,那么多男生,你连正眼也不瞧一下。”
  宋佳南也笑起来,笑声让自己都惊讶,西餐馆水晶灯撒下耀眼的光芒,把她的眼睛照得生疼,口袋里手机轻轻的在振动,偷偷的把手伸了进去,掐断了未知的来电,“可是没有机会了,许颜,我预感我永远见不到他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忘记他。”
  “不知道啊,宋佳南,若是那么容易的忘记,也许人活的就会快乐一些了。”
  尽管她一直想隐去那些晦涩的过往,使自己的那段暗恋看上去唯美又浪漫,可是那些错综的情事总会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跳出来,嘲笑自己的满足和快乐。
  当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阳光之下,迎来自己的夜晚,又会是怎么样的漫长。
  如果那个时候,再勇敢一点,也许那句“我喜欢你”不会那么困难,即使被拒绝,也没有了那么多的遗憾。
  时过境迁,那份心情,年少时候淡蓝的信札,不知道往心的哪个方向投递。
  送走了许颜,宋佳南沿着酒店的草坪慢慢的走回去,夜已经很深了,连十月的广州都微微有了寒意,她刚上电梯时候发现门卡没有带出来,于是只好走去前台。
  前台一个经理打扮的人站在前台,宋佳南走过去说明了情况,无意中看了一眼那个人手上的宣传册,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映入眼帘。
  几乎如雷击一般,她感受得到心底被击穿那样的尖锐,却感受不到任何应有的疼痛,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直到前台小姐唤她,宋佳南才如梦初醒,那个人似乎也感觉到她不寻常的视线,狐疑的看着她,脸上仍是职业化的微笑,“我是酒店的大堂经理,请问小姐有事吗?”
  照片上的人,三分职场气息,六分冷清寡淡,还有一分不易觉察的傲气,眉眼少了分青涩多了分笃定,几乎跟她记忆中的那个苏立,完完全全的吻合。
  从没有想过,她和他,可以这么戏剧的,在现实中相遇。
  好像那么虚弱的声音不是自己发出来,隔了千山万水般那么遥远,“苏立?”
  大堂经理有些意外,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资料,声音还是那般平静,“您认识苏总?他是我们酒店的总裁。”
  他一边说一边摸起来手里的电话,是内线的声音,宋佳南在呆呆的失措中,听到他说,苏总,打扰一下,这里有位客人找您,好像是您的旧识。”
  她就这样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看着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过的苏立,一身笔挺的黑西装,缓缓的向她走来,好像看着那段永远不能回去时光,慢慢的向自己走来。
  他似乎没有改变,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瘦削脊骨,硬净如玉,只不过脸上不再是那种虚妄的苍白,而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掩护色,如果说十几岁的苏立是一湖透明的清泉,在炎炎夏日散发微微寒气,那么现在的苏立就是深夜下的海水一般的深沉,深不可测。
  不知道深浅,不知道温寒,不知道流向,神秘而隐忍。
  苏立,苏立,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名字对宋佳南来说意味着什么。
  好像她一辈子的爱恋全部在年少的时候被挥霍一空,她所有的感情全在苏立一个人身上消耗殆尽,连半分都不给自己剩下。
  原以为他们有生之年遭遇,本是飞鸟与鱼,可是他那么没有预警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突如其来的,措手不及的,他向她走来,那么真实,宋佳南僵硬的支撑着自己的冷静,用平静的表情来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直到他微微笑起来,说道,“是你?”
  是我,是我,可是我是谁?
  是那个跟你高中在一起读书的女孩子,是那个偷偷跟你发信息的女孩子,是那个帮你找到酷玩、小野丽莎唱片的女孩子,是那个安慰你一切会好起来的那个女孩子。
  你会知道吗?
  宋佳南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有过那段记忆,僵硬冰冷的手指轻轻的攥住了衣角,她平静而面带微笑的问,“你认识我?”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是宋佳南记忆中他第二次对她笑,“记得,你跟我同校不同班,而且我们在一起领过奖学金。”
  原来他记得她,宋佳南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讲话,而以往,她总是通过电波相隔千万里他讨论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他的声音和电话里有略微不同,语调清凛,声音低哑,听起来更加有空旷辽远的感觉。
  宋佳南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候两个人电话同时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的去看来电显示,接起来是主编打来让她回去准备稿件,而之前的那通被掐断的电话则是席洛屿的。
  而苏立那边还在讲,他背对她,隐隐约约的听见是女人的声音,他说话很随意,没有任何寒暄,她暗暗的猜测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关系。
  他就这么背对着宋佳南,他的背影那么笔直,那么挺拔,他不再是那个高中有点忧郁苍白的少年,他已经长大,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世界。
  而他的世界,没有她。
  再看一眼苏立,他还在说话,宋佳南微微笑起来,转身便走。
  回到房间,冲凉写稿整理行李,几乎忙到无法思考,可是苏立的影子,青烟薄雾般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累极了,竟然也能睡了过去,却睡的极不安稳,醒来时候发鬓都汗湿了。
  航班定的是早上的十点,她去退房时候,前台小姐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有苏立的联系方式,然后告诉她苏立去开会了,有什么事可以留言给他。
  她哑然失笑,随意的把名片放在包里,拿了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最后她只是留了自己的号码和名字,其它什么都没有留下。
  能说些什么,她能给他的记忆,不过就是那么多。
  宋佳南坐在座位上忽然想起什么,便发了一个信息给席洛屿,兴许他在忙,没有回复,过道人越来越少,她掏出手机打算关机,忽然,屏幕极速的闪亮,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那么熟悉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宋佳南,是你?”
  “我知道了,原来是你。”
  握着手机的手指麻麻的,张开嘴,嗓子里却全是支离破碎的音符,宋佳南脑中一片空白,旁边有空姐面带微笑的跟她说,“小姐,请您关闭手机,谢谢。”
  她迅速的合上手机,通话,戛然而止。
  飞机缓缓的在跑道上前行,忽然一阵强大的冲力,脱离地面吸引巨大的力量,她的脊背很沉重地压靠在座椅上,只是瞬息,已经腾空而起。
  那些记忆深处的东西,如果可以与这座城市一起埋葬在时间的洪流中,该多好。
  再见,苏立,再见,她的眼泪终于不可抑制的狂奔而下,再见,我永远无法提起,又不能忘记的初恋。
  那一年,离她认识苏立,整整十年。

  第 16 章
  飞机一着陆在机场的跑道上,哗啦啦手机开机声此起彼伏,宋佳南把手机摸出来,试了两下屏幕刚亮起来就关机,想是没电了,坐在她旁边的主编声音响起来,大概所有的旅客都听的一清二楚,“什么,刚出差回来就要跑采访,咱报社没人了!”
  宋佳南长长的叹一口气,小声的说,“没事,我去吧,反正到报社也只是整理稿子。”
  主编挂了电话,“行,你直接去外院就好了,今天下午三点时候金庸做讲座,走个过场就好了,也没预计要发多大的版面,你看着办就好了。”
  她摸摸口袋,“手机没电了,主编你带了小灵通没?”
  “带了,讲座结束之后就把稿子写出来,反正晚上八点之前一定要交到采编室,要是赶不上就不排你的稿子了,那边也不可能等的。”
  心里微微的有些不满,仍是好气的答应,“好,知道了。”
  她来过几次外院,一路上,或熟悉、或陌生的景物,都带给她一种亲切感,学生时代的种种情景很轻易的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外院大多是女生,三五成群的穿过法国梧桐掩映的小道,她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会议厅,从入口处看过去满满的都是人,估计也没可能挤进去。
  宋佳南正在想是不是用记者证混进后台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方言晏挂着工作证站在楼上向她招手,然后走下来,“佳南姐,你来采访?”
  她笑着点点头,“是啊,报社事先都没通知,糊里糊涂的来了。”
  “呦,你刚出差回来,广州的书展怎么样,是不是看到了很多大牌?”方言晏一边走一边问,“我带你去后台,好像这次没几家报社过来的,所以你可以乘机多问几个问题。”
  宋佳南把记者证摸出来,眼光瞟到方言晏手里的《天龙八部》,“我最喜欢这本了,借给我,等下还你一本签名的。”
  方言晏手往后一缩,面色紧张,“得,这本是盗版的,我去找一本正版的。”
  “你要死了,居然拿盗版的就过来了。”宋佳南大笑,“快去找几本精装版,正版的,几乎要翻烂的,快要掉页的,还有这种读书标记的。”
  方言晏也笑,“哎呦,你是说那种不小心掉到水里,捡上来发现被鳄鱼咬了两口,然后在地上晒的时候,又被母鸡公鸭践踏的那种书是吧,来,我把书放在地上,你来踩两脚。”顺势就要把书丢在地上,宋佳南笑起来,“我不踩你咬过的,降低身份。”
  采访金庸的人记者不多,大抵都是围绕辞去浙江大学博导话题来的,整个场面有些沉闷,到签名的时候才热闹了一点,采访和讲座结束之后宋佳南说要回报社,方言晏讨巧的建议,“我请你吃饭吧,感谢宋老师一直以来的帮助。”
  宋佳南看了一下时间,绰绰有余,“行啊,食堂吧,领略一下地方特色。”
  外院的食堂比她读研时候大学好的多了,宋佳南看着餐盘里几乎没有什么食物的女生,颇为感慨,“食堂打饭的看到男生时候一定会很激动的。”
  “是哦,上次打饭的大妈看到我太激动了,手抖了一抖,二两没了,再抖抖变一两了。”方言晏一边解释一边冲着打饭的喊,“三两饭,不是一两!”
  “在你们学校生存下去的男生一定很不容易。”宋佳南如是解释,“你可以获得一个诺贝尔终身成就奖了,虽然好像没有这个奖项,而且段时间内并不打算设立。”
  方言晏笑起来,眉眼柔和清浅,只是眼角处微微的上翘,单单的看上去有些阴郁,他皮肤也很白,是那种健康的白皙,不像苏立那样,虚妄的苍白,但是好像因为是那个年纪的男生,在她眼里,两个人隐隐的有些相似。
  她下意识的去摸口袋里的手机,然后又轻轻的垂下手,叹了一口气。
  糖醋排骨很有分量,辣子鸡也很实惠,宋佳南吃的很满意,期间倒是有不少认识方言晏的人凑过来搭讪,“方言晏,你女朋友?”
  他连忙跟别人解释,“别乱说,万一我嫁不出去了,怎么办?你负责?”
  宋佳南笑的不行,“方言晏,认识你这么长时间,我倒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她顿了一下,“抑或是男朋友。”
  “没有。”方言晏回答的干脆利落,“我还小,内心发育不健全暂时接受不了关于人生类别的严肃话题,倒是佳南姐,你呢,我知道你现在没有男朋友,不过你谈过没有?”
  落日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投下耀眼的光芒,而那些从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则被筛成斑驳的影子,变成或明或暗的影。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校园时代,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男孩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她宿舍楼下,和她扯长长的话题,只为最后她的不耐烦中,嗫嚅般的告诉她,“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谈恋爱。”宋佳南微微的扬起头,这个的角度可以看到天空中流动的云朵,“因为我们都没有说出口,可是好像生命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人,陪你哭陪你笑,你会觉得突然间有了依靠,但是很奇怪,即使没有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老夫老妻?”
  她噗哧一下笑出来,“他跟我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种在一起的感觉在自然不过了,可是反而是那种太亲密的感觉,发展到恋人才觉得突兀。”
  “结果你们就分手了?”方言晏继续追问。
  “在我的潜意识里面我们好像就没有恋爱过,分手也不过是因为他去了国外留学,至始至终我们都好像是朋友的感觉,相互扶持,现在想起来,是很美好的一段记忆。”
  方言晏抬起头,嘴角翘起一个很无奈的弧度,“佳南姐,我怎么觉得你是始乱终弃啊。你那个样子,根本不是谈恋爱。”
  “你也觉得啊。”宋佳南点头,“好像我从来没有相信过感情,就像我从来不相信自己。”
  “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脑中闪过阳光的笑靥,高高的身影,那个总会嘲笑她数学差的人,其实是一个很会为别人考虑的人,想到他,就觉得很安心,她不自觉就抿起嘴微笑,“段嘉辰,想来很久没有提起他的名字了,都觉得生疏。”
  回报社发完稿再整理稿件已经很晚了,她一个人坐公车回去,公车上很多人,挤的几乎气都喘不过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家门口的车站,汹涌的人流一下子挤了出去,忙乱中,她被不知道哪里的神来一脚狠狠的踏了上去,当即就疼的直掉眼泪。
  到家一看,已经青了一大片,连忙拿红花油来抹,又想起还没有发信息告诉爸爸妈妈出差回来了,无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空空荡荡。
  头脑中只有一个认知,手机在公交车上被偷走了,她刚买一个月不到的诺基亚。
  忽然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拿了小灵通打了电话,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努力的找一些话题想去填满空白的大脑,可是又本能的排斥。
  短短的这么几天,十年的暗恋站在眼前识破了她所有的秘密,猝不及防提起的段嘉辰,还有那个突然闯入她平静生活的席洛屿。
  一潭深水,激起涟漪,不知何时才能够平复。
  只好上网打发时间,和她聊天的人不多,她点开自己的博客,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把背景音乐换成了那首只有一分钟的广告歌,她觉得很好听,可惜找不到完整版。
  经常去的论坛还是那么多故事,这样一群藏在网络后面的聪明或是机智女人,都有自己秘密,她忽然有种冲动,想把自己的故事全部的,完整的写下来。
  也许会被说成“湖绿”,她偷偷的笑起来,十年的暗恋,说出去一定认为是天顶星人。
  忽然,QQ头像在窗口栏上晃动,她点开一看原来是那个叫“七月田间”的人,第一句话就是“我有招商银行广告歌的完整版,你要吗?”
  Together you and I, forever in my eyes, you were me, I am you, oh can you see, you make my dreams come true——宋佳南笑起来,连忙回到,“好啊,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你也喜欢这首歌啊,有什么好听的歌推荐。”
  想来也是一个喜欢听歌的人,宋佳南不假思索的回到,“Forever friend,我一直把这首歌当作手机铃声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惜我手机今天被偷了,不然就可以听好多遍了。”
  那边打出一个安慰的笑脸,“那我推荐the end of the world。”
  “哈,要是推荐我听有里知花的那首,我只把这首歌当成the hope of this world。”
  两个人在音乐上的共同爱好,有同样喜欢的风格和歌手,宋佳南忽然觉得这一天也不是太糟糕,聊着聊着渐入佳境,那边打出一个问题,“你最喜欢的歌手是哪个?”
  她刚想打出Sinead O'Connor,或是小野丽莎,家里的电话就响起来,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接了,一个有些意外的声音传了出来,“宋佳南,是我,席洛屿。”
  宋佳南有些意外,这么晚了居然会接到电话,而且是一个不算很熟的人。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原本就低沉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的沙哑,“你出差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打你电话又关机。”
  她只好解释,“不好意思啊,下飞机时候手机没电了,然后回来挤公交手机被偷了。”
  那边长长的沉默,伴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就在这漫长的沉默中,宋佳南忽然有了一丝的不悦,她觉得凭什么他管自己这么多,心下有些堵堵的。刚想找点其他什么话题把尴尬掩饰过去,那边悠悠的开口,“其实,宋佳南,今天我很担心你,我知道对你来说有些不可思议,对我也是,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也许我们可以试一下,如果你说对我不了解的话,可以慢慢了解。”
  人生就像是一盒巧克力,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什么味道,可是巧克力总归是甜的,只要选的是她喜欢的牛奶巧克力。
  可是,一定是生产方技术错误,错放了一颗薄荷巧克力,她尝上去,冰辣的。

  第 17 章
  “今天又要跑哪里采访啊!”曾书忆懒洋洋的坐在宋佳南的对面,随意的翻看手边的通告,“《三十年金曲大赏》,省电视台,哎呀,都过气的歌手,还要采访啊。”
  宋佳南一边打字一边回答,“没办法,人家给了红包,怎么挤也要挤一块豆腐版面出来。”
  曾书忆颇有感慨,“是呀,是呀,我都忘记你们娱乐版的最有钱了,就跟那主治医生一样,一伸手,红包排山倒海。”
  “得了吧,也只有名气不大的歌手才会花钱买媒体,那种又狗血又雷又大牌的歌手演员,你挤破脑袋都要让人家象征性的哼哼两句,然后胡编乱诌给他在版面上开辟大块,读者爱看啊,越是名人八卦越有意思,像我们这种思想觉悟高的报纸,也没办法。”
  “李春波,不是唱那个‘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的好看又善良’,哈哈,那时候几乎每个人都会唱,我都会。”冷不防一个脑袋从格子间那里探出来,方言晏笑的一脸的陶醉,“要不要我给你们唱两句?”
  在场的人都开始起哄,“唱吧,唱吧。”
  方言晏环顾四周,盯了曾书忆看了一会,“不要了,有陌生人在场多不好意思啊,那歌乡村气息太重了,唱出来人家以为我们这里是农村公社。”
  “给你家媳妇唱去,嫉妒死她。”宋佳南笑道,然后语调一转,“方言晏,社会版那么闲啊,三天两头见你往这里跑,这次又什么事啊!”
  “梁静茹通灵之夜的演唱会的门票啊。”
  宋佳南惊讶的抬起头,“不是前几天给你了吗,我去找你不在,就直接给了周宇。”
  “是啊是啊,我又送回来了,现在没用了。”方言晏摊摊手,把票完整的放在宋佳南的桌子上,或许是看到她探究眼神,“哎呀,原来是我表哥要的,现在分手了,所以没用了。”
  “不是两张么?”宋佳南刚要接过来,被曾书忆抢先问了一句,票也落到了曾书忆的手上,“怎么才一张,小鬼,别告诉我你表哥拿了票给前任,然后很潇洒的说,去看吧?”
  方言晏狠狠的瞪了曾书忆一眼,“我家家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啧啧!踩到猫儿尾巴上了,跳那么高干什么!”曾书忆咯咯的笑,“要是我是那个女的,直接当面把票撕了,漫天雪花的砸他脸上,看他那么嚣张,直接分手算了。”
  方言晏表情越来越僵硬,宋佳南连忙伸脚踢了踢她,“小姐你积点口德吧,出来游玩闲逛的时间够多的了吧,等下你老大又要骂人了。”
  话音还没落,落地窗那边就有一个人喊道,“曾书忆,你稿子才写了一半。”
  她“噌”的一下子跳起来,“来了,来了!”
  “曾书忆这个人就是嘴巴坏了一点,愤世嫉俗了一点,尤其是对男人,不过她真的没有恶意,排斥男人是她的本能冲动。”宋佳南一边跟方言晏解释一边收拾东西。
  “肯定被男人甩过的。”
  宋佳南笑笑,“她就喜欢那些老男人,可是老男人心都在事业上,没空给她端茶倒水长伴身侧的,所以她听到这些话题都比较敏感,你那倒霉的表哥刺中她的要害了。”
  方言晏忽然身子向前探了探,凑在面前低声的说,“佳南姐,我想问你们女人,到底是喜欢男人花更多时间陪你们,还是喜欢男人事业有成家财万贯?”
  “如果我是一个物质贫瘠、精神肤浅的女人,一定希望男人家财万贯,如果我是一个精神高尚,毫无物欲的女人,宁可男人花时间在我身上。”她顿了顿,然后狡猾的冲方言晏笑笑,“可是以上两种类型,我都不是。”
  方言晏无奈的翻翻白眼,看着宋佳南把那些记者证,出入证的放进包里,连忙改口,“佳南姐,你要去采访,不会采访小芳姑娘吧?”
  “是啊,小芳大叔。”她低头再次确认证件齐全,刚想站起来,脚着地那一瞬间,脚面上的疼痛钻心的袭来,一时没站稳幸好方言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怎么了?是不是高跟鞋穿的把脚扭到了?”
  宋佳南摇摇头,“不是,没事,可能刚才有些走神,我先走了,要在节目之前赶上采访。”
  “哦,路上小心点。”
  已经是六点多钟,天已经大黑,霓虹等在这个城市缓缓的绽放,正值下班的高峰时期,人来人往,车流从北京了路一直蜿蜒至解放路。
  宋佳南不止一次的看了手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直指七点,周围的景物在一点一点的挪动,她有些着急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您能不能快一点,我有急事。”
  司机不紧不慢的回答,“刚才没听交通广播网吗,说是承德路那边堵起来了,估计一时半会的也走不通,对了,你是要去省台的,可不巧了,那边下班时间最堵了。”
  “这有没有什么不堵的近道啊?”
  “没有,除非走过去,从石坊的地下道过去,不过还是要走很长时间的。”
  她从钱包里拿出车费,递给司机,“大哥不好意思,我赶急,就从这里下车。”包拎在手里,拉车门跳下车,“哐当”一声,把司机吓的连忙看看车门是否建在,司机无奈的摇摇头,自言自语,“哪个报社的记者吧,这么赶急,这年头,记者真是辛苦。”
  赶到省台时候正好是七点整,那些歌手倒是没说什么,可是眉眼之间流露出微微的不满,宋佳南也没心情去道歉,直奔主题,问了几个问题,觉得回答实在是公式化的可以,也顿时失了兴趣,李春波话倒是比较多,尤其是提到《小芳》的电视剧开拍,一个记者开玩笑的问他,“是不是您在当知青的时候,曾经暗恋过有过一个叫小芳的女孩子?”
  其他人会意的笑起来,宋佳南也饶有兴致的拿起笔准备记录,李春波回答的坦坦荡荡,“有是肯定有过,不然怎么会有那么深的体验,暗恋——在座的各位想必都有,毕竟青春是美好的,在任何时候,青春之火都可以点燃生命的喜悦。我们这些现在已年过半百的知青们也有过自己的小芳,经历过不敢拉手的爱情。”
  “美好的青春,不敢拉手的爱情。”宋佳南突然间笑了,苏立的背影在她脑子一闪而过,在那个天台上,阴郁苍白的少年,是她一直不敢牵手的青春。
  很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涌了上来,她不由自主的向窗外看去,六十三层的省台,民航飞在头顶上闪着灯而过,她忽然想起他们十年的不期而遇,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对话,还有那部存有他第一个电话却丢失的手机,多少年的阴差阳错。
  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连相忘于江湖都不算。
  完成了采访,心里琢磨着怎么应付交差这篇报道,电话就来了。
  宋佳南一点都不意外是席洛屿打来的,只是小灵通握在手里,屏幕不停的闪亮,她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在犹豫的时候,小灵通挂断了。
  她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想起那天他们无疾而终的谈话,没来由的一阵犯愁。
  昨天她一定是抽风了,才会答应他“考虑考虑”的要求,其实她知道,也许考虑只是自己拖延的一个借口,心里清楚,那个位置永远的磨灭不了。
  是因为害怕还是其他的理由,宋佳南真的不明白,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习惯了一个人在寂寞繁华的边缘安安静静的追逐另一个人的脚步。
  可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宋佳南,你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你应该满足了,何必要苦苦追寻原本从来不属于你的东西,苏立,本来就是你杜撰的梦想。
  她轻轻的叹一口气,仔细的按下席洛屿的号码,很快就被接通了,熟悉的声音传来,略微带着笑意,口气亲昵,“忙完了?”
  好像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会这么问她,谨慎而又小心翼翼的安慰她的沮丧和挫折,她环顾省台四周,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脸上都是挂着职业的笑容,却怎么融不进她的眼里。
  脚面上的疼痛慢慢的像小蚂蚁啃噬一般侵蚀她,痛感一点点的扩大,她只好扶在墙面上,勉强的撑起自己的体重,声音也不自觉的弱了一些,“恩,我刚采访完。”
  “有没有时间去吃饭,这里有一家不错的小食店,汤包做的很正宗的。”
  原来席洛屿还记得自己无意中提起自己喜欢的汤包,心底说不上什么感觉,好像是对现实的一种妥协,原来自己真的不是想象那样的坚强,她轻轻的问,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你方便吗,能不能来省台接我一下?”
  因为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十年时间,繁华尽落,不过是一个人度过。
  也不习惯依靠任何人,因为爱情,已经成为信仰,不是依靠。

  第 18 章
  “其实,真的没有必要来医院。”宋佳南习惯性的抿了抿嘴,低下头去看手里的病历本,封面上的钢笔字迹还未干,有很漂亮的行书——“宋佳南”三个字,席洛屿写的。
  原来这个律师还是有职业病的,随时带着钢笔,以备不时之需。
  她动了动自己的脚,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疼,急诊室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还有湿漉漉的寒意,让她没来由的感到一种放松,“就是被踩了一下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回去抹抹红花油就可以了。”
  旁边站着的席洛屿目光不着痕迹的略过她的脚,“万一骨头伤到了怎么办?”
  宋佳南漫不经心的回答,“正好可以请假回家去休息。”走廊上有来来往往的人,急诊室的尽头一阵嘈杂,她忽然笑起来,笑容有些得意带着些许的顽皮,席洛屿微微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禁好奇,“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要是我把这个记者证掏出来,会不会被医院赶出去。”
  席洛屿无奈的牵了牵嘴角,“医院可是最怕记者的,你的思维真是,不可理喻,不愧是做娱记的,那些报纸上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是你们记者胡编乱诌的。”
  她“噗哧”一下笑出来,“除了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其他基本都是加料的,席洛屿你知道不少吗,你是不是不看报纸啊?”
  “呃,以前你倒是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可是都市晚报的忠实读者。”
  话题一下子到了一个死角里,宋佳南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这时候护士叫她的名字,指指走廊那边的暗房,“宋佳南小姐,请到这里拍片子。”
  她刚站起来,急诊室门口一阵救护车声音呼啸而过,几个医生护士冲了上去,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宋佳南只觉得自己条件反射似的目光紧紧的盯住门口,很想上前去一探究竟。
  忽然头顶上轻轻的被拍了一下,手心带来的掌风柔柔的略过她的脸,好像是羽毛一般轻柔,还有微凉的湿气,她抬头对上席洛屿暗藏笑意的眼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
  他也无奈的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淡淡的笑起来,不知怎么的,宋佳南不自觉的感到一种心意相通的愉快,转身再看了一眼让她“记者”神经敏感的混乱场景,很大义凛然的走向诊室里,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么放松的一刻,宋佳南笑着摇摇头,这么多年,也许真的是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太急了吧。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自己感到恬静,岁月安稳,是不是不需要再奢求那些不能倒流的青春年华再一次声势浩大的在生命中出现,而是静静的在现世安眠。
  拍完片子,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治疗一段时间,开了一些药都是治疗跌打损伤的,医生嘱咐她尽量减少运动,以车代步。
  刚从急诊外科室出来,迎面就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从走廊前头跑过,很熟悉的身影,宋佳南脱口而出,“方言晏?”
  果然是方言晏,头发被风塑造成诡异的刺猬头,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是顶着风跑过来的样子,不过体力还不错,没气喘吁吁的,从这点看上去还觉得这个记者还是挺专业的。
  方言晏头一歪,眼睛瞪大大的,自言自语似的,“佳南姐,你不是去省台采访了,怎么跟我们跑来医院了,这角色背景转换的也太快了吧。”
  “我来看病的,真是,又出什么事情了,把你派过来?”
  “一起食物中毒事件。”方言晏笑笑,然后看到她身旁站着的席洛屿,懵懂的眨眨眼睛,“朋友,男性朋友,男朋友?”还没等宋佳南有所回答,自己就很善作主张的小声否定掉,“不会的,小白脸加闷骚的是她好的那口。”
  宋佳南根本什么都没听到,连忙解释,“朋友而已,对了,方言晏,就你一个人来采访吗,报社还有人在值班,周宇放心让你一个人来?”
  方言晏啧啧嘴,“哎呦,跟的主任来视察民情样,我说佳南姐你就安心的生你的病好了,都不是我老大了就别操心那么多了。”他冲着席洛屿笑笑,“先走了,记者是很忙的,尤其是在医院不被待见的记者。”
  宋佳南看方言晏一路小跑上了二楼,只得苦笑,很是感慨,“小孩子真是辛苦啊,现在看看以前的自己才知道多不容易。”
  曾经写了一个晚上的稿子,回到家时候手里还攥着报社移动热线的小灵通,实在累的不行只好让室友帮忙接听,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的天昏地暗;也曾寒冬腊月里站在派出所门口,为了那一点点的消息内幕,忍气吞声受尽了奚落;也曾受到报社其他人的排挤,好不容易发表的稿件,却又署了别人的名字。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连空闲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想到工作。
  ——工作,稿子,忽然宋佳南一愣,然后轻轻的“啊”了一声,“对了,我的稿!”
  娱乐版的记者编辑都走了,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靠近门口的白炽灯散发微微的白光,还有就是她桌前的电脑,隔壁桌子上一盏桔色的小吊灯,给这个冷清的夜增添了一点光色。
  工作这么长时间,还真的没有人陪她加过班,宋佳南抬起头,斜起眼睛偷偷的去看邻桌上正在看报纸的席洛屿,他没戴眼镜,可能灯光不是很充足的缘故,微微的眯起眼睛,努力的辨识报纸上的文字,侧脸看上去很俊朗,但是又不是过于阴柔纤细。
  而且好像他很专注的看报纸,连自己心不在焉的偷看都不知道,宋佳南忽然想起这样的男人大抵都是性格坚毅,做事沉稳,而很多年前,在乳白的灯光下那个少年也只是静静的坐在离她五米开外的座位上,心无旁骛的专注他的学业。
  心底微微的一痛,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手下胡乱的打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字,然后再慢慢的删去。
  苏立,苏立,他一定不知道她曾经来过那所她梦想中的,而他正在就读的那所大学,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隐秘孤勇到那个地步,那个时候,她从湿冷的广州来到冰天雪地的北京,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好像这么多年的守候的漫长,然后慢慢的把一生的感情耗尽。
  思念原来是一种与日俱增的东西。
  那个晚上,她看了那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么一个孤勇隐忍的女子,爱的那么私密而坚决,眼泪夺眶而出,也许越是沉默的孩子,越会有那么自我的爱。
  思念和泪水一样决堤,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看看他,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她便可以满足,满足她年少所有的遗憾,然后把满腔的爱恋全部装在心底,默默的去爱上另一个人,直到临死前,再想起来,真的不觉得遗憾。
  于是她站在白雪皑皑的校园里,走过明德楼,走过宣园,逸夫楼,图书馆,她期望在这个古老的校园里碰见他,却不奢望能够遇见,她不过只是想走走这些路,看看这些风景,和脑海中那个青涩苍白的少年,一起走过。
  阴差阳错的却在教二楼的自习室看到他,那种阴郁的气质就这么突兀的闯入自己的视线,虽然他变了一些,和记忆中的他重叠,反倒是记忆更加的鲜明,侧脸依然很精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没有人上前搭理他,就他一个人,几本书,一个水杯。
  从窗口到座位,五米的距离,她却没有任何资格走进去,用任何身份。
  她什么都不是,不是他的任何一个谁。
  她落荒而逃,那天晚上的雪下的极大,纷纷扬扬的,好像在极力的掩饰着什么,把这一切不能启齿的欺瞒和所有的爱恋掩埋在冰冷的现实下。
  那一夜很长,长到永远不会过去一般,第二天她笑着离开,她告诉自己,原来都是梦。
  耳旁沙沙的报纸翻动的声音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现实,席洛屿的声音轻轻的传来,“稿子写完了没有,饿了没,要不要我出去买一点东西先吃一点?”
  手上慌忙的点上字数统计,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被惊吓的缘故,她的声音微微的颤抖,“还差一点点,快结尾了,我没事,要是你饿了就去买点东西吧,不用给我带了。”
  “还是等你写完去吃饭吧。”
  宋佳南礼貌的笑笑,“是啊,今天多亏了你,这么晚了还陪我在这里加班,这顿饭应该是我请你的,今天真的挺不好意思的。”
  一阵诡异的沉默中,键盘声戛然而止,宋佳南抬起头看到席洛屿站在他面前,黑夜立在他身后,从巨大的落地玻璃里紧紧的逼迫过来,他微微的皱起眉头,声音有些冷硬,“宋佳南,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反复无常?”
  她诧异,席洛屿的话还在继续,“有时候会很想需要依赖其他人,可是下一秒却好像内心亏欠似的把其他人推的远远的,连客气都谈不上,别人对你好,似乎你就要加倍的回报,如果你回报不了,干脆就不给别人一丝的机会。”
  “我真的不明白,你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那么敏感的心?”

  第 19 章
  这顿饭吃的是索然无味,即使是饿的不行了,多汁鲜美的耗油肥牛到了嘴里也是如同嚼蜡,宋佳南心里被那句话搅的五味陈杂,倒也没多想什么,只是很心不在焉。
  席洛屿看在眼里,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是沉闷,直到付账的时候,两个人同时递上的钞票让服务员一愣,手悬在半空中不知道去接哪一个的,倒是席洛屿笑起来,推回宋佳南的手,开玩笑的说,“我刚才已经心情不好了,你就别来给我添堵了。”
  她“唔”了一声,倒像是还在神游物外的样子,“本来就应该我请你的,这算什么?”可是弱弱的口气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服务员小姐倒是机灵,接过席洛屿手里的钱就走了,一点不给宋佳南反悔的余地。
  “朋友之间不必分那么清楚,况且请客吃饭男人付账天经地义。”席洛屿说的很坚决,宋佳南只好撇撇嘴,翻翻白眼,以示不满。
  她无意识的小动作,像及了犯了错误却骄傲不肯承认的小孩子,那么大的人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小动作,席洛屿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心底竟然有种满足感。
  席洛屿提出要送她回家,宋佳南看了看时间,“把我送到长宁路街口就可以了。”
  “要去买东西么?”
  宋佳南笑笑,“去买手机啊,丢了一个手机没办法,总不能一直用工作时候的小灵通吧,我现在对小灵通很过敏,它一叫我就浑身寒毛倒竖,生怕又要临时被指派到哪里采访。”
  “我陪你去吧,我一个朋友就在苏宁做部门经理,会有内部折扣的。”
  冬夜的晚上并没有多少人,倒是导购小姐很热情,不断的给他们介绍最新的款式,宋佳南解释道,“我只要一个操作简单,能发信息,接电话的,摔不坏的小强牌手机。”
  导购小姐眼神怪异,席洛屿也有些意外,“其它任何功能都不需要么,比如说铃声、运动模式、文档、音乐播放、游戏,直板翻盖滑盖都随便吗?”
  宋佳南笑道,“你以为我把手机当电脑啊,我上班用的,哪里需要那么多的功能,好吧,再加一条款式比较好看就可以了。”
  最后挑了一个千元不到的手机,经典款型,又找了部门经理打折,实在是很上算,两个人又去了超市的移动营业厅去办手机卡,选了几遍都没有中意的号码,宋佳南叹气,“要是能把我以前的号码找回来就好了。”
  营业厅的小帅哥很热心,“可以补办的,不过就是手续麻烦了一点,您需要办理吗?”说着就要把那些表格拿出来,席洛屿刚想去接就被宋佳南拦住了。
  她抿了抿嘴,轻轻的摇摇头,笑道,“算了,那多麻烦啊,我赶急用的。”
  小帅哥也笑笑,“我们这里号码管的比较严格,买号也麻烦,重办更加麻烦,很多人宁可重办也不补办,除非那个号码有特殊的意义。”
  很久没说话的席洛屿突然反问,“特殊意义的号码?”
  话音未落,便听到细小而尖锐的声音,一道圆珠笔的痕迹出现在业务受理单上,宋佳南不好意思的甩甩手,“天太冷了,手都冻僵了,写字都写不出来了。”
  她的笑容坦荡,可是眼睛里雾蒙蒙的一片,怎么也看不到心底去,一瞬间,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席洛屿的心理涌出,他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移动小帅哥很积极的看了看选号的电脑屏幕,指上去询问,“这个号码怎么样,0908,挺像我们以前的宿舍门号的,方便又好记。”
  宋佳南默默的凝视了一会,突然笑起来,“那就这个吧,真的很好记啊。”
  移动小帅哥很高兴,一边熟练的打印业务受理单,一边和他们闲扯,宋佳南默默的听着机器“咯吱”的打印声,那些单子空白的进去,出来时候布满了字迹,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和新的手机号码,还有0908那个尾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一张崭新的手机卡,切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连苏立能够找到她最后的线索都被自己亲手的了断,好像是心底希望的最后余光,被自己亲手熄灭,那点未燃尽的灰烬散落在手间,还隐隐的烫手,可是瞬间又有一种解脱的欲望。
  她想选择现世的温暖,不得不忘记现实中的过往,却用另一种方式容自己在回忆中放肆。
  当年的高二9班,8班,中间不过是隔了一堵墙,却是望不穿的眼,藏在心底的情。
  是没有能够认识的机会,还有没有能够说出来的勇气,她也不知道。
  呵,0908,宋佳南轻轻的把号码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笑了。
  冬天的夜晚是凄清的,车里的暖气十足,宋佳南的脸被蒸的微微的发烫,在黯淡橘色的灯光下,浮出一层淡淡的红晕。
  到了她家的楼下,别克稳稳的停了下来,惯例的道别,宋佳南拉了车门刚想出去,脚还没有踏在地上,便感到手腕被轻轻的握住,力道不大,但是很坚持。
  随即对上席洛屿的眼睛,暗夜下被眼镜遮住沉沉的看不清楚,她脸立刻就升腾起一阵热度,连平时那么厉害的口齿也半晌说不出话来。
  “手机给我。”
  还没等宋佳南反应过来,手心一空,新手机便到了他的手里,屏幕上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轮廓分明,很是坚毅俊朗,席洛屿笑起来眉梢微挑,眼角弯弯,五官格外生动,很难得在他脸上出现的表情,有些顽皮。
  “宋佳南,怎么说你呢,陪你买手机换新号码,你都不问我一下我的号码,现在我帮你存储起来了,还好,电话簿至今还是空白,你看,我第一次坐了沙发。”
  回到家,她上网把QQ签名给换了,把自己的新手机号码挂了上去,很快就有方言晏给她电话,曾书忆一群人也给她留言,忽然那个“七月田间”陌生的头像跳动了起来,她点开一看,一个同情的表情,“呵,最近丢手机的人不少啊。”
  口气好像是熟人似的,宋佳南笑笑,回过去,“是啊,快年底了,小偷也要储备年货了,这样我们支援一下人家过年,达到和谐社会标准。”
  那边很长时间没有回,应该是忙什么去了,宋佳南拿手机把号码记录下来,想想还是觉得不保险,翻出一个小本子抄一遍,抄到席洛屿那边时候愣了一下,除了手机还有家庭号码,甚至办公室号码都有,长长的一串。
  说不上什么滋味,记忆中也有一个男孩子把自己手机、宿舍号码、甚至寝室同学的号码都告诉她,还笑着告诉她“出了什么事情,记得要第一个告诉我”,叮嘱的不厌其烦。
  宋佳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望向窗外,冬天的黑夜好像来的很快,寒风吹打窗户啪啪作响,她忽然想起,大洋彼岸的冬天,究竟是怎么样的漫长。
  忽然一阵熟悉的敲门声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开门一看原来是宋瑞这个小丫头,好像放学才回来,宋佳南觉得奇怪,“嘿,没事就往我家跑,不是跟你妈矛盾又白热化了?”
  “哪有、哪有啊,别整天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宋瑞把书包随意的丢在沙发上,就冲向宋佳南的卧室,拉了一张椅子就爬上去,宋佳南连忙问,“你干吗啊?抄家?”
  宋瑞踮着脚,奋力的伸手去拽放在橱顶的箱子,“年前我把大堆的漫画书丢在这里的,现在有同学跟我借,我得拿走啊。”
  宋佳南无奈,“你这个小鬼,小心点,别摔下来。”
  话音未落,宋瑞就抱了一个小箱子跳了下来,得意洋洋的笑,宋佳南好气又好笑,“你过来就是为了这几本漫画书啊,要是你妈晓得你现在还在看漫画,保管要气的骂你了。”
  “哎呀,不给她看到不就可以了,只要佳南姐你不出卖我就可以了。”宋瑞小心翼翼的把那些漫画书从箱子里面拿出来,“咦,还有几本漫画去哪里了,我记得上次看到这个箱子比较空就直接丢进去了,原来里面都是你的东西啊。”
  宋佳南笑笑,转身欲走,“你要找自己慢慢找,我倒水喝去。”
  “唰唰”的书页声,还有宋瑞蚊呐般的自言自语,却让宋佳南一阵眩晕。
  “佳南姐,这个箱子里面这么多信,人民大学,苏立,中山大学,许颜转宋忆文收。”
  “这个宋忆文是谁啊,不会就是你吧!”

  第 20 章
  宋忆文是谁?是她,宋佳南,可是她又是谁呢?
  她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究竟是谁——是曾经的自己,那个为了在苏立面前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身份而杜撰出来的“宋忆文”的宋佳南,还是自己在过去无法自拔的时光中沉溺的又一个身份,她究竟是谁,那段日子中,她是谁?
  是的,她不是宋佳南,因为苏立从来不知道她是谁,在那个男生的生命中,只有宋忆文这样一个身份曾经不留声色的路过,然后偏离,最后远走。
  即使曾经和他那么近,她永远不能启齿的身份,不过是宋佳南这三个字。
  可是为什么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为什么需要掩藏这样的身份。
  唰唰的翻页声把她的思绪一下子又拉回了现实,年少时候竭力隐藏的心思被戳破,又羞又恼的感情一齐涌了上来,一把把攥在宋瑞手里的信全都抢了过来。
  宋瑞吓了一跳,立刻口无遮拦,“干吗啊,吓死人了,不就几封情信嘛,不过佳南姐你还真强,披个马甲跟人家写信,干嘛不用QQ啊,难道是网恋?”
  “宋瑞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的事情需要你来指手画脚,我告诉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还有以后别把你的任何东西丢在我这里,只要见到我就扔掉!”
  “唉,我又怎么你了?”
  “我心情不好,别跟我说话,东西找到了就赶快回家,不然我打电话告诉你妈!”
  “走就走,谁怕谁啊!”
  “哐当”一声,房门被狠狠的摔上,脚步声也慢慢的远去,整个屋子,仿佛就剩下了那么细微的呼吸声,还有艰难而又缓慢的心跳,慢慢凌迟自己的所有敏锐的感觉。
  那些雪白的纸片从手心滑落,跌在地板上,钢笔字迹有些褪色,可是好像还是昨天收到一样,那些被自己小心封存的回忆,鬼魅一般的钻了出来。
  很漂亮的草书,苏立的字迹,很熟悉,熟悉到刻意的模仿后竟然有了些许的相近。
  “经朋友介绍去煮酒论史。看到一篇写春秋,一篇讲中医名家。春秋写的诙谐搞怪,妙趣横生,久读不乏。名家写的细腻苦涩,跌宕起伏,不能放手。
  历史我读的很简单,过去喜欢读兵法,喜欢读人物传记。印象中留下来的人物大多来自春秋战国。乱世的人物来的多,来的英雄。读历史,让人担忧当下。心中朝慕混乱的时代,自由,开阔。说到最后,还是心底的英雄崇拜主义。
  或许当全世界都选择沉思的时候,才是时代的到来。
  读完了,忽然感受到这个离我们已经远去,或者从没有靠近过的天才是如此的真诚,却又那么的不真实。
  读了太多的文字,以至于只是识字却不能达理。以至于不能相信身外的一切。多么的矛盾。你觉得呢?
  还有,请你署上自己的真实名字。”
  那天晚上宋佳南做了一个梦。
  好像还是高中那个长长的楼梯上,有很多同学在追逐打闹,她抱着书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她不敢抬头看来往的人群,而苏立就走在她前面,她偷偷的看着他的背影。
  那段路很长很长,好似没有尽头,那些蓝白的校服在她面前晃啊闪的,她却看不清自己的样子,究竟是一个二十五干练精明的自己,还是十七岁时候的面目清秀的样子。
  忽然前面的那个男生轻轻的转头,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叫什么?”
  她努力的想发出声音,却无力,轻轻的睁开眼睛,发现是一场梦。
  就是那样的场景,在醒来之后,依然记得清晰。
  冬日的阳光静谧的躺在手边,展开手心,就可以抓住一缕温暖,可是合上手,又是冰凉。
  早上去报社稍微晚到了一点,她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宋佳南很奇怪,翻了翻报纸上的稿件,然后小声的问隔壁的同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王可嘉辞职了,跳去省台了,事先一点通知都没有,主任大发脾气呢!”
  宋佳南微微皱眉,同事凑过来继续说,“其实她跳去也没什么,只不过她手上好几个文化届的名人采访都泡汤了,现在工作交接那边也是乱七八糟的,难搞啊。”
  “12月25日梁静茹通灵之夜演唱会,1月3日的CHANEL中国新品发布会也是安排她来采访的,现在正在开会换人,反正今天主任气场很强烈,小心被震伤了。”
  宋佳南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从文件夹里抽出那张演唱会的门票,很精致的设计,粉红色的底面,让人看上去梦幻的感觉,而标题也是甜蜜——“梁静茹暖暖演唱会”,她突发其想,如果自己去看一场奢侈的演唱会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中午去食堂吃饭,看到曾书忆一个人靠在玻璃窗户上,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宋佳南觉得这几天简直是见鬼了,怎么每个人都是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样子,连忙走上去拍拍曾书忆的肩膀,“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宋佳南,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来报社工作?”曾书忆微微的笑道,眉头反而皱的更深了,“实话实说,别跟搞个面试似的套路。”
  她轻描淡写的回答,“有很多的理由啊,比如我就是学新闻专业的,比如那时候机遇很好,正好那年我毕业就赶上了报社招人。”
  曾书忆习惯性的拢了拢头发,表情有些寂寥,“我在考虑辞职。”
  “辞职!为什么?”宋佳南瞪大眼睛,倒也还是沉的住气的样子,“说说理由?”
  “这种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每天活的那么累,要关心自己的稿子有没有见报,如果一天没有稿子,压力就特别大,你看我们经济版表面上那么光鲜,其实不过是徒有外表而已,我们主任名声你也知道,同事都是这个关系那个关系,一直没有什么发展空间。”
  宋佳南无奈的笑笑,“都是这样,我那里也是,能否混好了就看造化。”
  “以前我想做一个女强人,以为每天忙碌却充实,凭自己的实力,我可以做到很高的位置,其实并不是这样,我昨天想了很长时间,现实不是这样的。”
  “对了,你们版的王可嘉不是也离职了。”
  “是啊,主任气的半死,差点发了脑淤血。”
  “呵,告诉你实情吧,王可嘉住院了,胃癌,具体什么情况我真的不知道。”曾书忆长长的叹一口气,“把自己累垮了又有什么意思,一将功成万骨枯,真的是这样。”
  “是吗,原来是这样。”
  宋佳南轻轻的把窗户推开来,冬日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她微微的闭上眼睛,享受一刻难得的清醒,“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想,如果我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很显眼的地方,有机会认识更多的人,会不会被一个人看到,他会不会想到,那就是我。”
  “可是,似乎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很久没有在这个古城看到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天空。从二楼食堂看到金色的阳光与地面上黄色的树叶互相映衬,阳光从树林之间的缝隙里钻下来,一点一点的像钻石一样镶在林荫路上,入了深冬,树上的叶子还会晃晃悠悠的落下,树叶那么近距离的亲吻阳光。
  她忽然就笑起来了,“其实,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听一场暖暖的演唱会,曾书忆,你还记得那首歌怎么唱的——如果有一天!”
  轻轻的哼唱道,嘴角噙着微笑,“现在也只能欣赏,唯一的合照一张,淡忘了的是那个街角,想念的是当时的微笑。生活中交错失望,越想念就越孤单,若再被寂寞迎头赶上,感伤原来只是正常。如果有一天 我们再见面,时间会不会倒退一点。”
  苏立,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间不会倒退到高中的时候,我会勇敢的迎上你的目光,对着你摆出我最美的微笑,然后我们就此擦肩而过。
  我也应该,忘记你了,忘记那个岁月,忘记那个叫“宋忆文”的宋佳南。

  第 21 章
  “我想,我应该去听那场暖暖的演唱会,好好的放松一下。”
  QQ签名就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每个人上线都会问问,方言晏也难得跳出来调侃一下,“佳南姐,其实当时你应该帮我要那种情侣套票,你就可以和我那个帅气又迷人的表哥一起度过浪漫的圣诞之夜。”
  宋佳南刚喝的一口水差点就喷了出来,连忙一本正经的回到,“其实一个人看一场这么有爱的演唱会就够了,好像幸福着别人的幸福,也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方言晏半天没有回话,很久才冒出来一个大哭的脸,“刚才摸鱼被周老师抓到了,呜,我说我跟你请教报道怎么写的,结果他说了一句‘我以为你在做红娘呢,既然你那么喜欢写报道,今天上来的几个热点随便捡一个写写好了’,冤枉死了。”
  她笑笑,并没有回复,点开自己的空间,认真的写下——“很喜欢‘如果有一天’,而那首‘勇气’却没有勇气听,还有‘暖暖’,也许我就害怕看到甜蜜的爱情。那甜蜜,因我的动荡,不信任而变成了炼狱。
  可是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所以,我还是决定一生要听一场暖暖的爱的大游行,努力的让自己相信,或许,麻痹自己,才能让自己相信。”
  忽然QQ上那个很久没有闪动的图标亮了起来,言简意赅的问句,“梁静茹的演唱会?”
  是“七月田间”,宋佳南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是,圣诞之夜爱的大游行。”
  她把那篇日志点了出来,看了一会,心底微微的叹息,目光却不住的盯在对话框上,黑色的字体冒了出来,“看了你的日志,其实我也很喜欢那首‘如果有一天’。”
  “为什么?”
  “那个歌词啊,‘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间会不会倒退一点’,我总是在想,时间如果能够倒退就好了,和一个从来没有认识过却错过的人相遇,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我总是在想,有些人,你一辈子也许都没有见过,可是他却存在你的虚拟世界中,每天和你面对面的说话,很神奇的感觉。”
  宋佳南会意的笑起来,连忙在对话框打上去,“如果有一天,我在街上和他们相遇,也许我们会认出彼此,可是不过会意的笑笑,然后擦肩而过,我想,那种感觉很好。”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一个人,我是说,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跟你聊了那么长时间,你真的不好奇吗,就像有一个人陪伴你很长时间,但是你很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可是你真的不想知道他是谁嘛?”
  “一个一直陪伴你但是你却不知道他是谁的人”,宋佳南轻轻的笑起来,是在说自己吗,还是当年那个傻傻的偷偷注视苏立的女孩子,他却不知道她是谁。
  可是,是不是苏立曾经也好奇过,她究竟是谁?
  究竟是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谁,从来都没有刻意寻找过,只是打算让她在沉寂中慢慢的死去,最后吝啬的连一个微笑都不留给她,还是他想知道她是谁,却在每一次的交集擦肩而过。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心里有答案却和心意相悖,她只能勉强的打下,“我不知道,或许我没有经历过,也没办法回答,我只能设想如果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会想尽办法知道,可是,如果他注定是我人生中的过客,我会慢慢的在时光中淡忘。”
  “是吗,我知道了。”
  心中有种隐隐的预感,但是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宋佳南看了屏幕好一会,然后把电脑关上,刚想打电话给婶婶问问宋瑞的情况,电话就来了,接起来一听原来是席洛屿。
  好像他还走在街上,刮了很大的风,风声从听筒那里灌来,他的声音变的断断续续的,“我刚律所出来,今天好多事情啊,你在做什么呢?”
  原来只是找她闲聊,可是心情忽然变的很好,声音也不由的轻了些许,“我刚把电脑关了,准备打电话给宋瑞,上次把小孩子惹急了,圣诞节打算买个东西去哄哄。”
  “哦?哄宋瑞?那个小鬼头哪里需要哄啊,哄也没效果,她保管就给你脸色看,依我的意见,你就把那个小丫头晾一边去,等她觉得没意思时候自己就过来粘你了。”
  宋佳南“噗哧”就笑出来了,“唉,我怎么觉得你很有对敌斗争的经验啊,学心理学的?”
  “哈哈,我倒是学过一点犯罪心理学,对了,你圣诞节有什么安排啊?”
  一刻的犹豫,下一秒还是违背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不知道啊,可能报社有活动啊,大家出去聚餐什么的,差不多每年都是惯例了吧。”
  那边忽然一阵小孩子的笑声传来,好像是他走到人民广场那里,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可怜的我一个人圣诞节要出差啊,不知道我的那双袜子是不是要挂在飞机上?”
  宋佳南哈哈大笑,顺手把窗台的门打开,走了出去,“是啊,那时候估计空姐美眉都争先恐后的把你的袜子塞满了,没准一觉醒来你都被礼物给淹没了,对了,你去哪里出差啊?”
  “北京。”
  从十五楼往外看,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紧,江南的寒夜漫长而忧伤,写满了寂寥和空洞。
  楼下有开过的私家车,车灯的光芒变成了一条流淌的闪烁的线,转瞬即逝,她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那边的声音也好像是隐入寒冷的黑暗之中,悄然无声,忽然席洛屿开口,“其实这样也不错。”
  “恩?”好似还没有从严冬的寒意中清醒过来,宋佳南心不在焉的回答。
  “其实这样聊天的感觉不错,你也在外面吗,外面风很大的,不过这里的冬天都这样,要是晚上能去吃一顿火锅,屋内热气腾腾的,屋外冰天雪地,真的不错。”
  “啊,对了,我还欠你的番茄火锅!”
  那边轻轻的笑声传来,听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宋佳南,你可不能再赖了,躲的了初一别想躲了十五,否则我就要用法律武器捍卫我的尊严了。”
  “席大律师,这句话雷死人了,好了,等你回来我就请你吃火锅。”刚想跟他道别,伸手想按上手机的切断键,却被他轻轻的声音打断。
  “再等一会吧,就是想听你的声音,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这样就很好。”
  心下一动,回忆是多么奇妙的东西,悠长的岁月似乎一下了缩短了,往事又一幕幕回到了眼前。
  是什么时候开始,每天习惯了会有一个按时的短信问候,到后来的电话,总在每天某一个时刻准时的响起,男生爽朗而熟悉的声音传来,“宋佳南,没事啊,我就是想,呃,问问你过的怎么样,顺便听听你的声音。”
  那时候她绕过阳光铺洒的草坪,沿着长长的阶梯走上去,看到爬满常青藤的教学楼,一只手里抱着厚重的书,另一只手握住手机,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和对方说,也好像自言自语一样,“我准备去图书馆借书啊,这里今天的阳光很好,天上的白云好像是棉花糖一样,软软的,好想躺下来晒太阳,对这个天气来一个熊抱!”
  “呵,宋佳南,你这个懒鬼。”
  ……
  也许是太习惯了这样的关心,忽然有一天,她从厚厚的书本里抬起头,却再也看不见那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闪动,心底,顿时空荡的只有冷冷的穿堂风。
  生命中的一些真实存在的人,和那些虚幻的人,原来都是一场梦。
  在她的世界里,一个让她倾注年少所有爱恋的苏立,一个让她全心全意信任的段嘉辰,都以不同的姿态慢慢的远去,待她回首的时候,才惊觉,已经那么多年。
  最初的美好,现世的温暖,如果不能兼得,如何取舍。
  2004年的春天,宋佳南看到雨后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手心里,她默默的告诉自己,忘记最初的美好,珍惜现世的温暖。
  可是那个夏天,一封信静静的躺在她的邮箱中。
  “宋佳南,也许我们都没有真正经历过爱情,所以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于是以为这样的了解和关心就是所谓的爱情。也许我们都错了,也许自己坚持着的并不是爱情,只是相处已久的友情与亲情。
  当习惯变成一种友情,当友情变成一种亲情,却淡化了爱情。
  或许,我们之间,爱情从未来过。”
  原来,曾经的美好,和曾经的温暖,都未曾来过。

  第 22 章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节日,所有的灯一齐绽放在黑暗中,好像魔法一般。
  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么温馨的节日,人民广场上的喷泉在五彩的灯光照耀下,水珠好似水晶,从天上落到地上,碎金落了一地,顽皮的小孩子非要伸手去抓一朵水花,却淋的哇哇大叫,在水池旁乱窜;甜蜜的情侣手挽手,女孩子手里还有路边圣诞老人派送的气球,或是鲜花,一脸的幸福感;商场的橱窗上是各色的雪花图案,白色的,蒙蒙的。
  宋佳南抬头看去,广场后的体育馆旁树立的巨大的广告牌,那个甜美的女孩子噙着淡淡的微笑,即使是刻意宣传的效果,还是让人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幸福。
  宽敞的体育馆内,暗黑一片,只有舞台上灯光微弱,青烟袅袅。
  周围是欢呼、雀跃的声音,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力的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叫声呼喊声络绎不绝,舞台上的灯光不断变幻,只有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闭起眼睛就是一半痛苦的回忆一半甜蜜的现实,她只是一个听众,而不是一个支持者,她只是来听歌,让那些老去的歌唤起心底的记忆。
  再熟悉不过的旋律在耳边响起,“分手快乐,请你快乐,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离开旧爱,像坐慢车,看透彻了心就会是晴朗的,没人能把谁的幸福没收……”
  猝不及防的,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首歌,回忆翻天覆地的涌来。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们的通话,她连他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声音好像是滴水穿冰的感觉,很凉,很轻,但是剔透的不可思议。
  那个很寻常的晚上,她刚从自习室回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她手忙脚乱的打开书包去取,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失去了按下去的勇气。
  赫然是苏立的名字。
  这么长时间,只有一两条简单的信息,他们之间更多的却是书信,却从来没有电话,她从不给他打过一个,他亦不曾找过她。
  是打错了,还是不小心按错了,宋佳南慢慢的蹲下去,紧紧的握住手机,看屏幕不停的闪动,最后戛然而止,她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如释重负或是遗憾。
  准备发一个信息问问,还没有按下第一个字,屏幕又亮了起来,还是苏立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把接了起来,好半天,她只能听见自己紧张紊乱的呼吸声。
  “你在吗?”声波传过几千公里,带着一丝的不确定和飘忽,可是却很好听,记忆中仅有的那次面对面听到他的声音,那时候拼命的想把他的声音记下来,事后再回想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的印象。
  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唤起年少所有的回忆,伴随眼泪,一齐往心底涌去,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她只能轻轻的“恩”了一声。
  好像两个人都有些尴尬,那边轻轻的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们这里正在下雪,我坐在操场的看台上,雪花很大,视线一片模糊,不知怎么的,就很想找一个人说话。”
  “恩,可惜我们这里是看不到雪的,现在只有几颗星星。”
  那边风声很大,宋佳南慢慢的直起身子,走向路边最近的一个长椅上,然后坐下来抬头看天,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你现在不忙吧。”
  “没事,我刚从自习室出来。”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宋佳南心底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好的预感,忽然他开口,“不知道怎么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情,那年也是在下雪的晚上……”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人家说怕是触景生情,原来真的是这样。”
  他没有明说,宋佳南心底却明了,他指的是他的初恋,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苏立和秦媛媛的过去,后来和他再次联系上了才模模糊糊的猜想到前因后果。
  好像想说什么安慰他的话都是徒劳,她亦是不擅长安慰别人,只好跟着轻轻的叹气,倒是他笑起来,“叹什么气啊,对了,你会唱歌吗?”
  “什么?”
  “唱歌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听歌,唱歌,梁静茹的《分手快乐》会不会唱?”
  “呃?”宋佳南很是意外,“我以为你不会听那种歌呢。”
  口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挑衅道,“我以为女生都会唱那首歌的。”
  “谁说我不会啊!”宋佳南很乐意的上了钩,她声音本来就有一点低沉,不似一般女生的那样甜美,反倒是有种磁性,先是慢慢的哼唱,最后轻轻的低吟起来,“分手快乐,请你快乐,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离开旧爱,像坐慢车,看透彻了心就会是晴朗的,没人能把谁的幸福没收……”
  一首接着一首,梁静茹的,王菲的,蔡健雅的,江美琪的,她每首歌都唱不全,但是音调节奏把握的都很好,听起来像是歌曲大串烧。
  那天晚上,很晚了,她都不知道几点钟,在暗夜里听时间慢慢的流淌,还有他的声音,听他的语气从低落变的快乐开心,她很幸福,很满足。
  是谁说过一旦拥有就会别无所求,是谁说过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她不记得那么多了,只记得最后她唱了那首《红豆》,“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戛然而止,苏立笑道问,“怎么不唱了?”
  “忘记歌词了。”宋佳南牵了牵嘴角,“很久不唱这首歌了,差不多都忘记了。”
  她没有告诉他,后面的歌词她记得很清楚,“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记得清楚,可是没有勇气唱出来,因为她爱的那么坚决,同时又那么懦弱。
  她的爱,很勇敢,却孤单,她的爱,在自己面前很孤勇,在他面前却很卑微。
  忽然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指尖,手背冰凉,她笑起来,原来真的不能一个人来听这样一个充满回忆的演唱会。
  可是有种感觉,很奇异,仿佛顺着那些泪水,过往中的一些东西慢慢的从她的身体中抽离出来,弥散到空气里,心下微微的一动,竟觉得轻松很多。
  最后一首歌照例的是那首脍炙人口的《勇气》,舞台上的女孩子一袭红色的礼服,灯光通明,几乎所有的人都站起来,都齐声的唱到,或是喊道,“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身边的女孩子和她的男朋友,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眼睛里有莫名的泪花闪动,旁边的一个女孩子已经哽咽,边哭边笑,宋佳南咬住了嘴唇,轻轻的跟着唱。
  那么多人在一起,一起唱一首歌,那么多张快乐的,幸福的,感动的,悲伤的脸,在爱情中甜蜜的,暧昧的,彷徨的,伤心的,绝望的人,聚集在这个平安夜的演唱会上。
  散场之后,偌大的走廊里水泄不通,人们拼命的往外面涌去,在拥乱之中,宋佳南不小心被挤到墙沿,轻轻的撞了一下,她停下来摇摇头,检查一下身上的东西都还在。
  无意识的一眼,好像在不远处,一个背影那么熟悉,瘦削而硬朗。
  可是那样又怎么样,是他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宋佳南兀自笑起来,他们之间原来就是在错过,都过去了。
  那些最初的美好,真的变成了记忆中的美好。
  从现场出来已经很晚了,但是广场上任不减节日的气氛,少了很多孩子,更多的是从演唱会出来的情侣和朋友。
  夜很深了,这个城市处在南北的交界上,12月的深夜已经接近零度了,宋佳南把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仰起脸,贪婪的呼吸冰凉的空气。
  她忽然想到了很多人,只是一个人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很多时候,当一个人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宋佳南才会觉得,那种思念感觉慢慢从心底蒸腾上。
  原来她也是一个事后才懂得珍惜的人,因为她总是习惯的活在回忆里。
  掏出手机,却看到五个未接来电,全部是席洛屿打来了,她笑起来,拨通了电话,“你知道吗,我刚才去听了梁静茹的演唱会。”
  那边的席洛屿微微的一怔,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宋佳南这样跟他说话,口气撒娇,声音甜腻,明显就是心情大好的样子,“我刚到酒店,呵,你的平安夜过的太充实了。”
  “很感动,很……很不可思议,那么多人站在一起,一起唱歌,以前总是想,为什么那些人在演唱会上会那么疯狂的喊,叫,原来真的是那种气氛……”
  “我的圣诞礼物?”
  “恩?”宋佳南愣住了,随即笑起来,“难道你没收到别人的,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宋瑞那个小丫头,还好意思跟我要礼物,我还没有收到你的呢。”
  “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可是我的呢?”
  好像隔了几个世纪,席洛屿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些飘渺,仿佛自己也带着一丝不确定,“宋佳南,能不能唱一首《勇气》,当作给我的圣诞礼物?”

  第 23 章
  “宋佳南,能不能唱那首《勇气》当作是送给我的圣诞礼物?”
  好似周围的灯光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光华,那些欢声笑语再也飘不到自己的耳朵里,她慢慢扣紧了手中的手机,缓缓的走到广场最偏僻的地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宋佳南听见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小心而又谨慎。
  天空还是蓝黑色,包裹浓稠的化不开的阴冷,可是她心底那股阴霾好像在慢慢的退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的说道,“恩,好的”。
  一阵风吹来,把她的头发卷起,发梢打在眼睛里,刺痛的几乎要流出眼泪,她不记得歌词,也不能完整的唱出这个曲调,只是凭着直觉,慢慢的哼唱到,“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是自己对自己轻轻的低吟,竟然也忘记了电话那头的反应,直到手臂上一阵阵酸麻感传来才发觉,眼前一片模糊,只是没有泪流满面。
  终于,可以勇敢的唱出这首歌。
  电话那边静的不可思议,良久席洛屿才慢慢的开口,“谢谢你,宋佳南,真的很好听,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她牵了牵嘴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的话语化作轻轻的一声叹气,席洛屿的声音传来,不大,但是却让宋佳南心惊,“宋佳南,你知道吗,我们一辈子就是在不断的遇见和错过,可是总是有一些等待不能太漫长,因为还没有实现就已经枯萎在心底。”
  “我不明白,不,我明白,可是……”
  “人不能一辈子活在回忆中,活在过去,你的爱情因为你的等待而变成了虚妄,你不醒悟,别人却看的透彻,你不明白,我却能明白。”他声音微微的顿了一下,也低沉了很多,“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你亦不知道我的,可是我隐约的可以感觉出来。”
  “曾经我很喜欢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我现在还能记得她的样子,短短的头发,笑起来神采飞扬,全校有名,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男生,没有富裕的家底,没有过多的才华和天赋,和身边所有男生一样,平凡无奇。机缘巧合,大三的时候我跟她上了同样的选修课,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宋佳南心头微微一震,屏住呼吸,听他继续说下去,“那时候喜欢的好像要把整个世界捧在手上都觉得还不够好,看到她笑就觉得幸福,可是忽然有一天,她跟我说,对不起,我便明白了,她有一段无法忘记的过去。我试图去说服她,试图去改变她,她一次次的狠心的回绝,后来,她出国了,我却跟从前的她一样,活在过去不可自拔。”
  “感情中的食物链。”宋佳南无奈的说,心底却透出一丝凄凉,原来每个人都有一段伤痛的过往,更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她居然有一丝丝的介意。
  “恩,食物链一样,越是低等的越是卑微,那时候所有的信仰都被抽离一般,我只是过日子,上课看书吃饭睡觉,除此之外脑子满满的都是这件事情,也有女生频频示好,全部是无一例外的狠心的拒绝了。”他顿了顿笑道,“那时候觉得自己很悲壮啊,守着最后一点的爱恋,好像那段美好的日子还可以重现,那个女生还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宋佳南,你也是不是一样的感觉?”
  “恩?——”猝不及防的被问到,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低下头来看脚边的草地,模模糊糊的回答,“恩,是的,好像守住心底的坚持时光就一定会倒退,一切又可以重来。”
  “后来才知道自己错了,呵,是醒悟了。”那边一声轻轻的叹息声,说出不如释重负的感觉,揉进这茫茫的夜色中,竟听的宋佳南心惊,“那是在机场的大厅,亲眼看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站在一起,手牵手很幸福的样子,我就愣愣的站在那里,说不出什么感受,倒是她看到我,冲着我挥了挥手,然后就从另外的安检过了。后来,我坐在候机室,看巨大的落地玻璃外,一架架飞机从眼前直冲云霄,却不知道哪架载着我曾经的初恋,忽然就有种释然的感觉,我想,那么就让飞机把我曾经初恋的伤痛埋葬在茫茫的天际。”
  “席洛屿。”宋佳南终于认真的开口,“我明白,我亦很有许多时候想要挣脱出去,可是,却永远不能释怀,把过往忘记的干干净净。”
  “没有人让你忘记,也没人强迫你忘记,而且那些仅仅靠忘记就可以抹去曾经的时光吗。”他一字一顿的认真的说,“你得学会接受现实,活在现实中,过去的回忆是让你现在更好的活着,而不是顾影自怜。”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反驳,那边终于有了一丝的笑意,可是下一秒的问题却让她更加的措手不及。
  “宋佳南,我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别人对你好,你总是想都不想通通拒绝?”
  她轻笑一声,“你这个问题问了很多遍了,实话告诉你,我是因为怕回报不了啊,你晓得,我这个人总是喜欢把人情算的清清楚楚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宁可多还一分也不少还一分,所以习惯了在接受之前掂量分量。”
  “你这是在计算么,你这分明是逃避。”
  忽然通话戛然而止,她明白是自己的手机没有了电,可是她并没有动,安安静静的自顾着说道,即使对方听不见,“你说的没错,我是在逃避,我不想亏欠别人,任何人。”
  车辆在黑暗中行驶,车厢上丝丝的冷气侵袭过来,宋佳南闭上眼睛,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看到的一篇文章里的几句话。
  “有的人相识已久,知道彼此的喜恶彼此的过往,熟识的像一个影子,却始终走不进对方的心里。有的人初次相见,只一个眼神就已笃定,即使遥遥相望,灵魂却能紧紧相依。无需言语和手势,静静地站立在彼此身旁,在对方那陌生又熟悉的磁场里呼吸。”
  而席洛屿会是哪个,亦或者哪个都不是,问她自己,她也不知道。
  从地铁站出来,这个城市的夜还在狂欢,灯光璀璨,人潮汹涌,寂寞在深夜之下悄悄的站了起來,轻轻的拥抱住每一个在街头上嬉笑流浪、形单影只的人们。
  回家依旧是上网看看,跟群里的朋友聊了一会演唱会,把手里的稿子分类整理再拷到U盘里,看了一下其它资料,准备接手王可嘉未完成的工作。
  方言晏肯定还在报社加班,今天下午一个小县城里出了一起故意伤害致残的案件也够让他跑的了,她忽然想找一个人说话,很想,很想,就是说话,不管任何话题。
  可是似乎每个人都在狂欢自己的平安夜,唯独她,在平安夜安静的回忆。
  她想了想,把自己的QQ签名改成了“有一些等待不能太漫长,已经枯萎在心底”,朋友里只有七月田间在线,她点开,敲了一行字上去,“我今天去听了演唱会。”
  “怎么样?”
  “感动,并不是那种狂热,是在角落里独自的回忆感动,尤其是那首勇气。”
  “我也去了。”
  宋佳南怔怔的望着屏幕,忍不住笑出来,“你是梁静茹的fans吗?”
  那边很快回复,“不是,只是去听两首歌,分手快乐和勇气。”
  “什么感觉?”
  “让我想起很多往事,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会再去听同桌的你这类校园民谣。”
  她还未来得及回复,屏幕上闪出一行字,“那些过去的和失去的岁月,我想用很多方式缅怀,听歌,写回忆,一遍遍的感动自己麻木的心,可是没有什么比用现世弥补更加实在。”
  “有一些等待不能太漫长,是对的,可是我竟然奢望,有一些人可以长长久久为另一些人的等待下去,因为那些人可以不必万水千山的寻来找来。”
  “可是,你不觉得对这些人来说太残忍了?”
  “没错,所以说是奢望。”
  QQ上再无声息。
  “下雪吧,也许下一场雪就好了。”入夜前,宋佳南笑着对镜子里的自己说,镜子里的女孩子不再青涩稚气,眉眼之间清秀尚存,却揉入了几分记者的凌厉和干练。
  不知不觉,已然十年。
  第二天早上她调休,一觉睡到十点多钟,本想在暖暖的被窝里赖到中午,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无奈她只好穿了衣服出来开门。
  来的是送快递的人,小伙子笑嘻嘻的抱着一个大盒子,一边找单子让她签收,一边打趣跟她搭话,“今天送的都是加急件,圣诞了,就是男人讨好女人的时候。”
  宋佳南倒是好奇,待到单子看了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席洛屿口中的圣诞礼物,待快递走后,她仔细的拆开,赫然一只玩具泰迪熊躺在盒子里,黑溜溜的眼睛瞅着她。
  呵,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这样一个玩具,而且独独对泰迪熊情有独钟。
  盒子里没有留言,想必席洛屿那样的人也不会留下什么话语,不过这样可爱的泰迪熊已经是圣诞的惊喜了。
  正打算把泰迪熊抱回卧室,又有敲门声轻轻的响起,她以为是原先的快递发现自己的笔落在自己手上回来取的,忙去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现在本应该在北京的席洛屿。
  她的手上还握着那只笔,本打算递了出去,只好讪讪的收了回来,席洛屿戏谑的笑道,“怎么,这就是送我的圣诞礼物?”
  好像还不接受眼前的情景,宋佳南警惕的问,“你怎么会在我家门口!”
  眼前这个男子笑起来,宋佳南怔怔的望着他沉静的眉目,即使隔着眼镜片,仍旧能看见清晰而澄澈的笑意从那双墨黑的眼眸渗出来,“我只是想把昨晚没有说完的话继续下去,不介意,我可以进门么?”

  第 24 章
  毕竟是女孩子的家,席洛屿稍稍有些顾虑,拘谨的站在门后犹豫要不要换鞋,宋佳南笑道,“没事,没事,我家没这些规矩的,弄乱了也不怕。”
  他细细的打量她的家,很简单的布置,乍看上去让人猜不出这间屋子主人的性别,但是很多地方透着女孩子的细腻,尤其是沙发上有一个长长大大的海豚抱枕,他甚至都能想到宋佳南下班之后抱着抱枕上蜷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
  卧室的门是虚掩的,可以窥见一只泰迪熊躺在床沿,他不由的笑起来,宋佳南觉得奇怪,以为是笑自己,连忙解释,“我刚起床啊,不介意我去梳洗一下。”
  她转去洗手间洗漱,然后换了一身家居服出来,一边喝水一边跟席洛屿搭话,“你怎么知道我在家,我昨天没跟你说吧?”
  “打电话去你报社问的,他们说你今天调休,再打你手机是关机,所以我猜你还在家。”
  宋佳南不好意思笑笑,“难得睡个懒觉,对了,你吃早饭没,要不要帮你做一份?”
  很简单的阳春面,用鸡汤做底料,香油飘在上面,中间还放着一个漂亮的蛋花,闻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动,宋佳南解释道,“飞机上应该没有什么好吃的,你将就一下,我没做多,都九点多钟了,吃多了中饭就吃不下了。”
  席洛屿有些感慨,“好久没吃到热腾腾的面条了。”
  “恩,是啊,上班时候吃盒饭,吃食堂,下班之后都累的动都不想动了,觉得自己做一顿饭都是奢侈。”她笑盈盈的看着席洛屿,“可是,自己做一顿饭的感觉真的很好,你知道吗,一个家如果没有生火做饭,没有油盐酱醋,就不能称为家。”
  “哦,是吗,那我家肯定不是家了。”
  “恩。”她坏心的开玩笑,“你的家吗,那是——窝,巢,穴,山寨。”
  心口微微的一怔,白色光滑的碗沿反折冬日的阳光,照在眼底竟然有些刺眼,他低下头把汤喝个精光,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宋佳南,我想我们得好好谈谈。”
  “恩?谈什么?”她茫然的抬起头,忽然卧室里的电话急促的响起来,连忙丢掉了手里的筷子,“对不起啊,我去接个电话。”
  很想告诉她,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不过不经意的看见那个人,就会毫无意识的靠近她,想她快乐,幸福。
  其实一个人的付出,是不需要回报的,不,是不需要那么负罪感的回报,有时候,一个悄然绽放的笑容就是最大的回报。
  说没有私心,没有期望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付出如果太功利,那份感情也是会变质。
  可是,那么敏感独立的一个女孩子,会那么容易的改变吗?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想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卧室的门“哗”的一声被打开,宋佳南穿着外出的衣服,一脸紧张,声音还是镇定,“对不起,我现在要去一趟人民医院。”
  “出什么事情了?”
  “一个同事出事了。”她麻利的把碗筷收拾到厨房,然后迅速的把手机,记者证,钱包塞进提包里,无奈的对着席洛屿道歉,“真的不好意思,等我忙完了再跟你联系吧。”
  又感到那种强烈的拒绝和疏离感,可是却不想再顺意她的意思,席洛屿掏出车钥匙,“不介意我送你去医院吧,不对,是不要拒绝。”
  宋佳南礼貌的笑笑,“麻烦你了。”
  到了医院,走到外科住院部的后面一栋楼,看上去很普通的病房,席洛屿却认识,能住进去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他心下好奇,既然是同事那就是报社的记者怎么住在这里,但也不发问,就看宋佳南一排一排的找过去,最后停在一间房门前。
  听上去很温柔也很熟悉的女声传来,口气紧张,“方言晏,你出了这个事,别说你爸妈,我肯定不会同意你继续跑社会版,新闻也不可以。”
  那边更熟悉的声音,弱弱的还有一丝撒娇的味道,宋佳南识的是方言晏,“唉,姐,不要那么紧张好吧,我又没怎么样,大惊小怪的,不要因为这个就否定掉我的工作嘛。”
  “编辑,电视剧编导,放这么清闲的你不去干,当初我给你联系都是省台,卫视,多好的单位,你说你怎么那么傻的,非要去做什么记者,我告诉你,这次可由不得你了,要不给我转版,要不去做编辑,社会这版不能再跑了。”
  “姐!你起码尊重我的意愿吧,我就是喜欢做记者,社会版的记者!”
  “尊重你的意愿?是啊,我们尊重你的意愿,到最后你现在躺在医院里,这就是我们尊重的结果,反正不准你继续做下去了,今天我就跟你们报社老总说。”
  方言晏的声音徒然高了起来,“姐,别,暂时别,让我再想想,我喜欢那个工作环境,大家待我都很好,要不我考虑一下其它版?”
  那边没了声响,半晌才淡淡的回答,“行,我先走了,马上还要开会,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打电话给李姨。”
  话语未落,房门就被打开了,宋佳南和席洛屿以及那个女子都愣了一下,那个女子气质极佳,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历练的短发,长长的流苏耳坠风情万种,宋佳南咋看一下觉得眼熟的紧,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女子也看到她,目光飞快的打量过然后冲着她微微一笑,宋佳南也是本能的笑笑,那个女子什么也没说径自走远了。
  倒是方言晏探出一个脑袋,苍白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佳南姐,你来了啊!比我预期的迟了两小时,沙发给别人抢了,你只好做地板吧。”
  在她的印象中,方言晏好像总是那个阳光活泼的大孩子,笑起来神采飞扬,可是现在他靠在床上,是微微侧着身子的,右臂一直到肩膀缠着白色的纱布,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虽然之前也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这样的情形真的吓了一跳,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方言晏倒是一脸轻松,“嘿,像不像木乃伊?”
  “呸,小孩子乱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又不是法老王。”宋佳南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俯下身看了看伤处,咬了咬嘴唇,究竟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倒是方言晏看到她身后站着的席洛屿,头微微的歪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笑道,“哎呀,佳南姐,看到我被砍了直接把律师带给我帮我出庭的啊?”
  “妨害公务罪,按照你的情况就是民事案件,可以要求护理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营养费、后续治疗费用,不过你要做一个伤残鉴定。”
  方言晏毫不在乎的撇撇嘴,“好麻烦啊,不过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可是睡觉时候很麻烦唉,只能侧着睡,很痛苦的啊。”
  “具体是怎么回事?”
  “昨晚凌晨三点我值班时候,公安局那边打电话来,说要对举报的一些非法猪肉个体户进行突击检查,省台那边正好有之前一栏法治在线对死猪肉、注水猪肉的报道,这次算是后续报道吧,当时只有我和省台的监制还有另外两个小记者跟去了,查到南口两家都还顺利,后来第三家,你晓得那些杀猪的,整天杀生,满手血污的很彪悍的,那个老板暴力抵抗,争论中不晓得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杀猪刀,乖乖,真的是杀猪刀啊!”方言晏啧啧嘴,“没留意两个警察就被伤到了,我们时候在后面,本来肯定是没事的,可是省台那个小姑娘没留神就被挤到前面去,那个混蛋眼都红了,也不管什么就砍,我一看不好,想把她拉到后面,那畜生就一刀过来了,我还没觉得什么特别,肩膀这边就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就是流血,犹如用针扎似的疼,又感觉好像麻木,接着呼吸困难,全身无力!一瞬间感觉快要死了。”
  “后来就没什么印象了,就被送医院来了,然后就是疼,麻木,再疼。”
  宋佳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做这个很危险,可是,方言晏我真的不明白,这种新闻你完全可以事后打电话去公安局,或者跟省台那边通气,你需要冒这个险吗,你难道不知道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绝对安全,告诉你,我跑了社会版这么长时间第一天就明白,即使一场小小的纠纷,在场记者都有可能意外甚至涉及性命危险,别说这种重大事件了!”
  很长时间的沉默,席洛屿悄悄的退到门口,方言晏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向宋佳南直直的看过去,很坚定,“佳南姐,当初,你为什么要选记者这个职业,为什么不去考一个公务员,或者做一个稳定的事业单位编辑,为什么要做社会版,为什么要做新闻?”
  她忽然词穷了。
  安静的只剩下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病房的窗户没有关好,中午柔柔的风吹的窗棂当当的响,宋佳南无意的向外看去,窗外法国梧桐树的叶子,在阳光中轻轻的摇曳,偶尔有一两片,挣脱了树枝的怀抱,缓缓下落。
  方言晏悄悄的闭上眼睛,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来,席洛屿掏出看了一眼,微微的点头表示歉意转身就走出病房,走廊上有模糊的脚步声,本是想一带而过方言晏的诘难,可是脑中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影子,刚才那个女子的脸诡异的和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叠起来。
  那么相似的脸型,还有那双狭长的眼睛,好像能把人的灵魂看穿,兀自的清冷。
  是苏瑾,苏立的姐姐。
  那么方言晏就是他们的……
  她猛然的看向方言晏,他却没觉察,脸侧着好像在听什么声音,就在一瞬间,门轻轻的被推开了,只听方言晏笑道,“哥,你还真够慢吞吞的,如果是为我送终,不晓得你的动作会不会稍微迅速一点。”
  “别说丧气话,我昨天还在重庆,早上接到苏瑾电话,立马就……”低哑清凛的声音硬生生的停下来,流水似的音符瞬间颓然落在地上,好半天,艰涩的声音传来,“宋佳南?”
  听到他喊她的名字,脑海中大片的空白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就这么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也说不了。
  屋子里突然变得极为安静,只有空调的扇页上升到某个顶点,“咔”的一声停住了。
  这一声,唤醒了她的理智。
  “恩。”宋佳南小心翼翼的说,好像有了几个月前的第一次的对话,面对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我没想到,好巧啊。”
  眼前这个在她记忆中生活了十年的男人,依然是那样淡漠冷清的脸庞,瘦削的肩膀,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摧残的刻痕,反而平添更多的稳重和成熟,他毫无顾忌的看着她,半分凌厉半分试探,好像是大人在审视犯了错误却企图用谎言掩盖的小孩子,那一瞬间,宋佳南竟然害怕的想哭。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她清楚的听到苏立说道,
  “我知道了,原来都是你。”
  有淡淡的笑意,可是口气,很凉。
 
  第 25 章
  她张了张开,两片嘴唇干涩的紧贴在一起,午后的阳光照在整个病房里,她只觉得视线里都是白晃晃的亮色,连同苏立的脸都越发的不真实起来。
  方言晏眨了眨眼,很是意外,“咦,都是熟人?”
  他的话音还未落,席洛屿敲门进来,看到苏立微微愣了一下,礼貌的问了一声好,继而转向宋佳南,“不好意思,律所那里有些事情,我现在等赶急的回去。”
  心底大大的松了口气,一心想逃离这个尴尬的现场,宋佳南如释重负的说,“我送送你。”转身拿了包,对方言晏说,“等会我再上来,你们先聊。”
  就是不敢去看苏立。
  等他们走后,方言晏奇怪的啧啧嘴,“哥,你怎么认识佳南姐的?”
  好久没有回答,他艰难的侧过身子去看苏立,病房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微风卷起他前额的头发,额发下那双狭长冷清的眼眸在望向窗外不知道某点的地方,眉头微微皱起来,冷漠而且疏离。
  只有在他有心事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高中同学,同校不同班。”苏立侧过身子,可是眼睛还是聚焦在某个未知的点上,“刚才那个男的,是她的什么人?”
  方言晏想了一会,“我就看过他两三次吧,上次是在医院,这次也是在医院。”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好白痴的句子啊,跟鲁迅的‘我家门前有一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也是枣树’有什么区别?”
  “问你话呢,扯那么远。”
  清淡的声音微微透出一丝的焦躁,可是方言晏却没有听的出来,“男朋友吧,没人会把一个不相干的人带到自己同事的病房里来的,可能最近才勾搭上的,上次见也没见两人关系那么亲密,唉,真的是,冬天来了,春天比冬天来的更早。”
  他自顾的说着,却没发现站在窗口的男人轻轻的闭上眼睛,嘴角的微笑慢慢的冷去。
  等了好一会,走廊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然后宋佳南推门进来,对方言晏比划了一下,然后笑着对后面的人说,“老总,主任,就是这里了。”
  来的是报业集团的老总和社会版的主任,主编,还有其他两三个人,方言晏没大没小的开玩笑道,“李叔叔,主任,看您这架势,不是来亲自跟我说要把我炒了吧?”
  老总哈哈笑道,“哪能啊,我们是来看望新闻革命战线的同志的。”然后仔仔细细看了他的伤,“要不要老张给你拍张相留念一下。”
  “得!李叔叔,医生那里拍的更透彻,都骨头里面了。”方言晏看到其他人都看着苏立,连忙介绍道,“主任,老师,这我表哥,苏立。”
  宋佳南轻易的看到每个人在看到苏立一瞬间眼底的惊叹,心底暗暗偷笑,呦,都跟我一样是大俗人,再抬头多看了几眼,却对上苏立那双淡漠的眼睛。
  那种眼神,好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苏立也礼貌的微笑打招呼,“李叔叔,主任,谢谢你们百忙之中来看方言晏。”
  报业集团的老总连忙推辞,“看你这话说的,还跟我客气什么。”然后转向社会版的主任,“老张,这是苏立,苏瑾的弟弟,苏海斌省长的儿子。”
  方言晏在一边解释,“觉的眼熟不,他俩亲姐弟。”
  众人恍然大悟,那边社会版的主任闻言连忙感慨,“实不相瞒,刚才我进来时候第一眼看到他,我脑海里立马就想到了三个字——少东家!”
  众人哈哈大笑,连苏立都忍俊不禁,宋佳南别过脸去偷偷的笑,她觉得这个比喻实在是恰当的不行,社会版的主任察言观色果然一流,幽默又不失礼,还深得人心。
  再偷偷的用余光看一眼苏立,心下感叹,若他青衣白袍,手执书卷账簿,薄情的眼睛,傲然贵气,唇角冰冷,坐在雕花云石紫檀椅上,那又是怎么样的光景。
  当初在人群中惊鸿一瞥,也许就是那份独特的气质吸引她的目光。
  老总和主任他们并没有待太久时间,待送了他们走之后,宋佳南也打算告辞,方言晏却示意她留下,她有些奇怪,“还有什么事情?”
  “刚才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方言晏敛去了笑意,深黑的眼睛直直的注视她。
  她愣了一下,微微的皱起眉头,嗫嚅道,“我.....”
  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初衷,那个高中时候总是习惯在人群里低下头的自卑的自己,不过是憋着一口气单纯的想站的更高,更加出众,只为某天他能够留意。
  方言晏却开口,“为什么我学外语的,却来报社实习吗,却想考新闻系的研究生吗?”
  她摇摇头,站在后面的苏立闻言也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佳南姐,你记不记得一年前,新华社高级记者张严平来你们学校做讲座的事情?我偷偷的溜了进去听,原来只是单纯的好奇,却改变了我的选择。”
  怎么会忘记那次报告,那次学院组织的讲座会,那个小个子长头发的张严平,那个唯一一个和王顺友骑马走过了盘旋于悬崖峭壁间的女记者,那个面对记录惠家沟村党支部原书记郭秀明葬礼的录相,看到深夜,哭到深夜的人,在她身上,她第一次感到一种感动,被采访的感动,还有一种职业的神圣和感动。
  她轻轻的点点头,“我记得很清楚。”
  “那天我回去,把索玛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和将军没有远行草草的看了一遍,看的我眼泪不住的往下流,我不停的想,如果有一天,我有机会站在那个位置,我会怎么做。以前选择这个专业,不过是随波逐流,那一天我开始审视自己,究竟我想要什么,我想去做什么——我想了很长时间,答案就是我想做一个记者,一个能够感动自己感动世人的记者。”
  “可是,方言晏,很多时候,记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是的,我明白,就像我第一天进报社,很多人在背后议论我的背景,因为今年报社明确不招人,也不招实习生,那时候我很难受,可是我想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方言晏说的很快,肩膀上下微微的颤动,显然很吃力,“我知道,我是把记者这个职业想的太理想了,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可是,这是我追求的目标,人要是没有一点希望,怎么行?今天我做的,一直以来我做的,都是为了追求我理想中的记者生存状态——经历的才会真实,真实的才能写出来,感动自己的,才会感动读者。”
  他轻轻的喘着气,眼眸中那种坚定灼灼的看向宋佳南和站在她后面的苏立,直到苏立开口,“方言晏,我明白你的意思,苏瑾那里,我帮你。”
  方言晏宽慰的笑笑,好像有些倦了的样子,“佳南姐,你为什么做记者?”
  她笑笑,小声的说,“以前我很胆小很自卑,你看,我现在都可以站在这来一段现场采访,一小时可以出一份采访英雄的报道,这算不算理由?”
  “所以你......”冷不防身后传来那个冷清的声音,却适时的打住了,宋佳南转头看向他,苏立淡然的解释,“没什么,对不起。”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斜着照进来,白晃晃的有一点刺目,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相接,宋佳南复杂的心情难以言喻,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苏立,好像要把那些流逝的时光一并的弥补上,心却慢慢的平静下来,宋佳南认真的说道,“方言晏进社会版是我一手带上的,他真的很努力,我没见过连续三天值热线夜班还不说自己累的人,我没见过为一句话跟我较真的人,我没见过为跑新闻不要命的人,他很努力,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记者。”
  “我知道。”苏立淡淡的说,清冷的眉眼之间一闪而过的温和,一瞬间宋佳南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心下一动,竟然有些酸涩。
  那边方言晏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眼皮也耷拉下来了,宋佳南连忙说,“方言晏,你快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方言晏往被子里缩了缩,侧过身子嘴里咕哝,“药劲上来了,我撑不住了,佳南姐,明天早点来看我哦,最好把当天的报纸带给我,哥,我也不留你了,姐那边都靠你了。”
  宋佳南看了一眼苏立,他轻轻的把窗户关上,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然后把遥控器放在方言晏左手边,俯下身嘱咐了几句,然后站起来对宋佳南说道,“宋佳南,走吧。”
  口气随意而且温和的不可思议,熟稔的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好像是很久以前,他也曾经跟她这样说过话,——“同学,上台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却把他的名字每天在心里写上一百遍。
  现在他知道了,甚至知道的更多,比她想象的都多,他唤她宋佳南,等了十年的称呼,随意熟稔并且温情。
  她轻轻的关上门,跟在他身后,二十厘米的距离,十年的光阴。
  终于等到,那么近的距离,还有那三个字——“宋佳南”。
  哭笑皆为惘然,一瞬间,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原来,爱情已经来过。
  
  第 26 章
  一路上都没有任何话语,气氛沉默的有些诡异,从雪白的住院部走出去,满眼都是金灿灿的阳光,就是这样的阳光,照在苏立的脸上,原本苍白的脸却越发的生动。
  在哪里跟他道别呢,宋佳南寻思着,不由的放慢了脚步,脚下的两个影子之间的长度也随之渐渐的拉长了,好像是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慢慢的变远,走在前面的男人骤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
  “呃——”宋佳南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我先回报社了,有些事。”
  “恩。”风轻云淡的一声回答,那双眼睛暗藏笑意,可惜宋佳南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眨呀眨的,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不安的试探,甚至她的手握成了拳头,指尖不安分的在手心轻轻的掐下去,“我回报社。”
  “恩。还是那句平平淡淡的回答。
  什么是“恩”,宋佳南忽然发现自己在苏立面前真的是有点无法开口,还没等她做出更明晰的表达,前面那个男人淡淡的回答,“我知道,我送你回报社。”
  是不是应该本能的想往后退一步,然后连声摆手说不用,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居然感到自己喉咙气流缓缓的飘了出来,到了耳边就变成顺从的一个音节,“好。”
  是理智背叛感情,还是感觉主导理智,她也说不清楚。
  只是每一步踏出去,好像梦境中一般,在冬日里穿行的艳阳,就像在那个青葱岁月里流散的时光,微风阳光抚起他的碎发,跟旧日那个扬起头孤独看天的少年无异。
  忽然开始庆幸时光的宽容,对苏立,也对她。
  他开的是一辆白色的宝马,宋佳南跑娱乐时候没少见这种车型,低调沉稳,倒是跟苏立的性子很像,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的夜晚,和方言晏在美食街相遇的时候,也是这辆车。
  如果那时候她多注意了一下,会不会更早的跟他相遇,抑或是更早的把自己陷入一种无法原谅的自责中,其实,他们之间的万水千山,不过是自己亲手打的一个个死结。
  这样的僵局,怨不了谁,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她微微的仰了仰头,肩膀颓然松懈下来,苏立的车里很整洁,有淡淡的茉莉花的味道,想来不知道哪个暗格里飘出那种花香。
  余光偷偷的看过去,他正在专心的开车,宋佳南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话题可以说,只好把目光转向窗外的风景,看路上的法国梧桐,看行人,看车辆。
  内心却是百转千回,一时间,竟真的觉得自己在做梦。
  宝马缓缓的停在报业大楼的门口,宋佳南习惯性的抿了抿嘴,垂了眼帘,“谢谢你。”
  “不用谢。”简简单单的话语,态度礼貌却疏离,他转头看了一眼宋佳南,继而说道,“方言晏可能要麻烦你一阵子。”
  拉车门的手缩了回来,她满目皆是茫然,“恩?”
  “方言晏的表姐,也就是我姐姐那里也许没那么好说通,最可行的方法就是让方言晏暂时转版,我想,若是让他跟你一个版面,也许他不会太反对,而且.....”他顿了顿,“如果你带着他,我也放心多了。”
  宋佳南笑起来,微微的点头,“恩,没问题。”然后拉开车门,“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
  她一只脚刚着地,就被声音唤了回来,“宋佳南,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再次疑惑的转头,对上苏立淡淡的眉眼,“方言晏住院期间,能不能麻烦你多去看看他?”
  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请求,宋佳南笑道,“好,我有空一定去,这个,真的不麻烦。”
  待宋佳南走远了,宝马一个漂亮的转弯,出了报业大楼的院子,刚想驶上海宁中路的高架,他打了一个弯,车稳稳的停在路边临时的停车道上。
  苏立走出去,走到街边的小报亭边,各种杂志报纸铺在案头上满满的,报亭大爷招呼他,“小伙子,找什么,要晚报还是快报?”
  “都市晚报。”他掏出钱包,然后想了想,“大叔,你们这里有没有卖剩的都市晚报?”
  “什么卖剩的?你说前几天的。”报亭大爷很热心,“我给你找找,你等等,这个都市晚报可是卖的最好的,发行量最大的,每天基本不剩的,嘿,巧了,还有几张。”
  “谢谢您了,连今天的,我都要,一共多少钱?”
  报亭大爷呵呵的笑,“前几天的报纸就白送你好了,看你不常买报纸吧,一块钱。”
  “王洛宾之子披露明年落成两座纪念馆——父亲爱西部也爱桂林”。
  大大的版面,密密麻麻的字,报道记者的第二个就是宋佳南的名字,他微微的翘了翘嘴角,然后再翻到前几天的报纸文娱版,细心的找宋佳南的名字,果然,不管版面大小,基本上每天都会有她的新闻报道。
  未曾听方言晏提起她的名字,也从未询问他报社工作的事情,更未有看这类报纸的习惯,也未曾想过其实这么轻易的就可以看到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去向。
  顺手把报纸往副驾驶座上一丢,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小张,帮我到都市晚报找所有记者署名为宋佳南的新闻,恩,你就直接跟那边负责人联系,别跟别人说。”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阴斜斜的照来,落在报纸上形成一个个光圈,把车窗按下,他轻轻的闭上眼睛,让冬日的风肆意的吹进来。
  连同厚厚的一叠报纸,半悬在座椅上,“哗哗”作响,他的心竟然也有些慌乱。
  当这么多年的虚幻和飘渺,在他还未准备揭开谜底的时候变成现实,没有人能预言,十年的错身,他们这样不期相遇,究竟是好,还是坏?
  现实中,她是哪种模样,他又是何种姿态,他们都不了解。
  时光和距离掩盖了真实的残酷,揭开之后,无法预测。
  宋佳南到了报社,还没坐稳电话就响起来,她接起来一听,是一个很冷清的女声,“请问是都市晚报的宋佳南小姐吗?”
  她应了一声,“是我,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CHANEL中国新品发布的承办方,方城广告的公关经理尹谊,我是来电话确认1月3号那天您能否出席CHANEL在北京的新品发布会?”
  “可以。”宋佳南顺手翻了桌子上的日历表,1月4号上用小号的红字标注“小寒”的记号,她在心底琢磨,老天,要是这个时候去了北京,岂不是要被冻成冰块。
  确认了时间地点,还有日程大致的安排,宋佳南挂了电话,顺手写了一个备忘,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一包饼干就开水,琢磨要怎么跟主任汇报,还要定机票、安排酒店。
  真是让人烦心的事情啊——汇报完了,她刚准备出去时候被喊住了,“小宋啊,刚才上面通知说把社会版的一个实习生调到我们这里,你应该听说了吧?”
  苏立那边的效率实在是太高了吧,她暗暗的感叹,连忙回答,“恩,我知道。”
  “上面的意思呢,是要让你来带他,我觉得啊,虽然你来我们文娱版时间不长,但是工作表现都很好,我也很放心,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啊,有什么难处就尽管说。”
  “我想,难处倒是没有。”宋佳南认真的回答,“主任,我倒很想问的是,1月4号的飞往北京的机票是不是要定两张?”
  “这个,我还是去问一下吧。”
  没一会上面来了消息,“暂时先定一张,方言晏那边要等医院通知,如果能够出院就跟你一起去”。
  宋佳南有些失望,怔怔的望着电脑屏幕出神,手机就响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可是看的很眼熟,她没多多想就接起来,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我知道。”
  话出口却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宋佳南连忙解释,“我是说,主任刚跟我说过方言晏暂时调到文娱版,所以我想你会打电话确认一下。”
  “恩。”
  话题一下子进入了死胡同,那种不可抑制的不安和紧张感慢慢的蔓延来,宋佳南攥紧了手机,呼吸都变的谨慎异常,她很想立刻就挂掉电话,或者希望他们之间的话题永远围绕第三个人展开,比如方言晏,这样她才能用宋佳南现在的姿态面对他。
  “这个地方,好像变了很多。”苏立低沉的声音缓缓的传来,宋佳南一怔,那边继续说到,“每次回来时候都是匆匆经过,不去想太多,今天忽然发现中昌路居然拓建到了汉宁路上,以前的贸城大厦搬到了建业路上。”
  宋佳南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是啊,还有龙蟠大道匝道拓到,拓到哪里了,哦,会展中心那边,我们报社都搬了两次家,马上文思桥那里建好了,又要搬那里去了。”
  “变化太大了,我上次还寻思金源路上的那家外文书店哪里去了呢?”
  “早就搬到市图书馆对面了,你去哪里就可以看到了,很大的一个招牌,上次我还去买书的。”宋佳南越说越兴奋,语调也不由的高起来,“这个地方几乎天天在变,上次我去博物馆采访时候,想起要去以前经常吃零食的那家小店,结果转了一圈,全变了个样。”
  “那家小店呢?”
  “再也找不到了。”宋佳南丧气的回答,“有时候觉得变化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结局总是让人沮丧,就像学校门口再也不见了那些路边摊,越来越多的快餐店开起来,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好像一切都变了,人是物非的感觉。”
  声音朦胧中夹杂一声喟叹,还有半分的无奈,“宋佳南,我在想,从新闻出版局出来之后,要去南都花园,不是应该走名光路,难道我记错了?”
  “呃,错了,是名崇路,你从出版局出来之后往右就是,到御苑园的地铁站十字路口往北,然后就是华岩路,南都花园——”她顿了顿,“你现在在哪?”
  那边沉默了半晌,就在她正要忍不住出声的时候,一阵轻笑传来,“宋佳南啊,怎么办,我,好像迷路了。”
  她心下一急,皱紧了眉头,“那你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那边好像有车门关上的声音,一下子风声极速的传来,他的声音也变的很模糊,但是听上去心情很好,“今天的天气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迷路就迷路了,无所谓,你说是不是?”
  心脏微微的被撞了一下,宋佳南笑起来,思绪浮上,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影子,和现实中的苏立,完完全全的重叠在一起。
  以前他也是这般的性子,给她写信,字里行间,七分谨慎,三分洒脱,他说他喜欢一个人坐在操场的高台上,一个人看蓝蓝的天空,晒午后的太阳,心情好了会迎着风跑上两圈,如今他这样的说话语气,和当时的那些跳跃灵动字迹,无异。
  好像什么都没变,苏立还是苏立,还是那个会静静一个人抬头看天晒太阳的苍白少年,但是好像什么都变了,过去单薄的影子变成了真实的存在,来的措手不及。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远,那么近。
    
  第 27 章
  “所以他迷路了?”
  “是啊,相反的方向跑了大半个城市,然后就干脆在浦林红山停车晒太阳去了。”
  “真的假的啊,他不会那么废柴吧,好歹也是家乡,咋怎么一下子跟土鳖似的。”方言晏怀疑的啧啧嘴,“我怀疑他就是逃班去的。”
  宋佳南摇摇头,“谁知道啊,你问他去,不过方言晏,我们整天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从来不觉得周围有什么变化,可是你想想十年前,是什么样子的?”
  “唔——”方言晏点点头,“有道理啊,量变引起质变,我想起来了,每次都是我坐在旁边给他指路,要不就是我姐开车,我现在有点怀疑他根本就是一路痴。”
  “我好像也不太认识路。”
  “那你怎么给他指路的?”
  “Google地图,一点就到,还好当时我还开着电脑,不然就丢脸了,下次如果车里没有GPRS,一定要带一个可以上网的本本。”宋佳南笑道,顺手把桌子上的报纸摊开来,看到文娱版的关于张柏芝婚后的小八卦,心思便飞到了报纸上了。
  方言晏哈哈大笑,“佳南姐,你真是太informative了!”
  她也不顾脸皮,得意洋洋的回答,“就是的唉,我要申请去当database,又不需要维护,又能实时更新,简直就是完美的生物数据库。”
  方言晏一口水没把持的住全喷到了地上,“诌吧,我都没晓得你这么脸皮。”
  她合上报纸起身去倒水,然后顺便低下头去看方言晏的伤口,“刀口挺长的,不过幸好倒是不深,什么时候可以拆线?”
  “过两天就可以了。”方言晏耷拉脑袋,温顺的样子让宋佳南觉得很可爱,顺手揉了揉他的乱发,“下次出来时候小心点,英雄救美这码戏不适合你。”
  “那我适合什么角色?”
  宋佳南拖了椅子坐过来,“你啊,适合做路人甲,乙,偏偏就是做不了主角的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是那种被炮灰的龙套。”
  方言晏笑起来,笑完之后脸一下子板起来,好像很严肃的样子,“佳南姐,你做记者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宋佳南想了想,“有,记得太清楚了,去年一月时候也是去报道违法注水猪肉事件,那时候我还在省台实习,暗地里拍带子,拍完之后正好发现买货的车,我们老大就让车去追,看看到底这批猪肉运到哪里去,结果就是死活没追上。”
  “我们刚上环城高速,线人就打电话告诉我们,村里有人告诉他,我们的车一开始追,那个猪肉贩子就发现了,随后叫了十几个杀猪的伙计,拿着大铁棒子,杀猪刀,开了两辆车玩命的追我们,结果还是没追上。”
  她说的风轻云淡,方言晏听的眼皮直跳,“事后到了省台,我们再一想,还好我们没追上前面的车,要是真追上了,正拍着采访着呢,后面可能就被一棍子放倒了,没准给这群昧了良心的禽兽灌了香肠也不是没可能的。”
  方言晏唏嘘,“这么严重,比我这个只是负伤的恐怖多了。”
  “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啊,后来到了报社这种危险性的工作倒是少一点,但也不是没有的。”宋佳南刚想再次嘱咐方言晏安全问题,还未开口,就听到方言晏开口,“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口又不进来?”
  苏立来了?
  宋佳南转头去看他,一身浅色的休闲装,衬的人越发的瘦削,白皙的脸好像被夜晚的冷风吹的微微透出点红晕,平添了不少生气。
  “说什么呢?”他漫不经心的问到,随意的往她身边一站,同样的低下头看看方言晏的伤口,惹的方言晏郁闷的抗议,“为什么每个人进来时候都要上下把我翻腾一遍,就跟快要被拉去屠宰场的猪一样。”
  平时跟方言晏玩闹惯了,宋佳南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怕你被注水了呗!”
  方言晏立刻大笑起来,估计又想到刚才宋佳南猪肉逃生事件,笑的越发不可收拾起来,一笑又把伤口震痛了,扶住腰,哎呦哎呦的又叫又笑,倒是苏立,微微的怔了一下,然后悄悄的把脸别过去,宋佳南看到他抿住嘴,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起来,一抹笑容悄然绽放。
  方言晏笑完了,趴在被子上不肯起来了,他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宋佳南,“佳南姐,我发现,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这么搞笑,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完了,多无聊的一个人啊,以后岂不是要郁闷死了。”
  也不顾苏立在场,她追问,“为什么刚开始觉得我很无聊?”
  “你长的就跟那种讲大道理人一样,规规矩矩的那种,从小到大父母、老师的乖乖牌,这种人多半很无聊的。”方言晏眨眨眼,“后来,跟你混熟了,才知道。”
  “你只跟你认为熟的人开玩笑,就像今天躺在这里的人是我,你才会跟我开玩笑,要是我表哥。”方言晏努努嘴,“你肯定不会的。”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然后不约而同的投向方言晏,他继续笑道,“你们不熟嘛。”
  无心之言,可是,心,顿时凉下来。
  她佯装无所谓的样子,扯了扯嘴角,“是吗。”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反问句。
  而那边的苏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翻了两下报纸,问道,“方言晏,后天出院之后就先住我那里好了,我在碧桂园有套房子,离医院和报社都近。”
  “那你住哪里?”
  “我这几天要去广州和北京一趟,估计回来时候就可以把你撵回学校了。”
  “无情无义的男人,怪不得到现在都找不到老婆的。” 方言晏撇撇嘴,“连上次好不容易人家介绍过来的小美女也被你给气跑了。”
  冰凉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了一点不耐烦,“你话太多了。”
  宋佳南站在一边尴尬不已,连忙出来圆场,“方言晏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这几天报社那里都比较忙,抽空我尽量来看你。”
  还未等方言晏说一句挽留的话,身边的男人便开口,“我送你出去。”
  冬日的夜晚,天黑的透彻,住院部边的不知名的树,叶子落尽,光秃秃树枝的在走廊投下影子,斑驳凄冷。医院外流转的灯光,给人已经是深夜的错觉。灯光落在他的身影之外,使他的身影更显瘦削冷漠,仿佛与世隔绝,周遭嘈杂活泼的世界好像不存在。
  看着他的背影,宋佳南只觉得头晕眼花,那句“你们不熟”鬼魅一样的在她脑里盘旋,手脚僵硬麻木,手心一片潮湿冰冷,寒气从脚底直窜。
  他们不熟,是的,除了近十年的书信交集,她想不出来还在哪里有过相遇,除了知道他喜欢听陈升、Sinead O'Connor,喜欢七巧板,喜欢周星星,其它一概不知,除了知道他是一个冷漠,阴郁,但内心丰富,才气十足的人,她还知道什么?
  她知道的寥寥无几,他们之间连一次完整的对话都没有,她都没有勇气提起以前的学校、老师,同学,从前两人共同有过的回忆,他们熟嘛,她连开玩笑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感觉,全然陌生的可怕。
  忽然,走廊上的灯,楼梯上的灯,窗外的灯一齐熄灭,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片黑暗,脚下一个踩空,还未来得及叫出声,身体顺势就跌了下去。
  一瞬间,手臂被牢牢的抓住,似乎力道很大,她都感受到骨头里尖锐的顿挫和谙哑的嘶叫,硬生生的眼泪就被逼的出来,脚刚落在台阶上,心似乎还在空中,
  黑暗中,好像一切都变的异常的敏感,她不知道他们俩保持什么样暧昧的姿势,可是他似乎靠的她很近,竟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身上有淡淡的柠檬水的味道,手还箍在她手臂,隔着衣衫仍觉察得到那臂上温热的体温。他的额发让风吹乱了,有几缕绒绒的掠过她的脸颊,呼吸声骤然更近了。
  “没事吧。”苏立轻轻的开口。
  “我没事,没事。”慌乱中眼睛已然恢复了些视觉,她低头就看见苏立风衣上的排扣,黑暗中发出金属的光泽,她刚想抬头,脸颊边就有热气缓缓的传来,静寂中不知道谁的心跳,在飞速紊乱的暗夜里,格外的缠绵暧昧。
  冰凉的手心,触到更冷的眼泪,霎那间那句“你们不熟”又浮现到脑子里,她迅速的把手臂抽离了他的钳制,刚站稳,一瞬间走廊又变的灯火通明,有人喊到“来电了”,吵闹的病房立刻喧嚣起来,而宋佳南在慌乱中低下头,长发齐齐的遮住半个脸,她嗫嚅到,“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还有点事。”
  没等苏立反应过来,她拢了拢头发,飞快的从楼梯上跑了下去,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苏立一个人站在楼梯道,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想什么,就静静的站了好久,冬夜的冷风吹到他的手背上,嗖嗖的凉意十足,他举起手,灯光下,发现竟然有一块干涸的水渍。
  这个城市的冬夜,还未从圣诞的欢庆中苏醒,就要更加绚烂的迎接新年,到处都是五彩的灯光,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个喧嚣的城池,孤独显的多么的可耻。
  麻木的站在地铁站台上,她苍茫的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一日日一年年的变化已然失去了十年前的本味,巨大的广告牌上印上她的身影,形单影只。
  曾经那么快意的书信交谈,谈天说地,争论狡辩的欢畅,到了现实中,通通被抹杀。苏立,当那个幻影变成现实,他们终于相顾无言。
  如有可能,有生之年,她会把年少那份悸动悄悄的锁进心底最私密的位置,让那些冲动和爱慕随时光的流逝慢慢的消融,不闻不见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车厢门开了,有人上去,有人下来,门合上,车启动,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车厢里灯光还是明亮的刺眼,她把手机掏出来,翻遍了所有的电话簿,一个一个的看去,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忽然一个身影在脑海中闪过,宋佳南笑起来,轻轻的把头靠在护栏上,轻轻的自言自语,“不行,你不行,你最了解我,和人越是亲密,秘密越多,越开不了口。”
  可是,为什么我现在那么想念那时候的你,段嘉辰。
 
  第 28 章 
  待他回到病房的时候,方言晏一边吃饭一边看新闻,含糊不清的问道,“这么晚才回来,不会又迷路了吧?”
  苏立没有回答,拉了椅子坐下来,电视的声音很嘈杂,把他搅的有些心烦意乱,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口,“方言晏,下次在宋佳南面前不要乱说话。”
  方言晏不以为意,“我没说什么啊,反正你跟佳南姐只是同学,我又没说你什么坏话。”
  “只是同学?”他轻轻的笑起来,方言晏看的发怔,电视里现场的出镜记者正在报道一起煤矿坍塌事件,走廊里忽然传来大哭的声音,好像哪个病房的病人静静的去了。
  吵杂声中,方言晏隐隐约约的听到他说,“我知道她喜欢小野丽莎,喜欢可爱的网络游戏,喜欢岩井俊二,表面平静温和,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很坚强的女孩子,她会连续好几天只听一首歌曲,闭起眼睛坐在路边的椅子上静静的晒太阳。”他顿了顿,“你说我们熟不熟?”
  方言晏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张了口就像问“你们到底什么关系”,那边声音陡然的增大,他未曾听到苏立这么严肃的口气,乍听上去竟然有种责怪的意味,“方言晏,很多事情,我只想慢慢的让我来告诉她,也只有我说的清楚,我不想你过多的把我的事情告诉她,尤其是,比较敏感的话题,你明白不?”
  “啪”的一声,电视屏幕变成了黑色,方言晏似笑非笑的歪过头去看他,目光相接暗暗有了幸灾乐祸的意味,“所以啊,你要追佳南姐?你喜欢她?”
  那边神色依然是如常,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扣了扣桌沿,“我只是明白自己要什么罢了。”
  宋佳南回到家里,漆黑的屋子里,空间无限的放大,空荡荡的更显得寂寥,从来没有的沮丧涌上心头,她真的很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
  打开电脑,登陆QQ上面只有寥寥几个人,打开很久未聊的群,也是冷清的很,在线的不过那几个熟悉的号码,只是她注意到了一个很难出现的人竟然也在。
  她认得这个人,这个群是他们报社记者的大群,可是有一天却跑来一个陌生的ID,那人解释是,不知道怎么误打误撞就进了这个群,所幸也没人介意,后来在慢慢的群聊之间才知道他是省人医的外科医生,其它一概不知。他很少说话,但是一旦开口都很精辟,连报社资深的老记者都说这种人适合做新闻评论员。
  她很想问问一个陌生人,作为旁观者的角度,自己该怎么办。
  点开私聊的窗口,“你在?”
  那边很快回到一个笑脸,“恩,你好啊,有什么事情?”
  真是医生的通病,一上来就要问“有什么事情”,就跟问“你哪里不舒服”一样,她飞快的打到,“我只是想问问你,站在你的角度,我这件事,或者说,我该怎么去面对。”
  “你说,我听着。”
  冗长的故事,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那边沉默了良久,就当宋佳南准备自说自话的时候,对话框中出现了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或许说暗恋了十年,你想得到什么,毕竟,十年的时间,不是一般人可以坚持下来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不想得到,或许说我就没有存过想得到的念头。”
  那边笑道,“扯吧,你不想得到干嘛等了十年,自虐啊,其实你就是潜意识的在想,如果我这么长长久久的等下去,有一天他会出现在我面前,然后那啥的,不是吗?”
  哑然失笑,竟然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好像是这样。”
  “现在他出现在你面前了,那不就够了嘛,天时地利,就差人和了。”
  整理了一下思路,“可是我们竟然找不到一点可以切入的话题,十年的时间,带走的太多的东西,很多感觉也变了,我已经不是当时那个我,他也应该不是他了,很多东西被时间带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连开口都觉得很难。”
  “那我问你,当他再次站在你面前,你有过一丝后悔,十年前那么喜欢他吗?”
  很诚实的回答,“没有。”
  “那就是的咯,你都没有后悔当时喜欢他,说明他现在仍然很优秀,优秀到足够让十年时间变化的你再次动心,那么简单的问题就是,你不确定你现在是否喜欢他。”
  “是,我不确定。”
  “对,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因为你们拥有的一切都是过去的,你们太缺少现实的东西去承载这份感情,所以你才会迷惘。”
  除了赞同,她真的想不出什么词语了,她想了想又补充到,“其实我很怕,我怕现实把我梦中的那些美好的东西摧毁掉,你说,明知道结果的事情,你会不会做?”
  “会,为什么不会,问题是明知道的结果,你不去做,你会相信嘛。”
  “我觉得我和他之间没结果,所以我不想去做。”
  那边打出一个笑脸,“你连做都不做,就不相信了啊?很多事情都是有一个开始,才会有结果,有结果才有谓开始,你看你连结果设想好了,却没有开始,那肯定是错的嘛。”
  “那我现在怎么办?”
  “很简单啊,忘掉过去的一切,顺其自然的相处,连你都不确定是否喜欢他,那就看看十年后的他是否还能让你喜欢,现实中的他是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种。”
  “怎么能忘掉过去呢?”
  “傻啊,又没要你忘掉,我意思是,现实中的相处,切记别把过去牵涉进来太多,一方面会给现实判断造成一个误区,另一方面如果反差太大,心里会很不平衡的,所以相处的时候,尽量不要把他的形象往过去套,你要知道,十年时候,几乎可以把人变的完全陌生。”
  豁然开朗一般,原来困扰自己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时间的鸿沟,“我明白了。”
  “我还有事情,不便说太多,不过我想告诉你,孤单太久的人,是不习惯爱和被爱的,你要勇敢一点,我先走了,有空下次聊。”
  孤单太久的人,是不习惯爱和被爱的。
  所以才会冷漠的拒绝其它人的示好,才会觉得付出便是亏欠,才会宁可把很多事情闷在心里也不愿意和挚亲好友开口,面对陌生人反而更加容易开口。
  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人,内心又是怎么样的呢,他的人生是不是也经历过万水千山,她笑着关掉电脑,想把上次去采访别人送的书拿出来看看,顺便在美文拔萃版发一篇文也不错,刚翻开两页,还没怎么看,手机就响了,她接起来,是席洛屿的电话,“做什么呢?”
  随口就回答,“看书,墨子乃批儒第一人,有一次儒家的一个小朋友去跟墨子说,先生老是去做好事,但是先生做这些好事呢,人看见了之后也不来帮你,鬼看见了之后也不来帮你,你有疯病啊,墨子说,比方说先生你有两个小秘,一个是你在不在场都做事,另一个是你在的时候他拼命做事,你不在他就偷懒,你喜欢哪个小秘,那个小朋友就说,我当然喜欢我在不在都做事的小秘了,墨子说,那就对了,你也喜欢有疯病的。”
  “呵,这是什么书啊,听上去真的挺搞笑的。”
  “是我翻译过来的好吧,原句很无聊的,对了,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就是问你在干什么,顺便聊聊。”
  宋佳南淡淡的笑了笑,“我倒是想问问你,很认真的,席洛屿,以前你想我做你女朋友,而这个动机究竟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连席洛屿这样的人都愣了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是喜欢我嘛,还是觉得我不错,是一个比较适合的人?”
  席洛屿哑然失笑,“宋佳南,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犀利,聪明?”
  “因为,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我是一个喜欢把事情分的很明确的人,可是这样性子有时候真的不太好。”宋佳南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一直不认为才见了几次面的男人可以对我有太深的感情,席洛屿,我们之间还是那种相处比较适合的状态吧。”
  第一次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宋佳南,你这个是变相的拒绝吗?”
  “也不算了,其实就是真的想确认一下,或者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她的声音变的低低的,“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我还欠你一顿番茄火锅呢。”
  那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无比的疲惫,“恩,晚安。”
  默默的放下手机,宋佳南对着窗户上自己的影子,笑了笑。
  这个世界上,谁失去谁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还是要过,而且要过的越来越精彩;自己越来越会安慰自己,既然孤单了那么久,又何必再介意多熬一天,况且,值得自己牢牢把握好好享受的,不只感情,还有很多。
  可是享受孤独,还是会孤单,只好把自己变的越来越强,可是再强的人,还是会孤独。
  这些烦心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躺下来静静的把书看完,泡在暖暖的热水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今天的那些面对苏立的窘态和不安,会烟消云散。
  十一点按时上床睡觉,她顺手去调手机里的闹钟,却发现那里静静的有一条来自席洛屿的信息,“宋佳南,你一定有一段至今让你无法忘怀的爱情吧。”
  没有任何好掩饰的理由,她大大方方的回复到,“是的。”
  然后关机睡觉,心中竟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边病房的灯还亮着,方言晏一边看电视一边嘀咕,“哥,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难道今晚要跟我挤一张床上?”
  “你妈要我好好看住你,怕你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溜出去,我马上就走了。”苏立一边打字一边说到,“好好休息,后天就拆线了。”
  冷不防后面有细微的呼吸声,他转头一看,方言晏笑嘻嘻的盯着他的电脑,“咦,你看什么八卦新闻的,哎呀,你别关啊,我好像看到你在查看别人的隐私。”
  手下鼠标轻轻的一滑,然后笑道,“想上网了?”起身把本本丢给方言晏,准备把大衣穿上去。
  “是啊是啊!”方言晏立刻点头,接过本本点到历史记录那一栏,空空如也,他沉默了半晌,“苏立,你居然删了记录!”
  很好心情的摸了摸方言晏的头发,“早点休息吧,还指望你1月4号能去北京呢。”
  “恩?干什么?”
  “出差,和你宋佳南师姐。”
  “哦,知道了。”只是忽然有什么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刚才苏立电脑的网页上——他脱口而出,“喂,佳南姐本科读的是中山唉。”
  “我知道啊,我跟她,比她跟你,熟。”
  从十五楼的窗台上往下看,窗外是浓浓的黑夜,缓缓的拥抱住城市每处的光亮,明暗的灯火越来越少,分辨不清哪里是曾经的母校,哪里是曾经的站台。
  “夜,很深了,晚安。”他低低的说道,“好梦。”
  不知道说给谁听。
  
  第 29 章
  “哎呀,累死掉了,你说咱晚报从头到尾改版,折腾死人了。”曾书忆闭起眼睛,照着自己的太阳穴掐了下去,“我被调到壹财经财富了。”
  “又没脱离你的大本行,哪像有些人都被调去了城市城事大版,那才够郁闷呢。”
  “宋佳南,你们文娱就没怎么大动作,对了,元旦你们版有没有来点什么意思意思?”眼睛狡猾的眯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宋佳南,一点都不放过任何表情变化。
  她笑道,“跟你们一样的啦,别以为我们多了,都是华联的购物卷。”
  “唉,都一样的,对了,焦点要闻民生三个版最多,啥时候跳过去那可是赚大了。”曾书忆一边憧憬,一边努力的把自己拉回现实,“那边人整天累的都不知死活的,时间不属于自己,身体有时也不属于自己,这不你们版走了一个,那边两个也辞了。”
  她微微一愣,“呃,怎么的?”
  “一个回家做全职太太了,一个身体不好也辞掉了,什么时候我也告老还乡啊。”曾书忆长长的叹气,“可是我还有月供,还有嫁妆,将来还有儿子的奶粉。”
  宋佳南无奈的笑笑,“我倒是挺想去民生的,有挑战,比社会好玩多了,比文娱实在。”
  无力的丢了一个大白眼给她,曾书忆摇摇头,“那里的记者都是嫁不出去的,韩薇跟我说相亲约会到了一半就要被叫走,几次下来没人愿意约她了,现在圈子做大了,想跳都跳不出来,两个星期不跑,人家都不认识你,我看你还是好好在文娱版待着吧。”
  “没人要也好啊,钱要我,这么多年我觉得还是人民币温暖又贴心。”她“嘿嘿”的笑,眼神飘到窗外,细雨朦胧,“下雨了,那什么时候下雪啊!”
  闲聊了一会,各回各的办公室,她刚进去就听见一阵啜泣声,仔细一看原来是临窗的一个女同事,两三个人围在旁边劝,也有默默看着的,更多的是埋头做事漠不关心。
  她拉了椅子坐下来,打开电脑上了MSN,给邻桌的同事发了一个消息,“怎么回事?”
  “网摘。”
  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很年轻的样子,“刚来的吧?”
  “恩,比你调过来早不了几天,唉,之前就有过先例,主任开会时候强调了很多遍,这不,明知故犯,被辞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宋佳南苦笑了一下,“不过,同事一场确实可惜。”
  “唉,难道自己组织语言,自己写稿就那么难嘛,顶风上的总是要挨刀子的,自己都知道是网上抄的,还敢往上交,现在小孩子,真是越来越想不通。”
  那边的啜泣声渐渐的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收拾东西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办公室的气氛凝聚到了冰点,每个人都坐在自己座位上,安分的、事不关己的,或者沉默的看着自己曾经的同事离开,宋佳南手按在键盘上,不知道打什么样的回复。
  窗外的雾气越来越大,屋内的空调温度很高,满满的玻璃上结满了一层水雾,好像隔绝了两个世界,女孩子从她身边走过,低着头,眼神闪烁,她忽然想起方言晏那个单纯的孩子,那个固执的说要用事实,用新闻感动自己,感动他人,感动社会的孩子。
  说不出的压抑,来自工作,和天气。
  大抵下雨天人的心情都会莫名其妙的忧郁起来,开完会从报社出来时候已经七点半了,站在报社大楼前等公交车,雨落的不疾不徐,只能感觉脸上沁沁的凉,却看不见雨的飘零,地上湿了一片,均匀的覆盖了水色,路灯照上去,泛着凉凉的湿意。
  雾气越来越大,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她寻思去超市转转,买点东西,报社的工作虽说是辛苦,但是福利还是不错的,零七零八的加起来生活是根本不要发愁的。
  她在超市转了大半圈,买了些牛奶面包,刚准备去买一些水果,人群中看到一个极其眼熟的影子,连忙上去喊住,“方言晏?!”
  那边脚步停了,转过头一看,“咦,佳南姐,下班了啊?”
  “恩,刚下班,你呢,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伤口怎么样了,不是拆线了,那你还跑出来,超市人这么多万一再被撞一下的那不是又要去医院了?”
  方言晏一脸扭曲,“佳南姐你好老妈子啊,我没你说的那个脆弱,主要我哥家那个地方就跟样板房似的,连饼干屑都找不到一块,我都快被憋死了。”
  “哦?”宋佳南向他的篮子里满看去,满满的都是小女生吃的饼干零食,“呦,你这家伙,还吃喜之郎果冻,还有旺旺大礼包,恰恰瓜子。”
  “哈哈,喜之郎果冻是给我哥买的,其他都是我的。”方言晏得意洋洋的掏出口袋里的超市券,“佳南姐,你们今天也发了吧,嘿嘿。”
  她觉得奇怪,“我今天上班时候也没看到你,咋来的?”
  “我哥帮我去办些手续,顺便帮我领回来了,来来,允许你挑一样东西,算是我的谢礼。”方言晏笑的开心,目光一直盯着宋佳南抬起的手,“不过巧克力是不可以滴!”
  “为什么?”宋佳南叹口气,讪讪的把手放下来。
  方言晏说的煞有其事的,“巧克力是送给心爱的人的,我心爱的人肯定不是你,你心爱的人肯定不是我,所以这么有深意的东西还是留给你心爱的又心爱你的人。”
  旁边有女孩子走过,看到方言晏一本正经又俏皮的话,都哧哧的笑的走过去,宋佳南无奈的翻翻白眼,“那好吧,瑞士糖好了。”
  结完帐之后,方言晏看到卖场外地小食摊上有卖烤肉夹馍的,香喷喷的肉香弥散在空气中,兴奋的眼睛闪闪的,“佳南姐,我请你吃烤肉,别客气哦。”
  雾蒙蒙的下雨天确实是需要热气腾腾的食物来抚慰失落的心情的,他们俩拎着大大的购物袋,站在摊子旁边捧着肉夹馍啃,啃完了宋佳南问,“要不要再来点烤鱿鱼,或者鱼丸。”
  “烤鱿鱼,烤鱿鱼!”方言晏忙不迭的答应,伸了一只油腻腻的爪子掏出皱巴巴的两张纸币,“老板,三杯珍珠奶茶,要珍珠的,热的。”
  宋佳南顺口就问,“干嘛三杯,你喝的了么?”
  “不啊,我们一人一杯,你,我,还有我哥嘛,我刚才发信息让他来接我了。”
  “呃呃呃,你哥!!”
  他穿着白色的风衣,没撑伞,两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齐额的短发闪闪发亮,有那么几缕湿湿的垂落额头,晶莹的水珠顺流而下,双眸透过在薄薄的雨帘,狭长冷漠中的氤氲气越发的让人觉得不真实,看到他们站在一起饕餮,微微皱起了眉头,“方言晏,我才出去了一会,你就自己跑出来?”
  顺手递过去一杯珍珠奶茶,方言晏笑的讨巧,“你家啥吃的都没有,跟异度空间似的。”
  他笑笑,接过来,“还有什么吃的,这个天,真的太冷了,宋佳南,你吃什么的?”
  宋佳南彼时正在捧着一小碗馄饨吃的很开心,看到苏立,心脏小小的“咯噔”了一下,但又舍不得放下滚热的鲜汤,一边呼呼的吹着气一边回答,“鸡汁馄饨。”
  “鸡汁我喜欢。”方言晏笑嘻嘻的拿了小勺子去勺,弄得宋佳南拧眉埋怨,“方言晏,你要是想吃就自己去买,刚才大半的八宝粥都被你抢了。”
  “书,非借不能读也,食,非抢不能品也,哎呀,好吃,好香啊。”方言晏顺手捣了捣苏立,努了努嘴,“你也来尝尝。”
  他拿着方言晏塞过来的勺子,然后对上宋佳南暗含笑意的眼睛,还未来得及推脱,宋佳南把碗推到他面前,“很好吃的,尝尝。”说话间,她的刘海顺着额角滑了下来,遮住了一半的眼睛,接着路边小摊的灯光,他清楚的看到她眼睫毛上沾点的雨滴,流光一般。
  “偏心啊!”方言晏歪过头来抱怨,“佳南姐你偏心苏立”,伸过手就勺了大半。
  宋佳南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有些尴尬的把手抽回来,倒是苏立冲着她微微一笑,就像是那个时候她上台领奖前不知所措,他那样的笑容。
  苏立拿着勺子就着她的碗尝了一口,另一只手贴着碗沿取暖,“真的不错,不过没有多少了,要不要给你再买一碗。”
  她连忙摇摇头,“我刚才都吃差不多了,都饱了。”
  苏立笑笑,没再作答,她看了一眼方言晏,又把视线转到苏立身上,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男人会坐在路边摊上吃东西,她低下头去喝了一口奶茶,慢慢嚼着珍珠,烟雾迷蒙的户外小食摊上,烟熏火燎的,眼前的男人好像跟薄雾似的,脸庞模模糊糊。
  她忽然想起以前的大学岁月中,几个好朋友夜晚跑出去吃砂锅吃麻辣烫,热热闹闹的,而他那时候是不是也会和朋友三三两两坐在冬夜的路边摊上享受美食。
  竟然有种奢望,她想生活在他的生活中,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自己被自己的认知下了一跳,继而又恢复了清醒,方言晏和苏立已经吃完了,她也想站起来告辞,方言晏插嘴到,“佳南姐,你家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先。”
  她想了想还是拒绝,“没事,送到前面的地铁站就可以了。”
  “唉,走了走了,别推三阻四的。”方言晏提过她的购物袋,笑眯眯的往苏立手上一丢,“我受伤了,不能提重物。”
  很自然的把她的袋子拎在手里,他笑笑,“没关系,不麻烦的,方言晏这几天闷坏了,让他出来放放风也不错。”
  她住的地方在小区的偏远处,车开不进去,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越来越大,方言晏自告奋勇的留在车里,“哥,我是伤员,所以还是你送佳南姐回去吧。”
  宋佳南被方言晏调侃的说不出话,苏立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提了她的东西撑了伞示意她下车,方言晏坐在副驾驶座上,很乖巧的冲着她挥手。
  甚至都有些诚惶诚恐的感觉,尤其是面对苏立的时候。
  他走在她的左边,雨夜的小区空荡无人,两人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细微的可怕,只有呼出的白汽,融进茫茫的雾气中,安安静静的好像是一副静谧却流动的画。
  她每一步走的都很谨慎,小心翼翼的跟在他的旁边,宋佳南忽然记起那一次的黑夜,楼梯上他手机屏幕上的白光,还有轻轻的脚步声,她跟在他身后,一步一个心跳。
  心底微微酸涩,抬头看天空,原来冬天的雨竟真的是离人的泪。
  离的都是时光的错印,十年前他不知道黑夜中的脚步,十年后也不知晓身边的心乱如麻。
  城市远山的轮廓早已看不见,高楼上闪烁的霓虹,嘲笑着她的迷惘,就这么毫无焦距的看过去,想让目光看得远一些,可渐渐的,视线便被烟雨模糊了。
  忽然,旁边的男人开口,“宋佳南,那次颁奖时候,也下的这样的雨。”
  她思维停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轻轻的一声“恩”便没了下文,他接着说,“每年入冬时候这里都要下一场雨,就像这样,看不见雨滴,却整个人沉浸在雨中。”
  “很多人讨厌这样雨,我也不例外,可是这样的雨,一年只有一次。”
  她把手伸出去,手间满满都是丝丝入扣缠绵入骨的寒冷,触到冰凉的水滴,更多的是雾气,与记忆中那场烟雨朦胧的相遇重合,微微一笑,“那次你坐在我旁边呢。”
  未料到她会回到这个话题,苏立侧过脸去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脸来笑着摇摇头,想了想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是啊,一转眼,这么多年。”
  “是啊,那么多年。”宋佳南笑起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微微的扬起头,定定的看着苏立,一字一顿的说的很轻,“其实,我没想过,会再遇上你。”
  静静的等待他的回答,他握着伞柄的手指轻轻的松了松,淡淡笑容的在雾气中更加的朦胧,他的眉头皱了又舒展开来,那双淡漠的眼睛好像静静流淌中温暖。
  “世事难料,不过,我到没想过,不会再遇上你。”
  
  第 30 章
  “好好休息,别多想了。”
  她再一次转过头去,看他的背影在雾气中慢慢的消失,一个人靠在楼梯道的墙角,怔怔的发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周身都凉透了才非常配合的打了两个喷嚏。
  也不是看苏立,亦不是看雨景,就是在那一刻,什么也不想去想,一片空白。
  洗了热水澡,坐到电脑旁,QQ上方言晏的头像亮着,看到她便发了一个笑脸,“佳南姐,你才上来啊,干嘛呢。”
  “准备找点帖子看看,这不跟你聊天呢。”
  “嘿嘿,我在吃旺旺雪饼,吃的满地都是屑,太爽了。”
  她忍俊不禁,“你真是病好了就出来折腾,你哥没气死掉啊。”
  “快了,快了,半死不活了已经,他家太完美了,完美的东西就是用来给人破坏的,你说他又不是学医的,怎么会有洁癖呢,学理的男生,应该是豪放不羁的。”
  每每说起苏立,她都不自觉的想从方言晏那里套出更多的话,暗暗嘲笑自己的私心,还是很落落大方的问道,“苏立呢,他在你旁边?”
  “是啊,在我旁边啊,在我脚边做匍匐状扫地呢,我刚才跟他说,为什么不等我把瓜子嗑完了再打扫,他狠狠的踹了我一脚,现在还疼呢,你说一个男人怎么那么暴力啊。”
  宋佳南立刻就回复,“你活该。”
  那边很长时间没有答复,她想关掉对话框的时候,一句话跳了出来,“我把那小子赶上床睡觉了,让他好好休息后天赶去北京,那么先晚安了,你也早点睡觉。”
  “恩,晚安。”
  窗上结了水汽,雾气蒙蒙,远处的灯光便恍恍惚惚起来,找不准方向,灯光慌乱而朦胧的散射着。宋佳南伸出手指,犹豫了半天,一笔一划写下苏立的名字,认真的,或者顽皮的,窗外的风景再度清晰起来,可她却看见,苏立的名字,在流泪。
  第二天上班,天气依然是雨雾朦胧,她没打伞,到报社时候前额的刘海已经湿透了,雨水滴到眼睛里,涨涨的难受,看人都不甚分明,差点把主任看成是清洁工。
  照例的又是冗长的会议,无非又是强调网摘这个问题,办公室最近风行感冒,原本严肃的批斗大会开的是咳嗽声,鼻涕声,喷嚏声,声声不息。
  宋佳南听的心不在焉但也装作勤勤恳恳记笔记的样子,本子上满满的都是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东西,她忽然想起苏立以前跟她说,在学校开大会时候喜欢临字帖,尤其喜欢楷书,把字帖当发言人,写起来慢吞吞,笔下带劲的,就跟古代刽子手凌迟犯人一样。
  下班后去书店买一本字帖,每天撕一张蒙在本子里面,不知道以前苏立临的是哪家的帖子,庞中华还是魏中国的或是什么新兵卫的,他的字一向很飘逸,人如其字。
  而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他总是很忙的样子,疑问慢慢的浮上心头,兀自盯着手下的圆珠笔发呆,看自己写下苏立两个字,然后轻轻的,一笔一画的划掉。
  中午曾书忆来找她,开门见山的邀请她吃饭,宋佳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不跟你去吃什么庆祝新年来临,我们女人又老了一岁,以此做纪念,然后喝的稀里哗啦跟疯子似的,随便搂了个男人,说是人生不妄虚度——虚伪。”
  曾书忆震惊,“宋佳南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伶牙俐齿加思维敏捷外加理解深刻了。”
  “不是我原创的,剽窃我隔壁女人的。”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虚伪是我的总结。”
  曾书忆很无力的撞了一下墙,“不是那种性质的吃饭,是相亲啊。”
  宋佳南平静的看了曾书忆一眼,“哦,你也会去相亲啊,你不是发誓说永远不走那种封建道路的。”
  “没办法啊,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在当今社会行不通啊,只好倒退百年走封建主义道路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倒是越来越流行。”曾书忆长长叹一口气,“我们一生的轨迹就是这样,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老死,谁都免不了。”
  宋佳南笑道,“你不怕我跟你一起去相亲抢了你的青年才俊啊,言情小说里面不都是妹妹抢了姐姐的恋人,好朋友抢了自己的男朋友,去相亲结果陪相亲的凑成了一对,结婚还有伴娘抢了新郎的呢。”
  “得了吧,去不去,去不去,这次我娘给我拉了华裔的海归呢,据说特别崇拜中国古今文化,很爱国的一小青年,我怕我招架不住,你说我一商科的,跟他去什么窗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啊——不好意思,说错了。”
  宋佳南摇摇头,“你到时候还别真把这句话说出口,估计人海龟立刻就变化石了,我跟你去有什么好处啊,今天跨年夜啊,我还要去看跨年演唱会啊。”
  “唉,别这么大牌啊,都免费请你吃饭了,到时候有啥古诗词歌赋的,你一定要救我一下,如果此人比较郁闷,你也要解救我,反正就跟你们现场报道一样,灵活机动。”
  真的陪曾书忆去相亲,地点定在本市有名的西餐厅,新年时候一对对的情侣特别多,甜蜜到自己都不愿意做炮灰的女配,她很有拔腿就跑的冲动,硬是被曾书忆死拖过去,还未走到桌前,一个半生不熟的中文就飘了过来,“是曾书忆小姐吗,这位是谁,呵呵两位小姐,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啊,快来坐。”
  什么叫犹抱琵琶半遮面,她抬起来看那个男人,个子不高,也算是普通海归的一种类型,长的挺建设社会主义的,再转脸看看曾书忆,一脸沉默的样子,心想这个开头就不太妙,连忙打圆场,“我叫宋佳南,是她同事,那个,她不太熟悉,这个,整个流程,怕冷场,所以我来陪她活跃下气氛。”
  脚下被狠狠的踩了一脚,她倒抽一口凉气,“呵呵”的傻笑半天,决定牢牢的把嘴闭上。
  她觉得这个男人说话实在是花哨到让人郁闷,社会主义男说,“我对人生要求不高啊,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现在金榜算是题名了,他乡也遇故知了,甘露也有了,就差洞房花烛了,哈哈。”
  还说,“其实人生最成功的时候,就是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宋佳南默默的低头吃铁板海鲜面,那边曾书忆悄悄的踢她两下,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缓缓的抬起头,“其实,我觉得,.一个人一辈子成功不成功就看追悼会。”
  社会主义男嘴角慢慢的抽了两下,“呵呵”的笑,“宋佳南小姐是跑娱乐版的啊,真是很有娱乐精神,今天看电视啊,胡哥讲话很有力度啊,三个代表说的实在啊!”
  “哦,我知道,三个代表,电表,水表,煤气表。”她淡淡的插话,然后面无表情的对着目瞪口呆的男人说,“难道我说错了吗?”
  曾书忆在旁边偷笑,再踢踢宋佳南示意她可以结束了,她站起来微微欠身,走到洗手间门口,摸出电话,准备假扮一回领导打电话给曾书忆,让她现在去跑采访。
  窗户微微的开着,吹来点冷风,她伸出手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忽然觉得很无聊,好像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一般,顺着约定俗成的轨迹走下来,按一句话说“人生就是煎熬与忍耐,高中三年煎熬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大学四年煎熬拿到了毕业证书,再三年煎熬拿到了结婚证书,再五年煎熬又拿到了离婚证书”。
  思维正在游离的时候,男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浓烈的酒味飘了过来,她嫌隙的皱了皱眉头,一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宋佳南本能的想避开这个人,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那个男人脚下一滑,她本能的想伸手拉住他,只是拽住了他的一只袖子,而那个男人整个人倒在地上,怎么拽也不起来。
  真的很讨厌醉鬼,宋佳南微微的皱眉,蹲下去想拍醒他,他的眉眼被头发遮住,只是侧脸似曾相识,宋佳南心中“咯噔”一下,再仔细看一下,顿时愣的说不出话。
  他不是应该在美国吗,他不是应该在美国吗,他不是说不回来了吗,一瞬间,脑子中全部是这个想法,一时间浑身冷的发抖,脑袋中百转千回后的思维终于开始晕旋不堪,她用力甩了甩头,幻觉停顿,餐厅人声鼎沸变成了清晰的嘈杂,她抬眼,重重的大口呼吸起来。
  走廊那边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还有女人小声的嘀咕,继而一个惊诧声音响起,“哎呀,段嘉辰,你怎么倒在这里了?!”
  果然是段嘉辰,果然是他,那么熟悉的侧脸,怎么可能认错呢,一瞬间思绪百转千回,她站起来,刚想对来人开口,转头的一刹那便愣住了,“张静康?”
  高中时候的好朋友,此刻却变的陌生的可怕,宋佳南看她皱起眉头看自己,一时之间,她似乎有些意外,神情有着些微的波动,而宋佳南扯动嘴角,带出浅浅的弧度,点头示意,相当客气的礼貌寒暄,她问道,“宋佳南,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陪别人的。”她低下头示意倒在地上的男人,刚弯下腰想拍醒他,手被轻轻的拍回去,“宋佳南,谢谢你,不过麻烦你别多事。”
  她的手悬在半空中,猛的一哆嗦,“他是段嘉辰,不是别人。”
  “是,他是段嘉辰,就因为他是段嘉辰。”张静康扯了扯嘴角,“为什么你不知道他回来了,为什么他没告诉你,我想,宋佳南你是个明白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所以你没必要知道。”
  这句话像是有沙纸摩挲着她的心脏一般,一道道的刮著,痛得她全身发抖,再一次看了一眼地上紧紧皱着眉头醉酒的男人,她轻轻的说道,“我明白了,今天,我没见到这个人。”
  宋佳南回到座位上,曾书忆眼尖,夸张的问道,“宋佳南,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长长的叹气,把额前的刘海拨到耳后,微微欠身,“对不起,身体不舒服,先走了。”于是不管曾书忆大呼小叫,径自的跑了出去。
  真的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到处都是欢歌笑语的人群,广场上的有巨大的倒计时牌子,很多人围在那里看街头广场上的大屏幕,那个屏幕上男歌手站在台上,一个唱的歇斯底里,“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着沉默,用心跳送你,心酸离歌。”
  他就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三年来,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的疯狂打转,那些快乐的,幸福的,和微笑的过去通通的被一句话击的粉碎。
  “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所以你没必要知道。”
  她的心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剧痛将她吞噬,将她缠绕,她只觉得被缠得喘不过气来,一个人坐在广场的喷水台边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是背叛的感觉,是欺骗的感觉,是被所有人遗弃的那种孤独。
  孤独,并且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手机在剧烈的振动,朋友、同事的祝福一个个的来临,她握住手机,麻木的查看短信,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从她身边走过,每个人都在笑,都很快乐。
  “新年快乐,宋佳南。”
  她久久的看着这个信息,看上面的发件人——苏立,直到手指彻底的冻僵了才慢慢的回复,按着按着忽然眼泪止不住的跌落下来,全部落在屏幕上,灯光花成了一片。
  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一齐哭出,先是慢慢的抽泣,然后低低的呜咽,哭到再也没有情绪,耳边有人喊道,“倒数了,跨年了”,才慢慢的抬起头。
  广场上所有的灯在一瞬间熄灭,黑暗来的猝不及防,只有大屏幕上的红字慢慢的变幻,最后变成了0:00,霎那间,这个城市的夜,和灯,温柔的绽放出华光。
  过去的即将过去,未来的,就安安静静的等它的发生。
  “我希望,下一年,我要生活的开心幸福。”
  
  第 31 章
  静静的注视窗外,一辆辆汽车穿梭在夜幕下的街道,聆听陌生的都市旋律,宋佳南脑海里那一幕幕沉淀在五年前的景象重新浮现出来 犹如跨越千山万水回到了陌生而又遥远的北京。
  眼前的场景不断的变换,下了车来到会场才知道是真的很冷了,朔风吹得落叶四散,仿佛要钻进每一寸肌肤,手发僵、脸冰凉,耳朵最受不了。
  方言晏哈了两口气,跳了两下,转头向宋佳南抱怨,“诱生色斑的信使不仅来自肌肤表皮层,更源于肌肤深处真皮层,从而导致黑色素细胞被重重包围,生成色斑并向外扩散。这是什么鬼东西啊,难道真的要写到报道上面。”
  宋佳南笑道,“不是啊,这种新闻在我们版面就随便用几句话稍稍概况一下就可以了,那些时尚杂志比较忙乱了,之后他们会让我们让寄样报或是给发稿连接。”
  那边有广告公司的小女生走过来签到,签完后方言晏低声的问道,“那些小女生好厉害啊,北京晚上这么冷的天,还穿裙子。”
  宋佳南留心的看了一眼,那些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各个穿着白衣黑裙,站在零下的天气里还微笑自然,自己身上穿着羊毛大衣还冻的瑟瑟发抖,连连摇头,“太厉害了,工作所迫。”
  其中一个女孩子正好和宋佳南对视,她愣了两秒钟笑笑,什么都没说。
  帝王脚下老城墙的派对里,主办方请了很多名模,这是一个照旧的繁华光彩的夜晚,亦是一个堕落的夜晚。
  渐渐的派对上的气氛就变得混乱起来,有一个名模女孩儿穿着黑色Bra,腰下面几片零碎的布条根本遮挡不住什么了,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她妖冶地扭动着身体,洁白的皮肤极其晃眼,四处充斥着倦怠、□、颓废和荒芜,视觉领域已经渗入性欲,无所不至。
  看多了这样的场景,真的是麻木了,方言晏一脸诧异,继而脸就红起来了,微微咳嗽了两声,“佳南姐,可不可以走了,这个地方实在是不适合我。”
  “纸醉金迷。”宋佳南微微一笑,“原来我也不想带你来的,只是觉得你没见过。”
  方言晏的脸更红了,“不用了,我不太习惯这些东西,对了,我先出去站站,里面空气太闷了,你要走了,便响我电话。”
  宋佳南看了看时间,“我也走了,方言晏,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先回酒店吧。”
  “去哪里?都这么晚了。”
  她笑笑,“你别管我了,我肯定不会夜不归宿的。”
  天一片灰蒙,是典型的下雪的前兆。 也许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天空还是下着小雨,地面也只是浅浅的湿了一片,周围全是暗淡的背景色。
  从人大的东门进去,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周围没有多少来来往往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打着伞,也有不打伞的孤孤零零的从她身边经过,校门上橘色的灯光照的地上一片光华。
  她想起之前打车来的趣事,刚上车,发现这位北京司机竟然在车里唱歌,如果他神经正常的话,肯定是个很开朗的人,一路上他又唱了不少歌。而且每次转弯的时候都要学公交车那样说:车辆左转,请抓好扶手,注意安全,宋佳南一路憋着笑,就只好逗他说点话,顺便了解一下北京的风土人情,“师傅,奥运会要办了,听说你们都在积极学英语啊。”
  司机说,“那是啊,我都会好几国语言呢。每次我看就老外就说,glad to meet you!就是很高兴见到你的意思。”
  宋佳南笑道,“好厉害,那您会说法语吗?”
  司机很坏的撇了她一眼,反问她,“你会不会啊?”
  宋佳南谨慎的回答,“我就会一点英语。”
  司机哈哈大笑,“#@*¥#@!,就是法语,欢迎你们的意思。”
  宋佳南想了好久,真的没有听懂,她起码也学过一点法语,那个司机说的绝对不是Soyez les bienvenus,现在想想,最后还是被这家伙给耍了。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从东们进去,绕过求是楼,顺着草坪走下去,一直到了教三停住了脚步,那里的教室灯火通明,她站在楼下看了一会,准备上去,旁边走过两个女生,一个小声的说,“我今天看见法律系的钱坤了,就在我那个自习室。”
  另外一个女生眼睛顿时一亮,“真的啊,我要去,我要去。”两个人手挽手蹦蹦跳跳的嘀咕一阵便走了,宋佳南在一旁偷偷的笑,忽然觉得年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她还记得那年来到人大的场景,就是在这栋楼上的自习室外,看到那个清俊的少年,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捧一杯水,专注的看书。
  外面是天寒地冻,教室里温暖的都可以让人呼呼大睡,她推门走进去,寥寥几个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默默低下头去,她顺着台阶走上去,挑了最后一个位置坐下去。
  书桌上放着一本大众传播理论,她偷笑的翻开看了一页,然后合起来,整个身体慢慢的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在这样静谧的夜,怀旧的教室里,体会一遍曾经神往的大学,和曾经那么走近的那个人。
  睁开眼,记忆中的那个位置上静静的躺着一叠书,而曾经那个人也不在了。
  不觉得失落,反而很幸福。
  从教室里出来,天明显开始飘落起了白色的小雪花,落在地上,融化,再落,再融化,渐渐的褐色地面的白雪越来越多,又开始的一堆堆,变成了一片片。
  这时候方言晏打电话来,“佳南姐,下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已经在酒店了。”
  她笑起来,竟然觉得开心无比,连语调都变的很高,“我在外面呢,等下再回去。”
  “佳南姐!你到底在哪里。”方言晏声音微微透出不爽,“有好玩的居然不想着兄弟我,说嘛,你在哪里?”
  她插科打诨的想蒙混过关,“我在一个长长的走廊前,刚才一路走过来有一个小小的湖,其中有一块石头,好像还有很多碎石可以走到湖中央的。”
  那边没话,宋佳南乘机说到,“那就这样了,我先挂电话了,很快就回去了。”
  雪下的渐渐大了,天气也越来越冷,从明德楼出来宋佳南想从北门走出去,转头向外望去,手指轻轻的划过冷冰冰的玻璃,细碎的水珠从指尖蜿蜒而下,雪花像飞舞的白蝶一样,撞到玻璃窗上,然后在空气中激起涟漪,粉身碎骨。
  忽然手机又响起来,她以为是方言晏看都不看就接起来,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佳南,你是不是在人大?”口气中有隐隐的笑意。
  瞬间,她的心就跳到嗓子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啊,我......”
  “现在在哪里呢,求是楼,明德楼,还是在百家廊?”
  “明,明德楼。”
  那边笑意很浓,“我知道了,西门那里,你先出来,不要挂电话,还记得刚才从百家廊的路,你就一直走,走到一勺池那里,我慢慢的跟你讲,当时我们拍毕业照的时候就是在明德楼,那时候我们班长指挥好了就问前面那个拿照相机的人,你怎么没带三脚架的,于是几个同学就把一个一米高的垃圾箱拖了过来,他就把胳膊支在垃圾桶上照了,照完大家就散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只是一个路人甲,真正照相的师傅迟到了半个小时。”
  “从东门进去,也就是正门,然后沿求是楼往左走,教三是我经常去的自习室,站在窗户那边就可以看到网球场,游泳池,很旷的感觉。”
  雪花越来越大,片片在黑夜中纷飞,周围有女孩子兴奋的大叫,宋佳南欣喜的伸出手去捕捉这些雪花,耳边还有那通很长的电话,那个声音忽然停下来,问道,“宋佳南,前面就是操场,每次跟你提起的看台,夏天时候我喜欢在日落的时分静静的坐着看天,如果是冬夜,再是飘雪的日子,一个人在那里听着摇滚。”
  她抬头看上去,后面有一个声音传来,同时耳边也有同样的声音,“走上去看看。”
  宋佳南惊异的转头,然后呆呆的放下手机,“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打车来的时候有没有强调是人大,人民大学,不是人民大会堂?”
  雪花飞到他的头上,额前的碎发都沾染上了些许,他修长的侧影清俊消瘦,呼吸出的白汽纵横缭绕,他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睛,冷清中散落点点的温暖,还有唇边那抹浅笑。
  “上去站站看,下雪了都湿了,不能坐着了。”
  宋佳南惊异的半天说不出话,“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在人大。”
  苏立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一个人径自沿着台阶走了上去,宋佳南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这个地方,是我跟你提过很多次的地方吧。”
  “恩。”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再向他看去,心中微微的酸涩,“其实要是勇敢一点那时候就报了人大了,也不会去了中大。”
  是啊,要是勇敢了一点,也不会偷偷的和他发信息,也不会默默的转到文科班,更不会捏造一个假名字和他说话,如果他们一开始,她勇敢一点,是不是不会有那么的枝枝缠缠。
  可是,如果那时候真的那么无畏盲目,也许现在站在这里的,依然是她一个人。
  苏立笑道,“我知道,那年大家都没有考好,我周围几个朋友都没考好。”
  “曾经我们班的班主任让我们把理想中的大学写出来,做成海报贴在班级的后黑板上,我写的便是人大,那时候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写这个学校,可是人大对我来说仿佛就变成了一个信仰一般,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得不到吧。”
  那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的说道,“有人说,喜欢一个地方一定是因为那个地方有难以忘怀的人和事,宋佳南,你觉得呢?”
  她猛然的抬起头来看眼前的男人,他不过是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望向远方,宋佳南只觉得浑身发颤,好像第一次见他的那种害怕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她真的觉得,他意有所指,可是却从不回到重点上,难道是自己心虚,才听不懂他的意思。
  好像看出了她的窘态,苏立冲着她笑笑,“没事,随便说说而已。”
  他们并肩走着,彼此都没说什么,直到走到一家咖啡馆前,他伸手推开了门,“下雪了,很冷的,要不要喝一杯热饮?”
  原来是很有名的水穿石咖啡馆,很精致的布局,上次来的时候她只是匆匆一瞥,没想到还有机会进去看看,苏立自然比她熟悉的很,对着老板就道,“两杯热柠檬红茶,带走。”
  此时咖啡店里只有寥寥几个吃夜宵的女孩子,有人看到他们立刻小声的问旁边的人,“这个男的像不像00届的经管的苏立啊,看怎么那么眼熟的?”
  “人家都毕业好几年了,你还惦记啊,我们那时候才大一。”
  “太有名了,没办法,你干脆上去问问好了。”
  倒是真有有一个女生胆子大,直接跑上来问,“你是不是00届经管的苏立,我是你的师妹,04届的。”
  他微微的颌首,“我就是”,立刻引来剩下的女生一阵惊呼,他朝她们礼貌的笑笑,然后把热红茶递到宋佳南手上,“有事先走了,不好意思。”
  揭开盖子,热腾腾的白汽扑面而来,热气和寒气交织在她的脸庞,宋佳南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越看越觉得俊逸,她小心翼翼的说,“苏立,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啊,大一的,现在应该都大四的,还能记得你。”
  他淡淡的说,“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上学很少管这种事情的。”
  “那应该有很多女生跟你告白啊,难道你不知道?”
  他侧过脸来想了想,“也不是很多的,我不记得了。”然后又补充道,“那时候没想太多事情,每天就是上课,自习,听歌,四年时光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然后他低下头顺手把纸杯扔到垃圾箱里,缓缓的说道,“宋佳南,那四年,我怎么度过的,你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还要问我,难道是因为中间空白了一年又三个月?”
  天空是大片的灰沉,眼前是不断飘落的雪花。在这大片大片的空白中,眼前就是那个自己暗恋了十年的男孩子,十年时光,还是依稀当年的样子。
  脚下一滞,再也迈不出一步,心中好像有种气流要喷薄而出,就是那种想不顾一切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她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心跳到了极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雪中微微的颤抖,但是怎么也阻止不了。
  “苏立,我.....”
  
  第 32 章
  她的声音都冷的发颤,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天气,还是内心那种要把一切说出来强大的欲望让她自己感到害怕,前面的男人猝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脱口而出的声音硬生生的卡在喉咙中,一瞬间整个人就失去了主张,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就是纷飞的雪花,和那张清俊苍白的脸。
  忽然一阵音乐声把她的思绪唤了回来,手忙脚乱的掏出电话接通了,原来是宋妈妈的电话,上来就问,“宋佳南你这个臭丫头,你是不是把席洛屿给甩了啊?”
  她愣了半晌,“妈你说什么东西啊,我跟他又没什么。”抬头看了一眼苏立,他轻轻的把头转到一边去,下意识的远离她的私人谈话。
  宋妈妈继续说到,“我看人家就不错,你这个丫头这么多年都不带一个男朋友回家,也没见过你谈恋爱,你大学时候没谈也就算了吧,研究生时候说没稳定下来也没谈,现在工作了也没谈,你是不是有问题啊!”
  宋佳南彻底的没话说了,“妈,您这么晚了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不是,不是,我只不过是顺便提一下,对了,我今天在超市看到了段嘉辰的妈妈,她说段嘉辰都回来一个星期了,你见到他没有,跟他联系没有?”
  心头涌上不知名的寒意,带着稍许的无奈,“没有,我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哦,没关系,他妈妈说都多少年邻居了,很久没见了,既然段嘉辰都回来了改天两家一起聚在一起吃个饭,我也答应了,就打电话问你最近会不会比较忙啊。”
  她连忙回答,“忙,当然忙,我现在在北京出差呢。”
  “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咯,没事,年前还是有不少时间的,吃一顿饭又花不了你多少时候,那我就定下个星期的周日好了,这么说定了,你早点休息。”
  干脆利落的那边没有了声响,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响亮,她默默的按掉了,勉强努力的冲着苏立微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漫天的雪花纷纷飘落,连同她唇边的笑容和心底的空旷,四散开来,散落天涯。
  下雪的路上极其难走,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宋佳南彻底的没了力气,在车上睡的头疼欲裂,下车时候都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往哪里走,刚进酒店就看见方言晏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的向她招呼,“佳南姐,人大好玩不?”
  她凑过去低声的问,“苏立怎么会在北京的?”
  “我怎么知道啊,他前几天跟我说出差去了,我又不知道是北京,结果我今天跟他说你丢下我一个人跑到人大去快乐去了,他才告诉我原来他也在北京。”
  宋佳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倒是方言晏笑道,“怎么样,人大不错吧?”
  她想了想脱口而出,“很符合我理想中大学的样子,跟苏立以前说的也差不多,一切都跟想象的中的一样,而且跟之前去的没什么区别。”
  “你以前就去过人大?”方言晏一下子就抓住了话柄,“什么时候的事情?”
  宋佳南一下子语塞,“我......好像很久了吧,具体记不住了,小时候吧。”
  “小时候你爸妈就来让你接受大学的文化熏陶啊,哈哈,我小时候我妈上班时候老把我带着,我一个劲的在办公室里哭,死活要回去,喏,她以前就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方言晏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的宋佳南一阵的心虚。
  “先去睡觉了,明天还要赶着回去呢。”她站起来冲着苏立微微笑,“今天谢谢你了。”
  他也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没什么,举手之劳。”
  很累,却怎么也不舍得睡着,这样一个地方,暗藏她多少的秘密,他生活四年的城市,就是看不尽的风景,宋佳南伸手把房间的窗帘拉开,坐在椅子上向外看去,整个夜北京笼罩在一片大雪之中,灯光闪烁,迷人而又寂寞。
  顺手把电脑打开,照例的隐身登陆MSN,想想顺手在空间中添上短短的随感,忽然原本灰暗的头像亮起来,“宋佳南,你在北京啊,那里下雪了?”
  原来是席洛屿,真的是好久没联系,久到那个无足轻重的问题问出来就未有音讯,她立刻回复到,“是啊,现在窗外在下大雪,天寒地冻的,只是不知道我们那里什么时候会下雪?”
  “在北京有没有去哪里转转,什么故宫天坛的?”
  她很诚实的回答,“没有,哪都没去,就去了人大。”
  那边忽然没了回复,很久才冒出来一句,“宋佳南,老实说,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在人大?”
  “你怎么猜到的?”
  “太简单了,喜欢一个人会连带喜欢上跟他有关的事情,尤其是对你们女孩子来说,这点推理能力我都没有那这么多年我就是白混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那边又说到,“原来那么费尽心机的劝你走出过去,原来都是白费功夫,罢了、罢了,我们还是朋友吧。”
  心中涌上一丝的歉意,她无奈的笑道,“恩,我们还是朋友。”想了想她又谨慎的说到,“其实,我也想过抛弃过去好好活在当下,可是就在我准备把回忆打包装到心底好好埋葬的时候,天不随人愿,或者是阴差阳错的改变了这一切。”
  “呵,缘分吧,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
  她轻轻的微笑起来,“是的,还是朋友。”
  可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变成好友,而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情谊却在一瞬间崩溃,她还清楚的记得张静康看自己冰冷的眼神,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最不应该出现的人。
  初初熟识的阶段,不过是两小无猜的一段真空岁月。那时候的小城还不能称的上是名副其实的省城,低矮的建筑群中两家是楼上下的邻居。
  她记得他家种的无花果树会爬到她家阳台前,那时候她挤在栏杆的缝隙里要了命的想抓住那颗紫红的果子,而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站在花台上抬起头冲着她喊“小心”,她终究是因为够不着而放弃,却在傍晚的时候,楼下那个漂亮的阿姨领着一个眼睛大大的男孩子上来,他手里捧着一碗熟透的无花果对她说“下次要吃就来我们家,妈妈说你伸手去抓,很危险的”,她还记得他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那时候她还比他高。
  他们一起绕过大院里密密麻麻的电线装置,爬到楼顶看城市的风景,这边,那边,开发的工地,喧嚷的人群,口袋里装着妈妈亲手做的芝麻糖,小心翼翼的分给他一半。
  再后来,再后来搬到新的家里,依然在一个小区,可是不在一栋楼里,他和她变成了同学,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已经记不得多少年了,可是有过的记忆,似乎通通和他相关。
  真的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的僵局,宋佳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点开常用的邮箱,查看完邮件,刚想把浏览器关了,忽然一个许久没有用过的邮箱跳到脑海里。
  那时候她用另外的邮箱跟苏立传歌,传图,直到后来废弃不用了都没有再去看一眼,想来也是一种消极的逃避,这个邮箱也许不存在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随手按了几个密码,都不是正确的,最后胡乱中把那些常用的数字编排起来,网页跳转的显示诡异的展现在眼前。
  她忽然就愣在那里,黑色的字体显示一个清晰的数字167,167封未读邮件,全都是来自同一个邮箱地址,分明就是段嘉辰和他的生日组成的地址。
  每一封都很短,各自不同的内容,“宋佳南,我第一天上课,听不懂老师的口音,只好向同班同学借笔记,抄着抄着我就想起你以前借给我的英语笔记,你的字很漂亮很整齐,好像用刀刻的一样工整,其实我没有告诉你,你妈妈那年高考完了整理你的复习资料好卖掉,被我偷偷的留下来一本你的英语笔记,现在就躺在我的书桌下面。”
  “今天我这里下雪了,很大,比我回忆中的都大,我记得小时候你特别喜欢下雪,跟我们堆雪人,你还喜欢老屋子上面结的冰凌,很长的,你总是让我把最长的给你玩,你每次都可怜兮兮的求我,还会允诺拿金丝猴奶糖给我,你记不记得你那时候长的已经没我高了。”
  “今天上课时候我前排那个华裔女孩问我,有没有过青梅竹马,我立刻就想到了你,脱口而出,然后我就愣在那里,我们小时候还有华尹哥哥,有康帅,有陶陶,有嘉琪,还有很多人,为什么我只想到你了。”
  “宋佳南,我现在越来越莫名其妙的就会想到你,看天听歌,走路吃饭,睡觉派对。”
  “我不是故意要写那封邮件给你的,当习惯变成一种友情,当友情变成一种亲情,却淡化了爱情,我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只是没有勇气问你,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男生是什么样的,我做不到微笑的问出这样的话,可是我都知道,他叫苏立,是八班的班长,是不是?”
  “我真的是一时间的糊涂,我当时只想远远的逃离让我害怕的地方,我怕看到你,怕看到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曾经为另外一个人驻足过,可是,我发现我真的错了,你一直是那么一个有信用的人,你说你会珍惜现世的美好,我应该全心全意的相信你,而不是不断的猜忌,不断的质疑,甚至,后来我觉得,你对我说的话,都是虚假的谎言。”
  “我不知道这些信,你能不能看到,每天写一封,可是自己邮箱里空空一片,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一种可笑的举动,我知道你其他的邮箱,我只是在赌,有一天你会不会忘记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么伤人的话,打开这个邮箱,然后看到我的后悔。”
  “等待已经很久了,不想再写下去了,晚安,宋佳南。”
  点到最后一封,她的手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按了下去,“宋佳南,我喜欢你。”
  她慢慢地趴在桌子上,冰凉的触觉瞬间掳住了整颗心脏,好容易汲取的那些温暖,那些细碎的幸福,那些心头点滴的快乐,慢慢地逝去。
  她哭不出,笑比哭还难看。
  原来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 33 章 
  可能是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面色憔悴的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还好方言晏说苏立已经走了,不然她又要自怨自艾一回了。
  她巴不得不见苏立的面,却忍不住的想他。
  下了一夜的雪,虽然第二天已经放晴,他们赶到机场的时候,航班不可避免的延误,只好滞留在候机大厅里,宋佳南闭目养神,方言晏的手机时不时响,忙活了好半天他问道,“佳南姐,你们现在还有没有同学聚会了?”
  她顺口就回答,“研究生时候那群人基本分布在各大电视台、电台、报社、杂志社,都是同行业竞争关系,所以眼不见为清,大学我在外地读的,倒是高中前几天都会聚聚。”
  “我也是,大学同学没什么特殊感情,倒是高中时候一群哥们玩的特别好。”
  她笑笑,“都是这样,高中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患难弟兄,那时候你跟谁拼去啊,全国的考生,填志愿都不打自家人的,那感情多纯粹,大学研究生时候都是自己人砍自己人。”
  方言晏把手机放在手里转,没留意“哗”的一下掉在地下,他弯腰捡起来,然后掂量了两下,漫不经心的问道,“佳南姐,我哥那时候在高中是不是很风骚啊,跟那芒果台、番茄台上的快男型男潮男似的?”
  宋佳南深深的点头,“你别说,那时候他要去参加那些活动,没准真搞一个人气大奖回来,反正那时候传言挺多的,其中有一个就是如果你是一个女生,站在校门口大喊一声苏立,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会用恶毒的眼光注视你的,差不多就是现在意义上的草根粉丝团。”
  “嘿,李宇春叫玉米,苏立叫什么?栗子,梨子,荔枝,哈哈!”宋佳南还没缓过神来,方言晏立刻转了话题,“那应该不少女生喜欢他,是不是啊?我以前怎么撬他话都掰不出来,他总是一笑泯恩仇。”
  “恩,是很多人喜欢他,但是,真正敢靠近他的人应该不多吧。”那种浑身上下散发出冷漠和疏离气质的男生,平凡的女孩子只会把他当作一副风景画来欣赏,沉醉,或者自己编造美好的虚幻,满足小小的私欲,比如她。
  轻轻的靠上椅子后背,抬起头,落地玻璃窗那里有飞机缓缓的滑向这里,也有旁边的飞机慢慢的驶向预定的跑道,这场雪,不过是冬天的一场无心的恶作剧。
  方言晏眨眨眼,侧过脸看了她一会,然后努努嘴,“谁让他那么闷骚,活该。”
  “还好了,他性子就这样。”
  “他以前就是这个德性嘛,小时候到我家,我们都在那里看电视,就他一个人默默的从我爸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中国通史,不声不响的能在那里看两个小时,尊臀都不带动一下的,你说变态不,那时候他爸妈都愁死了,怕他得什么抑郁症。”
  宋佳南微微皱起眉头,“这么严重,小时候我也没这么自闭过。”
  “以后他再看什么资治通鉴、世界通史、孔子庄子老子的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再看阿加莎,江户川乱步,我们也能泰然处之了,他好像天生不喜欢看电视看电影的,每次连春晚都不看,跟刚从山顶洞周口店出土的,其实这样很不好的。”
  自然而然的冒了一句,“为什么?”
  方言晏很漠然的看了一眼宋佳南,“靠,男生不看A,将来是他女人遭罪。”
  宋佳南顿时只能发出“呃哦噢喔”的单音节。
  航班虽然晚点,但是也逃过了不用上班的厄运,她在机场大巴终点站跟方言晏分手,附近正好是一家大型的超市,她进去买了一点面包牛奶洗衣粉之类的,刚走到收银台时候后面有一个人轻轻的试探的喊她的名字,她转过头一看,眉眼立刻舒展开来,“好巧啊,王忱,哎呀,你家小女儿啊,好可爱啊!”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脑袋,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宋佳南,然后羞怯的把脑袋扎到妈妈的怀里,宋佳南问道,“多大了,有两岁了吧?”
  “恩,两岁多一点。”幸福的妈妈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好久没见到你了。”
  宋佳南也会意的笑笑,“是啊,真的很久了,也很久没跟其他人联系了,大家都怎么样?”
  “哎,我们上次还说过年时候搞一个聚会,找你的联系方式好久都没有,结果有人说,都市晚报里不是有一个宋佳南,是不是她,于是我们正琢磨着给报社打个电话呢。”
  宋佳南忍俊不禁,“是我,当然是我,对了,过年有聚会,不过我们高中同学现在能聚到一起不,好像大家四散天涯的样子。”
  “怎么不能,你说我们班班长做事你能不放心嘛,上个校内开心的全把人找了回来,就差打电话去你们报社了,说笑了,基本能聚到四十来个吧,定这么两桌或者再多一点,宽敞也热闹,这样吧把你手机号码留给我,到时候我电话通知你,不许不去哦!”
  宋佳南连忙应许,“恩,我那时候一定去。”
  这时候小女孩扭头看了一眼宋佳南,然后低下头看了看她的购物袋,奶声奶气的说,“妈妈,要果冻,要果冻,我要果冻。”
  从袋子里取出一盒喜之郎递给小女孩,旁边的小妈妈笑道,“宋佳南,我感觉你简直跟高中时候没啥区别,小孩子吃的你还喜欢,果然没结婚的跟我们已婚的差别太大了。”
  宋佳南由衷的笑起来,“没有了,感觉,很好,有个孩子有个家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她去书城采访所谓的学术超男易中天教授,采访完了她也没什么事情,就在书城里转悠,走到传媒新闻书前,看到那本大众传播理论,手轻轻的划过书脊,笑了。
  那时候读大学时候,不知道怎么把这本教材给遗忘在自习室就再也找不到了,为了找到这本书她费了好大的劲,可是找了很多家书店都没有,就在她想去借一本复印的时候,意外的收到了这本书。那时候许颜从收发室回来,一脸的贼笑,调侃她“你是什么魔力啊,人家平白的从北京邮了这本书过来”,她惊讶的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直到看到夹在书里熟悉的字迹才敢确认,苏立在上面写道,“上次听说你把教材弄丢了却没能再买到,今天逛图书大厦时候无意中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本,但是找遍了也没有第二个相似的名字,我想应该是这个吧。”
  那本书至今被她好好的放在书架上,其他的大学课本早在毕业时候被卖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的开始觉得自己傻,忽然手机一阵声响打破了寂静,她连忙接起来,是苏立的电话,他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宋佳南,你现在在书城采访易中天?”
  “恩,是啊,方言晏告诉你的吧,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爷爷很喜欢他,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让他签名。”
  宋佳南伸头往楼下一看,果然那里排了长长的队,她笑道,“假公济私啊,没问题,别说一本,几本都没问题,不过你爷爷喜欢哪本,这里有好几本的,什么《品三国》,《大话方言》。”
  “书到不是重要的,就是签名是最重要的,这样吧,晚上你在报社吧,我去找你。”
  从书城回来,天冷的出奇,回到报社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她好奇凑上去,“发生什么事情了?”
  “哦,没什么,就是采访春晚安排。”
  她礼貌的笑笑,顺手拉开椅子准备写稿,可是怎么也定下不下心,眼光总是不经意的就看见摆在手边的签名书,她顺口问道,“方言晏呢?”
  “出去采访了,好像是去广电局。”
  宋佳南叹气,这书是没办法转交给方言晏了,越是想越写不出来稿子,干巴巴的几句话凑来凑去的,然后再删掉,磨蹭了一个下午才勉强的交稿。
  一月份的傍晚来的稍稍的迟些,可是天依然冷,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窗户上结着白霜,外面是的一片模糊而美丽的世界。
  正在怔怔的望着窗外的世界,她的手机就响了,一条信息出现在屏幕上,发件人是苏立,“我已经在你们报社的楼下了,工作结束了没,我请你吃饭。”
  宋佳南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自己喜欢的人,守在自己下班时候陪自己吃顿饭是什么样的光景,那一定是很幸福快乐的事情。
  一眼就看见站在报业大楼大厅里看墙上宣传画的男人,双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神情却是很专注,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自己去年的报道被评为最佳稿件的宣传,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呃......那个......”
  随即对上了那双探究的眼睛,其中还深藏笑意,“下班了?”
  “恩,刚交稿。”她顺手从袋子里面掏出那本书,“这是签名的,《品三国》。不知道你爷爷喜不喜欢这本,对了,我们要不要等等方言晏?”
  “等他做什么?”
  “一起吃饭啊?”宋佳南建议道,“他去广电局采访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为什么要他去。”接过她的书,漫不经心的翻了两下,然后一本正经的拒绝,“他吃食堂就好了,广电那边的鱼香茄子很好吃的,我念高中的时候起码吃了三个月。”
  宋佳南惊异的看着他,思维一下子不能反应过来,她在心底感叹,原来认识他这么久了,原来这个看似冷淡漠然的人,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闷骚。
  “好了,别发呆了,迟了就没位了。”他淡淡的笑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又转过身,“还有,别告诉方言晏,不然他一定又要嚷嚷了。”
  大厅里乳白色的光把他清俊的侧脸渲染出一层淡淡的晕,那抹微笑一直噙在嘴角不曾消失,周围的光影绰绰,黑暗和光亮交织。
  从未感觉和他离的那么近,十年的天涯不过是咫尺一秒。
  
  第 34 章
  他们去的是一家坐落偏僻看上去很平常的店,但是未走到门前都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道,并不腥腻,反倒是异常的清香扑鼻。
  原来是一家面馆,此刻人并不多,苏立进来便解释,“好巧啊,今天还没赶上高峰期,以往人太多了,排队都没那耐心。”
  很朴素的店面,可是圆桌凳子都古朴的令人欢喜,宋佳南好奇的打量餐牌,苏立笑道,“我推荐这里的招牌拉面,密制的。”
  从来没尝过,却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恩,好啊,就来你说的这个。”
  点了两份拉面,和一些开胃小菜,他们一边吃一边聊,苏立问道,“你在文娱版怎么样,方言晏说那里太无聊了,天天除了八卦就是八卦。”
  “社会版也是八卦啊,八卦人生百态,方言晏是喜欢挑战性的工作吧,我明白。”宋佳南眨眨眼,“举个生动的例子吧,我在文娱版天天都穿超过五厘米的高跟鞋,在社会版天天只穿平跟鞋,平均两个月穿坏一双。”
  他不禁低头去看她脚上的鞋子,“宋佳南,这不也是平跟鞋嘛。”
  她“呃”的当机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解释,“今天去书城的,上下两圈站个半天怕撑不住,其实我们只要不去采访那些歌星影星的,都不需要穿的太正式奢侈的。”
  “不喜欢文娱版?”
  她低下头,慢慢的拨弄碗里的嫩竹笋,毫不犹豫的摇头,“不喜欢。”
  “为什么?”
  “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跟方言晏说的一样,违背了自己做新闻的初衷,我还是比较喜欢焦点要闻民生这三个版,可是进去的人除了资历,还是需要一些背景的。”
  那边没有课回答,宋佳南小心翼翼的看过去,目光之处看到服务员端了一个盘子过来,古色古香的白瓷大碗,筷箸勺放在一边,旁边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有一个圆滚滚的茶叶蛋。
  碗里清汤细面,点缀着一小把碧绿菜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是异香扑鼻,像及了弥散在空气中的浓香味。
  她拿起筷子,挑起面条,面条细的就像银丝一样,尝到嘴里面条细滑爽口,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各种鲜美的味道在里面融为一体,美味绝伦。宋佳南咋舌,“哇,我在这里活了那么久,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简直好吃到让她想流眼泪,尤其是天天只能吃粗糙的食堂。
  对着苏立真诚的笑笑,她再也顾不上说话,吃完抬头,只感觉自己鼻尖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汗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禁的感叹,“真棒,连茶叶蛋都是用茉莉茶,太香了。”
  那边苏立听到她这句话抬起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问道,“宋佳南,后来,呵,我是指那以后,本科再到读研,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实习?”
  她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他的那个“那以后”是指他和她断了联系之后的事情,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本科时候去的是现代快报,研究生时候去过好多,交通广播电台,省电视台,日报,都市晚报,还去过一家很有名的杂志社。”
  苏立嘴角翘了翘,还未再说出什么已经被宋佳南抢白,“那你呢?”
  “毕业之后去英国读了个硕士回来,却发现没有啥用,就安安心心的本分工作。”
  宋佳南刚想问他是做什么的,但是一想到他和方言晏的背景便硬生生的打住了,可是苏立的下一个问题却让她更加的无措,他问道,“宋佳南,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心,狠狠的一沉,她直直的看向苏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问这个做什么,怔了两秒钟她才意识到那个问题,脖颈微微的僵直了一下,然后不声不响低下头去,一手支着头,一手紧握住杯沿,好半天她轻轻的笑道,“好像是高二的时候,记不太清楚了。”
  可是怎么可能记不清楚,她记得太清楚了,那个有雾的天气,男孩子的背影有些笨拙,奋力挪车的样子一下子跳转到食堂,他清瘦的样子,带着耳机兀自清冷的和她擦肩而过,好像是旧日的老电影,一幕一幕的在头脑中回放,任凭时光,也无法擦拭。
  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女孩子渐渐的失忆,那些相爱的细节终于都不能记起,时光就像橡皮擦一样慢慢的抹去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她那时候就想,若是时光是橡皮擦,那么对苏立的那些记忆,是刻在回忆的每道沟壑里,刻痕,永远不会被轻易的擦去。
  不过现在真的有说出去的勇气,而不是夺路而逃的冲动。
  她抬起头,顺手把额前的刘海抚到耳后,静静的听苏立对她的审判,可是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的让服务员过来买单。
  刚站起来准备整理衣服的时候,苏立抬起头看她,狭长的眼睛里似乎写着复杂的情绪,但是又转瞬即逝,他淡淡的说道,“宋佳南,我高一时候在数学老师办公室就认识你了,你拿着试卷问题目,一道题目讲了三遍你才明白,说实话,我真的没见过数学学那么艰难的女生,不过也许我是在强化班的缘故吧。”说道这里他却笑起来,澄澈的笑意从那双漆如点墨的眼底渗出来,“那次考试我是故意给你看的,你看到了吧。”
  “所以你欠我一次。”
  宋佳南立刻就怔在那里,很本能的脱口而出,“都那么远了,那还算啊?”
  他的脸微微的仰起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宋佳南,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乖乖的学生呢,没想到真的偷看我的试卷?”
  “我没偷看,我一抬头就正好看到了,你试卷全部摊在桌子上,然后边角都垂下来,想不看到都难。”宋佳南使劲的争辩。
  “所以,你欠我一次啊。”苏立笑道,“你总归是看了。”
  宋佳南顿时哑口无言。
  苏立的车停在附近的大楼的停车场里,宋佳南便站在附近商场的门口等他,快到了新年,商家纷纷的打折,人来人往的热闹的很。
  天真的越来越冷,不停的跺脚,她的目光不安分的看着周围,在熙熙攘攘的商场里,她注意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站在离她不远的化妆品专柜,再探点身子进去看得更加清楚,原来是段嘉辰和他的妈妈。
  这个城市真的很小,同样的人短短时间遇到了好几次,她默默的把目光收回来,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打算,她告诉自己,既然段嘉辰那么不想见自己,何必自作多情呢。
  习惯性的抿了抿嘴,转过了脸,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看白色的水汽在空气中四散,变成晶莹的水珠沫飘荡在寒气中,直到旁边的车缓缓的停在面前,“久等了,上车吧。”
  她拉了车门坐进去,苏立却没有立刻出发,看了窗外约十秒钟然后才把车窗关上,“快过年了嘛,今年天很冷啊,气象局预报这几天就会有大雪。”
  宋佳南很意外,“不是一般只有过年时候在会下雪,太早了吧。”
  “不知道,我只是感觉,今年隐隐约约的让人感到一些不安。”
  她把视线收回来,系上安全带,背靠上软软的暖垫,笑道,“唉,别担心,顺其自然吧。”
  一路上他们之间没有对话,他只是静静的开车,宋佳南一直向窗外看,地面上泛着金光,地上的白线飞速的向后倒退,伴着夜景和沿路的树,浑然一色。
  到了小区,宋佳南刚解下安全带,苏立忽然开口,“宋佳南,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她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答,“恩,问吧。”
  “你们现在高中或者大学同学还会经常有联系吗?”
  “没有,只是非常偶然的会来一次同学聚会,很多人都没了联系,连以前很要好的同学,朋友,因为不在一个地方而慢慢的疏远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了。”
  就如大学时候每天粘咋一起的许颜,高中时候无话不说的张静康,还有段嘉辰,都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了,果然是别时容易见时难。
  “这是正常的现象,我也是,现在估计都没几个同学可以记得我了。”
  宋佳南鄙视的翻翻白眼,“算了吧,上次在人大还有你的学妹一眼就认出你了呢。”
  “无所谓了。”他笑笑,“反正有些人记得我就好了。”
  轻轻舒了一口气,暗影中,他的眼神和微笑都极为柔和,褪去了原本那种清冷淡漠气息,整个人逆着光笼上了一层温柔煦暖的晕色,模糊而不真切。
  好像被什么蛊惑似的,她看着他那么柔和的眉眼,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我记得”,说完后连自己都吓傻了,连忙慌乱的解释,“我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淡淡的笑起来,眼睛里漾起的笑意,宁静而悠远,映在她的眼中,笼罩在心里。
  
  第 35 章
  今天下了本市今年的第一场雪,细细的,给人感觉很温柔。在办公室里看着白色的雪花落下,像飘飞的柳絮,弥弥漫漫,风在萧瑟地吹着,让人感到真正的冬天来临。
  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趴在窗户上看雪景,女孩子纷纷拿出手机来拍照,更厉害的是方言晏跟大城版的摄影记者借了专业的相机,一个人冲到楼下拍的不亦乐乎,继而有更多的人跑出去,在雪地的欢呼,连一向严肃的主任都“呵呵”的笑,只有隔着几间房的焦点民生版时不时传来咒骂声,“下这么大雪,让跑去气象局采访,有病啊,本来就应该下了,气象局那群东西转转绕绕的也就什么气流什么空气的。”
  宋佳南翻了翻桌子上的台历,顺手用红笔在上面圈了一个圈,然后皱起眉头觉得那里不对劲,“今年下雪怎么这么早啊,以往都是年前一两天。”
  “今年估计就没个好兆头,我妈说今年的喜气都被奥运给占了,连我表姐结婚的事都往后拖了一年,两个人就领了证,办酒可能要到明年元旦。”
  另一个同事怪叫了一声,“不会吧,婚都不能结啊,那我老婆岂不是要变成未婚妈妈?”
  办公室诡异的沉默了一下,哄堂声四起,“不厚道,搞大肚子还不负责任。”
  男同事“嘿嘿”的摸了摸脑袋,“那我跟老婆明天去领证,散喜糖,大家赏个脸啊!”
  “别买什么大白兔,金丝猴的,我小时候吃的牙还蛀着呢!”
  有女孩子笑起来,“要德芙的,吉百利,或者费加罗的。”
  “德芙不行。”男同事一本正经的说,“我老婆暗示我结婚,变相的跟我求婚的时候就送我德芙的,德芙,得夫嘛。”
  办公室立刻又是一阵笑声,还有隔壁不时窜来的道喜声,伴着喜悦和欢乐,给原本因为高压工作带来的压抑沉闷平添了一丝喜气。
  宋佳南忽然想起一个传说,如果在立冬染上红色的指甲,而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红色还没有退去,那就会迎来一个美丽的恋爱。
  化妆包里躺着一瓶精致的指甲油,是某次化妆品发布会的抽奖赠品,在灯光下闪着淡淡粉色的光泽,一时好奇拧开盖子试着在指甲上涂了涂,淡粉色涂上去看不出太明显的颜色,可是指尖粉嫩嫩的,细沙一样闪着点点光泽。
  不知道指尖的颜色何时会退去,如果在除夕来临之前还未消失,那么她今年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甜蜜的爱情。
  正对着未干的指尖吹气,手机忽然响起来,接起来就听到宋妈妈的声音,“南南啊,晚上回来吃饭吧,你爸爸恰好开会回来,说是想你了,回来吃顿饭啊。”
  宋佳南想都没想就“哦”了一声,“要不要我带点什么菜回去?”
  “你下班时候往承德路那家玉玺堂弯一下,我中午在那里定了一只烤鸭,188的那种,还有鲜蔬三珍包,原来打算去取的,现在下雪了出去怪麻烦的,记得,一定要去啊。”
  一丝疑惑涌上心头,“哎,不是回家吃顿饭嘛,用的着这样嘛。”话还没说完,宋妈妈那边就匆匆忙忙的挂了电话,留下一头雾水的她。
  她走的早,方言晏还在那里整理稿件,看到她咧嘴一笑,然后头探到窗外看看,“哎呀,佳南姐,出去让保安叫辆出租车给你吧,这么大的雪走到地铁站都困难。”
  “那你呢,晚上怎么回去?”
  方言晏撇撇嘴,“没事,我打电话让我姐过来接我,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宋佳南奇怪,忍不住问道,“苏立呢?”
  “哦,他出差去了,昨天到湖南长沙,过几天还要去深圳。”方言晏回答的漫不经心的,手下按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佳南姐,快回去吧,不然天黑了路更难走了。”
  宋佳南伸出手指着屏幕,“这句话跟下一句换个位置,看上去怪怪的,好了,我走了,你别太晚回去,晚上路上小心。”
  方言晏侧过脸,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随即舒展开笑颜,“佳南姐啊,指甲油不错嘛,粉红色的,恋爱的颜色啊,哈哈。”
  她脸上一热,连忙缩回手,狠狠的往他头上一拍,“快写稿,我走了。”
  冒着大雪打车去取了食物,然后再辗转回到家,出租车进不了小区的门,只好冒着雪跑回去,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刚进自家楼道,就看到黑暗的楼道上泻下来的白色的灯光,然后就是脚步声和兴奋的说话声音,那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不是她妈的声音还是谁的,“哎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快快进来,外面下雪那么大。”
  敢情是请人吃饭啊,宋佳南翻翻白眼,一脚刚踏上台阶,一声更高的音调传到耳朵里,“哎呀,这是段嘉辰啊,几年没见,真是变化太多了,越变越帅。”
  硬生生的把脚给缩回来,浑身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听到了宋妈妈的抱怨“宋佳南这个丫头,怎么还不回来,你们先进来啊,我给她打给电话”,然后就是一声关门声。
  楼道的风不断的窜进来,还夹着雪花,打在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宋佳南呆呆的站了一会,果然没一会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松了松僵硬的手指,自己硬扯出一个笑容,又暗地里骂自己又假又作。
  只有十几级的台阶走的无比的费力,然后按下门铃,乳白色的光芒从一点缝隙中透出来,然后慢慢的拉长,眼前站着那个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男人,一声不吭,平静的看着她,她亦抬起头看他,那么熟悉的脸庞,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化,和苏立的清俊不同,段嘉辰却是那种阳光般的英气,可是此刻他的冷淡像他身上衬衫和领带的色彩,安静疏离,黑白分明。
  她只好微微的眯起眼睛,努力的忽视他的淡漠,轻轻的喘气,装作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回来了,外面的雪好大啊,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有水珠从额发滑落到眼睛里,眼前立刻模糊一片,酸酸涨涨的,连光线都变得跳跃。
  段嘉辰往后退了几步,让她进了屋,什么话都没说,宋佳南勉强的扯扯嘴角,然后对着沙发上坐着的段妈妈,爸爸笑道,“叔叔、阿姨好。”
  背后有他的目光投来,只觉得如针扎一般。
  她不想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跑到厨房里面不肯出去,顺便帮宋妈妈打打下手,宋妈妈本来就话多,现在更是止不住,“段嘉辰可比小时候帅多了,男孩子真的长大了,变得不一样了,留学回来那气度就是不一样。”
  宋佳南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头脑中不断的闪过那种冷冰冰的脸,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实在不想继续这样无聊的话题,“妈,少说点这种话,换个话题。”
  宋妈妈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南南,你们小时候可亲了,天天粘在一起,我跟段嘉辰妈妈还开玩笑的说要给你们定娃娃亲。”
  她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妈,都多少年的事情了,还提出来,段嘉辰现在都有女朋友了。”
  “哦?我上次问他妈还说他没有呢,才几天啊,你就胡扯吧。”宋妈妈狐疑的盯了她几秒钟,“洗几个青椒给我,做一个炒三鲜。”
  她从地上捡起四个青椒,丢到盆子里,放好水,捏住一个青椒头按下去,把籽掏出来,那股浓烈的辣味立刻窜出来,她马上就很没志气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眼泪也被辣的呛出来,鼻子痒痒的,只好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气,宋妈妈看到她这副惨兮兮的样也没辙了,“去去去,别帮倒忙了,出去歇回去,让你做一件真不容易。”
  “要不是这个辣椒太......”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打开门就直冲洗手间。
  用了温水敷鼻子还是没啥效果,只好灰头土脸的用面巾纸捂着出去,段嘉辰站在沙发后面漫不经心的看电视,看到她出来了走过去问,“可不可以用下你房间电脑?”
  可怜兮兮的移开一点手,“可以,那个没密码的,直接开机就可以了。”
  “宋佳南,你怎么了?”低下头看她,段嘉辰问道,“是不是发烧了?”
  嗓子里又是火烧似的,鼻子麻麻的,她走到自己房间里,又是一阵狂咳,脸涨得通红,说话都喘气,“辣椒,被辣到了。”
  “宋佳南,我每次见到你都会出点状况。”他皱起眉头,然后看到床头柜上有一瓶风油精,拿了过来,“闻几下,会好很多的。”
  果然用风油精舒缓了许多,她抬起头,不顾泪眼汪汪的,只一味的反驳,“段嘉辰,你也好不了哪里去,你上次喝醉了倒在餐厅洗手间地上,跟一个醉鬼有什么两样。”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眼前的男人低下头,轻轻的了一口气,她看到他尖尖的下巴和脸颊的弧线,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有变化,心底微微的一动,忍不住问出,“为什么回来却不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最后那三个字好像是挤出来似的,连自己都觉得艰难,“不想见我。”
  他的嘴张了又合起来,眼睛里的暖意慢慢的变凉,一抹讥诮的笑容出现在唇角,“宋佳南,我不是不想见你,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第 36 章
  她仰起头大口的呼吸,动作有些夸张,好像一只溺了水刚爬上岸狼狈的松鼠,她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轻松,或者更加滑稽一点,“不是现在就很好嘛,谈什么面对不面对的。”
  听到这句话,一瞬间他眼神一变,转过头走到电脑旁边熟稔的拉出椅子,坐在上面,顺手拿过桌子上散落的杂志翻了翻,“我查一个邮件。”
  宋佳南看着他的背影发呆,鼻子和嗓子还是火辣辣的,她的心里也是火辣辣的不安。
  段嘉辰此时背对着她,本应看不到宋佳南,可是窗户的玻璃翻着光,很清晰的印出她勾着眼睛发呆的样子,这样的相处方式好像以前的样子。好久以前,他们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她家就有了电脑,那时候他总是会跑过来拿着各种盗版碟打游戏。
  她那时候对电脑一点概念都没有,从不跟他抢电脑,她总是喜欢趴在床上看书,听电脑桌那边一阵阵清脆的点击鼠标的声音,他每次玩游戏时候要把思维分两半,一边玩还一边跟她说话,她看书看久了要喝水,就指使他去倒水,他也只好乖乖的把游戏暂停。
  有一次她嚷要喝水,他正好打到BOSS死活就不肯动,半天才磨蹭来一杯水,气的她喊“你太过分了,小心我向你妈告状,你记住这电脑是我的,我是地主,你是佃农!”
  他只好无奈的解释道,“宋佳南,我刚才在打BOSS,暂停不了,被打死了又要重来。”
  她很求知的问,“什么是BOSS?”
  “就是异常、超级凶猛的怪兽,所有小怪兽的老大。”
  宋佳南很认真的想了一会,“那你就是奥特曼咯?”
  很不厚道的笑出来,然后摆出一个十字架的招式,“我是爱和正义的化身,维护世界和平的火箭队,怪兽哪里逃!”
  她瞪大眼睛,“段嘉辰,你居然骂我是怪兽!”
  “哪有,你分明就是大BOSS!”身上不偏不倚的被枕头砸了一下,他得意的不行,看宋佳南气呼呼的继续看书去了,心里觉得暖暖的。
  他却压了一句话默默的在心底,宋佳南啊,宋佳南,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BOSS,可我不是奥特曼也不是葫芦娃,我只是你手下一只小怪兽,打不赢你,只好陪着你。
  宋妈妈在外面喊,“两个小孩,出来吃饭了。”宋佳南一个激灵,竟然没把持住“啊”的小小的低呼了一声,段嘉辰站起来看她,“怎么了?”口气还是淡淡。
  她连忙摇摇头,“我发呆的,被吓到了,快去吃饭吧。”
  他“哦”了一声,走出房间,宋佳南整了整衣服,她越发的觉得自己伤感起来,刚才宋妈妈喊的那一句,好像听了很久很熟悉了,小时候她和段嘉辰妈妈整日的喊,两个小孩怎么怎么样的,好像在她们眼里,他们就不曾长大过。
  不曾长大,也就如孩童时代一般嬉笑玩闹,青梅竹马,言笑晏晏。可是谁会想到,他们现在连共同的话题都没有了,生分的像是陌生人。
  这顿饭吃的是人尽皆欢,宋爸爸甚至拿出了家里多年珍藏的茅台,两个中年男人喝的不亦乐乎,宋妈妈也跟段妈妈相谈甚欢,只有宋佳南和段嘉辰时不时的应了两句,互相也不搭话,就默默的对付桌上的饭菜。
  她想说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咬着筷子默默的看眼前这些精致的小菜,一双筷子伸过来,夹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吃这个的?”
  宋佳南趁机开口,“段嘉辰,你回国之后找了工作了没?”
  “恩,建筑设计院。”
  “多好啊,你是我们班第一名考去的,我那时候就想你以后做建筑师盖房子就不要钱了,羡慕的要命,现在想想还真是幼稚。”她顿了顿又说到,“你现在都是海归,唉。”
  段嘉辰没有接话,筷子轻轻的敲了敲碗沿,“宋佳南,你以前吃饭时候不是不说话的?”
  她觉得挫败,小声的嘀咕,“人都是会变的吗。”
  “哦。”手执筷子轻轻的颤动了一下,“吃饭吧。”
  晚饭吃的很慢,吃完后,大人们说是要到隔壁楼的王叔叔家打牌玩麻将,段嘉辰在她房间上网,宋佳南只好一个人默默的收拾碗筷。
  “哗哗”的水流声把身后的脚步声掩盖住了,此时她正苦恼刘海总是从耳根滑下来,可是两只手都是油腻腻的,只好努力的用胳膊去蹭,一只手伸过来,“要不要夹子?”
  她连忙点点头,“帮我把这该死的头发夹上去。”
  他依言,然后站在一边问,“要不要帮忙?”
  “帮我把碗筷放到消毒柜里,桌上的保鲜膜拿来,对了,这些菜我帮你装保险盒里,我妈做了两份,回去让阿姨热一下就可以了。”
  “我来吧,给我一双筷子。”他接过去把菜拨到保鲜盒里,然后盖好盖子,然后再端过来另一盘用保鲜膜包上,宋佳南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涌上莫名的酸涩,“段嘉辰,你在美国过的好不好?”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反正都过去了。”
  宋佳南咬了咬嘴唇,“那你现在过的好不好,回家会不会不习惯,上次你们去吃饭,我看到张静康了,她好像很在乎你,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没有,你想多了。”他头也不抬,只顾手下忙着。
  屋外的风猛烈的敲打窗户,雪花飞溅到玻璃上,与黑夜分开,黑白疏离,屋里的暖气却让宋佳南没来由的觉得冷,眼前这个男人有意识的疏离让她没来由的觉得难受,她走到桌子旁边,身体微微的前倾探着头小声的嘀咕,“段嘉辰,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想多了。”
  她忍不住质问,“那你说话干嘛敷衍我?干嘛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瓷碗和瓷砖轻轻的相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他终于停下手中的活,眼睛直直的看进宋佳南的眼里,眼眸中冰凉的可怕,“宋佳南,你要我说什么?要我怎么跟你说话?”
  她愣了一下,又听段嘉辰他冷冷的说道,“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你让我用什么身份跟你说话,用什么语气,恭喜你的,还是酸酸的口气?”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他的头偏了偏,长时间的低头让他脖颈有些不适,“苏立,高中八班的班长。”顿了顿又补充到,“我上次看到,商场门前,你坐他车。”
  她忽然不知道怎么辩驳,“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朋友。”
  “朋友?”段嘉辰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然后无奈的勾起唇角,“宋佳南,我不知道说你什么了,这么多年你还是终于把他寻回来了。”
  “这么多年,你哪一天忘记过他。”他边笑边说,可是眼眸里的寒意凝固起来,“我不知道我们谁是傻瓜,或者两个都是,我现在在想,如果那时候你真的跟我在一起了,有一天苏立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立刻把我甩了?是不是很可笑?”
  “怎么可能。”她想都不想就回答,随即垂下眼帘,“你们不一样。”
  “因为他是你故事里的主角,而我这一辈子就只能是宋佳南你的青梅竹马,是不是这样的不一样。”他长长的叹气,脸上的笑意渐深,“难道不是这样。”
  他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反应,宋佳南只觉得浑身寒战的厉害,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恳求道,“段嘉辰,你别这样说,我们不能好好的说话嘛,非得这样?”
  她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觉得气压压在心口上,连声音都变得艰涩,“我们做朋友不好吗?”
  “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那样?以前是什么样?”
  以前那样没有顾虑一点都不淑女的大声笑叫,没有形象的在小食摊上大肆饕餮,问了几遍数学题仍然不会觉得丢脸,生气的时候冲着他狠狠的吼上几句,难过的时候拽着他的衣角胡搅蛮缠的要他唱歌,可是为什么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他的手指轻轻的按在保险盒上面,保险盒的盖子翘起一个角,然后又合上,又翘起来,反反复复了好几回,段嘉辰说道,“宋佳南,你可真自私的可以。”
  她惊异的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很多,可是那双眼眸里更多了几许淡然,“做你最好的男性朋友,听你每天跟我说苏立今天和你怎么怎么了,说你怎么喜欢他;你伤心难过的时候,第一时间出来安慰你;是不是将来你结婚时候,也要笑着对你说声恭喜;对你一切的好,只因为我是你朋友,所以你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可是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是因为我喜欢你,宋佳南。”
  “所以我才能站在你身边,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做一个创可贴,可是,你幸福你快乐的时候,你的伤痛不在的时候,我就得从伤口上滑落。”
  “你说你自不自私?”
  他一边无所谓的说着,一边把保鲜盒装到塑料袋里,仿佛在说着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情,自己只是置身事外的看客,他抬起头轻轻的笑道,“你说,我们怎么做朋友?”
  宋佳南站在对面,看着这样笑着的段嘉辰,突然心里一片麻麻的刺痛感,他顺手拎起袋子,“我走了,保险盒改天我还回来。”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她一把攥住他的袖口,声音出奇的坚定,“别走。”
  好像一放手,那些曾经的过往都会被时光带走,那些曾经的欢笑甜蜜都通通的只是一场梦,她已经失去了很多曾经朋友,不想再让他永远的漠视她,连给她微笑都吝啬。
  而他只是轻轻的扳开她的手,一字一顿的说的明白,“宋佳南,你曾经不愿意眼见苏立和其他女生在一起,你选择了逃避,而我现在,也不愿意见到你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不管是我自私,还是你自私,我们都回不去了。”
  她手指慢慢的松开,无力的垂下,碰到了冰凉的碗沿,段嘉辰低下头从她身边走过,然后就是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屋里空荡一片。
  那个瓷碗在桌子上转悠了两下,“哐当”一下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她麻木的蹲下去,想把碎片捡起来,不小心划到了食指,一滴暗红的血刹那就落在白色的碎片上。
  她把手举起来,灯光下,指甲上那片可爱的粉红在灯光下散发细碎的光泽,可是再仔细一看,无缘故的指甲的边缘缺了一小块,突兀的难看。
  “宋佳南,你真的,很自私。”她慢慢的站起来,对着玻璃窗上的那个人,苦笑道。
  
  第 37 章
  默默的把桌子擦了,把地扫了,然后把装垃圾的塑料袋打了个死结,放在厨房的门角,然后轻轻的把厨房的灯关了,就在灯光暗下一瞬间,她看了一眼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复杂而又寂寥。
  看了一会电视,然后就听到楼道上的脚步声,开门声响起,接着宋妈妈和宋爸爸走进来,宋妈妈笑容明晃晃的,“南南啊,小段走了啊。”
  她没精打采的“恩”了一声,“我晚上睡这里,先去洗澡了。”
  “呦,怎么没精神啊,是不是两个小孩子又闹别扭了,真是,都这么大人了,人家段嘉辰才回来,我们以为你跟他有多少话要说呢。”
  再没有精力和心情解释,她选择暂时性的逃避这个话题,准备到房间里拿换洗的衣服。
  宋妈妈锲而不舍的追上来,“刚才我还跟段嘉辰妈妈说,你们两个小孩如果对彼此有意思就好了,我们两家反正都知根知底的。”
  “我要洗澡。”她没来由的觉得心烦意乱,随意的把拖鞋踢到老远,一把拧开热水龙头,蒸气一下子升腾起来,哗哗的水声,水珠四溅,她只觉得眼前恍惚。
  宋妈妈的声音还在耳边,“南南,其实这么长时间也没催你去相亲也没催你谈恋爱,我们其实也觉得段嘉辰不错,这下他回来了,你们要是有那个感觉也可以......”
  她猛的转身,口气有点烦躁,“妈,我跟他只是朋友,别管这么多了,好不好。”
  也许,连朋友都做不了。
  难得听到宋佳南这么强硬的口气,宋妈妈也一愣,宋佳南说完就后悔了,可是也不想再说什么,低低的说了句,“我洗澡了”,就把宋妈妈连磨带推请出了浴室,隔着厚厚的门板就听见宋妈妈在那里跟宋爸爸抱怨,“这孩子,越大越不省心。”
  她努力的把身子往水里沉,紧紧的闭上眼睛,长长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缠绕在手臂上,几根头发一扯头皮就疼,温热的水包围着自己,好像一条鱼,什么都不要想。
  如果当时真的和段嘉辰在一起了,不知道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但是若是再见到苏立,又会是如何?
  她觉得她是一个坚定的人,起码在感情里绝不会朝三暮四,但是转念一想,“我觉得”这个想法总是自己一厢情愿,真的到了那种绝境,也许就不是“觉得”那么简单了。
  第二天醒来,屋外还在飘雪,只是很小了,拉开窗帘一看满屋都是光亮,墙壁被地上的白雪衬托的一片明晃晃的刺眼,寒风吹来,树上积累的雪悉数的落下,纷纷扬扬。
  地上的雪积的很厚,小区里的保安拿着铲子铲雪给户主的车开道,因为报社离的实在很远,她只好提前了半个小时,结果路上堵车,到了报社一看大半人都没来,刚放心大胆的走到座位上,主任就过来敲敲她的桌子,“老总喊你去他办公室。”
  宋佳南浑身一哆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窜到了头顶。
  她心惊胆颤的爬了两层楼,秘书给她开了门,发现除了老总还有焦点版的主任,眼熟的很,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原来大学的外聘教授,连忙问好了,老总笑眯眯的问她,“宋佳南,工作了这三个月感觉娱乐版怎么样啊?”
  她连忙回答,“还不错。”
  “哦,是这样的,刚改版完,就不好进行大的人事变动,我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去焦点民生时事三版,最近走了几个资深的老记者,我们准备提拔后劲啊。”
  宋佳南背后一僵,呼吸都谨慎了起来,就听到旁边的主任问,“是不是党员?”
  “恩。”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她站的有些僵硬,目光看向主任,他也看她,忽然拍了一下手,“哦,你是王教授的学生,我看这么眼熟呢。”
  她莞尔一笑,“是啊,主任记性真好,那时候您还给我们讲过马克思主义新闻观。”
  老总抚掌大笑,“原来师出同门啊,那更好了,宋佳南啊,换个部门要好好干啊。”
  没有人会在半年内连跳三个部门吧,而且是一个比一个好的,她默默的在办公桌上收拾东西,心里总是惴惴的不安,上一次从社会版调到文娱版是爸爸无意中跟老总提起的,而这次毫无预兆的从文娱版去了焦点版,便显的诡异。
  黯淡的阳光懒懒散散的在桌子上圈出一道道的光晕,然后被一个巨大的黑影遮住了,她抬头一看,懒懒的问,“方言晏,你头发上的水,不要滴在我的本子上。”
  “嘿嘿,刚才跟大城的老吴跑了一趟市中心,回来时候咱院门口的书枝仿佛欢迎我的凯旋归来,哗啦一下就折断了,雪全堆积到我的天灵盖上了,于是就雪融化变成春天了。”
  宋佳南心情低落,没好气的回答,“凯旋,就是归来的意思。”
  “嘿,我知道啊。”方言晏整个人挂在格子间上晃荡,“要去焦点了啊,搞点热烈的气氛欢送一下吗,不要这么没有幽默感啊。”
  她一下子抓住话柄,“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焦点了啊?”
  方言晏漫不经心的回答,“刚去主任那边听他打电话说的,干嘛,大清早的别紧张兮兮的,唉,你要走了,我也要走了,好没意思啊。”
  旁边有同事从电脑前移开了视线,“怎么,方言晏你也要去焦点了?”
  “我实习快结束了,马上要准备考研了,就这个星期六日。”方言晏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然后把宋佳南的盒子接过来,“我帮你搬过去啊,不用劳务费的。”
  三版一个办公室,看上去却是装备最精良的一件,里面的记者编辑都是资历很老的,平时这个时候都应该开例会,只是今天不少人都出去采访了,剩下来的人不多。
  宋佳南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还没坐下来就听见隔壁的格子间记者边看电脑边大声的说,“网上有报道说湖南那边大雪,广东居然也有雪。”
  “打电话给新闻办,让那边透点风,对了,打电话让小王去气象局,再去一趟。”
  宋佳南听的仔细,连忙低声问方言晏,“苏立不是去长沙了,有消息没?”
  “恩,好像被困在京珠高速了。”方言晏眨眨眼,“天寒地冻的,车子也走不了,反正就是很郁闷的等啊等啊,我看看好像差不多有五个小时了。”
  那边格子间又是很大的声音传出来,“京珠高速韶关段全面冰封,网上发布消息了。”
  “安徽境内大雪,天长段拥堵,高速路段全面限速,春运受阻。”
  方言晏听的咋舌,“乖乖,这下完了,我亲爱的表哥别回不来才糟糕呢。”然后他的手机也响了,那边张老师在催他,“你小子,说是去擦个脑袋一去不回了,省台综艺还有采访。”他连忙笑笑,“佳南姐,我走了啊。”
  她连忙笑道,“恩,我也要忙了。”
  立刻打开电脑,接上网线,那边刚一启动就点浏览器,直奔主题,果然新闻办、央视新闻网最新发布的新闻确有大雪封路的消息。
  一页页的点开来看,都觉得看的有些麻木了,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到方言晏的话,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狂跳,浑身觉得冷的发抖,站起来倒了一杯热水握在手间,还是冷。
  那边主任喊她名字,指着旁边一个中年男子说,“宋佳南,跟老莫去出一次现场。”她立刻放下水杯,拎了包穿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莫老师,您好。”
  宋佳南长的就乖巧,特投别人的眼缘,老莫原来是时事的资深记者,一步一步都是靠自己本事爬上来的,特瞧不起走后门关系的小记者,他约莫估计到宋佳南是靠关系进来的,但是这么被她一喊,心里也觉得受用,便笑眯眯的点个头走了出去。
  她连忙跟上去,刚出报业大楼,脸颊上落下一两片雪花,厚厚的积雪从门口一直蜿蜒到马路上,她忽然想到苏立,便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个什么东西非常的不安,当即也不顾什么女孩子的矜持,拿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就拨过去了。
  长长的歌曲,等的她都有些不耐烦了,刚想按了重新打过去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他那边很安静,他说话声音也很平稳,“怎么了,宋佳南?”
  她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挤了半天,“你还好吧,那边大雪你没事吧。”
  很诡异的沉默了一下,一声轻笑声传来,“我很好啊,没事的,我早已经到广州了,不过估计要是迟走一两天这下就要被困在京珠高速了。”
  那边有一声关门声,“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被风吹的,她听的模模糊糊,连忙问道,“苏立,你说什么的?”
  “我说,要是再迟一两天就要被困在高速做冰雕了,立体的。”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语调不由的也高了好几度,“什么立体的,是人体的,那啥雅典奥运会那人体雕塑多美,北京奥运会直接就把你抬去了多好。”
  “嘿,这个倒是有点创意啊。”他那边轻轻的笑,然后宋佳南听到有一个女声在不远处喊“苏总,开会要继续吗”,她才明白,连忙说到,“你开会呢,我不打扰了。”
  他轻轻的“恩”了一声,继而又问,“我在广州,你要不要带什么手信?”
  “手信?不用了吧。”
  “双皮奶,十月初五的蛋卷,素肉凤凰卷?”
  原来他还记得以前她写信时候跟他提起的点心,真是把自己当作好吃懒做的馋鬼,微微的有些讪讪,“随便了,我要出现场了,你去开会吧。”
  莫老师走在前面,脚步很快,她跟上都有些吃力,一边手里拿电话一边看四周的车辆,还要留心脚下的雪和冰,手指按上关闭键刚想把电话掐掉,那边低沉的声音传来,“宋佳南,出去采访多穿点,别感冒了。”
  好似细软的沙子摩擦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可是那口气却像双皮奶,甜腻爽滑,她脑袋一时当机,没留神手指一用劲,“啪”的就把电话给按掉了。
  那边老莫侧过脸,“小姑娘,给男朋友打电话呢?”
  宋佳南连忙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摇摇头,“不是,不是,一个朋友。”
  同去的一个实习生“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打了车去了市中心主干道上,刚下车就看见省台那边正在录现场,她站在天桥下看车辆来来往往,旁边的交警说道,“早上时候堵的不行了,过八点才疏通,天还在下雪,晚上气温还要降,现在我们就担心道路结冰,全市大大小小主干道百余条,已经出动全部的警力维持交通。”
  路边有环卫工人在铲雪,店铺里的店家也出来清扫门前的积雪,大道上的汽车尾气喷薄出难闻的气体,骑自行车的人从面前经过,车轮摇摇晃晃的,只有小孩子高兴的跑来跑去。
  “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回去发全版焦点。”
  出租车走了大半个城市,差不多要到近郊的时候,有一片空旷的建筑工地,老莫喊,“就在这里停下来,进去看看。”
  宋佳南认得这是会展中心,但是没亲眼见过,看过大大小小的报道,说是这是政府今年的重点工程,而且要赶在奥运会之前完工,心下就有了数,估计这报道也要占一小块的版面,于是振了振精神跟着老莫上去了。
  近郊的风大的出奇,耳边尽是尖锐的呼啸声音,宋佳南一走近工地头发就乱的不成章法,脸上第一次感到被钝刀摩擦一样的艰涩,鼻子已经不能正常的呼吸,只好扬起头大口大口的喘气,而那些高架上的工人,还是正常的工作。
  她立刻就觉得自己娇气,脚下不由的快了几步,“莫老师,发小版?”
  老莫点点头,旁边有工地的负责人过来,只穿一件单薄的外套,“呦,莫老师啊,好啊。”
  宋佳南才想起原来这个报道是他负责的,心下就没什么奇怪的,那边负责人说到,“您来的正好,上次几个问题还没能答复你,今个巧了,我们建筑师就在。”
  然后冲着里面喊了一声“段工头”,看大家一脸惊疑的表情,连忙解释,“开玩笑喊习惯了,建筑设计院的段嘉辰,小段,我们都叫他工头。”
  话音未落,那边一个戴安全帽,手执图纸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过来,宋佳南一愣,向他看去,好似段嘉辰也有些意外,淡淡的看她一眼,跟老莫他们打招呼。
  宋佳南心里有些不自在,但是想到这是公务出行,不便带私人感情,于是调整了下情绪,可是情绪还未调整好,鼻子一酸,一个小小喷嚏就出来了。
  她想,她最近很擅长在段嘉辰面前打喷嚏。
  只是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建筑工地的保安室,出来时候手里多了一件大衣,然后递给宋佳南,轻描淡写的说,“这里风大,马上爬上去更冷,穿上吧。”
  全部人都有些莫名,段嘉辰礼貌的笑笑,跟大家解释,“我们认识,朋友。”
  “朋友”两个字听在她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宋佳南向他看去,眼神复杂,他只是转过身来淡淡的说,“各位可以上来看看,不过要戴好安全帽,这里风大。”
  灰蒙蒙的一片天,还有小雪花飘散,他的背影在风中,单薄瘦削。
  忽然,宋佳南有种感觉,心,有些酸,也有些疼。
  眼睛,也很疼,很酸。
  
  第 38 章
  站在建筑工地的高台上,向远方看去,整个城市一片银白,让人觉得百般寂寥而又鲜亮无比。寒风凛冽,吹在脸上感觉就像是飞沙走石的拍打,无形但结结实实的痛从面颊上一阵一阵袭到心上。
  那边段嘉辰蹲在地上跟老莫说一些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手里的图纸哗哗作响,好像是关于地下停车场的建造问题,那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运动服一件薄毛衣,脸上被风吹的已经一片苍白,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宋佳南很是担心他会不会感冒。
  过来一会,她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久未逢面的席洛屿,“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吧,好久没见你了。”
  宋佳南想想,自己好像还欠他一顿饭呢,捡日不如撞日,当即就回复,“晚上有时间不,我请你吃饭,我还欠你一顿番茄火锅呢。”
  很快接受到了信息,“好,要我去报社接你?”
  “六点约在中信广场那,到时候电话我。”
  那边交谈也结束了,老莫喊她回报社,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段嘉辰,他也向她看来,目光相接倒是宋佳南先弱了下来,她把衣服脱下来递给他,“你多穿点,我回去了。”
  他轻轻的点点头,那边有人喊他过去看现场,便转身就走了,宋佳南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转身走了,两个人就这么背弛而过。
  回到报社,一半的人在准备两会的稿件,一半的都在忙大雪报道,她许久没有写这类稿件,手生了很多,又寻思是第一次在焦点发稿,自然谨慎了很多。
  下班时间却很自由,她觉得自己是第一天上班不需要装腔作势的加班,等到正常的下班时间就走了,一路上打车去中信广场,由于路上依然不那么顺畅,宋佳南一边看一路上的交通状况,一边跟司机搭话,“师傅,今天生意好做吧?”
  司机“嘿嘿”一笑,“生意是好啊,可是路上太难走了啊。”
  “不是都清扫积雪了吗?”
  司机摇摇头,“市区里面还算好,要是到郊区就不行了,那路难走的不行,还有你不知道啊,现在春运高峰期啊,那些高速路上都走不了了,让人怎么回家啊。”
  她转念想想也是,心里存了个发稿的念头,又跟司机扯了点别的,不知道是车里的空调打的不够高,还是天实在是太冷了,她不住的觉得发寒,寒气袅袅侵袭,而两颊却是滚烫。
  席洛屿果然又比她早到,好久没见他,好像都有些生疏,不过看上去他倒是神清气爽的样子,一定是做办公室吹空调滋润出来的。
  她冲着他甜甜的笑,“走吧,今天我请你。”
  火锅馆里热气腾腾,古色古香的设计,低矮的小方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打开一看居然是大白兔奶糖,栏杆上系着红领巾,来往的服务生穿着他们高中时候那套中山装校服,唯独没有了校牌。
  席洛屿惊诧不已,“这么特色的火锅店我怎么不知道?”
  宋佳南笑着解释到,“之前这家开在光大路的一个巷子里,后来才有了这家分店。”有服务生递上锅底单,她想都不想就递了回去,“番茄锅底。”
  小服务生立刻笑开眼,“小姐常客啊。”
  “只怕比你呆这家店时间都长,你现在穿的衣服还是我们学校的,改天让你们店主设计一个店徽别上。”宋佳南喝了一口茶,“那时候还是我高中,经常跟朋友去吃火锅,一围就是一大桌,店面也没现在讲究,装潢差了几个档次。”
  划好了涮菜的单子,席洛屿更好奇了,“高中时候你就结党营私了啊,太嚣张了,我们都是到大学才开始勾肩搭背的。”
  “我高中时候都是很好的朋友嘛,跟他们出去,爸爸妈妈都是知道的。”
  席洛屿饶有兴致的问,“哦?那现在还有联系吗?”
  穿着小西装的服务生走过来点火,铮亮的铜锅,揭开盖子热气和酸酸的气味一起涌上来,本是热气腾腾的地方,可是她总是觉得有穿堂风,冷的瑟瑟。
  闹哄哄的店堂里烟雾腾腾,熬的通红的番茄锅底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宋佳南拿起筷子,眼睛定定的望着席洛屿,“你说男女之间有真正的友谊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勺了碗番茄锅底递给宋佳南,“遇到感情上的麻烦事了?”
  她也一点不避讳,“恩,是啊,需要高人指点迷津。”
  “难说吧,平时太亲近的男女如果一方有企图,那就不是友谊,若是平时疏远点的那种患难朋友倒是会有真正的友谊。”
  番茄到嘴里酸酸的,还有点涩,好像不太引起自己的食欲,她犹豫了一下问,“那,如果以前很亲近的男女呢?我是说,如果男生喜欢女生,但是女生喜欢别人,男生不愿再亲近,可那个女生又不希望他们做不了朋友,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
  “现在这个感情世界里,没有人心甘情愿垫底或收拾烂摊子,人人都是自私的,你以为那些只在电视电影里配角无私无悔付出能在现实中看到吗?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不如抽身离开更加的绝然,这点我倒是挺理解的。”
  她无奈的翻个白眼,“你也挺实用主义的嘛。”
  “宋佳南,我确实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郑重的放下筷子,认真的说道,“好比我在你这里碰了钉子难道就要我锲而不舍的追求到底?人,不是金不是石,不是靠毅力和感情就可以穿石的,感情,不是靠感动就可以维持的。一个字,缘。”
  “你有你的执着,可以,你执着去,我有我的想法,得不到不如潇洒离开。”
  她轻轻的咬住筷子,想了一会,“如果我坚持要跟他做朋友,是不是很自私?”
  “自私?未必,换句话说,你自私,他也自私,可是对你们两来说,还有比这个更好的结局?你继续折磨他,他继续受煎熬,我看最后两败俱伤不如老死不相往来。”
  果然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宋佳南想,比如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而席洛屿就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不过若自己不是理想,十年等待谈何容易?
  她问道,“那怎么办?”
  席洛屿吃的倒是津津有味的,她瞪了他半晌才慢悠悠的说道,“顺其自然。”
  “怎么顺法?”
  “你就是在这里干纠结也没办法,生活会给你解决的方法的,按兵不动就行了。”
  宋佳南不满的抱怨,“你说的都是废话,一点实质性的突破都没有。”
  他眼珠狡黠的一转,“废话就废话,吃饭,到时候你再看我说的是不是废话。”
  平时足让她大肆饕餮的番茄火锅今天却诡异的让她觉得食之无味,连美味的小肥羊都觉得莫名的腥腻,一点食欲都没有,等吃完刚结完帐,电话就响起来,上面通知立马就下达,“本版开会,半小时之内回报社。”
  焦点三版记者都是随叫随到,这是不成为的规定,宋佳南仰天长叹,就差没有泪流满面,席洛屿有些好奇,“怎么娱乐版也这么忙起来了?”
  她拎起包,顺手把马尾绑紧一点,“换版了,去了焦点。”
  “那不是很好吗?”席洛屿拿出车钥匙,“我送你回去好了。”
  一路上路更加的难走,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又开始下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的迎向车窗玻璃,雨刮器吱吱的不停在眼前摆动,好像是跳动指针,让人看得心烦意乱。
  到了主干道不出意外的又堵车了,好像是前面一辆轻卡打滑,横在道路中央,周围一片鸣笛声,宋佳南等的实在不耐烦了,“赶不上了,我跑过去算了。”
  还未等席洛屿回答,她拉开车门,从车辆拥堵的缝隙中穿了过去,她脚步很快,没一会身影就消失在茫茫的飞雪中,剩下席洛屿只好关上车窗笑着摇摇头。
  这样一个认真善良的女孩子,倒是与自己无缘,可惜的很。
  但他也不是那种痴心绝对的人,做不了情侣,便做普通的朋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薄情功利,结果一路自己被自己的想法搞的哭笑不得。
  可是现在还会有谁心甘情愿垫底或收拾烂摊子,人人都是自私的。
  她到了报社,浑身上下都是堆积的雪,拍掉之后空调暖暖的风一吹,雪全都化成了水,把放在桌子上的报纸铅字都糊成了一片。
  有记者让她坐到空调底下,温热的风吹来并不觉得暖和,反而更冷了,不是那种凉意倒是没来由的发颤的厉害,刚吃完饭,不知道是路上晕车还是受凉了就觉得一阵恶心。
  紧急会议,是关于焦点时事民生暂时改版为“大雪”特刊一事,讨论起来不亦乐乎,宋佳南悄悄问老莫,“莫老师,如果在灾情后面加一个温情,就是专门报道一些大雪里的好人好事,或者是政府社区的便民举措,是不是效果更好?”
  老莫眯起眼睛,立刻抚掌,“不错,这个想法不错,对了,晚上跟我出现场,估计半夜才能回来,要不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顺口一问,“去哪里?”
  “京沪高速路段跟采访车去,记得多穿点啊,晚上可没早上那个小帅哥给你送衣服。”
  宋佳南只好讪讪的笑笑,没说话。
  晚上九点从报社出发,一路往大桥,还未看得到标志性的红旗,车速明显的慢了下来,老莫拉开车门,“下去看看情况,等下我们就到桥尾会合。”
  宋佳南也跟着跳了下去,她没跟着老莫,自己径自跑到路边的护栏外,弯下腰就是一阵猛烈的呕吐,那种强烈的酸腥味卡在嗓子眼,吐完了又是一阵咳嗽,眼泪鼻涕齐流,缓了缓神才掏出面巾纸擦擦嘴,然后就着凉水漱了口。
  应该只是晕车,她这样安慰自己,即使有什么病,以后再说。
  这下才觉得舒服了好多,那边老莫正在跟摄影记者说些什么,她缓了缓气跑了过去,“莫老师,我上大桥的值班室问问情况,顺便看看。”
  大桥上都是拥堵的车辆,因为夜晚气温骤降,刚融化的积雪都结成了冰,从江面上吹来肆虐的寒风,天旋地转的呜呜鸣叫的好像在嘲笑人类的渺小。
  交警站在大桥上指挥交通,一些人在铲雪,忽然有人喊道,“车走不了了,陷雪堆里了,来帮忙啊”,两个交警跑过去,也有几辆卡车司机跳下来,振臂一挥,“兄弟们,出来帮忙!”
  桥上不耐烦的鸣笛声终于平息下去,那辆车从雪堆里被众人推出来,重新上了路,所有车辆又开始有条不紊的缓缓前行。
  心底许久不曾触动的温情此刻却被这样的情景感动的一塌糊涂,她冲着赶过来的老莫笑笑,“莫老师,我觉得跑这个新闻,真值。”
  半夜回来时候整个人已经虚脱的不行了,打了个车就往急诊跑,医生说这是急性胃炎发作,给她掉了两瓶盐水,打了止吐针。
  在医院睡了大半夜,然后又是摸黑回家,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时候人都那么脆弱,当她按下房间灯的按钮时,一室微黄缓缓的笼罩在周身,竟然难过的想哭。
  可是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情绪。
  不奢望有出去时候有人帮忙买单的虚荣,不奢求谁每小时一个电话的甜蜜,更不用做着天长地久白头到老的梦,只不过希望生病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就足矣。
  她没请假,一连打了四天的吊针,医生看到她每次都嘱咐“要注意休息”,她也只是笑笑,忙的时候还是照旧,就怕自己一停下来心绪都被病痛占据。
  星期五陪方言晏去看考场,雪停了两天,久违的阳光也露出了一点眉眼,可是积雪还未消融,从报社走到学校并不远,从一条小巷子穿过去就可以。
  民居的房檐上的积雪一点一点的滴落,一阵微风过去,细碎的水珠沫儿飘跃起来,在淡淡的晕黄阳光中折射出华光,墙角有星点的淡绿色,忽然间阳光兀自的变的耀眼起来,金色的光晕暖暖的笼在手心眉间。
  积郁了很长时间的病气和心头的郁积一下子被这些温暖的阳光抚平了,心情无限的好。
  轻车熟路的把方言晏带到教学楼前,然后指着一间教室,“这就是你的考试教室,现在都封楼了,上不去了,不然可以帮你看看座位的。”
  方言晏一脸的阴郁,“我想到考试就害怕,抖的不行了,尤其是英语那个阅读理解,我阅读了但是我理解不了,看了答案更是理解不了了,怎么办?”
  宋佳南宽慰他,“我那时候也理解不了,基本排除两个,剩下两个就选那个最不靠谱的。”
  方言晏一脸怀疑,还没开口手机就响起来了,她一听是苏立的声音,心头微微一紧,说不上的复杂情绪慢慢的占据了心。
  她抬起头看天空,雪后的天空清亮的有些刺眼,一瞬间,好像什么都变成虚妄,连那些曾经的执着和爱恋,都在碧空中变的那么卑微。
  方言晏说了一会话,转过身来,“先去附近的K家坐坐,饿死了,我下午还没吃东西呢。”
  宋佳南点头,“恩,我去买杯咖啡提神,晚上还要加班。”
  K家人不多,她买了咖啡想跟方言晏告别,倒是方言晏点了大堆的东西往她面前一推,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份都市晚报,捏了一根薯条就往嘴里送,吃了几根看到宋佳南无动于衷的样子,很奇怪的问,“佳南姐,傻坐这里干嘛,吃啊,报纸分你一半。”
  她没办法只好接过报纸,看了两眼,“啊,快过年钻石居然打折了,乖乖,不晓得拿报社的记者证去可不可以打折呢。”
  方言晏也把头凑过来,看了两眼,“这个不好看,好俗的设计啊。”
  这时候有风吹过来,把一大叠报纸哗啦就吹到空中了,方言晏用油腻腻的爪子去抓,宋佳南看得开心,正咬着半块蛋挞,身后有人拉椅子坐下来,“拿份报纸来看看。”
  她有些意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放下手里的蛋挞,擦了擦手,随便递给他一张报纸,“你回来了?”
  平淡的问句,也就是平常的对话,可是语调中的冷漠的让苏立微微一愣,宋佳南转过头继续看报纸,似乎还未觉察到异常,“去了几天回来挺快的。”
  那口气好像是跟他赌气似的,苏立有些意外的向她看去,几天没见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下巴变的削尖,眼睛周围有淡淡的黑眼圈,原来那双透亮的眸子变的暗沉,怎么也看不到从前的俏丽和飞扬,他试探的问,“宋佳南,你是不是瘦了?”
  方言晏站起来走去洗手间,宋佳南头一偏,眼睛还留在报纸上不肯移动,还未反应过来便随口一问,“什么?”
  他觉得她的态度古怪的慌,但是又不敢多问,只好怔怔的看着她。
  伸出手去摸索放在盘子里的吸管,还未触碰到,膀臂就被紧紧的圈住,宋佳南吓了一跳,立刻往旁边看去,“干嘛啊?”
  她的左手上赫然的一大片瘀青,还有顺着血管的三个针眼。
  答案昭然若揭。
  心狠很的被撞了一下,他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哦,没事,吃坏肚子了。”宋佳南轻描淡写的说,“加上吹了点风。”
  “是不是晚上跑现场的,这几天大雪,你究竟有没有多穿点衣服。”他声音急得有些不像平常那般淡漠,“生病了还不请假休息,天天都要发稿?”
  宋佳南被他拽的有些尴尬,轻轻的晃了晃胳膊,示意他放下,对上那双凌厉的眼神又觉得心虚的,只好叹气,“啊,那是工作吗。”
  很长时间,连她都觉得周围的气流缓缓的凝固在耳畔,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然后手臂被他轻轻的放下,苏立静静的看着她,眸子里眼神复杂,好半晌缓缓开口,“宋佳南,对不起,其实我不应该让你去焦点的。”
  脑中那些诡异的过往终于连贯了起来,宋佳南惊异的看着他,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在空气中激起涟漪般的光圈,连他那双寡淡冷漠的眸子都微微的有些闪亮的光晕,和第一眼见到的他,判若两人。
  “想为一个人多做些事情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可是似乎,我做错了。”
  
  第 39 章
  “想为一个人多做些事情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可是似乎,我做错了。”
  午后的阳光突然变的好强烈,转瞬又黯淡下来,苏立的脸上光影不明,可是那双眸子里透露些许的温柔,好像是深潭中暗藏的水草顺着水痕轻轻的摇曳,连带着那丝丝缕缕的涟漪,全数的倒映在她的眼睛里。
  神志有两三秒钟的恍惚,她还未来得及理解那句话的意思,手机在桌子上轻轻的振动,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宋佳南扭过头去接电话,“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不好意思,主任催了,先走了。”她连苏立都不敢看,却觉察出脸颊有些诡异发烫。
  午后的K家人不多,多半是逛街逛累了进来闲聊的小女生,三三两两的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捧着咖啡无聊的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
  宋佳南站起来刚拎起包,不远处两个小女生说话声不巧传了过来,说的是粤语,也许是估计这里的人听不懂声音有些肆无忌惮的大,她有意识的看了那边一眼,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孩说到,“快睇,果边的靓仔,系我钟意的style。”
  顺着她们目光看来,除了苏立再不会有其他人,倒是他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报纸,声音又恢复到平常的清冷,“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只有五分钟的路,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说是这么说,脚下慢慢的挪动,另外一个女生看了一会说到,“我都好钟意啊,好有型,咁样,如果你可以拿到佢的电话号码,我就请你吃沿福堂秘制的生滚鲍鱼粥。”
  乖乖,生滚鲍鱼粥,那可是排队都等不到的美味,苏立这个身价还真的挺高的,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倒是苏立看着他她嘴角翘了翘,“路上小心点,晚上不要加班太迟。”
  那种脸颊上微微发烫的感觉又来了,宋佳南头一低连忙推门出去,刚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那两个打赌的女生直勾勾看着苏立,而他却若无其事的走去柜台买东西。
  来不及想太多,可是那句话不断的在脑海在浮现,只好伸出手拍了拍脸,神志算是回来了,可是心倒是更慌了,脸也更烫了。
  打包一杯热红茶,然后招呼方言晏收拾东西准备走,他看到刚才说话的其中一个女孩子向他走来,还未等女生开口,苏立缓缓开口,“抱歉,我不会把电话号码给你们的,怕是你们吃不到沿福堂秘制的生滚鲍鱼粥了,不好意思。”
  那个女孩子僵住了,一瞬间表情万变,尴尬的只有“对不起”然后急急匆匆的跑回位置上狠狠的瞪了同伴一眼,倒是方言晏也很惊讶,偷笑完了就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广东话?”
  “能听懂一点,不会说。”
  方言晏觉得蹊跷,他一直跟苏立亲近,可是从来未曾真正的了解过这个表哥,只是隐隐的觉得苏立对宋佳南肯定不一般,两个人肯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
  从未生活在广州还能听懂粤语,更加的奇怪。
  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跟上苏立的脚步,“哥,我一直觉得奇怪,佳南姐被调到焦点,是不是你找人说的。”
  “恩,是我找他们报社的老总说的。”
  “为什么?”
  开车门再关上,系上安全带,可是久久的没有启动,方言晏笑道,“说吧,说吧,你要是真的喜欢她想追她,我是不会阻拦的。”
  “你心里明白干嘛说出来。”冷冷的看了方言晏一眼,“吵死了。”
  果然是千年大闷骚一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方言晏仰头长叹,一口气还未吐出,宝马猛的向前一冲,方言晏整个人狠狠的扎进软垫里,他一下子被口水给呛到,“你谋杀啊。”
  “心情不好。”
  方言晏气的头顶冒烟,“有种就告白去,别咿咿呀呀的闷在肚子里,烦死了,怎么了,你平时带着的冷漠的面具终于给现实击碎了,不爽了是啊。”
  “你少说两句吧。”他的声音终于变成了一贯的冷淡,“不用你操心。”
  方言晏翻翻白眼,肚子里的话溜到嘴边又滑了下去,他侧过来去看苏立,越看心里越得意,原来一贯待人冷漠无情的家伙,也会有脾气的,闭起眼睛静静的享受美好的心情,同时也开始琢磨怎么做红娘一职。
  宋佳南回到报社,报社那边都忙疯掉了,自己也不敢怠慢,连忙开了电脑就赶稿子,写了两句话就卡的厉害,脑子总是浮现出那句话。
  什么叫想为一个人多做点事情,她真的混乱了,这是一句太模棱两可的话。
  也许是简简单单的作为一个朋友的心情,也可能是种歉疚的心情,宋佳南清楚的知道,这么多年的相知他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只是他现在,究竟用哪种心情对待自己。
  雪后的城市处处透出些许欢愉,窗户上的流水早已经干透了,只留下纵横的水渍,她的心情就像这些水渍,密密的交织在一起,烦乱又纠结。
  赶了稿子一直忙到八点才回家,因为这几天生病,医生嘱咐只能吃粥养胃,索性跑路远一点让妈妈天天做粥给她吃。
  回到家,宋妈妈和宋爸爸正在看电视,她就进了厨房准备把冰箱里昨天剩下的白粥热了热吃掉,却很意外的在桌子上面看到一个保险盒,宋妈妈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南南,冰箱里昨天的粥我给扔了,感觉不太好了,桌子上是小段给送来的皮蛋瘦肉粥,你热热吃了。”
  伸向盖子的手缩了回来,“为什么是他送来的?”
  宋妈妈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来还保鲜盒的时候估计是看到你丢在客厅桌子上的药水了吧,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跟他说你急性胃炎,那时候我正好在热饭,顺口说了一句白粥馊掉了要重做,他就跟我说他家正在做,就拿了一碗过来。”
  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她轻轻的把保鲜盒捧起来,上面还有阵阵余温,就像那天他给她披上的大衣,好像很久以前她生病时候他偷偷的送药给她,暖暖的都是温情。
  可是,他凭什么一边指责自己自私,一边又不断的关心自己,这算什么,这不是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他到底是什么想的。
  忿忿的把保鲜盒丢到微波炉里,阵阵香气传来,宋佳南很没骨气的想,算了,食物浪费多不好啊,还是把粥吃了再跟他说清楚吧。
  吃完饭洗了澡,准备早点睡觉,忽然想起明天开例会时候要做汇报需要列一个提纲,想顺手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便签条,摸索了一下却摸到一个凉凉的金属质感的锁。
  她拉开抽屉一看,惊讶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很久以前她以为搬家时候丢失的日记本,完完整整的躺在抽屉里,而那柄小锁是开着的。
  一张小纸条夹在最首页,“宋佳南,我不是有意的发现你的秘密,在美国的时候,我就不停的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好奇的去偷看你的日记本我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我曾经不住的想,也许那就是命吧,上天安排我们错身而过,也许就真的错过了。
  你喜欢苏立,没有任何错,没有苏立,也许你也会喜欢上其他的男生,这个人也可能是我,时间和耐心可以改变一切,只是我太怯弱,太不自信,轻易的松开你的手,到我后悔的时候,真的已经晚了,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你当时一定很恨我吧。
  我晚上躺在床上就在想,我现在对你是什么心情,是愧疚,还是后悔,还是其他什么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我希望你会很快乐,就可以了。不管那份快乐,是谁给的。”
  隔壁电视嘈杂的声音传来,可是周围的空间异常的沉静,轻轻的抚过那本日记本,封面的颜色褪去了不少,里面的纸也微微的泛黄,那里记录着所有年少的记忆。
  没有勇气去翻开看看,只是默默的把锁重新锁上,放在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那些美好的,忧伤的往事,就让他们死在心底,永不再提起命运错身的玩笑。
  忽然手机响起来,一条信息跳了出来,陌生的号码,“我是段嘉辰,你现在在家吗,能不能出来一下,我就在你家楼底下。”
  宋佳南愣了两秒钟,抓起钥匙和衣服就冲出门,留下宋妈妈和宋爸爸目瞪口呆的,“这孩子谈恋爱了吗?大半夜跑出去。”
  “不知道,反正我可不会没事找事干的给她相亲,自个问题自个解决。”
  宋爸爸也点点头,“那是,我看我们学校就没一个配的上我家姑娘的。”
  “我们局里也是。”
  两位家长心照不宣的点点头,继续看电视去了。
  宋佳南一路跑下楼梯,果然段嘉辰站在楼梯道里等她,一脸的笑意,“慢点,莫不是收到我信息立马就跑下来了吧。”
  她傻傻的笑,“找我有什么事情?”
  “随便走走吧。”
  夜晚的小区家家都亮着灯火,时不时会有电视的声音传来,小区的花园里雪融的最慢,一堆一堆的遮盖住了一地的枯草和尘埃,树枝在寒风中轻轻的摇曳。
  “宋佳南,你还记得我家以前的无花果树在哪里?”
  她抬起头看着花园里弯弯曲曲的走廊,“好像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那时候被砍了吧。”
  “是啊,你还哭了一场。”
  “那是哭没有无花果吃了好不好。”宋佳南不好意思,“可是真的很可惜啊,那时候长的好高,夏天时候叶子都能遮住我家的阳台。”
  段嘉辰轻轻的笑道,“可是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很早我就知道,可是一直不能理解,现在才明白,就像砍掉的无花果树,再种下一棵亦不是原来的那个。”
  她安静的看着他,黑夜之中,他的额发被轻轻的掠起,他的眼睛就像一幽潭水,藏着深深的喜怒哀乐。很多年前,这个男孩子曾经安慰在无花果树下抽泣的自己,“宋佳南,我们可以再种一棵,等它长大之后又可以结果了”,而他已经长的那么大了。
  他们中间的那段青涩纯真的岁月,已经被世俗和距离磨的只剩下模糊的痕迹,她对他的隐瞒,他对她的不信任,生生的割裂了他们所有的牵绊。
  对一个人只有一次真心的付出,不管时间长短,仅仅一次,无论被背弃还是被放弃,过去的一切重新拾起再开始,似乎真的不可能了。
  她不要他这样,她亦承担不起他的反悔。
  指甲在手指上慢慢的摩挲,在寂静的黑夜里,有种惊心动魄的绝然,她仰起头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里,“段嘉辰,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只是一厢情愿的不肯承认而已。”
  “我知道,宋佳南,你说的我都明白,甚至我明白的比你都多。”
  路边有私家车开过,明晃晃的车灯,慢慢的压过来,地下两个人的影子一下子被拉的好长,影子和影子重叠,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
  好像是被灯光惊扰,花园雪松上的一堆雪重重的坠落在地上,然后一切重新回归黑暗。
  “其实,宋佳南你不用觉得困扰,你并没有任何的错,而我也明白我们之间不会再回去了,其实昨晚我想了很久很久,慢慢的做了一个决定。”
  “恩?”
  静谧无声的夜里,他的声音在呼吸出的白汽中模糊一片,说不出的坚决,“宋佳南,我想,在你嫁人之前,我会一直单身的。”
  “为什么?”
  他狡黠的一笑,“喜欢一个人太辛苦了,刚从一个火坑爬出来,立刻跳下另一个,你不觉得有些残忍,所以暂时没必要了。”
  而在宋佳南的家里,被她遗弃在床上的手机一遍一遍的响着,宋妈妈眯着惺忪的眼睛愤恨的冲到她的房间里,捡起手机啪的一下就关掉了。
  “真是吵死了,忙了一整天都不让人睡一个安稳觉,老宋,你把家里电话线也给拔了,我都快被吵死了,心烦意乱的难过死了。”
  那边方言晏趴在软软的沙发上,“嘿嘿”的冲着苏立笑个不停,而苏立紧缩眉头。
  慢慢的,那股不确定毫无把握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一如许多年前一样。
  那时候他跟她说,我想见你。
  她说好。
  可是茫茫人海,却再也没有了消息。
  
  第 40 章
  宋佳南跟段嘉辰聊到很晚才回来,到家时候发现爸爸妈妈都睡觉了,蹑手蹑脚的洗完澡躺在床上,关了灯睡意就袭来,直到第二天才被闹钟闹醒。
  走的时候强迫症样的照例检查记者证出入证工作证和手机,翻了半天包找不到手机,“妈,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啊。”
  宋妈妈走过来一掀被子,“冒冒失失的,整天丢三落四。”
  “哦,原来跟我同窗共眠了啊。”宋佳南连忙把手机丢到包里,“我走了,晚上迟点回来,我跟段嘉辰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就不用给我留晚饭了。”
  宋妈妈叮嘱,“你少吃点油腻的啊,小心再发烧。”
  她笑的一脸灿烂,心情很好的样子,“知道了,知道。”
  今天的阳光终于变的有些耀眼,雪后的天空第一次变的空明透亮,蓝幽幽的没有一丝的云彩,她抬起头,亦如很多从家门走出去的人一样,在雪灾之后感到身心舒畅。
  报社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倒是每个人脸上多了几分喜气,她刚进办公室,隔壁时政的中年老帅哥站在格子间里做投篮的姿势,还喜滋滋的问,“怎么样,我的姿势周正吧?”
  另外一个老帅哥咳嗽了两声,“我说哥们,你还能跳的起来嘛?”
  “大城版的那群小伙子可厉害了,出去都是两双腿,不带轮子的。”焦点的一个女记者捂着嘴笑,“你们就等着被打的落花流水吧。”
  宋佳南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搞篮球赛啊?”
  “是啊,报社搞新春篮球友谊赛,哈哈,怎么样小宋你会打球嘛,咱这里人数不够实在不行只好拉女的上场了。”
  她连忙摇头,“我不行的,连球我估计都摸不到。”
  那边有女记者不满的喊起来,“为啥我们版就是女人当男人使啊,太不公平了。”
  “哈哈,这篮球赛肯定是要打的。”主任站出来打圆场,“不过,上头体恤我们这里啊,这个老弱病残的,不对,是资源有限,只要是女同志的啊,如果有老公或者男朋友之类的都可以拿来充公一下,不过只准带一位啊,别给我看到一个男的说是你老公,另一个是你男朋友的啊,那可是犯规的。”
  立刻办公室就炸开锅了,一个女记者笑道,“我老公就一水桶,估计让他去相扑还差不多,打篮球不知道他是打篮球还是篮球打他。”
  “我男朋友倒是可以带来充数一下,不过大学毕业几年谁还会打啊。”
  宋佳南回到位置上坐下来,打开电脑,旁边同事问她,“我昨天发信息给你的,你怎么没回我,还是没收到?”
  “恩?等等,我看看。”她把手机拿出来一看,恍然大悟,“原来自动关机了,我说怎么昨晚这么安静的,发信息给我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上次说的那个好吃的番茄火锅店在哪里的,明天我一个朋友过来,想请他到那里吃饭的。”
  她按下手机的开机键,看画面在上面出现,没一会几条信息在上面出现,除去同事给她发的信息剩下的还有一些其他的消息,手刚碰到删除的键,屏幕就亮了起来,她有些意外,这么早苏立给她打什么电话,忐忑中接起电话,“我在上班。”
  “没事就好了。”那边好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就是好久的沉默。
  心猛然跳了两下,还有点滴的小欣喜,她解释道,“对不起,我昨天回来时候没注意手机,结果刚才才知道手机压根没开,找我有事吗?”
  那边轻轻的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昨晚想找你有事的,那么今晚有时间出来吗?”
  宋佳南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晚上我们高中同学聚会,可能没时间吧。”
  “那没关系,那改天吧。”
  轻轻的放下手机,苏立习惯性的双手交叉起来看向窗外的天空,每次看到这样的蓝天心情总是会很好,那股纯蓝总是会激起心底那段柔柔的温情。
  记忆中有高一时候的春季运动会上,他坐在人声鼎沸的操场的看台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在闭起眼睛享受阴凉的时候,耳边忽然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他扯了耳机,然后就有一个温和的女孩子的声音传来,“不哭,不哭,姐姐带你去校医室。”
  他睁开眼睛,看台下的水泥地上,不知道是哪家老师家的孩子冲到操场上结果被跑来的人给撞倒了,小脸搭在一个女孩子的肩膀上涕泗纵横,那个女生抱着小孩子背对他走出操场,看不清楚脸庞,只是声音很柔和让人莫名的觉得温暖安定。
  那时候他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耳机里是那首可爱的歌,Say Hello,“If I see her standing there alone,At the train station three stops from her home,I have half a mind to say what I'm thinking anyway......”
  那天的天,就像今天的天一样纯净,蓝的透亮的没有一丝杂质,湛蓝中带着绵软的白色,和大片绿色的草坪相溶,温柔的让整个人可以放心的沉寂下去。
  只是后来他没有告诉她,他第一次遇见她究竟是什么光景,那个场景在很多年后被他突然的回忆起,就像一张珍藏老照片,拂去岁月积压的灰尘,依然是那么的动人。
  而他自己只有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才会变的坚定。
  一如既往的忙乱了一天,晚上打车去预订好的饭店,宋佳南已经迟到了,刚到大堂就看见段嘉辰站在那里,“等你老半天了,才来啊,我带你上去。”
  二楼包间的门微微的掩着,宋佳南拉住段嘉辰,“我有点怕啊。”
  “你怕什么,都是同班同学啊,就算你现在不熟了,几场麻将几场牌下来都熟了。”
  不是不熟,是那种相隔遥远的距离,很多年不再联系见面尴尬的胆怯,还有更多的是不自觉的疏远和岁月在每个人留下的印记。
  高中是一个很快乐单纯,而又遥远的字眼。
  鼓起勇气推开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有男生眼尖一眼就认出她来“宋佳南”,她亦笑笑,模糊之中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很多人,变了很多,仿佛又没变一样。
  忽然宋佳南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独独她把脸别过去一边不看自己,和别人寒暄了几句,她走到那个人面前,轻轻的拍她的肩膀,“张静康,好久不见了。”
  一顿饭基本都是喝酒,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是驰骋在酒席上的好手了,段嘉辰喝的不多,都是点到为止,宋佳南在旁边笑吟吟的应付两句来人就顾着吃菜。
  等喝的差不多吃的差不多,场面已经有些混乱了,她看见张静康走过来,凑过来低声跟她说,“可以出去一下吗,我有话对你说。”
  冬夜的晚上饭店的天台风很大,可以听的某处残破的广告纸在风中哗哗撞击的声音,这个城市灯红酒绿的有些醉人。
  “宋佳南,我只是想对你道歉,上次的事情,很抱歉。”
  她笑笑,真诚的说道,“没什么,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其实大家都没有错,只是时间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而已。”
  张静康叹了一口气,“你和段嘉辰到底怎么了?”
  “我和他是朋友,只是朋友。”宋佳南若有所思的笑笑,“我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茫然的把目光投向远方,“那时候你们那么好,我们都以为......”
  宋佳南也走过去,轻轻说到,“以前你就喜欢开我们俩的玩笑,可是现在想想那时候你一定也是很喜欢他的吧,那些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是很难受吧。”
  “恩,是的,我以前羡慕你,甚至嫉妒你,跟你玩的好、接近你有一半也不过是因为喜欢段嘉辰,每天看到他和你说说笑笑,又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开你们玩笑的感觉很难受。”
  “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吧,喜欢一个人,不去告白,每天拿他跟别的女生开玩笑,让他难堪,真是无聊而幼稚的举动。”
  宋佳南小心翼翼的问,“那你现在还喜欢他不?”
  “不了,走不进他的心,不如放弃好了,我和他认识十年,若是有缘早就在一起了。”
  又是一个十年,宋佳南无奈的笑起来,想起自己的十年,不由觉得缘分玄妙,从前的老人讲的传说,命中注定的恋人,在轮回里面缠绵,神在他们的指间缠了红线。
  那么谁是她们指间红线另一边的那个人。
  一场同学聚会大家喝的都有些多了,都兴致高涨的说是要去以前的母校看看,想起很久没有回学校看看了,宋佳南顿时来了兴趣。
  学校保安居然破例放了这批人进去缅怀自己的母校,宋佳南沿着操场的大草坪慢慢的走,段嘉辰跟在后面,“我真的是很久没有来学校了,可是很有感觉。”
  “我们在这里待了六年,最美好的六年,人生能有多少个这样的六年。”
  雪后的操场有些泥泞,脚踩在草坪上绵软的,可是很快的裤脚上就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渍,宋佳南索性就沿着跑道跑起来,跑累了便跳到操场的看台上,大口的喘气,“可惜不是夏天,不然就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了。”
  “宋佳南。”段嘉辰忽然喊她的名字,微带笑意口气温柔,“说说苏立的事情好吗?”
  她惊异的看着他,“说什么?”
  “你想到什么说什么,边走边说。”
  “他是那种,有很多想法藏在心底的人,不太说话很安静,可是说出来的话都很精辟,也许这样的人很闷吧,但是真正了解之后觉得很不一样的感觉。”
  “我总是觉得他很孤单,一直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没有欢乐,从前我只是其实很单纯的希望他会很快乐,而自己做一个隐形的朋友就足够了。”
  “有时候我会想,谁会坚持到十年,我自己也不相信,是的,其实我没有坚持十年,我只是在这个十年中恰好没有遇到比他更加让我难忘的人而已。”
  冬夜的天空,忽然绽放出五彩的烟火,红色橘色黄色的光华相互碰撞,在苍穹擦起美丽的火花,撒满了整个天极,然后落雨一般转瞬即逝,青烟还未消散,蓝色绿色紫色的焰火又相继在空中绽放,映亮了黑暗,而这样萧索的冬夜,忽然变得温柔而喜庆。
  宋佳南站在篮球场上惊喜的看着天空中美丽短暂的繁花,等这一场完美的表演平静的结束,笑道,“其实生活就是这样,跟真正喜欢一个人一样,平淡而漫长。”
  而他站在篮球架下静静的看着她的笑靥,然后跳起来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宋佳南,告诉你,其实苏立的篮球打的很好,你没去看过吧,那时候我们班跟他们班打,就败在他手里了,哈哈,谁让你总是闷在图书馆学数学呢,可惜了。”
  脑中忽然闪过一件事,“段嘉辰,我们报社有篮球赛啊,你帮我去吧。”
  “为什么是我?”
  她无奈,“我只认识你会打篮球啊,唉,你就帮我充一个场面就好了。”
  “你为什么不去拜托苏立?”淡淡的口气,却是带着一丝笑意,他微微的眯起眼睛,笑容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释然,“宋佳南,有时候,想要的东西争取过,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半晌的沉默,他低下头,随意的踢了脚边的小石子,操场边缘昏暗光芒,他的表情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虽然,说这个话的时候不算是真心,可是我希望你能够争取。”
  忽然一阵猛烈的风吹来,卷起她的长发飘散在空中,地面上的某些细小的沙土迎风扬起,迷乱了她的视线,段嘉辰的话却清清楚楚的传来,“宋佳南,你高三去了文科班,有段时间我都没看到苏立,后来大概一个月后我在篮球场上遇见他,他只是坐在那里看。”
  “你知道他是左撇子吧,可是后来,他打球全部换成了右手,那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至今没有人知道。”
  
  第 41 章
  喝了一点酒,可是并不觉得难受,只是神经突然从寒冷的冰封期被激活后,整个人变得亢奋不已,宋佳南一路唱歌唱回家,走到小区门口保安大叔正在看电视,听见她的声音都探了头出来,继而又缩回去,就听里面有人问道,“咋了?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人小姑娘喝多了,唱的高兴呢。”
  她眉眼一弯,笑得盈盈生动,“大叔,新年好啊,给你拜个早年啊。”话音刚落,旁边的段嘉辰皱着眉头瞪了他她一眼,然后向保安大叔打哈哈,“大叔不好意思啊,她喝多了。”
  保安大叔大笑,“没事,小伙子你可要扶好你女朋友,车来车往的小心点啊。”
  段嘉辰微笑点点头,刚想伸手把宋佳南拉回来,宋佳南却高高的仰起头,看了一眼段嘉辰赌气的回了一句,“他可不是我男朋友。”
  保安大叔实在也没有办法了,“呵呵”的笑笑进屋继续看电视,而段嘉辰却眯起眼睛,摇摇头,没人注意到他唇角边的微笑,转瞬即逝。
  和段嘉辰在楼下分手,她一蹦一跳的上了楼,进门然后迫不及待的开电脑,上QQ,点开自己的空间,一点一滴的把心情慢慢的整理下来。
  “同学聚会,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那些青涩的年华好像从来没有远离过一样,只是我很害怕太美好的记忆,和冷酷的现实重叠在一起。我的回忆中有晦涩的阴影,连带所有的美好全部被掩饰。所以很多时候,是我刻意的疏远了那些回忆,那些曾经欢笑过的朋友,可是如今再看到他们,心中除了愧疚,更多的却是感恩,因为他们从未忘记我。”
  酒精的余温慢慢的涌上心头,同学聚会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支配着她的心绪,不曾有过的勇气溢满了心底。
  段嘉辰对她说的话在脑海中慢慢浮现,电光火石般的,她忽然想到了高二某一个清晨的操场上,大雾蒙蒙的篮球架下,蓝白色校服和一只篮球在其间若隐若现,那时候只是匆匆的一瞥并未太留意,而现在想起来,那个人面目已经模糊,可是直觉却告诉她一定是苏立。
  就像她曾经跟随在他身后的脚步,如果那时候多一些可能的勇气,如果现在多一些机会,她一定会用力追赶弥补曾经失去的光阴。
  毫不犹豫的把正在潜水的方言晏钓了上来,劈头就找苏立让方言晏同学怨念了很久,“重色轻友,佳南姐啊,你等等,我让他上线找你。”
  她咬住嘴唇,紧紧的盯住QQ上那个灰暗的头像,那颗颤抖的心像是捏在了手心一般,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一层滚热的红晕,茫然的把视线投向别的地方,然后又回到电脑的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果然在闪动,好像她不安的心跳。
  连忙点开对话框,“我有事找你,有事拜托你帮忙。”
  “什么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飞速的在键盘上按到,“我们报社有篮球赛,我想请你帮忙,我是说如果你不忙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充一下场面。”
  “什么叫充一下场面。”他居然很认真的询问。
  宋佳南觉得是自己被自己打败了,“就是说,我们版里,实在是挑不出一个能上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系列的,主任威胁说实在不行女记者都要上的。”
  “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四点,就在我以前读研的大学。”
  屏幕上久久没有回应,她的手悬在键盘上,刚想打下反悔的话语,那边却提示有文件要接受,仔细一看是一首歌,罗志祥的假如你还在这里,她有些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偶尔听到这首歌不错,你可以去听听,对了,明天我会去的,不过稍微会迟到一点,不过这样没问题吗?”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白痴而又狼狈不堪,轻轻的把脑袋搁在书桌上,点开播放器,轻柔的旋律飘逸出来,一贯的流行乐的风格,她啧啧嘴,很好奇苏立怎么会喜欢听如此的歌,然后慢条斯理的回复,“没问题,谢谢你。”
  “好,我还有事,先下了,安。”
  酒精的热度慢慢的减退,屋子里没有开空调,刹那间感到冰冷的空气,窗外是无穷无尽的夜,还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凄冷的风摇曳着那些在岁月中踽踽独行的老树。
  宋佳南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趴在桌子上,什么都不去想,忽然她瞪大眼睛坐起来,把那首假如你还在这里回放,平淡无奇的曲调,可是简简单单的歌词映入眼帘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感到莫名的难过和悲伤。
  “日子很单纯,像影片没有剧本,忙工作,忙家人,打球时奋不顾身,回家已夜深。”
  一遍一遍的倒过来反复的听,只听这么简单的一小节。
  没有他的日子,很单纯,像是一页页空白的日历,被自己慢慢的翻开又轻轻的合上,没有大悲大喜,没有跌宕起伏。忙工作,忙家人,忙的时候奋不顾身,很努力的想快乐想幸福,和朋友出去吃点饭喝点酒,热闹之后,却还是一地的寂寞。
  而他呢,这么多年,那个冷漠的少年,如今清冷的男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忙工作,忙家人,打球时奋不顾身,回家已夜深。
  这首歌,倒是要告诉她什么呢。
  忽然,一颗红色的烟花在窗外的黑暗中焚烧,美丽的余光铺陈在她眼前,倒映在玻璃上,无穷无尽的烟花接踵而至,四散在苍茫的天空上。
  只是忽然开始心疼,“打起球来奋不顾身,回家已夜深”的男人,那样的心疼,好像是针尖那么细密的疼痛划在心上。
  烟花消逝,无穷无尽的黑暗覆盖住她的双眼,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迫切的希望过,那个曾经给她年少涂满一墙绚烂的男人,能够快乐和幸福。
  一个晚上没睡好,总是不断的从一片空白的梦中醒来,然后再浅浅的睡去,周而复始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候,眼眶周围是暗淡的黑眼圈。
  心底总是有种欣喜,可是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这么多年安静的生活,某个不易觉察的角落忽然因为苏立的出现而悄悄破裂了一个口,一瞬间,已经倾城。
  去报社上班,显然那群老记者都为篮球赛摩拳擦掌的,完全没有平时那种紧张严肃的气氛,宋佳南也魂不守舍的写写稿子,泡泡茶,没等到三点半,隔壁办公室就有人喊道,“比赛了,比赛了,押注了,看焦点和大城谁会赢啊!”
  “鹿死谁手!”
  “拜托,应该是花落谁家!做新闻的,要咬文嚼字!”
  好像办公室里从来没这么活跃过,四十多岁主任像小学生拍皮球一样笨拙的运球,几位上场的老记者脱下西装皮鞋,换上运动服,那边就有女记者笑道“瞧你们拉链都拉不上去了,看你们还能不能跑的动”,所有人哄堂大笑。
  坐在宋佳南旁边的小记者举着手机喊,“我男朋友马上过来,他是体校毕业的。”所有人哇的叫起来,而她看了一眼自己手机,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不知道他会不会如期而至。
  大学的户外篮球场周围被围的水泄不通,虽然天空看上去暗沉了很多,太阳也隐在了厚重的浓灰的云层之后,空气冰冷透骨带着湿漉漉的气息,好像有下雪的预兆。
  可是这一切丝毫不减比赛的热烈气氛,其实说是热烈,不过是局势往一边倒,焦点队能上场真正打篮球的不过三个人,而大城队全部都是篮球好手,很快比分直线往上拉,让旁观的人看的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宋佳南一边关注比赛的情况,一边焦急的看着手机,想给苏立打一个电话可是刚按下电话簿又收了起来,一旁的曾书忆回头看她,“宋佳南,你干啥的,魂不守舍的样子。”
  话音未落,后面就传来一群骚动,人群自然的散开,宋佳南自然而然的往后看去,而一身蓝白相间运动服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微微笑,“不好意思,来迟了点,还赶的上吗?”
  也许是一路上跑过来的,苏立还微微的有些喘气,眼眸中暗藏笑意,顾盼之间眸光滑动,运动服领子上的天蓝色条文衬着他白皙的脸庞,额前的短发在风中悄悄的滑落到眼帘处,明暗之间生动异常,俨然就是高中那年的青葱岁月的那个苏立。
  时光,在空间中极速的倒流,那个穿着运动服的阴郁男生,第一次落到自己的眼里,而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的在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完完整整的样子。
  低眉浅笑,脉脉情相牵。
  “用我们一名突破很强的球员突破,同时我尽量投三分球,快速的跑空位,然后分球投篮,此外就是要我们要依靠快攻,记住一定要快,用速度拖死对方,同时不会打的队员,多跑位来混淆对方的防守。”
  “在防守的时候我建议使用联防这个战术,这样可以发挥防守的最大的效果,如果个人盯防的话,不会打球的队员难免会被过了,这个时候就可以依靠联防去补防。”
  “就按照这个打法,手上如果有球就尽量的传给我,明白了吧,好,上场吧。”
  看着眼前的记分牌上明显的优劣,队员之间明显的实力差距,逆转的可能只能是微乎其微,只是想努力的输的漂亮一些,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宋佳南看着苏立,第一次看他打篮球,有些紧张和兴奋,曾书忆在不断感叹“宋佳南你哪找来的这么极品的男人”,她狠狠的瞪她,却还掩饰不住嘴边的笑意。
  哨声一响,她听到苏立喊她的名字,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那件运动服外套便轻轻的挂在她的手上,“帮我拿一下。”
  曾经在操场的看台上,看到女孩子手里抱着的运动服,她们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目光追随那个独一无二的人,年少青涩的情窦在男孩子跑跳投篮之间,慢慢的开怀。
  她有时候会羡慕,会兀自的微笑,然后把目光悄悄的从女孩子左手的衣服右手的饮料上挪开,然后默默的走掉,耳边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呼喊声,还有各自要加油的名字。
  那一刻,她会奢望,有一个人能够站在她面前,把运动服递给她,而她,欣喜的只能紧紧的攥住他的衣服,好像攥住的,就是这个人的手,和一生一世。
  而现在,她的手里,安安静静的躺着苏立的运动服,迟到十年的那份悸动,迟到十年的光景戏剧般的上演。
  她唯有,紧紧的攥住,在蓝白相间的条纹中,找回曾经属于她暗恋的色彩。
  宋佳南从来不知道苏立的篮球打的这么好,刚上场就是一个准确的三分球,赢得满场的喝彩,他身姿修长灵活,跑跳举手投足之间自是一份风流潇洒。
  她看的都有些痴迷了,旁边的曾书忆捏着她的膀子,使劲的掐,“好帅啊,跟我高中时候校队的篮球帅哥有的一拼了,天哪,简直是现实版的流川枫啊。”
  “曾书忆,你别拉我,很疼的。”
  “我激动吗,不给啊!”
  比分在慢慢的上升,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这群赛场上的人叫喊欢呼,看上去苏立和队员的配合的很好,打法也很轻松,快攻上篮三分球,他几乎成了全场的焦点,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左手隐隐的有些作痛。
  很久以前遗留的伤不小心又疼了起来,苏立悄悄的握住左手的手腕,用力的甩了两下,透过密密的人群,他还是可以看到宋佳南抱着他的运动服不声不响的站在一边。
  没来由的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蓦地,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来,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比分仍然是稍稍落后,所有人期待的大逆转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降临。
  很多人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可是他一点都不遗憾,篮球毕竟是团队的比赛,不是个人表演,尽力了也就心安理得。
  他不想听别人安慰他的话语,只想听一个人跟他说声谢谢。
  “好可惜啊,居然没赢。”曾书忆失望的摇摇头,“要是他早一点出场就好了。”
  宋佳南从箱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笑着说,“好了,重在参与吗,再说了,我们没输成个位比十位已经是我们主任天大的希望了,明天开会时候他一定不会故意迟到了。”
  曾书忆看着她左手夹着运动服,右手拿着矿泉水,嘴里还絮絮叨叨的样子,打趣道,“宋佳南,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我们高中时候小女生帮那些打篮球踢足球男生拿衣服递水,哈哈,我说你高中时候有没有做过这种事情,那么熟练。”
  “胡说八道,你才做过的呢。”仿佛被人戳破了心思,她瞪了曾书忆一眼,扭过头掩饰住微微窘迫的情绪,径自走向站在篮球架下的苏立。
  刚才的剧烈运动,他微微的喘气,脸上有一两颗汗珠,顺着眉间蜿蜒到鼻梁,苍白的皮肤散布微微的红晕,那股冷漠凌冽的气质荡然无存,反倒是整个人散发一种淋漓生动刚毅的男性气息,让人不由的脸红心跳。
  她递过矿泉水,看着他的眼睛,真诚的说,“谢谢你。”
  观看比赛的人渐渐的散去,天空中灰蒙蒙的云,低低的压下来,冬季夜晚的黑暗悄悄的覆盖住白昼的微光,他的拧开矿泉水盖子,刚递到嘴边又放下,“我没赢。”
  她的唇角弯起来,摆出一个俏皮的弧度,“输赢何妨,你篮球打的很好就够了。”
  苏立不禁有些好奇,“你没看过我打篮球?”
  “拜托,我是个运动白痴,从来都不去上活动课当然没看过。”宋佳南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话语里还有些责怪的意味,“而且你从来都没告诉我。”
  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又慢慢的涌上,苏立环顾四周渐渐稀少的人群,周围的高楼,还有校园里准点响起的广播,里面John Lennon正在温柔的唱到:“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I feel sorrow,I feel dreams,I feel life,I feel love。”
  “知道这是什么歌吗?”
  很优美的旋律,男子温情的演出,她顺口问到,“这首歌是什么?”
  “Oh My Love!”把运动服随意的搭在肩上,他笑道,“宋佳南,这是你研究生时候的母校,你肯定很熟悉了,陪我走走好吗?”
  “这是德政楼,我们上课会在这里,可这里离食堂实在是太远了,太不方便国计民生。”
  “宿舍楼就在那栋楼后面,很旧很古的,到了春天时候湿气一直渗透到四楼的地板上,水泥地都泛着一层湿淋淋的潮气,虽说是两个人一个宿舍,条件还不如新校区的四人宿舍。”
  “我读研究生时候,很糟糕的,天天猪狗不如的混日子。”
  “对了,这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上来看看。”
  偏僻的七层楼的天台,上面堆放一些建筑用的废弃的材料,除去这个,就是空荡荡的平台和一望无际的开阔视野,学校不远处是脉脉的远山,暗色的云层下依稀还见一片浓重的绿影。地面上有潮湿的雨水落下的痕迹,寒风吹来凉气逼人。
  “这里可以看到这个城市很多的景观。”宋佳南张开手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人要是觉得累了,难过了,就会跑到这里来看看,夏天快结束的时候,炙热的太阳把水泥烤的温热,躺在这里看夕阳真是人生的享受。”
  “就像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天空?”
  “恩。”她轻轻的笑起来,看进他的眼眸中,刹那间的目光相接,可是气氛隐隐的有些心照不宣的暧昧了起来。
  天空中终于有冰凉的湿意带着刺骨的寒意飘落而下,冬日的雨又悄悄的弥漫在城市的上空,宋佳南拉了拉衣领,自言自语道,“可能是要下雪了吧。”
  “恩,我们先回去吧。”
  轻轻的掩上天台的门,一下子人就笼罩在黑暗之中,眼前都是漆黑和茫然,宋佳南一向夜视很差,当黑暗包裹住她的眼睛,好像整个世界之剩下她一个人。
  还有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的脚步声。
  很多年前的时光,就如天上的那些凌冽的湿意毫无预兆的迎面而来,十年前她是一个面目清秀,性格模糊的女孩子,十年前,她曾经跟在这个冷漠阴郁的男孩子身后,走过一段黑暗的,长长短短的楼梯,祈祷没有尽头,十年前,她从没想过,这样一走就会十年光景。
  定了定神,她想去摸手机照亮脚下的路,还未摸到手机,黑暗中那个冷清却温情的声音传来,“宋佳南,怎么了?”
  她微微的窘迫,“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看不清的是脚下的楼梯,因为还有浅度的近视,她扶着墙,小心翼翼的下了两个台阶,脚还悬在空中未踩下去的时候,手边一股很奇怪的热源慢慢的靠近,她的手背触到了手心的温热还有五指缠叠的坚定。
  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张皇的瞪大了眼睛,黑暗中的苏立,微微的仰起头含笑看着她,他的手指牢牢的把她的手禁锢在手心中,“这样,即使看不见,也不用担心。”
  说不出什么感觉,麻木,震惊,或是欣喜,那一瞬间,连她自己都不得而知,宋佳南只是呆呆的站着,干涩的声音从嗓子里溢出,只化为短暂的呼吸声。
  而他看着她,一字一顿缓缓的说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只是幸好还不太迟。”
  等他终于在自己的世界中有了回应,世界再大也不过是咫尺之间。
  从楼中出来,冷气迎面扑来,天空中的细微的雨点幻化作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飞扬,在飞舞飘散的雪花之间,她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波光潋滟。
  完美的就像是一场梦境,闭上眼就是他手心传来的温热,睁开眼就是十年的光阴,重重影影的少年男人的脸,那些记忆中的,杜撰的,幻想的,希望的,跨越十年,全部都在现实中和如今最美好的时光重叠起来。
  十年光阴,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只为,姗姗来迟的,缘分。

  第 42 章
  越来越接近春节,报社里也是一股不同寻常的狂热气氛。
  宋佳南前排的大姐天天拿着一叠的超市打折图册,和她旁边的实习记者讨论哪家商店打折最多,还有的顺带着开始买了一大堆的黄历,又是来年开运的图册之类的,报社的女记者好几个都换了发型,手上戴着灼灼的水晶饰品。
  坐在她旁边格子间的小记者最近烫了一个小波浪,宋佳南觉得实在有趣的紧,没事就挑了笔去勾她的方便面式的头发,最后小记者实在不堪骚扰,丢了一张金莎的打折卡,“佳南姐,你要是真的觉得卷发很好玩,干脆自己也去做一个得了。”
  恰好曾书忆也在一旁跟别人分红包的包装纸,侧过头看了一下,“是哦,宋佳南,你头发那么长,可以去卷那种五号或者六号的大卷,很lady的感觉。”
  额前的头发没留意从耳际滑下来,长长的很柔顺的质感,没有刻意的打理,但是看上去就是那种言情剧女主的乌丝,清纯可人。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剪断过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是有种对长发的眷恋。
  好像最静默的等候,等有人帮她绾起,残断了无尽的相思。
  宋佳南摸摸自己的头发,然后看了看印在玻璃窗上的影子,自言自语道,“卷起来会好看嘛,会不会看上去很老的感觉啊?”
  “怎么会呢,你这样就是让人感觉太小了,跑焦点版的记者哪个不是巴不得自己看上去越成熟越好,越干练越好。”
  “烫大卷就好了嘛,你看就是张姐的那种效果。”
  两个人轮流怂恿宋佳南换一个发型,她被说的微微的心动,倒是曾书忆一点都不给她犹豫的余地,当即就拍板,“反正马上就下班了,我陪你去好了,正好我也要去修一下刘海。”
  宋佳南支吾了一下就答应了,想起今天跟苏立倒是也没有约会吃饭什么的,如果发型做的难看的话,倒是也有补救的余地。
  在他面前,总是想维持最漂亮的时候,可是偏偏有时候的窘态总是避免不了。
  下班之后直接被曾书忆拉了去金莎,宋佳南也没多说什么,都是曾书忆在一边指手画脚,造型师显然是很对宋佳南的长发很满意,一边修造型一边赞叹。
  那个造型师话超级多,“靓女,你这个头发太披下来就活脱脱的是琼瑶剧里的女主角啊,那什么婉君啊,青青河边草啊,都这个类型。”
  “婉君可不是那种长发飘飘的伊人。”曾书忆插话,然后问宋佳南,“你什么时候开始留头发的,我们高中时候都不准留长发,都剪的跟小男生一个样子。”
  宋佳南想了想,“我从高一开始就没变过啊,都是这个样子的。”
  “那你以前是不是挺吸引男生的,那时候小男生不是都喜欢你这种长发飘飘的类型。”
  她噗哧一下笑出来,“曾书忆同学,你以为那时候我们可以谈恋爱不?”
  “不谈恋爱也会有梦中情人啊!”忽然曾书忆的手机响了,连忙接起来,“什么,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差点流产,现在留院观察,我说大哥你做什么人的啊!”
  她挂上手机,宋佳南连忙适时的接口,“曾书忆,你赶快去看你大嫂吧。”
  曾书忆走了,自己的头发也被奇怪的用卷子卷起来,涂上药水,只等时间慢慢的过,手上的杂志已经翻完了,她百无聊赖的到处乱看。
  忽然一个女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宋佳南看过去,很抢眼的打扮,大波浪的卷发,短款嫩黄色的羽绒服,黑色的皮靴,耳边摇曳着两个银色的大圈耳环,本来是很街头的打扮,可是到了她的身上效果完全变了样,那张脸,很熟悉。
  好像是注意到了宋佳南的视线,那个女人转过头来,宋佳南看到她也看着自己,眉头微微的锁起来,然后她竖起手指,犹豫的问道,“你是不是,宋佳南?”
  她真的庆幸自己有一个好记性,那个曾经站在苏立旁边手牵手的女孩子,想来是一辈子的梦魇,但是如今却能坦坦荡荡的直视,“你怎么会认识我,你是秦媛媛?”
  秦媛媛笑起来,“高中时候有点耳闻罢了,我刚才还在想是不是你呢。”
  她讪讪的笑了笑,不知道用什么话题来接下去,倒是秦媛媛掏出手机转过身去打了一个电话,声音很大,而且是毫不掩饰,“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你都不请我吃一顿饭,天天跟你女朋友粘在一起,你多大了啊,丢不丢脸啊?”
  “什么,又改天,不行,过几天我就去旅游了,今晚把,你要是觉得有一丝的背叛,你就把你女朋友叫来大家一起吃一顿饭好了。”
  “哎呀,我真受不了你了,你先打电话问问人家,别自作主张,挂了啊,等你电话。”
  秦媛媛拿下手机,转过身来抱歉的向宋佳南笑笑,她因为脑袋被固定的问题不能动,只好也扯扯笑容,可是还未收敛完笑容,手机就响起来了。
  那么一瞬间,她从镜子里面看到秦媛媛努起嘴巴,挑起细长的眉毛,然后会意的笑起来,宋佳南还未细细咀嚼她笑容中的深意,接起了电话,苏立的声音平淡传来,“在哪了?”
  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心思纠结起来,最后还是老实的交代,“我在国贸大厦的金莎做头发了,还要一段时间,吃饭啊,呃,不用了吧?”
  “做头发,做什么头发?原来那样不是挺好的。”他那边有淡淡的笑意,可是宋佳南就觉得是好心办了坏事了,心下猛然的一沉,“改变一下说不定会不错。”
  “是吗,我现在去你那边吧,大概还要多久?”
  天哪,难道要看到秦媛媛和自己两个人在一个地方,然后上一辆车一起去吃饭,她顿时觉得头大,走过来一个小助理,低声问,“我这个头发还要搞多久啊?”
  “快了快了,反正你要效果不是很明显的那种,马上洗一下吹一下就好了。”
  把手机靠到嘴边,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我……”
  那边笑道,“宋佳南,好了,我去接你了,等会见。”
  烫过的头发,吹风机一吹,立刻卷起了想象中的大卷波浪,宋佳南的发质很软,一缕一缕的轻盈的垂在脑后,原本稚气的脸庞因为成熟的卷发平添了温柔和知性。
  秦媛媛站在后面赞叹,“不错不错,挺漂亮的。”
  她自己也觉得挺好的,就是害怕苏立看到她皱起眉头,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喜好,想来他也不甚在意她的衣着打扮,全凭自己的喜好。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会对自己的样子忐忑不安。
  她细细的看镜子中的自己,一恍惚就觉得时光匆匆,从前那个面目清秀,性格温和,一头柔顺长发的自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又好像隔了几生几世。
  时间抹去了她生命中的虚妄,留下了无尽的回忆,还有未来。
  眼前的自己,仅仅是换了一个发型,可是感觉脱胎换骨一般,这才真正告别了那段青涩的年华,从此带着那个已经圆满的梦,幸福的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隐隐的会有不好的预感,幸福来的太过于措手不及,让她总是觉得好像是一场会苏醒的梦,醒来之后,又是一地的阳光,孑然一身。
  她忽然想起那个飘雪的晚上,他牵着她的手,在学校的路上走,跟大学校园里的一对平常的恋人一样,眉眼之间有喜悦和安定。
  忽然想脱口而出那么多年来的辛苦,终于是忍住了,他手心的温度密密的传过来,把她的心思缠绕的紧紧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正在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忽然肩膀的一缕头发被绕起来,镜子里面是男人的侧影,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就是新的造型?”
  宋佳南真的有些被惊吓倒了,张开嘴刚想辩驳几句,秦媛媛的声音就在后面响起,“苏立,我还真是渺小,都盯着你看半天了,还不注意到我的存在啊。”
  他回头看秦媛媛,宋佳南清楚捕捉到了他眉宇之间的一丝笃定和不快,周围人好奇的大量他们几个,还以为这里即将上演一出经典的八卦戏。
  而他只是轻轻的对宋佳南说,“今天晚上请她吃饭,只是刚开始我并不知道你们会在这里碰面,如果知道……”他看了一眼秦媛媛,后者笑的一脸狡黠,“我可不会请的。”
  他们俩之间有种亲近到旁人不能介入的地步,宋佳南心底微微的有些不自在。
  毕竟那些丢失的光阴,她只是看客一个。
  一顿饭吃的有些沉闷,宋佳南本来就是打着一门心思来吃饭的,苏立本来就是那种寡言的人,即使对着秦媛媛也少话,可是她总是觉得他好像在自己面前话还挺多的。
  他们之间越是生疏的厉害,宋佳南越是莫名的介意。
  吃完饭去取车,苏立习惯性的去帮宋佳南拎包,按照以往的话,宋佳南也顺手就递给他了,可是这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咬了咬嘴唇,把包带攥的紧了。
  他不以为意,手轻轻一带,就把她手牵住了,很紧,挣脱不得。
  第一次觉得尴尬不已,再转头秦媛媛已经不知道到了那里去了,黑夜茫茫,地面上还有点积雪,反射着路边的灯光,很刺眼。
  这一切是做戏还是什么,她真的不明白了。
  只是她回望的那一刹那,握住她手的那个男人轻轻的说道,“宋佳南,其实你不需要介意,秦媛媛跟我,本来一点关系都没有,要说也只能说,现在各自记恨罢了。”
  宋佳南只是觉得风又急又冷,卷起来的头发仿佛失了原来的重量,在疾风中飘然而起,可是他手心的温度,那么清晰的传过来。
  手心,还有脉搏,他们的,此刻连在一起。
  她只是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一瞬间的顿悟,或是解脱,或是泯灭。
  “有一次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说你叫陈潇文,后来的后来我就没跟她再说过一句话。”
 
  第 43 章
  越来越接近春节,报社里充满一股不同寻常的狂热气氛。
  坐在宋佳南前排的大姐天天拿着一叠超市的打折图册,和她旁边的实习记者讨论哪家商店打折最多,还有的顺带着买了一大堆的黄历乃至来年开运的图册之类,报社的女记者好几个都换了发型,手上戴着灼灼的水晶饰品。
  坐在她旁边格子间的小记者最近烫了一个小波浪,宋佳南觉得实在有趣,没事就挑了笔去勾她方便面似的头发,最后小记者不堪骚扰,丢了一张金莎的打折卡,“佳南姐,你要是真的觉得卷发很好玩,干脆自己也去做一个得了。”
  恰好曾书忆也在一旁跟别人分红包纸,侧过头看了一下,“是哦,宋佳南,你头发那么长,可以去卷那种五号或者六号的大卷,很有女人味的。”
  额前的头发没留意从耳际滑下来,长长的很柔顺的质感,没有刻意的打理,但是看上去就是那种言情剧女主角的乌丝,清纯可人。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剪短过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是有种对长发的眷恋。
  宋佳南摸摸自己的头发,然后看了看印在玻璃窗上的影子,自言自语道:“卷起来会好看吗?会不会看上去很老的感觉啊?”
  “怎么会呢,你这样就是让人感觉太小了,跑焦点版的记者哪个不是巴不得自己看上去越成熟越好,越干练越好。”
  “烫大卷就好了嘛,你看就是张姐的那种效果。”
  两个人轮流怂恿宋佳南换一个发型,她被说得微微心动,倒是曾书忆一点都不给她犹豫的余地,当即就拍板,“反正马上就下班了,我陪你去好了,正好我也要去修一下刘海。”
  宋佳南支吾了一下就答应了,想起今天跟苏立也没有约会吃饭什么的,如果发型做得难看的话,倒是也有补救的余地。
  在他面前,总是想维持最漂亮的形象,可是偏偏有时候的窘态总是避免不了。
  下班之后直接被曾书忆拉了去金莎发型设计工作室,宋佳南也没多说什么,都是曾书忆在一边指手画脚,造型师显然对宋佳南的长发很满意,一边修造型一边赞叹不已。
  曾书忆问宋佳南:“你什么时候开始留头发的,我们高中时候都不准留长发,都剪得跟小男生一个样子。”
  宋佳南想了想,“我从高一开始就没变过啊,都是这个样子的。”
  “那你以前是不是挺吸引男生的,那时候小男生不是都喜欢你这种长发飘飘的类型么?”
  她扑哧一下笑出来,“曾书忆同学,你以为那时候我们可以谈恋爱不?”
  “不谈恋爱也会有梦中情人啊!”忽然曾书忆的手机响了,讲完电话后她抱歉地跟宋佳南道别,“我那怀孕的大嫂从楼梯上跌了下来,现在留院观察,我不能陪你了,我要赶去医院了。”
  宋佳南连忙点头,“你赶快去吧,别耽误正事。”
  曾书忆走了,而自己的头发用夹子卷曲着,涂上药水,只等时间慢慢地过,手上的杂志已经翻完了,她百无聊赖地到处乱看。
  忽然一个女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很抢眼的打扮,大波浪的卷发,短款嫩黄色的羽绒服,黑色的皮靴,耳边摇曳着两个银色的大圈耳环,本来是很街头的打扮,可是到了她的身上效果完全变了样,因为那张脸,很熟悉。
  也许是注意到了宋佳南的视线,那个女人转过头来,竖起手指,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不是,宋佳南?”
  宋佳南真的庆幸自己有一个好记性,那个曾经站在苏立旁边手牵手的女孩子,想来是一辈子的梦魇,但是如今却能坦坦荡荡地直视,她意外地笑起来,“你怎么会认识我,你是秦媛媛?”
  秦媛媛笑起来,“高中时候有点耳闻罢了,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我还在犹豫到底是不是你呢。”
  宋佳南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用什么话题接下去,倒是秦媛媛掏出手机转过身去打了一个电话,声音很大,而且毫不遮掩,“呵,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你都不请我吃一顿饭,天天跟你女朋友黏在一起,你多大了啊,丢不丢脸啊?”
  “什么,又改天?不行,过几天我就去旅游了,今晚吧,你要是觉得有一丝的背叛,你就把你女朋友叫来大家一起吃一顿饭好了。”
  “哎呀,我真受不了你了,你先打电话问问人家,别自作主张。挂了啊,等你电话。”
  秦媛媛拿下手机,转过身来抱歉地向宋佳南笑笑。因为头发被固定住不能动,宋佳南只好也扯扯笑容,可是还未敛完笑容,手机就响起来了。
  那么一瞬间,她从镜子里面看到秦媛媛努起嘴巴,挑起细长的眉毛,然后会意地笑起来。宋佳南还未细细咀嚼她笑容中的深意,就接起了电话,苏立的声音平淡传来,“在哪呢?”
  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心思纠结起来,最后还是老实地交代,“我在国贸大厦的金莎做头发,还要一段时间。吃饭啊,呃,不用了吧?”
  “做头发,做什么头发?原来那样不是挺好的。”他那边有淡淡的笑意,可是宋佳南就觉得是好心办了坏事了,心下猛然地一沉,“改变一下说不定会不错。”
  “是吗?我现在去你那边吧,大概还要多久?”
  天哪,难道要他看到秦媛媛和自己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然后再上一辆车一起去吃饭,她顿时觉得头大,叫过来一个小助理,低声问:“我这个头发还要搞多久啊?”
  “快了快了,反正你要效果不是很明显的那种,马上洗一下吹一下就好了。”
  她把手机靠到嘴边,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我……”
  那边笑道:“宋佳南,好了,我去接你了,等会儿见。”
  烫过的头发,吹风机一吹,立刻卷起了想像中的大卷波浪,宋佳南的发质很软,一缕一缕轻盈地垂在脑后,原本稚气的脸庞因为成熟的卷发平添了温柔和知性。
  秦媛媛站在后面赞叹,“不错不错,挺漂亮的。”
  她自己也觉得挺好的,就是害怕苏立看到她皱眉头,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喜好,想来他也不甚在意她的衣着打扮,全凭自己的喜好。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会对自己的样子忐忑不安。
  她细细地看镜子中的自己,一恍惚就觉得时光匆匆,从前那个面目清秀,性格温和,一头柔顺长发的自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又好像隔了几生几世。
  时间抹去了她生命中的虚妄,留下了无尽的回忆,还有未来。
  眼前的自己,仅仅是换了一个发型,可是感觉脱胎换骨一般,这才真正告别了那段青涩的年华,从此带着那个已经圆满的梦,幸福地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隐隐地会有不好的预感,幸福来得太过于措手不及,让她总是觉得好像是一场会苏醒的梦,醒来之后,又是一地的阳光,孑然一身。
  她忽然想起那个飘雪的晚上,他牵着她的手,在学校的路上走,跟大学校园里的一对平常的恋人一样,眉眼之间有喜悦和安定。
  忽然想脱口说出那么多年来的辛苦,终于是忍住了,他手心的温度暖暖地传过来,把她的心思缠绕得紧紧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正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忽然肩膀的一缕头发被绕起来,镜子里面是男人的侧影,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就是新的发型?”
  宋佳南真的有些被惊吓到了,刚想说话秦媛媛的声音就在后面响起,“苏立,我都盯着你看半天了,还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啊。”
  他回头看秦媛媛,宋佳南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眉宇之间的一丝笃定和不快,周围的人好奇地打量他们三个,还以为这里即将上演一出经典的八卦戏。
  而他只是轻轻地对宋佳南说:“今天晚上请她吃饭,只是刚开始我并不知道你们会在这里碰面,如果知道……”他看了一眼秦媛媛,后者笑得一脸狡黠,“我可不会请的。”
  他们俩之间有种亲近到旁人不能介入的地步,宋佳南心底微微地有些不自在。
  毕竟那些丢失的光阴,她只是看客一个。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宋佳南只是来吃饭的,苏立本来就是那种寡言的人,即使对着秦媛媛也少话,不像是那么多年好友的关系。
  他们之间越是生疏得厉害,宋佳南越是莫名地介意。
  吃完饭去取车,苏立习惯性地去帮宋佳南拎包,按照以往的情况,宋佳南也顺手就递给他了,可是这次有外人在场,她咬了咬嘴唇,把包带攥得紧了。
  他不以为意,手轻轻一带,就把她手牵住了,很紧,挣脱不得。
  第一次觉得尴尬不已,再转头秦媛媛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黑夜茫茫,地面上还有点积雪,反射着路边的灯光,很刺眼。
  这一切是做戏还是什么,她真的不明白了。
  只是她回望的那一刹那,握住她手的那个男人轻轻地说道:“宋佳南,其实你不需要介意,秦媛媛跟我,本来一点关系都没有,要说也只能说,现在各自记恨罢了。”
  宋佳南只是觉得风又急又冷,卷起来的头发仿佛失了原来的重量,在疾风中飘然而起,可是他手心的温度,那么清晰地传过来。
  手心,还有脉搏,他们的,此刻连在一起。
  她只是不敢想像自己的耳朵,一瞬间的顿悟,或是解脱,或是泯灭。
  “有一次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说你叫陈潇文,后来的后来我就没跟她再说过一句话。”

  第 44 章
  车里的暖气缓缓地送来,他的手还轻轻地握住她的,宋佳南只觉得恍若一场梦境,很想问出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好傻傻地问道:“我们那一届有叫陈潇文的吗?”
  苏立笑道:“真的是有,后来我去查过了,不过是个男生。”
  “怎么会是一个男生呢,这个名字完全就是女生的吧?”宋佳南觉得自己的思路完全不受控制,乱成一片,只是心底有种期许呼之欲出,原来很多年前,自己不是一个人。
  “是啊,所以我很容易就被骗了。”
  “你很笨啊!”她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干吗要问秦媛媛,你们关系很好吗?”
  那双眼睛那么不安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跟他求证,连让他开玩笑的想法都没有了,苏立轻轻地回答:“你傻啊,刚才不是说了吗,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有也是互相记恨。”
  “她……为什么要记恨你,她明明应该是喜欢你的吧。”那种看自己喜欢的人的眼神,是不会错的,每个女人天生都是情场上的敌人,洞悉对手的一切,宋佳南很清楚。
  “所以才会记恨我啊,很早就记恨了。”
  他笑起来,眉眼中一片温和和坦然,那个曾经冷清疏离的少年,越来越多地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可是他曾经的样子依然那么清晰。
  心下一动,宋佳南抽出自己的手,然后缓缓地抱住苏立的肩膀,他身体的温度那么直接地传来,有真实的心跳还有呼吸,她轻轻地说道:“苏立,你知不知道我的感受,到最后,我都不敢相信以为这一切是梦。”
  耳边有轻声的笑叹,“宋佳南,新闻工作者要注意用词,什么是到最后啊,我们要到最后,还早着呢。”
  她不好意思地狡辩, “哪有,我只是一时口误。”
  蓦然地,她看向苏立的眼睛,那双眼如夜的海,漆黑,但是隐隐约约地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夹杂在其间,还未挣脱他的怀抱,一个吻,悄然无声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好像是三月里清风拂面那样的清新,是清晨睁开眼的第一缕晨光,温情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动,那是夏日池塘中的荷花瓣,夭折在水面上荡漾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涌向心底。
  宋佳南真的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嗯……”
  然后她的脸上飞上了一道红霞,樱花飘落那一抹淡色转瞬即逝,那么亲密的动作,这么多天只有这个动作,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那个男人轻轻地笑道:“看你,我们还是慢慢来好了。”
  这句话原本就是意味深长,再加上他的笑容,宋佳南的脸又红了,仓促之间,只得惶恐地把视线放在车窗外,耳边只得一声轻笑,再次滚热了脸颊。
  苏立把她送回家,像往常一样地道别,可是那个亲吻好像是开启他们之间某一个契机的钥匙一样,气氛微微地不同,两个人多少有些依依不舍,就沿着小径慢慢地走到家门口。
  她的手还被他紧紧地握住,怎么挣脱都不松开,宋佳南微微地有些恼了,但是心底还是欢喜,黑夜下,他们之间呼吸轻柔得就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汽一样,蒸腾消散。
  倒是苏立松开了她的手,笑道:“佳南,我觉得好像回到了高中。”
  “嗯?”
  “那时候看别人早恋,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牵着手在操场上一圈一圈走,看了觉得好傻啊,还很不屑一顾……”
  她不禁笑了出来,“现在我们也很傻啊。”
  “是很傻啊,但是终于知道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什么感受?”
  他笑起来,故意卖关子,“好了,你知道什么感受,快上去吧,这里风大,会着凉的。”
  “嗯,好,你开车慢点,回家时候短信我。”
  回家之后,宋佳南很难得地看到爸爸妈妈都在看电视,宋妈妈招呼她过去,“南南,明天跟我们去吃个饭。”口气坚决,一点都不带商量的余地。
  她立刻反问:“为什么?什么事?”
  “你爸爸一个好朋友从美国回来,多少年没聚了,请吃一个饭也是应该的。”
  她想想也合情合理,便答应下来了,洗完澡后躺在床上,手机响起来,是苏立的短信,“我到家了,放心吧。”
  一颗心也微微地落了地,她把身子习惯性地蜷起来,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地回道,“嗯,早点休息,我明天晚上跟爸妈去吃饭。”
  很快他回到,“知道了,我跟苏瑾打电话,等会儿回你。”
  屋子里开着暖气,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褥中,闻着残留的茉莉花香的洗衣粉味道,她抱紧了被子,望着手机的屏幕发呆。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有些孤单,但是和一个人恋爱的心情,却是很甜蜜的。
  困意泛滥,她把灯关上,在黑暗中,手机屏幕发出幽蓝的光芒,宋佳南把手机放在手心中,心想如果苏立发信息给她,那样的光亮应该会把自己惊醒。
  她痴痴地看了屏幕好一会儿,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苏立回到家,电话上显示有好几个是苏瑾打来的,觉得有些奇怪,他和苏瑾关系极其亲近,但是很早以前,他就不叫她姐姐,而是直呼其名。
  说不上具体的原因,只是苏瑾对他说,如果这声“姐姐”对你来说是一个压力,是一个负担,那么就把我当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活下去。
  于是回拨过去,苏瑾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约会回来了?缠绵得不肯走了?”
  他轻轻地皱起眉头,“方言晏告诉你的?”
  “谁说的不重要,我说苏立,你想清楚了,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很好,可是你别害了人家,你难道不知道妈原来可是打算让你……”
  “她爱谁谁去,跟我没关系。”
  那边轻轻地笑起来,“哦,对了,秦媛媛回来了,你知道不?”
  “知道,刚跟她吃了饭。”
  “啊!你跟她去吃饭了?”
  他只得补充道:“还有宋佳南,三个人一起的。”
  “哎哟,情敌相望分外眼红啊,呵呵,我说笑的,秦媛媛没欺负宋佳南吧?你没欺负人家秦媛媛吧?”苏瑾话锋一转,“啧啧,你可真是大度啊,不过这也是你的风格,再怎么讨厌那个人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所以秦媛媛至今还是对你心存希冀啊。”
  “她爱怎么折腾是她的事,跟我没关系。”
  哧哧的笑声传来,“苏立你这个小浑蛋,真是闷骚得让人好想去扁你。哎呀,宋佳南怎么能受得了你的性子,没被你冻僵就算好事了。”
  “她不一样。”终于非常耐心地解释了一句,“什么事快说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咱妈和秦媛媛在你眼里都是爱谁谁的事,”苏瑾愉快地笑道,“明天秦伯伯家请吃饭,你是不可以拒绝的,懂了吗?”
  于是苏瑾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留下苏立无奈地摇摇头。
  半夜的时候,翻身之间,宋佳南觉得肩膀下有硬物硌着很是不舒服,迷迷糊糊摸索了半天才惊得坐起来,原来是手机。
  屏幕上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着,她连忙打开一看,苏立的两条信息,“刚刚和苏谨打完电话了,你睡觉了吗?”还有一条“睡着了吧,晚安,好梦”是一个小时之后发过来的。
  她觉得懊丧,又有点歉疚,想想还是明天早上再回复,于是就把手机关了。
  第二天忙碌了一天,原本惦记的短信,拿到手上的时候就犹豫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快下班时候苏立打电话问起。
  “宋佳南,你是不是昨晚睡着了?”
  她正在喝水,一没留神一口水呛在嗓子里,继而咳得天昏地暗,她觉得好丢脸,连忙忍住,“嗯,不小心睡着了,最近加班很累,所以……”
  她知道他在那头暗笑,这个男人越发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而那张脸上的冷漠,眉梢眼间的疏离,不过是一种对外本能的遮掩。
  “好了,又没怪你什么。快去吃饭吧,晚上我打电话给你,千万别睡着了。”
  宋佳南五分愧疚五分欢喜,挂了电话后,整了整衣服准备去饭店赴宴。
  说好是普通的家庭聚会,可是整个过程倒不像是老朋友的相聚,那位归国精英的母亲,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引以为豪的儿子的事迹,而她的儿子,一看就是那种在小时候命中注定被同学欺负的对象,圆滚滚的脸,带着一股淳朴的乡土气息。
  而那胖家伙居然还能悠闲地坐着,痴痴地对着宋佳南笑。
  她也笑,不过是思忖怎么跟苏立开口说起这一场艳遇,此时那个胖家伙开口了,“宋佳南小姐在笑什么,说出来跟我们分享一下。”
  冷不丁地被吓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没什么,只是想笑。”
  这么白痴的言论,那位精英母亲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宋佳南一眼就捕捉到了,心下得意,借故去洗手间出了包间,一推门出去,就看见苏立站在门口。
  她着着实实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就问出来:“你也来吃饭啊?”
  “嗯,刚才在楼上看到你了,于是下来看看。”
  她思维转得不够快,只得傻傻地问:“你吃完没?好吃吗?”
  他低声地笑道:“如坐针毡,你呢?”
  “我也是!”
  楼上包间的门被打开,清脆的高跟鞋声渐渐逼近,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苏立……哎呀,好巧啊,怎么两个小朋友准备私奔啊?”
  苏立别过脸去,“我姐,苏瑾。”
  宋佳南见过她,而且还不止一次在报社见到这个所谓的女强人,不过这次似乎微微不同,苏瑾歪在楼梯口,笑得一脸精明,“你是宋佳南吧,我见过你很多次了。”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只好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很快,不远处又有高跟鞋的声音,很轻很谨慎,苏瑾立刻笑道:“苏立,要走就快走吧,看你刚才那样就知道心里有事,原来是见到熟人了。”
  忽然间房门被打开,胖家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三女一男,目光从宋佳南的脸上移到苏立的脸上,蓦地就支吾起来,“这个……”
  宋佳南注意到苏立的眼角倏地就飞入鬓角,那双眸子出奇的孤高和冷漠,但是很少有人能看出,他故意凑在她耳边低低地反问:“相亲还是怎么的?”
  然后他的指尖就扣上她的手腕,按住她跳动的脉搏,“不管是什么,时间正好,秦媛媛也在楼上呢,我们扯平了,只是你是要继续待下去,还是跟我走?”
  他的话音还没落,房间门又开了,宋妈妈惊讶地看着他们,随即心领神会,“呵,南南这个臭丫头,谈了朋友也不告诉我们……”
  眼前这个俊俏的小伙子跟小胖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做丈母娘脸上该多有光彩啊。
  而后就是秦媛媛的那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站在楼上,黯淡的光线下,阴影一片。继而一个华服高贵的中年妇女走出来,低沉的声音说不出的威严,“苏瑾,苏立,你们出去怎么那么久,什么事情!”
  楼上的苏瑾挑挑眉,手一甩,一把钥匙被苏立抓在手里,“车借你,明天还回来。”
  她看他们的时候,眼睛满是笑意。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手牵手,跟高中时候胡闹的孩子们一样,在大人的眼底下,不问不顾地逃离繁文缛节、钢筋铁索的束缚。
  上车,发动引擎,奥迪打了一个漂亮的弯,上了快车道,地面上的白线飞速地向后倒退,好像连黑暗都被甩到身后。
  他车速很快,但是依然很稳。
  只是宋佳南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果然他的手机开始狂躁地响起,苏立腾出一只手递给宋佳南,笑道:“帮我把电池板直接拔了。”
  她看到上面的名字是——妈妈。
  一切的嘈杂变成了寂静,敏感如她已经知道一些难以开口的秘密,秦媛媛和苏立家的关系,苏妈妈的态度,还有苏瑾姐姐的刻意保护。
  原来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暗战之弦已经拉紧,而她,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了。
  忽然心底涌上莫名的感动和勇气,她抿了抿嘴,故作轻松地说:“苏立,我们两个像不像幼稚的高中生,大人不同意,便要出走私奔?”
  他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幼稚,也是单纯,没什么不好。”
  透过玻璃车窗,抬头看远处星星点点的微光,无数的暗影在眼前浮动,她有些惶然,可是忍不住去想秦媛媛,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她们之间的战争,自己不会妥协。
  她不禁笑了,然后轻快的音乐传来,某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张先生把这首歌送给他深爱的女朋友,借助我们的电波,他想对她说,我们的爱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这时苏立说:“宋佳南同志,革命尚未成功,请你继续努力。”
  忽然的,心就暖暖的,眼眶也暖暖的。

  第 45 章
  这是她上班以来第一次睡得那么晚,感觉自己快虚脱了。
  周五晚上和苏立讲电话,不知不觉地讲到了半夜,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话要说,好像扯得很远,从喜欢的歌手到最近看的电影,然后就是高中生恋爱时候一贯的伎俩,挂电话时候拉拉扯扯的半个小时才真正地放下电话。
  这样的恋爱,真的是他们那时候高中孩子的样子。
  但是两个人都深陷其中,并以此为乐。
  曾书忆听到她的描述,大跌眼镜,“宋佳南,你确定你们是活在21世纪的地球上,而不是在19世纪的冥王星上?现在恋爱三部曲,接吻,上床,不合适走人,合适找个日子凑合过了。”她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你和那个闷骚男却停留在高中生水平阶段。”
  她只是笑,笑曾书忆一直喊苏立闷骚男。
  曾书忆捂住额头,“现在高中生都没几个纯情的了,你们俩啥时候穿附中的校服,手拉手地进校园,给我们再上演一出十七岁的雨季?”
  “其实这样也很好啊。”宋佳南想到这个就觉得安心,“你看我一路恋爱空白,这样,人生也就完整了,迟到一点又如何呢?”
  讲完电话,她睡不着,索性起来上网打发时间,找帖子看,深夜时候依然有时差党和潜水君在论坛里默默地低诉那些快乐的和伤心的往事。
  那个男生从前就会欺负某个女生,讨厌她,跟她吵架,甚至把她推到墙壁上头撞出淤青,十多年后他们再次相逢,那个女生笑着说:“那个时候你多讨厌我啊,我怎么也想不通。”
  已经长大了的男生,站在半夜无人的街道边,表情凝重,“其实我那时候很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看到你跟别的男生说笑,看到你躲我,就不由自主地对你坏。”
  这场缘分,不知道是错缘还是迟到的缘分。
  百楼之下,时隔半个月,那个女生告诉所有关注她的人,她和他现在在一起,很幸福。
  指尖敲下祝福,感慨多于欢喜。
  宋佳南看了好多帖子才关上电脑浅浅睡去,很久没熬夜,躺在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天边都似乎有白光微现,迷迷糊糊中,手机铃声震天。
  她懊丧地喊了一声,把头蒙到被子里,不去理睬,可是铃声继续锲而不舍地响着,被折磨得没有办法了,才摸到手机接了起来。
  “谁啊?!”她对着手机很冲地回了一句,头疼得只想立刻倒下。
  细细碎碎的风声传来,还有熟悉的女声,然后就听到苏立的声音,有些迟疑,“宋佳南,是我。你什么时候睡觉的?”
  她伸手按住跳动的太阳穴,努力地搜索了一下,“大概四点。”
  然后就是苏立跟别人说话的声音,“算了,你找别人去做伴娘吧,她四点才睡,现在把她叫起来你也太缺德了……”
  话音还未落,苏瑾惯有的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佳南,我是苏瑾,我想拜托你件事,今天是我朋友的婚礼,可是临时出了点状况,缺了一个伴娘,想请你去。”
  宋佳南终于弄清点眉目,神智也清醒了很多,“啊,好,行。什么时候?”
  “我们五分钟之后就到你家那里了,对了,换件喜气点的衣服,最好是大红色的。”
  “那就这样说好了啊,等会儿来接你。”
  她只得打开衣柜,好容易翻出一件红色的羊绒衫,套上去一看,喜气的红色衬得她的脸有种莫名的生动,让人眼前一亮。
  可是眼睛上顶着熊猫圈,有些类似于福娃。
  她下楼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了,苏瑾看到她笑道:“宋佳南,你穿红色真好看。”
  苏立脸上有些微霁,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宋佳南,你昨晚都干什么了?”
  “上网看帖子啊,看着看着就那么晚了。”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哈哈。”苏瑾开了车门,指挥道,“苏立,你坐后面去,我开车,宋佳南,你路上快补补觉,到那里给你补妆。”
  她依言闭上眼睛,然后一双手把她的身子扳了过去,她识得他身上的味道,清新的柠檬水味道,身子不禁一松,安心地靠了上去。
  “怎么突然叫我做伴娘?”
  “她朋友的其中一个伴娘昨晚不小心喝多了,走夜路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脚崴了,只好急得到处打电话另找一个,苏瑾那性子的,立刻就想到你了,只是没想到你熬了整夜都没睡。”
  她觉得苏瑾姐姐已认可了她,心底不由得更亲了,“没事。”
  “你看看人家小女孩多会做人。”苏瑾边开车边说,“迟早是我家的,现在借来用用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你那脸,我是你亲姐姐啊。”
  “快睡吧。”他轻轻地拍她的脸,“那个人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不用管她。”
  原来新娘是外地人,和当地的风俗不同,伴娘一下子就来了六个,新娘入新郎家门后,伴娘们就回来,人数一定要是双数,取成双成对的意思。
  然后再坐车去酒店,新娘私下给红包,排场是大富大贵的人家,红包自然包得也不少,宋佳南以前也做过伴娘,掂量起来这个大得多了。
  拆开一看竟然有两千,把她着着实实地吓了一跳。
  于是私下跟苏立说:“我还没出礼呢。”
  他笑道,“你出什么礼,你都跟我随礼的,我都帮你写了名字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那双熊猫眼被遮瑕膏遮住了,长长的睫毛卷翘起来,眼角处还有闪亮的金粉,眨眼的时候,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眼波中,与金粉一样流金溢彩。
  还有粉粉的嘴唇,刚才休息室里化妆师托起她的下颌,用笔刷细绘她的唇线,那样的姿态好像在等待谁的眷顾,只看一瞬间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只是不敢惊动她,才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轻轻地吻到她的唇角。
  “把名字跟我的写在一起,你说什么意思。”
  没意料到他的回答,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她只得木木地问道:“苏瑾姐姐说什么了没有?”
  “她说,好,很好。”
  中午的婚宴隆重得有些花哨,宋佳南只是觉得困,眼皮不停地打架,场子散得差不多之后,苏立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上去睡一下。”
  他递给她一张饭店的门卡,她有些愕然,头脑有半分的停滞,苏立解释道:“晚上还有一场,马上我跟苏瑾去陪他们见长辈,你先歇会儿。”
  她连衣服都不脱,开了门直接倒在床上昏睡过去,睡了不知道多久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她挣扎地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霓虹灯映在天花板上。
  有人把她额头上的刘海拨去,然后喊她:“佳南,醒醒。”
  除了苏立还会有谁,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撒娇般梦呓道:“等会儿,让我再睡会儿。”
  “那就不去了。”
  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他的脸庞,模模糊糊地不真切,“那怎么行。”说着就要撑着坐起来。
  忽然手腕一下被握住,他的脸近在眼前,细微的呼吸声伴着低哑的声音,挑起她敏感的神经,“佳南……”
  她刚想回应,就感到松软的床重重地往下一陷,他的唇就欺了过来,很轻柔,和那天晚上落在额头上的吻一样,好似花瓣飘落激起的细小涟漪。
  心也荡漾起来,只是慢慢地,他的吻柔和缠绵,辗转不息,她被吻得有些失神,理智一松,他的吻滑落在她的唇齿之间,然后渐渐深入,缱绻不息。
  很温柔,却彰显出那股霸道的占有欲,宋佳南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如滚滚波涛撞击,很舒服,但是却有些抗拒,她轻轻地嘤咛出声。似乎感觉到什么,他慢慢地抽离了自己。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靠在他身上,她和他的心跳就那么生动,生动到所有的频率节拍都一致,好久他开口,声音都哑透了,“完了,苏瑾要瞎想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跳着站起来,“是啊,我们快下去吧。”
  他的手贴上她的脸颊,“好烫啊。”
  她也不示弱,手心抵上他的胸口,“好快啊!”
  彼时才觉得惊心动魄,却又顺理成章。
  晚宴相对就轻松了很多,很多年轻的小辈都过来了,用的也不是正式的中餐,而是西式的自助,可以自己取喜爱的食物。
  很多人看他们在一起,眼色有些惊异,宋佳南早已习以为常。
  她第一天跟他牵手,从母校的校园里走过;第二天走在大街上,在街旁的小馆子里吃饭,都有很多人看着他们,倒不是两人不配,只是苏立实在惹眼。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默默注视他的小女孩,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前行,而是现在这个有勇气和自信的宋佳南,会微笑地接受别人目光,会小心地掩饰自己的不安,但是学着对他坦诚。
  苏立跟苏瑾两个人被新郎新娘叫去,宋佳南也没什么事情,一双眼睛四处观望,忽然身后有人轻轻地叫她的名字,错愕之中看过去竟然是几日前曾见的秦媛媛。
  秦媛媛晃动手上的酒杯,笑盈盈地说道:“宋佳南,出去聊聊吧。”
  宋佳南微笑,她也有很多话要问对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冬夜的天冷得出奇,即使是这样的大酒店,天台上虽然密封得严实,还是会有冷风袅袅的传来,黑夜的暗色沉沉地压在天际,很是压抑。
  秦媛媛缓缓地转过头来,“宋佳南,其实很早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她微微地颔首,听秦媛媛继续说下去,“很早就耳闻过你,不过那次颁发奖学金的时候,才见到你一面,那时候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只是后来苏立指着照片问我你叫什么,我才觉得情况有些严重,我拼命地掩饰我的不安,对他撒了一个谎,一个至今他都不能原谅我的谎言。”
  宋佳南淡淡地笑,“是,他跟我说了。”
  她看向秦媛媛,那个高中时候就那么优秀的女生,现在还是那么耀眼,当年这个女生和苏立手牵手走在校园里,她难过嫉妒,但是心底没有一丝不服。
  天作之合金童玉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人可以否认。
  秦媛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件事想起来,还是很有歉疚,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解释一下,我和苏立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
  “嗯?”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但是那时候……”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的私心,那时候社会上的混混放话说是看上我了,我没敢告诉爸爸妈妈。你知道我家和苏立家的关系,我就拜托他扮演我的男朋友。只是后来某天晚上他为了保护我被那些人砍伤了,伤到了左手的肌腱,休了一段时间的学,之后的很长时间,他的左手都用不了。”
  “你知道他是左撇子吧?他会用左手写字呢,写得还很漂亮,他打篮球时也是左手。”
  秦媛媛的眼睛里忽闪着温柔的眸光,那一霎那,爱慕和欢喜并存好像暗夜里的一盏灯,柔和的还有一种叫做崇拜的感情,昭然若揭。
  原来她们有一样的感觉,那个少年,在那段青涩年华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后来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候的我,就欺骗了他,我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可是没想到他会那么认真。他那种冷淡性子的人,遇上了喜欢的,就会异常地固执。”
  忽然间,那些过去的芥蒂,在宋佳南的心底,烟消云散。
  都是在感情中那么卑微的女人,那么小心翼翼地提防所有情敌的攻势,谁都年少过,谁都那么不经意地做过永远不能弥补的伤害,谁都曾经为某一个人幼稚过疯狂过流泪过。
  释然了,便开怀,她微微笑,“秦媛媛,谢谢你。”
  “呃——”秦媛媛有一瞬间的讶然,然后低下头来,“我应该谢谢你。”
  “是真心地感谢你,如果我和苏立太早相遇的话,也许,我们会坚持不下去,也许我们会错过彼此,但是当我们开始能够承担责任的时候,这就完全不同了。所以那段刻意的错过,阴差阳错地,却成全了我们的现在。”
  “其实,从一开始,是你给了我追赶苏立的勇气,我这么一路走过来,你当初和苏立走在一起的影子,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我会想到你那么优秀,我不能输给你。”
  秦媛媛的头低下来,一抹笑容噙在嘴边,“宋佳南,可是你从来没输过我,连你编造的宋忆文,都从来没赢过你,只是你应该知道,让苏立那种人站出来该是多么不容易。”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其实不是他,而是一个身份,你知道他的家庭。”
  宋佳南微笑道:“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他的家庭。”
  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秦媛媛眨眨眼,“他以为我又欺负你呢,我哪里敢啊。”
  她莞尔一笑,“男人不懂女人啊,秦媛媛,很高兴你跟我说这么多。”
  “我后天的飞机,回美国,以后嘛,偶尔回来还是可以聚聚的。”秦媛媛一个转身,笑容依旧灿烂,“结婚时候就不要请我了,但是我结婚时候要给我包很大的礼包。”
  “走了,谢谢,宋佳南,谢谢你。”
  空气中慢慢流淌过一股玫瑰的香味,她走动的时候长发飘动,但是她没有看苏立,只是轻轻地擦肩而过,那样地洒脱,和过去的回忆擦肩而过。
  空荡的天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站在灯火阑珊处,宛若隔世,宋佳南忽然想起秦媛媛的话,低声地问道:“你是喜欢宋佳南还是宋忆文?”
  他微微皱眉,“说什么傻话呢,不就是你嘛?”
  “我想知道——”她第一次那么坚决,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他挫败,只得认真地回答:“宋佳南,是你,一直是你。”
  忽然笑了,她想起秋天的湛蓝的天空,流云丝丝缕缕地在天际若隐若现,学校的梧桐树,微微泛黄的树叶会在不经意间悄悄地牵起微风,飘落而下。
  原来在不经意间,她和他悄然相逢,只是不曾交叉,亦无远离。

  第 46 章
  嘻嘻闹闹之间迎来了新的一年,这个新年并不特别但是却意义特殊。
  第一次在万家灯火、爆竹声中,迎来了他的电话,笑意满满地跟她说:“佳南,帮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那边的宋妈妈耳朵厉害,春节联欢晚会上有人在高歌,厨房里的锅里的饺子在水里汩汩地冒着热气,她居然还能清楚的听到,“宋佳南,是谁啊?”
  天边一道烟花爆炸,亮灿灿的光芒洒在她的脸颊上,她莞尔,“一个朋友。”
  “我只是你一个朋友?”电话那头微微地有些不满。
  她只好关上房门,小声的嘀咕,“你知不知道我妈要多唠叨有多唠叨,就拿上次那件事来说,她回家逼供了我整整一天。”
  “那你说什么了没?”
  “我插科打诨的糊弄过去了,她也没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苏立轻轻地唤她,“佳南?”
  “嗯?”
  “没什么,只是想说,什么时候见见你爸爸妈妈?”
  宋佳南有些怔怔的,没等她回答,那边轻笑道:“别紧张,慢慢来吧。”
  又讲了好多话,挂了电话后,她松了一口气,一股谜团像是退不去的薄雾一样笼罩在心上,一直没有明确地问过苏立家的态度,但是隐隐觉着困难重重。
  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得慢慢等待。
  记得那天,明明是再晴朗不过的天,报社里的每个人都悠闲地坐在那里聊天,宋佳南不停地看着手机,苏立说是去了成都出差,下午的飞机回来,算了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只是突然间她觉察到身体微微地晃动,桌子上杯子里的水,轻轻地掀起波纹,也许是很多人感到了这股异样,办公室忽然沉默起来,但是那股震荡倏地一下就过去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是地震!”全办公室的人都唰地站起来,刚从茶水间回来的主任呵呵地笑,“什么地震啊,是不是楼下的工程队又在施工了?”
  话音还未落,比刚才更加明显的震荡袭来,摇曳着这座五十层的高楼,很多人尖叫起来,顺势往外跑,“地震,是地震!”
  那种上下激荡左右摇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堆在桌子上的资料,哗啦一下就倾泻了一地,宋佳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旁边的同事一把抓住,“愣什么啊,快跑啊!”
  很多人从安全门冲出去,她左手紧紧地攥着手机,右手被同事拉住,头脑中一片空白,等跑到腿软的时候,回望报社大楼,已经一百米来远。
  可是站在平地上,任何感觉都没有了。
  有些路人奇怪地看着他们,更多的人从高楼里涌出来,不停地嚷嚷“地震”“地震了”,大街上很快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打电话给110,打电话给相熟的人,过了好一会儿,大楼的保安跑出来喊道:“好了,好了,地震过去了。”于是人群涌上楼,纷纷挤挤。
  宋佳南立刻拨打苏立的手机号码,可是还是关机状态,她心里有些不安,但也只能安慰自己,兴许他现在已经登机了。
  这场地震好像是一个闪电,这么快地开始,这么快地结束,这个沿海城市,在大地震的震怒中,毫发无损。
  报社里狼藉一片,水杯摔碎到地上,褐色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沿着雪白的稿纸边缘,落在洁白的地面上,小物件摔出去,散落在地面上,有同事惊呼:“我跑的时候居然忘记带钱包了,怎么说也要把笔记本电脑扛在头顶上吧。”
  “老天,我跑的时候还把茶杯握在手上,有没有搞错。”
  宋佳南默默地把手上的物件摆好,刚想坐下来看看网络上的消息,主任办公室的电话就响起来,“四川发生强烈地震,只要上级通知下来,记者随时准备出发。”
  四川——嗡的脑袋就震了一下,宋佳南抓起电话,立刻就拨给方言晏,“你在哪?”
  “新华书店门口啊,骑车呢,哎呀,到了十字路口了。”
  “刚才地震,你有感觉不?”
  “啊?地震,我没感觉啊,原来是地震啊,怪不得刚才很多人从楼里面跑出来。”
  她微微松一口气,继而更加的紧张,“方言晏,刚才得到消息震中在四川,苏立在成都,刚才我打他电话,关机。”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他几点的航班,你能不能帮我查查。”
  方言晏“啊”了一声,一阵急速的刹车声之后,他小声地说:“知道了,我打电话给苏瑾姐姐,有消息立刻回你。”
  地震发生的时间是下午二时二十八分,五分钟后,网络上出现网友自拍的视频,某大学里学生张皇地躲在桌子底下,头顶上书本不停地砸在地面上,叫声此起彼伏。
  五分钟后,报社电话又响起来,主任听完电话后,按了一下太阳穴,郑重地说:“第一批记者,派往四川灾区报道,会议室开会。”
  没有宋佳南的名字。而方言晏的电话,也让她松了一口气,“下午一点半的飞机乘客名单上有他的名字,刚才苏瑾姐姐问的时候,约摸飞机已经到浙江上空,一个小时后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网络上的图片,一张一张地出来,天涯、猫扑一时间卡得只能勉强挤得进去,起初看那些报道并没有觉得怎么触目惊心,越看,越觉得事态的严重。
  那些满地是尘土、血和水的照片,很多人在哭泣,在喊叫,很多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巨大的塑料布之下,旁边摆着那些五颜六色的书包。
  天空居然还是蓝得透亮,温柔的阳光慢慢地穿过云层,透过玻璃窗扑面而来,五月的天有些湿度,办公室里的空调在幽幽地转动,剩下的人都在电脑前守候,第一批记者被离开,不断地有人在会议室里进进出出,烟味缭绕。
  有人站起来,把紧闭的窗户推开,一阵热风灌到她的眼里。
  还有手机在桌子上剧烈地振动,忽然间,忍耐很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握住手机,跑到茶水间,再也忍不住哽咽出来,“我……”
  他人在上海虹桥机场,从成都回来准备参加某个企业界年会,飞机刚着陆,坐在头等舱的他就听到空姐们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什么地震,什么成都,什么双流机场,细细思索下,才觉着自己逃过一劫。
  不假思索地打开手机,刚拨通宋佳南的电话,她压抑的哭声就传来,他是真的吓了一跳,转眼间就看到机场大厅里的电视屏幕上,所有的节目都变成了新闻频道,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当地的媒体和央视记者全部到了现场。
  一些刻意选取的图片上,残垣废墟倒塌在他刚刚停留过的地方,宋佳南的声音缓缓地传来,话说得不是很完整,但是他明白她的意思,不住地好声安慰。
  那边有人喊她的名字,他听见窸窣的纸巾撕拉的声音,然后就是她瓮声瓮气的声音:“我们报社派记者去灾区,可能我也要去了,你没事就好。”
  不等他说什么,电话啪地一挂,就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再打也不接,也许她真的有些忙,苏立只得苦笑走出去,回到办公室一上网一看,关于地震的那些图片和报道一条条,触目惊心。
  这时候离地震发生不过才一个半小时,官方的报道,还未来得及深入。
  立刻打电话给苏瑾,给方言晏,给父母,然后再打宋佳南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而宋佳南也是一遍一遍地打给他,也是一直占线,跟她同去的几个年轻的记者有的给家人朋友打电话,有的压根儿就瞒着不说,报社门口那些水和食品一箱箱地运送到随行的车上,在场的每个人表情都是一种前途未卜的凝重。
  她只觉得心烦意乱,手心攥着的手机背面都是汗,刚把电话掐断,想再重播一遍,他的电话就来了,他的声音不似以往那样的平缓和冷清,竟然有说不出的焦躁:“宋佳南,你真的要去?”
  他有权利、有私心拦阻她出去,他刚回来,从死亡线上侥幸逃过,她却把自己硬生生地送到危险之中,前途未卜的灾难中。
  “我要去。”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才过了三个小时,就觉得一天将尽,每分每秒都漫长得让人心慌,“我去。”
  苏立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她听见他跟司机说:“去南平的军用机场。”
  同行的有五六个报社及省台的记者,其他都是人民医院的急救医生,带来大批的药品,穿着白大褂,背着急救箱,领队的年轻医生手执一面大旗,上面是红十字还有医院的名称,看上去很惹眼,记者们抓着他们猛拍,用手机传照片,最后来了一句活跃气氛:“为啥我们电视台(报社)没有这样的旗子!”
  因为是军用飞机,空间狭小,那些物资是尽量地往上送,压得满满的然后人再坐上去,光是装载物资就用了好久的时间,天渐渐地暗下去,报社的小灵通上传来消息,“第一批记者已经到了报社的成都记者站。”
  没说多少话,大概每个人心底都压着一块大石头,宋佳南坐在机舱里往外看,她清晰地看到一辆黑色的奥迪,是军牌,打了个弯停在匝道上,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出来。
  他也许看不到她,有军官走上去跟他说话,他微微地点头,目光一直看着自己飞机的这个方向。
  她却看得真切,只觉得心酸,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
  然后飞机就开始滑动,因为是军用飞机,乘坐起来很不舒服,仿佛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在震荡,眩晕的让人窒息,她忽然间想起手机还没关闭,打开一看,一条信息赫然在目,“宋佳南,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默默地关掉手机,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两个小时后军用飞机降落在机场,所幸信号还好,她给父母和苏立打了电话报了平安,领导的指示就下来了——跟随人民医院的医疗队做报道,注意安全。
  成都的情况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没有预计中的残垣断壁,到底是大城市,地震后的秩序已经基本恢复,空旷处搭满了帐篷,交警和武警在安排交通秩序。
  天已经大黑了,医疗队那边有车,预备冒险去重灾区的,宋佳南一咬牙跟着几个记者上了车,其余的人因为天黑找不到车都去报社的成都站留守待命。
  医疗队有个的年轻帅气的医生,很是照顾他们这些记者,不断地催促他们吃东西,宋佳南有些晕机,只能喝下几口水、吃两块巧克力。
  车行两小时,才见识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因为下雨,天黑,山路已经开始崎岖难行,一路上不断遇到赈灾的车队,或者运送伤员的救护车,越往前走路越是危险,山上不断有小的落石,打在车顶上嘣嘣乱响,一波一波的小余震,让每个人都心惊胆战。
  一车的人眉头越锁越紧,有些医生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到达目的地,一路上昏昏晃晃,很多人都被晃得浅浅地睡着了又被晃醒,凌晨时候才到彭州惠民医院,刚下车,所有人在帐篷里倒头就睡。
  宋佳南还没睡实在,浅浅的梦里好像有一层薄雾困扰住她,看不清摸不着,忽然钢质门窗发出刺耳的尖叫,旁边那个小记者一翻身跳起来,“余震!快跑出去!”
  空地上站满了医疗队的成员和记者,很多人心有余悸地看着茫茫的天空,有人又困得回去睡了,宋佳南这才想起要跟苏立联系,拿起来手机看到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苏立的,她心头一酸,艰难地用短信回复:“我没事,只是很累,我会注意安全的,放心。”
  试了很久才发送出去,那时候天已经大亮,医院里陆陆续续送来很多伤员,昏迷的抽搐的,脊椎肋骨粉碎的,大片大片的血和灰尘黏在身体发肤上,腐酸味刺鼻。
  还有很多孩子,无助地看着他们,她眼睛一酸,拼命地逼回那些眼泪,跟救护小分队去废墟现场。她亲眼目睹了两个救出的生存者,亲历了救出后还是死亡的悲伤。
  晚上八点钟,她吃了两块饼干,发了第一篇三千字的稿子。
  苏立的电话仿佛很有默契似的,每一个小时响一次,她不去接,他不再打来,她怕电话声音响起,因为她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流泪,害怕、恐惧、伤心、悲痛、无助深深地抓住她,那些悲惨的镜头,像电影胶片一样存在记忆中,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回放。
  她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的,除了一直跟医疗队往重灾区走,就是跟着他们救人,晚上写稿,一同去的记者躲在一起哭,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护士也抱在一起哭。
  宋佳南只觉得这五天虚脱得不行,没有热食,没有热水,直到晚上九点,报社上面来了指示,要求他们返回成都站,让下一批记者接替任务。
  没有人说不愿意,身体和心理的负荷都超出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许是早得知这个消息,苏立发信息给她:“我明天到成都,她只是回道:“能不能在家等我?”
  那个“家”一打出来,便控制不住流眼泪,黑夜中,医疗队的成员都睡了,山谷漆黑一片,强劲的山风吹得帐篷左右摇晃,劈啪作响,她睡不着,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能切实感受到来自地底深处的振颤。
  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手上的手机屏幕白色光,是在黑夜中唯一的安慰。
  是那个很照顾他们的年轻医生,兴许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微微转过头来,笑道:“睡不着吧,余震太多了,还好你们明天就走了。”
  她看见他不停地拨打着屏幕上的某一个号码,便问道:“是朋友?”
  “我前女朋友,生死未卜。”
  宋佳南惊异地看着他,医生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半分玩笑半分轻佻。她敛了敛情绪问道:“她在哪里,有别的朋友能够联系上吗?”
  “不知道,分手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你男朋友呢?”
  “他很险,十二号下午一点的飞机飞离了成都,他走了,结果我来了。”
  “回去准备结婚吗?”
  “嗯?”她有些惊诧,“我们才在一起不长……”
  “这么多天看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不会有想把对方牢牢绑住的想法吗?也许结婚了,两个人只属于对方,连生死都不在乎,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白天景色秀丽的大山此时只在天边勾勒出一条黑色的曲线,天空中有厚厚的云层,把山边晕染得模模糊糊的,山谷里出奇的风大凄冷。
  “一瞬间我会有后悔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挽回一条人命,我当初会选择跟她结婚,因为你知道,在灾难面前,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曾经爱过她没有,但是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念一个人。”
  他抬起头看天,手机听筒里不断传出那个“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讯。她不由得抱住了膝盖,看到手机屏幕闪了又闪,打开一看是苏立的短信,他说:“宋佳南,你回来之后,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刹那间,泪流满面。
  她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巴,克制住心底的痛楚慢慢地侵袭眼眶,克制住灵魂深处的呜咽,却克制不住泪水渐渐地打湿了手掌心。
  “没事,哭出来就好多了。”医生勉强地笑笑,“你这么一哭,我也想哭了。”
  他掏出一包纸巾,打趣地说:“还好来的时候带了点吃的,不然这个早被啃完了。”
  她接过来,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谢谢”,然后胡乱地擦擦,“我只是……”
  “没事,能理解。”他笑笑,“是家里人,还是男朋友?”
  “男朋友。”
  “呵呵,挺不错的嘛,要是现在我前女朋友发信息给我,我也要感动得流眼泪的。”一阵大风吹来,山谷里回荡着嗡嗡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不安的亡灵的低吟,那个医生仰起头貌似轻松地说:“不早了,去睡觉吧。”
  宋佳南站起来拍拍灰尘,“你们还要在这里继续待多长时间?”
  “不知道,没个准,看这样子还不能走吧。”
  “保重啊,如果有你前女朋友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医生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怎么?打电话去报社还是怎么的?”
  “好啊,到时候我给你专门发一块大版面,怎么样,够意思吧。”
  “行啊,说定了啊。”
  远处的山脉延绵不绝,浸没在黑夜的洪流里,这样死寂的天空地面之间,酸腐的气味淡淡地飘散,大地像是不安分的孩子一样,随时可能在母体的怀抱中悸动,很多人在一瞬间安眠于此。目光所及可以很远,可是不忍再回望这片哀伤的大地。
  可以让生者,想得很多,珍惜很多。
  她转过身,轻轻地在手机上,按下一个“好”字,可是怎么也没有勇气发出去。

  第 47 章
  第二天回成都。这个城市总是那么的坚毅,没几天街上的残骸都被清理干净,每个人都在本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努力为别人做些什么。
  成都站的总编看到他们回来了,笑道:“这下老总那边舒了口气了,你们都没事。”
  可是宋佳南却出了一点事,早上余震的时候,跑出去没留神被一块碎石绊了跟头,摔在碎石堆里,被一根锈钉子刺到了,当时疼得眼泪就迸出来,卷起裤腿一看,大片表皮破损,血缓缓地渗出,护士边给她清创边说:“你也是工伤了,不枉此行啊。”
  医生给她打破伤风针,开玩笑道:“这是地震在你身上留上的纪念品,带着伤痛坚强地生活下去吧。”
  她哭笑不得,跟旁边的护士说:“你们医院的医生都这么懂得安慰病人吗?”
  护士长笑眯眯的,“这支队伍中只有邱医生例外吧。”
  可是却因祸得福,临走之前去医院换药,意外地碰上了正在这里慰问地震伤员的国家领导人,所有的记者都被挡在外面,只有宋佳南这个伤病记者亲眼目睹了一切。
  幸运的抢到了一个独家的头条。
  她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个下午,然后乘坐南航包机回去,双流机场处于高度繁忙中,但是并不混乱,机场随处可见各种慈善机构的宣传标语,大厅的电视里一遍一遍地不间断地播放24小时新闻。
  宋佳南打电话给他,掩饰不住的兴奋,“苏立,你知道吗,我今天抢到了一个独家的报道。”
  苏立的声音听上去轻松多了,“宋佳南,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你肯定很忙。”她仍然沉浸在某种难以言状的喜悦中,“只有我见到他了,我那时候正在治疗室换药,随行人员从那边经过,我立刻跳起来,跟了去病房。”
  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未来得及掩饰,那边急切的声音传来,“什么,换药,你受伤了?”
  “啊,没没没什么——”
  “宋佳南,哪里受伤了?”
  “膝盖,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她低下头看腿上的伤,还缠着纱布敷着药,“只是走路有些问题,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只是伤到了皮肉而已。”
  手机那头很久的沉默,死寂的沉默,隐隐的不安涌上宋佳南的心头,可是那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去机场接你。”
  她只好央求,“别生气,我错了。”
  那边淡淡的笑声传来,“宋佳南,我没生气,只是这两个小时中我需要好好睡一觉,待会儿见。”
  她在飞机上睡着了,梦里有五颜六色的光华,落在高中母校的小池塘里,片片睡莲悄然苏醒,粉嫩的肌肤细纹流淌柔软的温情,眉眼疏淡的少年,精致的眼角微微地翘起来,他在看天,天边急速流动的浮云,用那么孤独的姿态看着天。
  她想去喊他,喊他苏立,上前去叫他的名字,嘴还未张开,身子仿佛生在柔软缠苦的沼泽,渐渐地下沉,青荇水泽缓缓地缠上她的身体,日光在眼前慢慢地泯灭,连同他的身影。
  然后就惊醒了,一摸脸上都是汗水,睡在她旁边的同事嘴里低吟什么,凑近了一听,都是“余震,快跑”之类的梦话,想来这是震后第一次她们毫无顾忌地放肆大睡。
  惊魂甫定地下了飞机,腿脚走路不方便,同事帮她取了行李,还未走出大厅,就看见人群中那么显眼的那个人,毫无来由地心一颤,才后知后觉得害怕。
  他的脸,落在薄薄光晕里,线条柔和,眼梢微微斜飞,睫毛下淡淡阴影。
  熟悉到害怕触碰,在深深的恐惧面前,她一瞬间想到很多。
  像是迷途的孩子,在暴风雪中蹒跚,终于找到回家的路,推开门一看屋里有暖暖的炉火,满眼泪水的母亲一把抱住他,除了心中的委屈恐惧,还有就是深深的依恋。
  对爱的人的依恋,对失去爱的惶恐,紧紧地抓住了她。
  苏立看上去如常,他对着她笑,流露浅浅的温柔,墨色的眼眸里星星散布纵横的血丝,宋佳南毫无预兆地眼泪就流下来,她哭起来那么汹涌,好似要流尽一辈子的眼泪。
  “宋佳南,你走的这几天,我没有一天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我很怕。”
  忽然身子被轻轻地抱住,力道不大,很小心,然后慢慢地,那股力量汇聚在她的臂弯间,仿佛在宣誓某种百年的承诺一样坚决。宋佳南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地颤动,眼泪安安静静地在他的臂弯间倾泻。
  “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不管宋佳南怎么强调自己的膝盖只是小伤,最终还是被拉到医院重新检查了一遍,在医院门诊部的大厅里,长长的走廊里挂着各个科室的精英人才姓名牌。
  骨科的主任、麻醉科的副主任都在医疗分队里见过,很熟悉的面孔,看到后来,急诊科的年轻帅气的小邱医生笑眯眯的照片印入眼帘,宋佳南“唉”了一声,贴近去看。
  她指着照片跟苏立说,“这个医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跟他的前女友联系上,走之前居然忘记问他的联系方式了。”
  “他前女友在灾区?”
  “嗯,是啊,现在还联系不上。”
  他皱了皱眉,“别想那么多了,也许很快就有消息了,我帮你打听下,不过说起来你在四川的时候怎么不接我电话,打一个电话给你就按掉一个。”
  “我忙啊,不是帮忙运伤员,就是跟摄影师跑来跑去的。”
  “说谎!”
  她笑起来,细密的光华点点滴滴地绽放在眼底,哭过有些红肿的眼睛眯起来有些辣辣的疼,“怕自己软弱跟你哭诉,你知道那种生死之地,每天面对那样的情景,只想哭,但是不能哭,就只好忍着。”
  “现在还想哭吗?”
  “想。”蓦地眼角就湿润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回去,是真的。”
  晚上吃了饭,她再也没有力气了,精力和体力都透支到了极点,在车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
  橘色的灯光从别屋透出来,苏立的背影在晕黄的灯光中有些模糊,没来由的让人感到一阵温馨。
  这里大概就是他的家吧,宋佳南好奇地打量周围,素色的主调,简洁的设计,清爽的摆设,很符合苏立的性子。
  床沿摆着一双女式拖鞋,她下床穿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的房间,融融的灯光下,桌子上散落一些零散的纸张,刚想走近一探究竟,身后传来脚步声,“你醒了啊?”
  “嗯,这是什么?”
  他却急急地走过去把那些散落的纸收好,不小心却遗落了一张,轻轻地飘落在宋佳南的脚下,她低头捡起来一看,熟悉的字迹,淡蓝色的墨水,还有那么小心翼翼的折痕。这么多年的封存,纸质有些变样,泛黄,她有些讶然,“这些信……”
  ——“九月的广州,是一片炎热和繁杂。在这个陌生的学校,有一条很漫长的林阴大道,一直蜿蜒到宿舍区,可是那里不再是我熟悉的家乡的梧桐树,榕树和木棉树交替,绿色蔓延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今天走在这样的路上,忽然心中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于是我想到了你。你在做什么呢,你推荐的歌我一直都在听,我找到早年王菲唱的一首歌推荐给你——Do we really care——有时候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风轻云淡地看待生命的轨迹,我没有答案,你呢?”
  “我的信?是我的信,你都留着?”
  她笑起来,咬住嘴唇慢慢地笑起来,眼眶里点点滴滴地涌出越来越多的水渍,却固执地在眼眶外打转,“傻啊,现在拿出来看干什么?你煽不煽情啊?”
  苏立从她手上抽出那封信,然后放在那叠信件里,“偶尔拿出来看看,你的呢,不会都扔了吧?”
  “谁扔了啊,都好好地放在家里呢。”
  “可是应该没有拿出来看过吧?”他淡淡地笑起来,用手上的纸敲了敲她的额头,“宋佳南,给我讲讲你的那些事情,好不好?”
  室内的空调缓缓地转动着扇叶,冷气袅袅地吹来。
  那些过往的画面,封存在脑海中的旧胶片,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慢慢地回放,跟随时间的脚步,追逐那个青涩年华自己的背影,看客一样的潇洒,却留下一地的不舍。
  冬日的阳光总是努力地穿透厚厚的云层,然后在古旧的庭院里洒下一地金色的尘埃,断了的尘缘不肯逝去,只好用最后的阴影记住曾经有过的轨迹。
  她也是这样去记住一个人,一段时光,一生的年华。
  “第一次看到你,是在学校车库里,不过只是你的背影,后来我一直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在食堂看到你,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姿态。
  “那时候我总是觉得你很孤单,你总是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看天,考试时候做完了也撑着额头看天。你听的音乐,我努力地去找;你看天,我也爱看;你数学那么好,我也努力地去学。”
  揽住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那你怎么能联系到我的?”
  宋佳南笑了笑,“你们老师有你家的电话号码,我那时候头脑一热就抄了下来;还有那时候有人告诉我你是学校的BBS上的版主,于是我就试探的去加了你了,没想到你真的有回应了。那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鼻子上被轻轻地刮了一下,他轻笑出声,“还好了,比那些跟我告白的女生好多了。”
  “后来你和秦媛媛在一起了,我去了文科班就很少见到你,几乎是没再见过,高考完去取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知道你去了人大,我们恰好一南一北。”
  “那为什么上大学时又开始跟我联系了呢?”
  “舍不得吧,心中的一块梦永远不能圆满,怎么也放不下。”
  没有人知道初进大学的她度过了一段多么痛苦的岁月,焦躁的广州,潮湿的广州,那些人说的话听不懂,宿舍里三个女生讲粤语,永远没有她插话的余地。
  她就像脱离母体的雏鹰,在沙漠里踽踽独行,尚未会飞,就要面临如此的困境。
  某一天晚上,焦躁的六月的天气,按下了曾经的QQ密码,却惊讶的发现那个头像居然是闪亮的。
  就像是某个永恒的记号,在她心底,永远不曾远离。
  “是你?……”
  “好久不见。”
  她的生活,原本像一潭死水,这次毫无芥蒂的聊天好像是石头,敲开了一池的涟漪。
  慌忙中茫然的对着电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话语闪现在屏幕上,“好久没有联系了,你现在在哪个学校?还好吗?”
  几乎要被晃晃灯光灼出眼泪,她慢慢地回复:“是啊,我还好,你呢?”
  于是就这样开始了新的联系,慢慢地得知他的MSN和QQ,在网上一起看电影,一起听音乐,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讲一些那年学校论坛上的风流人物,玩一些平凡有趣的小游戏。
  然后开始写信,搜找一些有趣的东西寄给他,有时候是陈奕迅的CD,有时候是几米的漫画,他每封必回,每每也会送给她一些珍贵的CD和书。
  她试图用一颗陌生人的身份和他联系,只是希望知道他最新的消息,还有他现在究竟快不快乐。
  时间在回忆的洪流面前显得太过渺小,一年,两年,终于有一天他说:“我想见见你。”
  可是她的一切的一切,除了学校是真实的,其他的全部是虚假的,她不是宋忆文,她不是中文系的,她只是顶着虚假光环小心翼翼地喜欢他那么多年的一个女孩子。
  有些梦境,再甜美,都只是梦而已,当现实的蝴蝶降临在梦境的边缘,一室的花草开始枯萎凋零,她的梦也是如此,脆薄软弱,不堪一击。
  那夜,她爬到学校古旧的老楼上,整整坐了一夜,想了一夜,那一夜,一个叫宋忆文的女孩子从此永远地消失。
  那么骄傲的男孩子,她不敢想像她的欺骗对他来说会是怎么样的,她不敢乞求他的谅解倒不如主动地消失,那样也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的姿态会尚显完美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于是就这么断了联系,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却不知道那个影子,已经那么深,那么浓。
  后来她曾经这样形容过苏立——我的前半生,好像是一幅由岁月年华刻在墙上的画,它的手微微地一错,一块美丽的片段掉落下来,再粘上去后,这块失而复得的美丽牢牢地依偎着我的生命,怎么也不会被剥离,这块瑰丽的碎片,名字就叫做苏立。
  一个人的生命会因为的回忆而变得很长,也会变得很短。
  当她再回首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半生是怎么度过的,反倒是那些片段都有相同的脚注,都叫做暗恋。
  记不得是怎么睡着的,好像她说了很多话,却不记得怎么从口中冒出来,她说她在广州的日子,说她读研时候严厉的老板,说段嘉辰,说席洛屿,她就是故意气他。
  她还能记得墙壁上滴滴答答行走的钟声,她说话一向又急又快,而他的声音一直是淡淡的很平和,他说:“以后不准你跟他们出去吃饭,好好收收心。”
  她不以为然,他细细地把玩她的头发,“他们都是对你有预谋的,男人口是心非的多了。”
  她娇笑,问他:“你也对我有预谋?”
  “那是当然!”他低低地笑起来,宋佳南就感到身子一轻,还未来得及反应,他的呼吸暖暖地在耳边,她不由得轻叫出声,“你……”
  身子软软地着了床面,他的侧脸在灯光中有种让人迷蒙的透明感,淡淡的轮廓融在光影之中,她一时间竟然好像看到了那个的少年,多年未变。
  “苏立?”
  “嗯?”他的眼睛已经缓缓地闭上,长长的睫毛上一层金粉样的光华。
  “你知不知道,我暗恋你,已经十年。”
  不知不觉已然十年,忘掉曾经种过的花,却不能重新出发,他在旧年华中,成为心头一根刺。
  早上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没有那个人,眼前只有刺眼的光芒,流动的空气撞开窗帘的缝隙,落在床沿。
  原来,天已经亮了。
  她才惊觉原来是睡在别人的床上,连忙穿好衣服洗漱好了,却发现他在厨房里面笨拙地忙碌着,桌子上摆放着简简单单的早餐。
  温情慢慢在随着阳光的舒展,在两人间涌动,也许各自心里都有些话语不知道怎么表达,忽然,苏立抬起头看认真的看着她,“佳南,中午我家人想见见你,有时间一起去吃个饭吗?”
  她有些意外,但是却是意料之中,“好,有时间的。”
  他看见她小心地把滑落在额角的头发束在耳后,细微的动作间有些不自觉地紧张,刚想宽慰,她眨眨眼笑笑,“是不是太快了,我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呢,有些害怕,真的。”
  那样的家庭,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让他们接受,为的就是不给宋佳南增加任何压力。
  手指悄悄的握住她的,坚定并且温暖,“没事,有我在,不用担心。”
  中午的时候,是在金碧皇朝见到了他们一家。
  苏立的爸爸是经常可以在电视里看到的,甚至宋佳南在读研究生时候参加的某次会议上还专访过他,那时候她第一次参加那么大的场面,说话时候字句都有些打颤,难得苏省长笑呵呵的安慰她,“你慢慢说,不要急。”
  他居然还对宋佳南有印象,看到她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原来是这个小记者,哈哈,现在看上去比以前干练多了。”
  连苏瑾都很惊讶,却听到苏爸爸说,“挺好的,挺好的,几年前采访过我,几年后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有缘啊。”
  一下子,那种凝重而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苏妈妈脸上表情顿时也缓和了很多。
  “是啊,等佳南做了你家儿媳之后,天天就可以在家给你做专访了。”苏瑾倒了杯茶,自顾自的啜了起来,“宋佳南刚从四川做地震报道回来,唉?佳南,那边现场怎么样?”
  “比电视里报道的惨烈多了。”她微微的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瑾连忙摆摆手,“好了,不谈这个,苏立,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立笑笑,眉眼间依然是那副淡然的神态,“我跟宋佳南认识很久了,彼此都太了解了,这次她去灾区报道,我想了很多,决定想快点把终身大事定下来,所以请爸爸妈妈的祝福我们。”
  连宋佳南都是手微微的一抖,差点溅出两滴水,她以为那条短信,不过是触景生情的心血来潮。
  苏妈妈一脸严肃地看着苏立和她,宋佳南只觉得无形的压力就这样仄逼过来,而垂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的握着她的,苏瑾微微笑的调侃,“你也不先问问我这个做姐姐的祝不祝福你们?”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冲着苏爸爸笑道,“爸,我觉得挺好的,人家女孩子不嫌弃我这个毫无情趣的弟弟,我们还要求什么?”
  宋佳南就觉得苏瑾讲话毫无遮拦,但是处处维护她,不由得投去感激的一眼。
  苏爸爸也笑,“我本来就没什么反对的,婚姻大事,还是子女自己,父母的意见只是参考。”然后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一旁一直不作声的苏妈妈问道,“是吧?”
  既然一家之主都发话了,苏妈妈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自己拿主意,我管不着了。”
  这顿饭吃的有些不太自在,但是好歹苏立家里并不反对,宋佳南即使心有芥蒂,也不好表示什么。
  吃完饭苏立送她回报社,刚转动了车钥匙,却又停下来,他认真的看着她,“宋佳南,你知道我妈妈确实有些……一时间不太能接受,不过你表现的很好,爸爸都很喜欢你。”
  她不知道怎么搭话,只是笑笑,他继续说到,“反正我们以后也不需要跟他们一起生活,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苏立,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你花了好些时间去劝说你家人接受我?”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出来,“没有,苏瑾一直就是接受的,我妈,你知道那个脾气的,我爸太忙了,估计吃饭之前都喊不全你的名字。”
  看着他的笑容,心底那些惶恐才终于的放下,轻轻的靠着柔软的座椅,她认真地说,“苏立,明天去我爸爸妈妈吧,我想,他们应该会很喜欢你的,真的。”
  果然在宋佳南家,气氛就好多了,虽然宋妈妈和宋爸爸一时间还不太能接受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上门”女婿,但是从他们俩人眉眼之间的互动里已经看出苗头,顺水推舟的也就皆大欢喜了。
  他待到很晚才回去,那时候天已经大黑,小区旁边就是一条废弃的运河,天逢五月,岸边的杨柳冒出青青的枝丫,温柔的依偎在水面旁。
  他们手牵手安安静静地走着,时不时说些以前的趣闻轶事。
  只是忽然间,墨蓝色的天空中,一群鸽子飞过,忽闪之间,苏立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她。
  那么认真的眼神,仿似海面平静的天空,专注的让人无所遁形,她躲闪不及,好像是第一眼在食堂里看到他那样,竟然怔住了。
  暖暖的橘色的路灯光,在手间晃动,她只觉得有一束光芒格处炫目,抬起手来,赫然一枚小巧的钻石戒指套在无名指间。
  还有冰凉的触感,他手心里滚烫的温度。
  她不敢看着他,只觉得手指上的戒指箍得有些紧了,伸手想弄松一点,可是轻轻地一转动,那颗钻石的光泽如水色一般在眼前荡漾,如她眼睛里飘荡的水色,落在他眼睛里的温柔水色。
  “很想用这样的承诺去承诺一辈子,宋佳南,你愿意吗?”
  她开怀的笑起来,没有眼泪,看着他,闭起眼睛又睁开,好像一场梦,擦肩而过的美丽,那个青涩的年华中,一眼就注定一生。

  结局
  在饭店和一家人吃完饭,已经是十点多,一天的忙碌让两个人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这个城市夜里的瑰丽霓虹,可是刚打开电台就听到交通广播网关于市内主干道大堵车的消息。
  苏立想了想,询问宋佳南:“要不今天别回碧桂园了,那里的路堵得厉害,不如先到碧海住一个晚上,我明天还要去开会,正好也离公司比较近。”
  她的困意有些上头,迷迷糊糊地说:“我现在只想睡觉,哪里都好了。”
  他存心跟她打趣,旋了钥匙,打了一个漂亮的弯出了停车场,然后笑道:“宋佳南,你早说困了,我们刚才就应该在酒店里开房算了。”
  宋佳南眯起眼睛嗔道:“你这个人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你爸妈我爸妈他们都在啊,大庭广众之下我可丢不起人的。”
  “有什么的,都结婚了,傻女孩。”他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困了就先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喊你起来,这几天没时间陪你,等我出差回来了就好了。”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头轻轻地歪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浅眠过去。
  碧海是他们结婚前苏立自己另外的一个公寓,和他们当作婚房的碧桂园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因为碧桂园离宋佳南的报社近,所以那里在两个人领证的时候就重新布置过了。
  碧海的公寓还是之前的模样,简简单单的更像是样板房,客厅茶几上的小盒子里还有几根蜡烛,是上次突然停电用完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宋佳南睡得迷迷糊糊之间,身体接触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件,随即意识也轻柔地飘起来,恍惚间,仿佛躺在漫天飞舞蒲公英细小羽毛的草地上,那些阳光纵情地从天际倾泻。
  她是真的累了,只是还能分辨出苏立的肩膀,精准地环上去,然后床深深地一沉,他的吻缠绵地落在她的嘴唇上、耳垂边,她的脸颊染上一层不自觉的红潮,顺着锁骨一直蔓延而下,和他那双探索的手一起,在暗夜的橘色灯光中,悄然地绽放。
  这次的体验和往常相似,但是又不同,她很累,但是意志是清醒的,身体的反应有些迟钝,但是又是被他牢牢掌控中,随他的喜好和快慰,沉醉中眼前有昏昏的灯光和他性感的眼睛,有些深陷在欲望中的失控。
  激情来得有些猝不及防,猛烈得有些幻灭,手臂重重地垂到床上,然后又被他重新固定在脖颈间,隐隐约约觉得两人之间的空隙有些窄挤,才想起原来睡的是另外一张床。
  身上都是汗,空气中散发着某种甜腻的香味,汗湿的刘海被他手指拨弄过去,耳边有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佳南,什么时候把这个床换成双人床,太窄了。”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你喜欢哪种的?”
  “颜色素一点的,床垫不要太软,太软腰睡了会疼,是不是家里那个床垫有点软了,有几次看你起来时候腰酸背疼的。”
  总不能说是自己被索取的,她模模糊糊应了,“那我明天去宜家看看。”
  中午睡到自然醒,苏立已经去上班了,宋佳南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吃了顿饭,就去了宜家选购适合的床。
  导购小姐不停的给她推荐最新设计的双人床,“这是原木的材质,乳白色的涂装很受年轻人的喜欢,宜家的双人床都是一样的长宽,这样两个人睡在一起不至于太宽,也不窄,甜甜蜜蜜的正好。”
  “白色是很漂亮,很素雅。”
  “是啊是啊。”导购小姐附和道,“心理测试里说啊,喜欢白色床上用品的人通常比较专情,所以比较容易有感情洁癖。您和您老公的感情肯定很好吧?”
  她真心地笑笑,“嗯,还不错。”
  她又选了两个白色的床垫,几床被单,写了地址送货上门,提货的人告诉她仓库里只有一个存货了,要去别的仓库掉可能要过两天时间,她想想,在观澜湖的地址划了一个勾,让他们先跟床一起送到这里。
  忙了一个下午又半个晚上,终于把公寓里布置得稍微有些两个人居住的气息了,苏瑾晚饭后打电话给她,说订做的婚纱这几天送到,一共四套礼服,还要跟化妆师预约试装。
  那时候宋佳南正躺在新的床上,傻傻地回忆,她总觉得一切来得太快有些不真实,一年前他们奇迹地相遇,闪电般地牵手,然后遭到苏妈妈的反对。她从震后的四川回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好像也随这场灾难变得不太一样,也就是那次,他开口跟她求婚,而苏家长辈也算是接纳了她。
  可是她还是考虑了很久才答应。渐渐的相处抹去了苏立曾经完美和冷漠的表象,如今他会对她开玩笑,皱眉头,他也有缺点,也会粗心。
  不过那是真实的他,她爱他,喜欢了一次,爱了一次。
  想来他也一样。
  很多东西在随着时光慢慢地变化,她活在一种恬静的爱意之中,他们之间很多东西,无需语言,很多时候更多的是心有灵犀,就如当年的青涩岁月。
  她看向他,他亦回望,迟来的缘分折磨了他们十年,终于圆满。
  宋佳南洗完澡发现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苏立的。她打过去,那边有点嘈杂,也许是在饭桌酒席上,他声音清楚地传来,“你在哪里?”
  “我在碧海。”
  “晚上我可能稍微迟点回来,你先睡吧,睡前记得吃点维生素C,昨晚就忘记提醒你了。”
  她也觉得有些困意涌上,“好,你开车回来小心。”
  躺在新的床上,闻着馨香味,困意顿时排山倒海般的袭来,她连忙翻下床,把客厅的灯关了,却把走廊的灯打开,从窗外看去,窗户上有一小块明亮的风景。
  那是自己给他留的灯,因为已经习惯彼此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有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一股沐浴后的柠檬清香,宋佳南一怔,还未坐起来就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一片银色的光华,像是融融的白雪,千般缠绵百般纯爱,他在寂静的月光中悄悄地说,“床很不错,要不要试试?”
  她终于有些清醒。“什么试试?”
  话音还没有落,他的吻就落在她的额头上,很温情,宋佳南微微地怔住了,而他在她耳边说,“我看到了,你给我留的灯。”
  他身体的温度那么真实地传来,有些灼热发烫,月光下,高层的公寓总是笼罩在某种无可言状的浪漫气息之中,一惊动,月光就水波荡漾地在眉间手臂间散落开来。
  最后的月光都跌落在他的眼睛里,细碎得好像是黑夜下海浪卷起的千层浪,每一层都是惊涛骇浪、汹涌波涛,但是那些皎洁的月光,点点滴滴,爱意缠绵。
  她累极了,被他搂在怀里,蜷起身子,闭起眼睛跟他说话,“白色好看么,我挑了好久的。对了,他们说喜欢白色的人很专情,有感情洁癖。”
  “好看,而且床的大小也很合适。”
  “苏立?”
  “嗯,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高中时候你总是穿白衬衫,白色的板鞋,那时候你整个人那种感觉,就是很冷漠不合群的,有些苍白。”
  她的话语明显的慢了下去,呼吸也渐渐地平稳,他寻思她快睡着了,“嗯,你明白的,但是我也喜欢蓝色,喜欢看天。”
  “我好几次看到你都在看天,那时候我想……你是不是很不快乐……”
  再也没有声响,他听到她的鼻息在黑暗中平缓,动了动被她枕得有些发麻的手,小声地说道,“那时候不是不快乐,是从来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顺手拿起丢在一旁的手机,发了个信息给秘书,“明天早去机场一个小时,帮我再订一张去广州的机票。”
  第二天她是被叫醒的,苏立坐在床边看着她,笑着调侃:“宋佳南,你再睡就要迟了航班了。”
  她一下子吓醒了,“什么,我什么时候要出差?”
  “是跟我出去的,想不想再去趟广州,时间不长,只有三天。”他看到宋佳南迷糊的眼神,只好用命令的口气,“快点洗漱,准备走了。”
  可是到了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送床垫的事情,和跟苏瑾约好了去试妆的事情,语无伦次地跟苏立解释了一会儿,他满不在乎,“没事,我跟她说,家里还有碧湖那里的备用钥匙,让苏瑾去取好了。”
  她还想说什么,看到他那么笃定的眼神,立刻就乖乖地噤言了。
  这是第二次跟苏立一起来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她在这里独立生活了四年,把人生中最悲伤和最喜悦的都经历了,十年前,在这里,埋下了初恋最后的记忆。
  她以为从此就是相忘于江湖,没想到繁华落尽,他们还是在这里相遇。
  这里有硕大的木棉花,有茂密的榕树,从白云机场下来,一路都是绿色,三月的春天,有些水雾缭绕的迷茫,但是微温的空气,扫去了一晨的冷意。
  刚打开手机,苏立的电话就响起来,他接起来。果然是苏瑾的声音,大得连宋佳南都听得一清二楚:“要命了,苏立你也太胡来了,把人拐跑了还指使我去做事,太过分了!”
  他挑挑眉,什么都没说,苏瑾继续数落:“钥匙我拿到了,顺带我也去了一趟碧海那边帮你们把电饭煲之类送过去,老天,那个床上乱七八糟的,整都没整,你倒是控制点吧。”
  苏姐姐又笑得暧昧,“好了好了,你开完会就赶紧把人带回来吧,化妆师那边不能再放鸽子了。下午我去看看婚纱,拍点照上网传给你们啊,好了,我说完了!”
  宋佳南觉得尴尬,“苏立,苏姐姐也很忙啊,我们还是没事别去让她多操心。”
  “没事。”他笑道,有些狡黠,“反正我一辈子麻烦她只有结婚这一次嘛,不麻烦她麻烦谁去啊。”
  然后他想了想,“不对,还会有一次。”
  宋佳南奇怪,反问道:“还有?”
  他戳戳她的小腹,轻笑道:“将来这不是?”
  顿时她羞得只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这男人,果然是闷骚得厉害。
  在酒店消磨了半天的时间,晚上参加一个聚会,虽说是私人性质,但是毕竟还是有些正式,宋佳南穿得比较随意,简单的短裙,没带什么首饰,清爽可人。
  热闹的恭维中,多少掺杂些虚情假意,尤其是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现在牵着她的手,无疑是惊起了千层浪,各种的揣测也随之而来。
  “她是谁,之前一点都没听说过啊。”
  “怎么看也不般配啊,究竟是靠什么手段把他搞到手里,不会是奉子成婚吧?”
  灯光流转,眼前的娇艳和光鲜掺杂的是恶意的流言蜚语,她只是轻轻地翘了翘嘴角,等有人上来搭讪套话的时候,才礼貌地笑道:“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同校不同班。”
  “然后呢?”
  “俗套的言情剧啊。”宋佳南又是客套地笑笑,留给她们遐想的空间,亦把情变的可能缩到最小——那么多年的恋爱,修成正果,皆大欢喜。
  那是秦媛媛教给她的,她自己领会的。
  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抓住,要自己捍卫,有他的爱,可以有恃无恐,但是别人对他的爱,绝对不可以袖手旁观。
  这样的聚会有些无聊,她走到天台一边,这个高级的会所,有宽阔的视野,凭着那座最高的建筑——中信大厦,视线慢慢地移开,南边就应该是自己的母校。
  身后有脚步声,她转头果然看到预料之中的人,他问道:“待不住了?想出去了?”
  她抿起嘴笑笑,“求之不得。”
  “想去哪里?去以前的学校吗?上次来的时候错过了。”
  宋佳南有些意外,“现在?这么晚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你们学校有大片很漂亮的绿色景致,夏天的时候,遮盖得密密的都是绿阴,不知道在春天能不能看见?”
  他仰起头,微风把他的额发吹起,夜色温柔地笼罩在周身,“佳南,你看,我们平白错过了那么好的时光,现在是不是该把失去的追回呢?”
  三月广州的深夜,这所百年名校,并没有沉睡的迹象,灯火阑珊处,是学生公寓,是图书馆,是自习教室,从北门进去,还有三三两两的情侣,手牵手走在树阴之下。
  时不时草丛中窜出几只流浪的小野猫,有黑亮的眸子,喵喵地叫了两声又隐入不见。
  两个人毫无目的地手牵手在学校里闲逛,走过传设院与实验楼之间的河岸,当年那几棵孱弱的小树已经长大了,草坪上花开得星星点点的,有阵阵凉风吹来,带着点烟雨朦胧的湿意。
  他们一步一步地走着,好像一直很习惯这样的姿态,那些在大学时候丢失的时光,慢慢地开始倒转,用时空中的另外一种形式,把爱意延续到十年前的某一个秋日的早晨。
  她看了他一眼,从此就是万劫不复的甜蜜轮回。
  某一个冬日的晚上,他看了她一眼,那束绕在小指上的无名指的红线,开始万水千山的蔓延,越缠越紧,于是天涯变咫尺。
  回来的时候,宋佳南才觉得凉意深重,甚至有些外感风寒,原以为热水澡就可以祛除寒意,谁知劳累之后免疫力下降,第二天头晕怎么也爬不起来。
  谁知苏瑾又打电话来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老天,还有婚纱照没有拍!”
  宋佳南躺在床上默不作声,觉得运气衰到了家,苏立淡淡地说了几句刚要挂断,苏瑾说道:“你知道今天咱妈干了件什么事,也不知道谁家的老太婆在她耳边嚼舌头根子,说是要咱妈去算命看看你们两配不配,我估计那人就没安啥好心,结果咱妈那么一个知识分子的人,跑到赵半仙那边,呵,一算你知道怎么了——”
  “怎么了?”连宋佳南都好奇地坐起来,贴在手机听筒上。
  “算命的说,佳南旺夫,哈哈,高兴死咱妈了,回来就到处说,逢人就说。”苏瑾啧啧嘴,“女人真的是很善变的家伙,之前还板着脸不同意你们这事,后来也是勉勉强强,这下好了,我看她现在啊,十个秦媛媛都换不过一个你老婆。”
  “那不是很好吗?”
  “是啊是啊,恭喜你们了啊,回来请客吃饭啊,先挂了,我还有事。”
  宋佳南此刻真是哭笑不得,她眯起眼睛笑道:“苏立,我是旺夫哦,你可要好好对我。”
  “我对你不好么?”他反问。
  “没有啊。”她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好,“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苏姐姐不说我都忘记了,还有婚纱照没照呢。”
  他站起来取了笔记本电脑给她,“苏瑾早上发了照片过来,问你觉得怎么样?”
  “大红色的旗袍,会不会太艳丽了?”
  “结婚都是那么穿的,白色这件礼服不错。”
  宋佳南看过去,不住地赞叹,“苏姐姐的眼光很好啊,我最怕挑衣服了。”
  “她好歹也是结过婚的人嘛。”
  “这个——结婚好烦啊,想到就害怕了。”
  他挑眉,有些威胁地看着她,“怎么,后悔了?”
  宋佳南弱弱地抗议,“喂!干吗这么看着我啊,我是旺夫命啊,你要好好对我,不许瞪我。”
  他又贴近了她的脸颊几分,似笑非笑地说道:“宋佳南啊,麻烦你的感冒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就去搬一个招财猫来,效果跟娶了你没什么两样吧。”
  “你敢!”
  后来感冒这件事在回家后痊愈的,她连吃了两副中药,支支吾吾地跟一家人交代不小心感冒的缘由,惹得苏瑾笑道:“这两个小孩,结婚证都领了还跟小高中生似的,手拉手去逛校园,还在风里吹了两个小时,真是浪漫到没话说了。”
  方言晏也笑,“哎哟,这莫不是把逝去的青春时光弥补回来,谈一场年少的恋爱?人家是先搞早恋,拉完手领证结婚,你们是领证结婚再拉手搞黄昏恋。”
  宋佳南也觉得好笑,“是啊,不过这样其实也不错,你看我们努力地把大学生谈恋爱的程序都补上,也算是此生了无遗憾了。”
  “要是我家小孩子啊,我宁可她早恋。”
  “对,如果早恋了一定要勇敢地告白,没可能就早早换了。”
  这场婚礼来得有些匆忙,本来两个人都不是极其重视的,无奈一些场面上的事情,只好耐着性子忍受。
  六点钟时候她被叫起化妆穿衣服过礼节,新郎倒是没什么阻碍地就顺利从娘家带了新娘出门,只是哭婚时候,宋佳南一时没控制住,把脸上的妆全哭花了。
  苏瑾和伴郎方言晏在一旁叫好,无视亲友团的眼光真情流露。
  那日的天好得出奇。
  湛蓝色的天际,是水彩画中典型的颜色渐变,由近到远,透亮的蓝色缠绕着淡暗的月白,融在天际交接处,空旷深邃的苍穹,几朵绢帛似的云悠悠地漂浮着。
  他牵着她出来的时候,被金色的阳光一不留神地,捕捉到了那眉间眼前的幸福。
  融融的温度,空气中的尘埃被阳光激起,荡漾成圈圈层层的涟漪,宋佳南头上的白纱,轻烟般地被风浮起,抚过他的脸庞,有些让人心动的暖洋洋。
  不约而同地,两个人仰头的瞬间,同时看到了这么美丽的天。
  在这个玻璃钢筋混凝土,五彩斑斓,绿阴遍布,生气盎然的城市里。
  如此普通的一天,又这么特殊的一天。
  透过反射的光芒,这个城市的一隅,两个人手牵手,眼眸里满满的都是那片纯净的蓝色,还有回忆,像一本泛着流年光泽的古书,被一页页地翻开。
  宝马特意煽情地从他俩的高中母校经过,漂亮的婚车和壮观的车队引来了一群趴在教学楼上观看的孩子们,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年华追忆接踵而来。
  她看着窗外,一刻都不敢眨眼,拼命回忆又拼命遗忘。
  他忽然唤她的名字,“佳南,婚纱照的时候,加一套学校的吧,我们以前的校服,兴许现在还能穿,也许会有种很幼稚但是很青春的感觉哦。
  “我还记得你穿运动服的样子,马尾辫,在操场上边跑边笑。”
  “还有你穿着那套西装,很沉着的样子,上台领奖时却紧张得把手伸错了。”
  他这么多天、这么多年都没说过这么多关于她的过去,没有这么不经过思考而想到什么说什么,那些记忆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泛滥。
  一同泛滥的还有她的眼泪,一串一串的,和耳边的钻石耳坠一样,晶莹剔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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