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曩作秋赋,罗列诗句,以求奇趣。余戏之曰:“此篇真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语出宋人张玉田评吴梦窗词句。未几,千帆偶窥之,拊掌大笑曰:“渠今当恸绝。”其笑延绵,绕梁三日。晴空初作无视状,终不敌婉转,哂哂然而顾左右,道:“千卿珍重。”
盖千我二人素与晴空狎,所以无惮,戏笑若此,是料以晴空之骄傲,必不我怒。何况晴空自言:“赋秋不得,聊作长短句耳。”
以无心之言点破机关,此晴空擅事。夫倚声之有别与诗者,非特句之长短参差也。玉田谓稼轩词为长短句之诗,焉知以诗为词者非独稼轩也,苏、欧、晏皆词中大家,皆喜以诗为词,李易安谓其皆失于音律。独小晏亦擅以诗格词而合乎音律也,造诣之深青出于蓝。
余近日泛泛音律,于此略有所得。或曰太白乃词之正源正宗,东坡继之;或曰美成白石乃词之正流,豪放则不雅也。其实谓豪放不雅者,无非妙龄女子难为讴也。夫歌曲者,本有南北之分:北曲高亢质朴,南曲婉丽迂回。唐歌有北风,故诗词豪婉并见。洎乎北宋,尚有关西大汉执铜琶铁板可讴东坡词者。而偏安以来,婉约盛行,北调绝响矣。更兼曲谱唐宋有异,商、角两调音阶不同,是谱相同而调已易也。更有通音律者如姜白石,自度歌曲,倚声填词。姜谱多用“ノ”符,“ノ” 者,“拽”也,延长停顿意。观白石《暗香》词,其短句也尤短,几难成颂,其调必有“ノ”符于旁,盖非拖延其音则曲不成调,亦恐讴者不能呼吸也。慢词至此,已达其极,既工且丽,而直指人心者鲜矣。
余闺密向问曰:“夫歌曲者,词重乎?曲重乎?”余言词重,盖歌曲以词达意;或曰曲重,盖歌曲以音动人。杜樊川尝曰:“文章以意为主,以气为辅,辞采章句为之兵卫。”余以为诗词亦然。
而古有周美成以赋为长短句,今有晴空以长短句为赋,亦颇遥相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