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纽约>>---2010年10月18日更新

我在美国生活,毕生三爱:美文美食美景。已出版长篇小说四部,另有文字散见于报纸刊物等,愿把点滴生活记录下来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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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上州首府奥本尼市郊,距离纽约市区驾车大约三四个小时的地方,有一处依山傍河的去处,国家安全实验室的研究中心就座落于此。数座精美的建筑物依照山坡的走势错落有致,哈德逊河缓缓流过,环境之优美使人们一眼望去以为是个疗养胜地,丝毫不象是世界超级大国的秘密研究机构。

 

已经就任高级部门主管的欧阳武的办公室正对着哈德逊河,看着河两岸和山坡上的枫树由绿变红在由红变绿已经反反复复好几年。自从碧霞成为他的“大嫂”,他就很少回家。找工作的时候他放弃了离家近在咫尺的洛克菲勒集团的聘请,特意选择了这里的国家安全实验室。

“当初自己怎么那么粗心呢?”至今欧阳武回想起当年的事情还是不能释怀。本来说好提前回家陪碧霞的,可实验室里脱不开身,一个实验环节的数据总是不稳定,自己埋头调整仪器忘记了时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从那天以后他们就开始约会,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我真是一个没用的人!”他欧阳武虽然和欧阳文是一乃同胞,却象南北两极,相去甚远,欧阳武是一个不懂得设防的人。“外人要防,仇人要防,难道连亲兄弟也要防?”以他为人处事的心境,欧阳武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一个已经上手不知多少女人的欧阳文,为什么连亲弟弟的女朋友都不放过。“碧霞!碧霞!这是你的选择,我无从指摘,可是你真的幸福吗?”想到碧霞,欧阳武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想当年他爱碧霞是如此之深,如此之真,现在呢?当欧阳武再想起碧霞的时候,是爱?是恨?还是茫然?失去碧霞快十年了,欧阳武一直心门紧闭,情感的世界里再没有掀起爱的波澜。

快到年终了,每年这个时候,国家安全实验室都要举行为期一周的学术交流研讨会,既有本单位的研究人员展示科研成果,也有其它研究机构和著名高等院校的来访者做大会演讲,可以说是美国乃至世界的科研精英的聚会。

今天,欧阳武要在大会上作题为“如何提高微弱信号的信号噪音比”的学术报告,这是一个非常前沿,热门和敏感的课题,广泛应用在航空航天,潜水潜海和军事民用等领域,有极为可观的研究前景,所以广大研究人员趋之若箢。

欧阳武的报告安排在上午,报告前,作为会议主持的国家安全实验室的总主管额外作了一小段有一两分钟的演讲,主要介绍欧阳武的学术背景和科研成果,并特意说明,欧阳武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青年才俊。在一片掌声中,欧阳武开始了他的报告,进行了大约两个小时,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首肯。

中午在宴会厅有主办单位为大家提供的免费自助餐,欧阳武端着餐盘刚找了个座位坐下,就见同事小毛带著一个人朝他这边走来。小毛长得胖胖的,圆圆的脸上永远带著和蔼的微笑。很多年前,小毛还是来自大陆的留学生,当年以优异的“TOEFL”“GRE”成绩和在大陆时的科研背景联系到哈佛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和欧阳武是校友。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先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工程师的工作,那家公司为他办了绿卡。为了等绿卡,小毛在那里工作了几年,然后又联系到这里的“国家安全实验室”。由于不是美国公民,刚开始时在一个外围实验室做一些辅助研究,又过了几年,通过“公民资格”考试,成为美国公民,终于入主核心机构,成为“国家安全实验室”的主力。小毛在大陆时就已经成家,太太是他当年的大学同学。在来美国前他们就有了一个孩子,到美国后又生了第二个,现在老大已经上大学,老二还在读小学。他们在离国家安全实验室不远的新开发区买了价值四五十万的大房子,小毛上班,太太在家相夫教子,其乐融融。小毛一家是成千上万的大陆留学生中的幸运者,顺利的毕业,就业,顺利地拿到绿卡和公民身份,融入美国生活,步入主流社会,是无数心怀“美国梦”到美国来奋斗的人们,特别是大陆留学生们的追逐的目标。由于同是在国家安全实验室这个圈子里为数不多的中国人,他和欧阳武很快成了好朋友。

“欧阳武先生,你先现在有空吗?我来给你介绍一外朋友:这是徐抗美,徐先生,是我在中国时的大学校友。”小毛站在欧阳武和那个人之间,为他们介绍。欧阳武打量著来人: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六七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西装里是白衬衫,紫红色领带,和一件明显是自家手织的薄毛衣,再看贴在胸前的身份牌,上写:徐抗美   来自 哈佛大学。握手寒暄之后,三人落座。

“我叫徐抗美,是大陆华青大学电子工程专业的教授,目前在哈佛作访问学者。我在系荣誉室里看到过你的照片和简介,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

“听说您准备用这个课题申请基金?”

“是刚刚有这个打算,不过您的消息也很灵通呀!”

“我对您本人和您今天所作的演讲非常感兴趣,因为我在国内也是搞这方面研究的,能不能找个时间和您聊聊?”

当欧阳武和小毛,徐抗美谈话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餐厅一角,有一个白种人中年男子和一个黄种人中年男子正向这边窥视。

 

日月到欧阳企业上班好几个月了,他和妮妮已经从法拉盛的地下室搬了出来,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妮妮每天还是到社区大学上课,有了日月稳定的收入作经济后盾,妮妮不用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而是可以安心读书了。在校园里,有好几次碰到欧阳明,欧阳明总是热情地称呼她“妮妮姐姐”,他是一个非常单纯善良的年轻人,每次来上课要么是保姆接送,要么叫出租车。他为什么不能走路呢?妮妮想问又不敢。

 

今天是欧阳企业董事和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例会。欧阳企业发行股票从而成为上市公司,由原来的单一家族管理变成董事会监督管理。董事长兼总经理欧阳文首先发言:“自从欧阳企业上市以来,公司运营进入空前良好的局面,股票价格连连攀升,已经得到几千万美金的融资,并吸纳三位大股东作为董事会成员,他们是李先生,郭先生和赵女士。”欧阳文为大家介绍了三位股东之后,接着是各部门主管汇报业绩。

日月是主要负责市场销售,他总结了这几个月来的销售情况后说道:“在欧阳企业所有经营商品中,在纽约,华盛顿,波士顿等大美东地区占据市场最小的是海产品,其它商品诸如建筑材料,仿古家具,服装纺织品和中药等,无论批发或零售,都占据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市场,可唯有海产品,只占据市场百分之十还不到,我想可能是因为经营海产品的商家太多,竞争太激烈造成的。”

“是的,我同意日月先生的分析。”股东李先生表示赞成。“就仅在纽约地区,从事海产品批发的大小贸易公司就有上千家,我的公司就作海产品,而海产品消费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如果能在这个行当中占据垄断,前途不可限量。”

“好,日月,那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欧阳文说话的时候踌躇满志。“现在进行下一个议题。。。”

 

转眼之间,已是年底,圣诞,新年接踵而至。特别是这个新年,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因为时处新旧世纪交替,人类就此从二十世纪跨入二十一世纪。回首过去的一个世纪,即是一个多事之世纪,又是一个辉煌之百年。人类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浩劫,经历了工业和科技文明的洗礼,目睹了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世上的人们即充分享受着社会进步为人类带来的丰硕成果,同时又在新旧道德观,价值观,人生观和爱情观之间挣扎。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美国总统克林顿发表了热情洋溢,气势豪迈的新年祝辞。纽约居民万人空巷,蜂拥至时代广场,为新世纪的到来而狂欢。夹在人群中的日月和妮妮和所有在场的人一样,热血沸腾,欢呼雀跃,忘记了烦恼忧愁,要抓住这一纵即失的快乐,尽情地享受人生。

而后又是中国新年-----春节。春节,是中国人的大节日,对侨居海外的华人也不例外。象所有华人公司一样,欧阳企业放假三天。

大年三十儿晚上,欧阳一家难得的聚齐了,欧阳俊儒,张佩兰,欧阳文,碧霞,欧阳武,欧阳斌和小弟欧阳明围坐在大餐桌旁吃火锅,音响里正在播放中国传统音乐“步步高”,两个保姆,小玉和阮姐来来往往地照应着。

“明明,来,多吃一点,这是你最爱吃的牛百叶。”张佩兰说着往欧阳明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牛百叶。

“大哥二哥,小弟,你们都比我幸福。我从来不知道妈往我碗里夹菜是什么滋味。我没妈。”欧阳斌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敲打碗边,餐桌上立刻安静下来。

“小斌!”老二欧阳武低声叫了一句。

“小斌,你爱吃什么我帮你夹。”碧霞夹了一只大虾往欧阳斌碗里送。

“我让你给我夹了吗?你是我什么人?在这个家里你排老几?”欧阳斌的一席话一语双关。

“小妹,你太不像话了,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老大沉不住气了。

“你凭什么教训我?”

“好了好了,今天是新年,我祝各位心想事成。”欧阳武端起酒杯要向大家敬酒。

“二哥,你祝谁心想事成呀?是人你都祝?”

“不要再讲了!你们是盼我早死!”欧阳俊儒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跳,气喘吁吁。

“阮姐,小玉,快扶我爸回卧室。”欧阳武招呼两个保姆搀扶着老太爷上楼,他和张佩兰跟在后边。

碧霞脸色灰白,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终于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老大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小弟欧阳明看着碗里的牛百叶,没动一筷子,悄然无声地转动轮椅来到电梯前,“小弟,我来帮你。”老大跑过去帮欧阳明开电梯门,碧霞也跟了上去,三人一同乘电梯回二楼卧室去了。若大的一楼,顿时空荡荡的,静的有点怕人。欧阳斌一个人坐在刚才还是热热闹闹,一团和气的大餐桌前,看着狼藉的杯盘和还冒着热气,“咕嘟咕嘟”直响的火锅,忽然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一直窜到头顶,是那种彻骨的寒气,让人无处藏身足以让人的五脏六腑都结冰的寒气。她突然想到了施远哲,于是拨打了施远哲公寓的电话,无人接听;又拨打手机,还是无人接听,只有慎人的铃声回荡在欧阳斌的耳际,回荡在冷清清的欧阳豪宅,回荡在纽约上空。此刻的施远哲在哪里呢?

 

纽约城大体分为四个区:曼哈顿区,皇后区,布鲁科林区和布朗士区。其中曼哈顿区拥有著名的洛克菲勒中心,世贸大厦,帝国大厦以及中央公园,美利坚大道和百老汇大道等建筑和景点,是纽约的高尚区;而布朗士区是典型的杂区,楼宇房屋破败不堪,大街上污水四溢,垃圾遍地,是名符其实的贫民窟。这里的居民主要以非洲裔为主,他们要么从事待遇极低的简单低级的体力劳动,要么以政府救济为生,是社会最低层。此时的施远哲正蜷缩在布朗士区的一间廉价公寓里,过着完全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公寓面积不大,是个一室一厅的套间,公寓所在的楼房有一半已经拆掉了,剩下的这一边也是摇摇欲坠。施远哲头发凌乱,衣冠不整,正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一颗接一颗地抽闷烟。大席梦思床上的被褥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堆,一个体重有三百磅年纪在四十开外的女黑人犹如庞然大物斜靠在床头,上身赤裸,下身埋在被子里,正“吃吃”看着施远哲发笑。

“施,我们有好几个月没见了,你不想我?”

施远哲苦笑了一下没讲话。

“施,不要这样吗!别忘了,我们可是合法夫妻。”

“当初讲好了,是生意,不是爱情。我有付钱给你。”

“是呀,是呀。当初我们俩找到一起登记结婚,我是要钱,你是要绿卡。你出三万美金给我,我向移民局申请你的身份。可你知道现在的行情吗?福州人作这个生意的已经要到八九万了。”

“你要加钱?”

“钱到还是小事情。可移民局那到关可不好过。他们会问很多关于夫妻之间的问题,以分辨是真结婚还是为了绿卡假结婚,比如说,当我们干那事儿的时候,你有什么特点,我又如何表现。。。”老黑女人说到这儿,冲施远哲一脸的淫笑。

施远哲看着这只母猩猩,听着她一口满是纽约口音的低级英语,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

 

一年多前,施远哲为了搞绿卡,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下,由一个掮客介绍,找到丽莉娅,这个四十来岁的女黑人,以三万美金为酬劳和她作假结婚以申请绿卡。丽莉娅长在布朗士贫民窟,是个私生女,从没见过自己的生父,就连她妈妈也不知道谁是这孩子的父亲。她十二岁就被她母亲的一个所谓的男朋友破了身,从那时开始和男人鬼混,没有上学,她会用的英文单词不超过三百个,也不会开车,因为没钱买不起车。施远哲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合法丈夫,也是她所接触到的男人中最优秀的一个,虽然是个中国人,但他是名校出来的博士,在大公司里任职,有钱,有地位,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有绿卡,不是美国公民。可要不是这些,丽莉娅也碰不上施远哲。丽莉娅觉得自己遇到了四十年来最核算的一桩生意。

而每当施远哲一想起这些,不由得对欧阳企业,或者干脆说是对欧阳文充满了怨恨。“他妈的,你欧阳企业到底也是华人商界的龙头老大,美国人也对你另眼相看,连小小的中餐馆都能帮人担保申请绿卡,你欧阳企业竟然不管不顾。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你用人的时候怎么那么恨呢?我这样的高级金融顾问你不管,可琳达那样的小文秘你却管,还不是因为她是女的,和你有一腿。他妈的,混蛋王八蛋!害得我施远哲和这样的大猩猩作假结婚,不光要给她钱,还要给这个已经老得没人要的老妖婆当安慰器!我他妈的到底算人不算人?人前是人,人后我就是个畜牲!是个鬼!”

施远哲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极不情愿地脱下刚穿上的衣裤,一头扎到散发着汗臭,丽莉娅体臭和廉价香水味道的东摇西晃的破席梦思床上。。。。

 

二零零零年大年初一,日月和妮妮特意一大早来到曼哈顿唐人街,观看舞狮表演和花车游行。春节,对华人来说,在所有节日是最重要的一个节日,世界各地的华人都要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游行队伍中的花车有的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住纽约总领事馆,有的来自台湾住纽约办事处,有的来自华人报纸杂志社,有的来自各地同乡会和各种联合会。当北京同乡会的花车在日月妮妮面前经过时日月妮妮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参加游行的男女老幼披红挂彩,载歌载舞,这是海外华人在艰苦创业生活中一种乐观向上的积极心态的写照。

游行队伍过后,观看的人群散去,日月和妮妮踏着一路的碎纸屑在唐人街上漫步。走着走着,来到夹道街,从街里飘出一阵阵的海腥味儿。

“怎么这么腥呀?这是卖鱼的?”妮妮捂着鼻子要往马路对过儿躲。

“嗨,等等,进去看看。”日月拉着妮妮走进夹道街。这里是一处海产品交易集散地,也是纽约华人海产品贸易公司的聚集地,前店后库,批发零售,每天的交易额都在六位数以上,被称为“海产一条街”。

“看,欧阳企业的海产品贸易公司。”妮妮在日月的指引下抬头望去,果然气度非凡,是这条街上最大最气派的一间,宽大的门脸儿,簇新的装潢,虽然关着门,可霓虹灯依然闪亮。这条街快到头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唯一的一家还在营业的海产品贸易公司,龙城公司。日月和妮妮推门而入。

“先生小姐,你们要买货?批发?多买便宜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连忙过来招呼。

“你们好辛苦,春节也不休息。”

“你们有所不知,现在生意难做的很。旁边的欧阳公司,这一段时间和另两家公司联手压价,已经挤垮了好几家小公司。我们幸亏有货源保障,可以进到又新鲜又便宜又好的海产品,可以撑一阵子。”

“那以后呢?”

“我们在这条街上已经二三十年了,要论做海产品,比欧阳家还早。我们生意做到中部地区,都是老客户,信誉还是有的。要是能盘过来几个店,维持没问题,做得好的话,欧阳家占百分之七十,我们可以占百分之三十。我想欧阳家这么大的企业,总不至于对我们这样的小家小户赶尽杀绝吧。”

“祝你好运,老板。给我们来两包虎皮虾。”

近一天的游玩后,傍晚时分,两人又来到一个酒吧。酒吧在华埠的一条小巷子里,位于一栋简易三层楼房的地下室,可谓闹中取静。巷子两边各有一个地铁站,楼后还有一个停车场。进门时妮妮抬头看到霓虹灯招牌上写着“梦中人酒吧”。酒吧里灯光幽暗,烟雾缭绕,人头涌动,摩肩接踵,不时传来广东话,福建话,台湾话以及普通话的低语声。日月和妮妮各要了一瓶青岛啤酒,在一个角落的位子坐好,面对着卡拉OK大屏幕,屏幕前一对男女正极投入地演唱“明明白白我的心”。

“你喜欢这个地方吗?”日月问妮妮。

“还可以。”

“这个酒吧的老板是福州人,开业好几年了,生意一直很不错。而且这里交通便利,来往停车都很方便,是黄金地段,很多商家都看好这块地盘。节前欧阳文曾表露过欧阳企业要进军娱乐业,他看上了这儿,可这整栋楼的房产权不是欧阳企业的。”

“你是说他要买下这间酒吧。”

“是的,他不仅要地下室,就连整栋楼房都要买下来,搞一个大型的休闲娱乐城。”

“人家业主卖吗?这些房客和那么多办公室怎么办呢?”

“麻将桌上都无父子,何况商场。不卖也得叫他卖,欧阳文这个人,太刚愎自用,听不进不同意见。”

“我在校园倒是经常看到他弟弟,欧阳明。”

“是吗?他对你怎么样?”日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还是个小孩子,每次见面都离老远就叫‘妮妮姐姐’。能看得出,是个很单纯的人,很善良,和他大哥截然不同。”

 

春节过后,欧阳企业召开例行会议。

首先是日月汇报前一阵市场销售情况:“海产品市场拓展得还算顺利,唯一能和欧阳企业抗衡的是龙城公司。我调查了一下,他的货物来源在马来西亚。龙城公司老板的亲属在马来西亚经营有一家大规模的海产品养殖场,专供其在美国销售,确实质优价廉,这是我们打价格战不能挤到他的原因。”

“他占据多大市场?”欧阳文问道。

“至少百分之三十,可能还有增加的趋势。”

“你有什么办法?”

“如果他不超过百分之四十五,我看能不能放他一马?”日月试探地问。

“假如欧阳企业集团能做到百分之五十,已经是很好的业绩了。”股东赵女士很满意的样子。

“不行。”欧阳文斩钉截铁。“不能姑息养奸,养虎为患,一定要干净彻底。这件事散会后我要和你再谈谈。关于娱乐城呢?”

“我们已经对那栋楼业主联系过了,业主表示不太情愿。因为一是祖上留下来的基业,二来房租收入是他一家总收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种稳定的生活已经维持了几十年,他不想有什么变动。不过这都是我们意料之中的。”

“业主是什么人?”

“是个犹太人,七八十岁的老人。他有 四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各自生活,分住在纽约和新泽西,共有七个孙子,一个曾孙。”

“连这个你都知道了?”

“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好,犹太人难对付,是有名的,不过我是看好这个地盘,一定要拿下。”

接下来是金融投资分析师施远哲做汇报:“自欧阳企业上市以来,一路走势颇为乐观,经过一段时间的上扬,股票价格在现阶段趋于保守,涨幅减小,但依然保持上扬。对硅谷电脑业投资,我们看好一家‘金石电脑软件开发公司’,是由几个大学教授和他们指导的刚刚毕业的博士生组建的,他们研制开发的制图软件很被行家看好。如果我们现在投资进去,只要不到一美元一股使其上市,等待时机转手抛出,则获利非常可观。”

“对中东的金矿投资呢?”

“资金已经到位,正筹备动工了。”

“好!好!”

会议结束,欧阳文把日月叫进自己的办公室。

“日月,我想派人到马来西亚的养殖场亲自考察一下,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欧阳文说着两眼直直地盯着日月。

日月看着欧阳文深不可测的双眼,心里“戈登”一下,脑子里就象有一个正在飞转的大风车,“呼呼”直响。办公室里安静得可以听得见彼此之间血液循环的声音。

“合适的人选?我看就是我了,我可以去。”日月的嗓音低沉带有磁性。

“好!不过你这一去,不光是看看,还要干点什么。”

“我明白!”

“事成之后,我给你百分之一的股份。”

 

“你要去马来西亚?带我一起去!”是夜,妮妮依偎在日月怀里恋恋不舍。

“一个星期就回来,别怕。”

“你会不会不回来了?”

“傻瓜!”

日月走了,以私人名义到马来西亚度假一个星期。凭心而论,日月不想去,这一去凶吉难料。但是他要在欧阳企业立足,不能被欧阳家的人看扁了,要实现他寻梦的理想,将来有朝一日风风光光地成为欧阳家的成员,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日月走了好几天了。这天,妮妮怀着郁郁寡欢的心情正在学校的电脑房里写一篇读书报告,写着写着,手指停止了敲打键盘,眼睛茫然若失地对着屏幕发呆,思绪已不知飞到了哪里。日月走了,虽然说好只有一个星期,可妮妮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她怕失去日月,怕自己爱上的人一去不回,就象上一次,让妮妮身心俱损的初恋。

那年妮妮还不到二十岁,刚上大学二年级,和毕业班的一个男生恋爱了,指天对地的海誓山盟至今回荡在妮妮耳畔。临近毕业,他要联系出国,妮妮顶风冒雪为他到外语学院排一天一夜的长队报名考托福,GRE;每月从自己的零花钱中节省一部分为他买英语磁带;当得到美国某大学的录取通知后,妮妮为此兴奋得流下了眼泪。在妮妮的陪伴下,他从美国领事馆取得赴美签证,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热吻。那时的妮妮是何等的幸福!她曾无数次地在心目中描绘未来美好的生活:汽车,别墅,阿拉斯加的雪原,夏威夷的火山,黄石公园的喷泉,五大湖上的风帆。。。就在男朋友临行前,妮妮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男友穿着妮妮编织的毛背心登上飞机,也带走了妮妮的心。然而,望眼欲穿的妮妮等来的不是男朋友邀请她去美国的邀请函,却是他的绝交信。妮妮明白自己被抛弃了。

三个月后,妮妮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做了人流手术。她谁也没告诉,她实在不忍心让年迈的双亲为自己难过,她默默地吞下了这枚苦果。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妮妮身陷痛苦的深渊不能自拔,每天在焚心煮骨的煎熬中捱过,甚至想到一死了之。“海枯石烂,永不变心。这样的海誓山盟在现实的美国果然没有存身之地?美国呀美国,那是一块什么样的地方呢。”大学毕业后,妮妮用尽浑身解数终于也来到了美国。为什么要来美国?是寻人?是报仇?还是为了自己的梦?妮妮也说不清。然而日月的这一次出行还是让她感觉到一丝隐隐的不安,也许是上次的伤痛太深太重。

 

“妮妮姐姐!”一声招呼打断了妮妮的思绪。妮妮回头一看,是欧阳明。

“欧阳明,你也在这儿。”欧阳明也就刚满二十岁的样子,在一个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时刻潜伏着巨大危机的家庭中出生长大,一双眼睛犹如清可见底的水潭,流露出的是单纯忧郁迷茫有时又带有一点点恐惧的目光。每当妮妮看到他的双眼,总会联想起日月和张佩兰的眼睛,因为这三双眼睛长得如出一辙。而那种独特的目光又会让妮妮想起过去的自己。

“保姆小玉接我回家,路过这儿,刚好看到你。”

只见在欧阳明的轮椅后,站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白白净净的一张瓜子脸,眼睛大大的,乍一看还不到二十五岁。她是欧阳家的保姆,叫小玉,北京人,三十来岁了还待字闺中,没有成家。几年前来美国自费留学,在欧阳家已经作了快两年的保姆。欧阳家对她很宽待,让她在家里吃住,有课的时候可以去上课,只是在工资上略减一点。

“今天是我的生日,来我家吃饭好不好?要不给日月大哥打个电话,叫他一起来。”

“他出差了。我去方便吗?用不用和你家里事先打个招呼?”

“没关系,我的客人。”

妮妮迟疑了一下,就随小玉,欧阳明走出教学楼,来到停车场。

小玉今天开一辆经过改装的“福特”箱式小轿车,是她专门接送欧阳明和上街采购用的。小玉先打开客人座车门,按动一个电钮,只见从客人座车门下伸出一个折叠式小平台,活动端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斜面桥。欧阳明传动轮椅通过斜面桥“吱吱扭扭”地上了轿车,双手用力一撑,身体“咣当”一声移到车座上,小玉把轮椅折叠起来,放在前后排之间的空档儿,然后跑到驾驶座一侧自己上车,也招呼妮妮上了车。妮妮在一边看得直发呆:世上还有这样的小汽车?

“妮妮姐姐,你学什么专业?”

“工商管理。你呢?”

“残疾人康复。”

“是吗?你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在你家族企业中可以用得上的专业呢?”

“我觉得这个专业更适合我。我想我会在这个领域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欧阳明说到这儿止住了,车厢里一片沉寂。

在欧阳明的记忆中,他似乎曾经会走路,曾经拽着妈妈的裤腿在迷宫一样的欧阳大宅中蹒跚学步。好象是在三四岁的时候,妈妈带着自己和欧阳斌姐姐在后花园荡秋千,突然阮姐叫妈妈听电话。花园里只有欧阳斌和欧阳明姐弟俩,秋千荡得好高好高,小小的欧阳明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荡着荡着,他只觉得身体飘飘悠悠地飞了出去,继而“砰”的一声掉进了一个黑洞。当他醒来时,是在医院里,一家人围在他床前,妈妈的脸上挂满焦急的泪珠。从那天开始,他发现自己不会走路了,也从此开始了到世界各地求医问药的漫漫旅程。

转眼之间一行三人来到了欧阳家。

一进门,欧阳明先对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一位五十来岁的保姆说:“阮姐,我又请来一位客人,晚饭时加把椅子,加套餐具。”又向楼上喊:“爸!妈!我回来了!还带来一位客人。走,上楼,我带你见见我父母和我大嫂,再带你看看我家。”妮妮跟随欧阳明乘电梯来到二楼,见过了欧阳俊儒,张佩兰和碧霞。

妮妮从日月的描绘中对欧阳大宅略知一二,今天亲眼目睹方知何为“豪华”二字,在欧阳明的陪伴下,从阁楼到地下室参观一遍用了半个多小时。图书馆里琳琅满目的书籍,崭新的办公用品,卧室会客厅里的古玩玉器,小酒吧里的世界名酒,健身房里的健身器,前花园近一亩地大小的草坪和仿古希腊雕塑喷泉,后花园的凉亭和小型室内游泳池都让妮妮大开眼界,就连卫生间里的鲜花和壁挂也让妮妮咋舌感叹。这是何等人家?有如此的生活。

天擦黑了,欧阳大宅里掌了灯。阮姐和小玉在厨房和餐厅里忙活,欧阳俊儒和张佩兰老两口在楼上自己的主卧室里。欧阳明,妮妮和碧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碧霞就象笼中的鸟儿,每天除了在欧阳大宅里发呆,就是上街购物。有时心里郁闷得厉害,她会逛上一天的百货公司,进十几家店,一下子花掉几千块。有的服装首饰买了好几年还没碰一碰,放在角落里她自己都忘记了。今天家里来了客人,碧霞犹如闻到一绺新鲜的风,格外兴奋,和妮妮东拉西扯聊个没完。

“到我房间去,我送你点东西。”不容妮妮分辨,碧霞把妮妮拉进她和欧阳文的卧室。碧霞在衣橱里翻腾了一阵,找出一身套在塑料袋里的套装和一个纸盒。她把套装递到妮妮面前说:“这身衣服是前年我从梅西百货买的,一次没穿过,送你吧。”又把纸盒打开,指着里面的一套首饰说:“这一套耳环,项链,戒指和手镯是‘KEY’牌的,我只在去年戴过一次,也送你吧。”“不要不要,谢谢你,我不要。”妮妮一边摆手一边向后退。“不用客气,我有的是!用不过来!你现在就试试吧,我再帮你梳梳头,化化妆。”

一切收拾停当,妮妮从穿衣镜中发现自己原来也能这样美丽:云鬓高挽,两颊绯红,珠唇欲滴;低胸束腰后开气宝石兰连衣裙勾画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一套光彩流熠的首饰更给了她不凡的气质。

正当这个时候,只听得楼下传来欧阳明的说话声:“二哥,你回来了!我好想你!你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是欧阳武先生。”妮妮说着看了一眼碧霞,碧霞的目光飞快地躲闪开了。

“你先下楼,我去叫我爸妈。”碧霞一扬下巴指了一下楼下。

妮妮踏着木板楼梯款款下楼,只见欧阳武正坐在沙发上和弟弟说话,他身边放着一束鲜花。欧阳斌正兴奋地打开一个礼品盒,从里面那出一条皮带和一个钱包来回翻看着:“是鳄鱼皮的,还是意大利进口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抬头,看到了妮妮。

“哇,妮妮姐,你好漂亮!”

欧阳武更是一愣:“是妮妮呀!我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此时碧霞和欧阳俊儒张佩兰也从楼上下来了。欧阳武赶忙站起身迎了上去:“爸妈,大嫂。”

“小武子,你老长时间不回家,今天一定在家吃饭。”老太爷欧阳俊儒招呼二儿子。

“就是就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吃饭吧。”张佩兰在一边迎合。

“阿武,今天就不要走了,你哥哥他说也要早回来的。”碧霞轻声说道。

“二哥,你今天就不要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欧阳斌娇娇地央求他。

“爸妈,谢谢你们的美意,可我今晚的确有个重要约会。一定要去。我回来就是看看小弟,还有你们大家。”说着欧阳武把脸扭向碧霞:“大嫂,你,你和大哥还好吧?”他有些结巴。欧阳俊儒和张佩兰绕过这二人来到客厅,和欧阳斌,妮妮坐在一起。

“我还好,你呢?”碧霞的呼吸有些急促。

“大哥他好吗?”欧阳武的脸惨白。

“他也很好。”碧霞看了欧阳武一眼又急忙闪开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妮妮以外,心中无不波澜起伏。

“哎哟!啧啧啧!我说是谁呀,原来是二哥回来了!怪不得这房子里。。。。”

一阵“咯咯咯”的高跟鞋声和高一声低一声的怪言怪语打破了客厅里的寂静,是三小姐欧阳斌回来了。

“小姑奶奶,她回来了!”碧霞暗叫:“ 不妙!”

”二哥,今儿你可说什么不能走!我可好长时间没和你大喝一场了!今天就着给小弟过生日,我要和二哥你一醉方休!”欧阳斌又转向碧霞:“今天大哥也说是要早回来,咱姐妹兄弟几个刚好好好聊聊!是不是,嫂子?”她故意没有叫“大嫂”。

“小妹!不许乱说!”欧阳武赶忙制止她。“你忘了,大年三十团圆饭怎么让你搅和乱了!”

欧阳斌一打愣儿,又连忙改口:“好好好!我不说。”一扭身上楼了。

妮妮似乎看出点端倪,这个家有点不大对劲,开始犹豫要不要再呆下去,可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呢?刚才是搭保姆的车过来的,现在总不能一步一步从长岛走回纽约市区,怎么办呢?妮妮正在进退两难,一回头,只见老大欧阳文正站在欧阳大宅的大门口,刚才客厅里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妮妮,你一定不要走,待会儿吃完饭我送你。”欧阳文向妮妮笑了笑。

“对不起,诸位,我回来晚了。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先罚我自己三杯。爸,张姨。”他和两位老人打过招呼,又过来拉住老二欧阳武的手:“二弟,今天别走了,咱哥俩好好聊聊。阮姐,小玉,开饭了!”

“不了,大哥,我的确有事,必须回去!我先走一步!”话音未落,欧阳武一闪身和碧霞,欧阳文擦肩而过,径直离去,片刻间从屋外传来汽车发动驶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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