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北麓十分荒凉,不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据说这里曾经是古西夏王国的首府,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千年之前在成吉思汗的铁骑之下瞬间沉寂消亡化为尘土,成为人迹罕至的地方。山坡上长满了带刺的野草,树很少见,裸露出山坳里零星散落的几户人家。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如花有个女儿,叫丁香,肌肤像丁香花一样洁白,眼睛像山泉水一样清澈。
丁香很乖巧,丁香没有父亲,只有母亲疼她爱她。从懂事的时候起,母亲常常对她说:丁香的名字是爸爸起的,院里的丁香树是爸爸种的,妈妈的红袄是爸爸送的。每年五月底丁香花盛开的时候,母亲就抱着丁香坐在丁香树下给她讲父亲的故事。父亲是北京地质勘探队的科学家,白白的脸,大大的脚,黑黑的眼镜。母亲说,丁香花开的时候,父亲就会回来。母亲又说,丁香长得真像父亲。于是,丁香总盼着五月快点来,丁香花早点开。
然而十二年过去了,丁香花开了又落了,开了又落了,父亲还是没有回来。母亲像爱护她一样爱护那棵丁香树,山里冬天来得早,每年中秋母亲都会给丁香树穿上暖和的棉衣。
转眼丁香花又开了,丁香从希望小学毕业了,她抱着毕业证书兴冲冲地跑回家。推开门,丁香愣住了,一个男人趴在母亲身上。蚊帐下露出一只奇怪的脚,脚很小,他不是父亲。丁香盯着那只脚数了两遍,六个脚趾,比她多一个脚趾。“丁香,去放羊,天黑前回来。”母亲的声音很响,丁香放下书包去山坡上放羊。
从那以后这个男人每年丁香树开花的时候来,大雪封山前走。他是倒卖贺兰石的小贩,每次来都送给母亲一块好看的蓝色石头。母亲说那石头很金贵,摆在梳妆台最显眼的地方。男人在的时候母亲只做一板豆腐,丁香推着小车到山里挨家挨户送完豆腐,带上母亲准备好的馍去放羊。男人总是躺在蚊帐里,丁香没见过他的脸,不知道他的脸是不是像父亲一样白白的。又是五月了,丁香花又开了,丁香十五岁了,出落得越发如花似玉,眼神却越来越忧郁。父亲还是没有回来。丁香坐在草坡上看着山坳里的家和院子里盛开的丁香树,不知为什么,今年的丁香花特别浓密,离这么远她都能闻到甜甜的香味,爸爸能闻到吗?
轰-----隆-----隆,远处几辆卡车开进山,一群人从车上下来在小溪旁搭上帐篷。丁香送豆腐时听吴奶奶说他们是从北京来的地质勘探队,来开采贺兰石的。丁香很高兴,是不是爸爸回来了?但她不敢过去问,只是坐在山坡上看着他们走来走去,帐篷中间慢慢升起暖和的炊烟。一天中午,丁香正啃着凉馍,一个大个子跑上来,笑呵呵地说,“你是丁香吧?队长让我叫你下来吃饭。”他又高又壮,脸红扑扑的,让丁香感到很安全。
他叫小树,是来队里实习的大学生。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总穿着一件蓝白色相间的上衣。这上衣丁香认识,是小叶子老师说的海魂衫。那年暑假从海边来的大学生志愿者小叶子老师到希望小学给她们上课,她给她们讲美丽的大海,给他们看大海的照片,她指着照片上的一个男人说,他是海军军官,这是海魂衫,穿上它人的灵魂就和大海的灵魂合为一体。丁香从没见过大海,也不知道大海在哪里,小叶子老师临走送给每个学生一个大海螺,她说放到耳边就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海螺是丁香的宝贝,她把它放在枕边,漆黑的夜里仿佛真的听到大海的声音,她就不再害怕吓人的风声,很快睡着了。小树一定见过大海,每次看到小树丁香想。
“那就是你家吧?丁香树真好看。”小树看着山下丁香家,“我家也有一棵,我妈怀我的时候爸爸种的,所以给我起名叫小树。”
“你家在海边吗?”丁香看着小树的海魂衫,眼里充满了向往。
“嗯,原来住海边,我爸是海军,五岁时我爸调到总参就搬到北京了。”小树拉了拉海魂衫,“其实家里没别的可穿,从小到大我都穿这个。你喜欢啊?”
自从小树来了之后,时间变快了,中秋节到了,要下霜了,地质勘探队要离开了。中午吃过最后一顿饭,丁香有点儿难过,飞快地跑上山,坐在草坡上看着山下队员收帐篷拆灶台。小树低着头很慢地走上来,拉起她往山后跑,“走,我带你去看大海。”
丁香真的爬到山顶上,小树指着远处的一片蓝,开心地说,“看,那就是大海。”
丁香仿佛听到了波涛的声音,她终于明白了小叶子老师朗诵的诗。
她真的好想看看大海啊。丁香看着天边的大海有些犹豫了,她想跟小树走还有一个原因,有一次她看到了小树的脚,大大的,像爸爸。和她一样,五颗脚指。见丁香不说话,小树挺失望,却坚定地说,“明年中秋,我回来接你。”
砰。丁香撞到一个人怀里,鸡蛋掉到地上。是那个男人,她没看清,只记得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丁香转身跑了。
那之后男人再没来。丁香花开了又落了,他还是没来。母亲脾气越来越暴躁,一次竟然把整版豆腐摔烂了。丁香跪在地上想捡起地上的豆腐,却怎么都捡不起来。她边哭边想,只要母亲能高兴,她做什么都愿意。晚上,丁香抱着海螺,常常想起小树和大海,隐隐约约心里充满希望似的,好像有一天她真的可以和小树一起去看大海。
秋天来了,十几年来母亲第一次跑趟了县城,乐滋滋的回来了。她给丁香说好一个倒插门女婿,中秋节办喜事。难得看到母亲这么高兴,丁香很痛快地答应了,心却在咚咚地跳,中秋节,小树要来接她,她要不要跟小树走呢?如果她走了,母亲怎么办呢?如果不走,她就永远看不到大海了。在大海和母亲之间做选择让她很为难。
天黑了,下霜了,丁香入了洞房,男人折腾够了睡熟了。月亮又大又圆,丁香树的棉衣白得晃眼。丁香睡不着,穿好衣服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山,去年小树就是在那里对她说中秋节来接她。她看了好一会儿,转身看着床上的男人,他进来的时候说,将来有一天要带她看大海,她才有点儿喜欢了。月光下他的脸白白的,他的脚呢?是不是大大的?像爸爸,像小树。男人不知为何一直穿着袜子,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脱去袜子,他的脚很小,黑黝黝的。
丁香忽然很想去看看大海,去看看小树的家,她出了门向那座山走去。
清晨,阳光照在悬崖下枯黄的草坡上,照在丁香洁白的脸上,血顺着枯草缓缓地流下来,在金色的光线中闪亮,像红宝石。轰-----隆-----隆
远处传来卡车的声音,丁香仿佛看到小树穿着海魂衫向她跑来。丁香笑了,像盛开的丁香花。(本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概不负责。谢绝转载,违者必究。)
唐磊:丁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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