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觉得”或“我认为”这种字眼在某些情况下是相当可怕的词汇,它们的负面性弄不好会给听的人带来不可逆转的影响。
首先,在两个人的对话中,这类词汇常常能打断说话者的思路,使之到最后往往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来着。这也就罢了,不过是少说些话。更可恶的是,“我觉得”,“我认为”又是那样的强行切断主题,扼杀说话者的自主性,混淆他们的思考路径,由不得让人对自己起疑,以为自己确实犯了错。长期这样,被粗鲁打断的说话者感到的,可能就不仅仅只是‘困惑’了,有时简直就是‘混乱’!
苏的一句‘海归’真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明亮先是瞪大了眼睛,不能相信,半天才爆出一句:“你怎么能放他‘海归’!”
苏洗着菜,错愕地看着明亮,水龙头都忘了关。
明亮气极地跑过去关了水龙头,掰着苏的肩膀说:“你知道国内是什么环境吗?年轻漂亮的女人苍蝇钻粪蛆似地往成功男人身上贴,就算你们家高含见了漂亮女人不动心,也禁不住人家主动投怀送抱啊!你可要想清楚啦!”
‘海归’这个新兴的词语,放在嘴里,那样‘钢蹦利落脆’,可谁知道这个小小词语的后边,又藏了多少心酸的故事,不是一句‘悲欢离合’就能道尽的。
当今的中国,人们一方面哀叹世风日下,一方面听任自己的本能欲望膨胀。男人们吃喝嫖赌,养二奶,找小蜜,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反倒感觉体内的雄性激素得到极端满足。不认为自己已由人退化成禽兽,反倒觉得成了同类中的佼佼者 – 兽中之兽。这种反古现象一传十,十传万,以惊人的速度传染雄性物种,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一物种的进化不完全性。
海归的精英们,本着‘创业’的念头,奔赴前沿,却往往马失前蹄,落进温柔富贵乡,离了妻子,弃了儿女,沾了满身红粉,喜滋滋开始人生第二春,再也没有想起那黄脸的发妻。‘离婚’二字,跟‘海归’倒成了搭档。
怨不得今天的妻子们,谈‘海归’而色变,在丈夫提出回国创业时,发下狠话:要海归也行,先把婚离了,免得到时候罗嗦!
其实她们死守的,不过是个婚姻的躯壳,可是步入中年,谁又愿意打碎这个躯壳呢!
张工早些时候也曾有过‘海归’的想法,明亮把大虎,二虎叫到跟前,冷声说:“你要离得了这二位,我由着你‘归’,否则,想也别想!”
如今高含才结婚就要去‘海归’,明亮简直后悔当初把苏介绍给他。她第二天和了雪月,把苏约出去,两人左一言,右一句,对苏进行了‘婚姻生活’101的补课事宜。
“我觉得啊,苏,不是我要说不好听的话,你们家高含可是高大帅气,又有本事,你把他放回去,这跟扔块肉进狼窝也差不多。”雪月先开了口。
“就是,就是。那些追求事业的话,听起来是有道理,可是你想啊,他干嘛不带着你一块‘归’啊?根本就心里有鬼吧!”明亮干脆一锤子敲断。
“他说了,最多半年就接我同去。”苏争辩。
明亮把手中的咖啡重重一放:“都是这么说的!开始是半年,然后一年,一年半,两年,最后疲劳得都不问时间啦。你想啊,哪有新开始一个公司,半年就有成效的?他那里不稳定,敢让你这边辞了职?再说房市在跌,房子不好卖,你们的房贷总要付吧?”
“按我说啊,高含在这边做得就不错,上头几次都想提拔他。他就是在这,也能创出一番事业来,何必一定要回国呢!”
“你就问他,他拿什么保证不会对你们的婚姻不忠?他跟别的‘海归’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课‘婚姻生活’101,直把苏弄得昏头转向。她虽然不是主意很强的人,但凡是她能想明白的事,一般都能做出独立正确的判断。不过她若被搞糊涂了,那软弱的个性便抬起头来,既定不下‘是’,也定不下‘不是’。
笔者在这里实在无意评论‘海归’是正确还是错误。‘归’与‘不归’,每个家庭的情况千差万别。虽然世风不良,但毕竟也有‘归’而不乱的。
苏和高含在这‘归’与‘不归’之间,本来应该夫妻俩筹划分明,却一个一意孤行,想着自己的事业而不顾家庭;另一个又优柔寡断,听着别人的意见而心慌意乱。好好的事,反倒弄得越来越乱。
五月是春花醉人的季节。木棉树花团锦簇,开到了极盛。月季、海棠、一串红;凤仙、玫瑰、喇叭花。用花枝招展来形容真是恰到好处。
又是星期六的早晨,苏在院子里清理花圃,高含拿了把大剪子在修枝。
苏铲着花圃里的杂草,心事重重,不时地蹙眉轻叹。
高含看在眼里,只以为她是舍不得分离,不禁在心里暗暗祷告:但愿郝海的公司早日成功,早点把老婆接了去才好。他走到苏的身后,柔声说:“别把新种的海棠铲掉了。”
苏惊呼一声,赶紧去扶起铲了一半的海棠,无限懊恼。忽然把铲子扔到地上,往草地上一坐,抬头看着高含,双目含泪,嘴唇微颤,哑着嗓子说:“高含,你可以不回去吗?”
高含盘腿也在草地上坐下,抬起苏的脸,用衣袖轻轻檫去那两汪泪水:“不是说好了吗,分别是短暂的,我们很快就会到一起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肯定那公司半年就能做出业绩,把我接了去?”
高含愣住了,这正是他不能确定的地方。他低头沉思,半响才抬头说:“我是不能确定,但这是我的目标!我也不愿意我们分开太久!”
“那就是说我们分开可能会多过半年,甚至多过一年!”
高含不语,他心里有点愧疚,但除了愧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无话可说,只有沉默。
“那你又怎么肯定,这么长时间的分离,你不会上了别的女人的床!”
“你说什么呢?我高含是什么样的人,那么随便就上别人的床!我又不是禽兽!”高含有点气恼。
“那要是别的女人往你床上钻呢?”
“我把她推下去!”
“我又看不见,你拿什么保证?”
“我拿不出东西来保证,你除了相信我,也没有别的办法!”高含把地上的工具收起来,往车库走。他心情沮丧,无比恼怒。
午饭又是在默默无语中进行。
高含吃完饭,自己回书房看书上网。苏缩在起居室的沙发里,含愁带怒,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盯着阳台上斑驳的日影,一寸一寸由东往西移去,院子里阳光高照,她原来是打算开一片菜地,种些西红柿、韭菜的,宜养性情,现在她实在没有了这份心情。
他们两个就这么僵着,谁也拿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案。实在地说,这个问题也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要不高含为了娇妻不回去了,要不苏大方让他回去,赌他俩的夫妻感情经得起几年的风风雨雨。而且,赌一赌,很多时候竟成了唯一的选择。聪明的女人,在没有别的选择时,怎样巩固夫妻感情,会成为她们最上心的功课。
晚饭时两人继续沉默,真是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高含忍不住打破沉默:“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我娶你做我的妻子,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我怎么会轻易破坏自己的婚姻呢!”
苏依然沉默。
“宝贝,你就相信我,好吗?”
依然沉默。
“你看我都一穷二白了,怎么肯随便离开你呢!”高含开着玩笑,却不知已经把话说错了。
“你离不开我就是因为钱啊?你的感情就是用钱来衡量的吗?”苏怒气冲冲。
“我说错了。我这不是在开玩笑想逗你说话吗!”高含赶紧道歉。
“你就是个俗人,左右离不开一个钱字。”
高含听到这,气不打一处出:“你们家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也犯不着把天下人都贬成俗人!我们就是俗,也是堂堂正正站着说话的俗人!”他扔下饭碗,往楼上走,转回头又补充一句:“我已经递了辞呈,郝海也已经在给我订机票了。‘海归’,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过几个星期我就走了,就这样啦!”
苏气得浑身发抖。
任你是谁,气极了的时候,恐怕都顾及不到‘理智’二字。苏这一气,心底里委屈涌泉一样地往外冒,她抓起电话,给她妈妈打过去。
中国人在外,子女对父母都奉行‘报喜不报忧’的至理名言。一来不愿父母担心,二来反正离得远了,父母亲知道了也是帮不上忙的,若是他们忍不住要想方设法做出什么来,搞不好反倒弄巧成拙。
苏这边跟她妈妈抽抽搭搭哭诉了一肚子苦水,苏妈妈在那边是气得七窍生烟,把高含这小崽子骂得狗血喷头,临了再补充一句:“也就是他们高家,养得出这种没心没肝的小浑球!”
一阵哭诉,虽然让她心头好受了些,到底伤心。苏打完电话,默默地洗了碗筷,收拾好厨房,回卧室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开车去了明亮家,把高含一个人扔在家里。
这对新婚的夫妻,度蜜月回来不到一个月,开始了第一次冷战 –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