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谜 (二)

1982年,铜川一中,寄宿,她一周回家一次。
有一天吃中饭的时候,一位面目慈祥富富态态的陌生阿姨到校园里来找她。她心里很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怀疑,没有迟疑,她跟着阿姨去了学校附近一户人家。
坐在一张很隐秘的小房间的床上,阿姨告诉她,她是她们家的孩子,她是她的大(伯)妈。
她很失望地听说,自己的亲生母亲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了。当时,母亲年仅27岁,她只有9个月大。
她的亲生父亲和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在西安。
第二天,伯伯来看她了。也是吃中饭的时候,送来了非常好吃的油炸瘦肉干。伯伯长得一样很慈祥,瘦瘦的,个子不高,很精干,典型湖南人的样子。深眼窝,圆眼睛里都是爱意,高鼻子,笑呵呵的。
她很喜欢这两个人。
接下来的星期天,她如约去了伯伯家。在那里,第一次见到西安来的爸爸。
西安爸爸也是典型湖南人的样貌,比伯伯高,可是样子一点也不慈祥,很少笑,也不亲热。她也没有亲热的感觉。还是伯伯推着她到爸爸的身边,说让爸爸抱抱。
爸爸给她带来了几张照片,有爸爸、妈妈各自年轻时的照片。爸爸的照片看上去有20岁左右,蛮英俊的。妈妈的照片象是小学时拍的,戴个太阳帽,很天真的样子。还有妈妈和外婆及两个舅舅的照片。外婆在照片里很洋气,象电影里旧上海女人的打扮。照片里的三个孩子也很天真可爱。
原来外公外婆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国民党军官。外公是江西人,解放后51年被正法。伤心欲绝的外婆带着三个孩子回了陕西铜川,她的家乡。
一开始,外婆在七一路小学教书。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外婆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下放到水土条件恶劣的上沙原。
爸爸妈妈认识是伯伯做的媒。伯伯和妈妈的四姨是同事。
聪明而性格倔强的妈妈,虽然成绩足够上清华大学却因家庭成份任何大学都不许录取。可怜的妈妈不明就里,连着考了三年也不甘心。后来爸爸代表所在的大学来招生,才明白这前因后果,劝说她放弃了。
后来妈妈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被关进了牛棚。在她九个月的有一天,妈妈从四楼的牛棚坠楼身亡。结论是畏罪自杀。外婆不相信,认为妈妈是被虐待致死后抛尸下楼的。
那天姑姑也来了。姑姑给了她50块钱,说,“我们周家的孩子都是大眼睛双眼皮儿。”她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她可不认为自己属于大眼睛双眼皮儿的那种。
爸爸说妈妈很聪明,很漂亮。说她长得很象妈妈,尤其是从背后看她走路的样子。
爸爸拉着她的手,摸着她的小拇指,比着自己的小拇指说,两个小拇指一模一样。
爸爸说当年妈妈因为要生她,就把哥哥送回了湖南老家。一年后哥哥回来看到爸爸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妈妈要妹妹。当时他别提有多难过了。
那年暑假哥哥来住在伯伯家,周末的时候她就去看哥哥。哥哥上大学一年级,很神气,很有哥哥的样子。
伯伯家有两个堂哥,两个堂姐。最小的堂哥和哥哥年纪差不多,也在读大学。她喜欢看小堂哥和哥哥两个练推手。
伯伯家里很温暖,一大家子人,亲亲热热的。每次去大妈都做很多菜,有时候伯伯也下厨,经常会有伯伯打猎得来的山珍野味,野鸡了,甲鱼了,她觉得很可口。
所有这些,她都没有跟养父母说,可是有一天,他们还是知道了,而且很生气。他们说伯伯带了很多点心到家里,希望能允许她和周家联系,可是养母把伯伯带的东西通通给仍到街上去了。养父说他们就象蒋介石,抗日的时候就躲到峨眉山上享清福,等到抗日胜利了,就下山来企图摘取胜利的果实。养父说如果不是他把这个女儿教育的这么好,周家的人一定会躲的远远的。
养父还说,当时生父不要她了,说她不是他的骨血,所以不要。这话她一点也不相信。生父和伯伯他们都说,把她送人是认为她当时太小,以为跟一个成分好的人家,她才会有个好前途。她认为养父这样说,都是为了让她以后不要认周家的人。
她知道养父母担心她将来反过来会不认养父母。她知道她绝对不会这样。
让她不认周家的人,她也做不到。血脉之情就是这样奇妙,尽管这么多年都没有接触,她在周家人的身边,觉得很亲近,很愉快。
于是接下来的两年多,她便周旋在两家人之间。
西安爸爸和哥哥常常写信来。哥哥喜欢英文,她也喜欢英文,爸爸就从他工作的大学不断地借英文小说寄给她看。
养父母却越来越不安,他们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多。有一次她实在无法忍受他们的争吵,哭着跑出了家门,养母在后面喊着说,走吧,走了就永远不要会来。她在外面哭累了,跑累了,天也黑了,她还是回来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养父母的家。因为,在她的心里,那是她唯一的家,他们的养育之恩,她一定要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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