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许我为妻,前世。
是被前缘误,今生。
始逢君时,天与地黑白无声,唯我以一靥明黄绽于黑白之间,点绛的蕊被冰雪微掩,朵朵显出清瘦。瘦尽的花骨若宋徵宗笔下的瘦金体,清减,却风骨卓然。雪倾时,我单薄的身姿孤高的挺立,一枝横出的明黄清容,像极了轻妆的伊人,虽不及雪色悦目,却平添了不可攀比的清雅。雪正盈,那盈洁的雪与蕊瓣重逢,恰生点点笑意,次第展颜,最后凝成一幅完整的梅雪图,盈于君前,还带着一缕冷蕊寒香出入君襟袖。而君呢,那暖暖目光将我蕊心那一点冰雪融了,眸靥相抵,君将我瓣间的那一缕红蕊点绛成唇。此后,君携我隐逸孤山,同看西湖,避开了这一世的风尘俗路。
重省时,红袖纷飞,灯火阑珊,眸眼中无边的艳色在弥漫。我还是前世的那株明黄的腊梅吗?冰雪间,占尽风情孤寂的开着,孤高的立着,疏影横斜中一种不容折枝的傲然。
再重省,猛醒。这一世我这人,误入了风尘,失了梅的清格。当有人唤我严蕊时,我着梅花妆、挑心髻,风尘烟月沾染着我素净的颜,罗衣却不沾尘埃,依旧是一身梅雪衣,于风尘岁月中竟抵挡了几丝严刑与捧打。总想能够寻到君为我遮风挡雨,隔了这一世的尘扬,我于江南小镇里寻君不遇,我于西湖小舟间寻君不遇,我于酒肆歌坊中寻君不遇,相询之下,已找不到君前世居住的梅庄。唯将一程又一程的等待,化作琴棋书画展于风尘,等君来赏。
再逢君时,江南已是草长莺飞的繁盛,我亦渐渐地学会了明艳,身着彩装,诗词歌赋,一曲曲一阕阕地为君吟着红白桃花的诗,唱着七夕经年的曲,在歌舞书画色艺冠一时的惊叹中,皆是无人能识的只为君歌,只伴君舞。而前世那个梅妻鹤子,意绝仕途的君呢?今世因何堕落官场,锦衣华服,步履轻阔的穿行于十丈花街柳巷,且因一场政治派系之争将我卷入其中,我竟成了南宋风月场上的主角。今世伴君尘前,君已将前世的庄庄种种忘确,醇酒美人,我只是君众多红颜中的一个,只是把盏言欢,只是点字相牵,并无暧昧。噩运来袭时,君独在阑珊,我却获罪于牢狱,几番杖打,性命岌岌可危。我能为君做什么呢,我只能用我纤弱的身躯抵挡官场上的弹劾与诬陷。风化之罪,由我来担。只祈这一世,我能最后一次为君,遮挡红尘中的箭矢和枪芒。甘愿了这一程水深火热般的熬煎。
两个多月的酷刑拷打,我嫩蕊般剔透的容颜被煎成入冬后那菊花的模样。每每黄昏总索君于铁窗外,期听探看的步履,抬眉间只是久久不至的顾盼。该感那位岳大人吧,也感谢那首《卜算子》,我终得以自由。当我走出狱时,寒风正起,冬雪正落,一地深雪,封山封水,君的消息更疏,我知道,而今,君锦服华艳,仕途平坦。独我站在尘寰之中无措,无君的牵手,白茫无际中再也分不清哪处是我来时的尘路。不远处有梅开如海,幽香入息时还了我前世的梅格,俯首向梅间,我瓣蕊成颜,化成前尘今世不曾改变的千年傲芳。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