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孙先生叫什么。只知道孙先生的太太叫华英。
1958 年大跃进时期,街道上通知我家,共产主义了,你们一家不可以住一个大四合院,必须腾空所有的跨院儿。所以新邻居们不久便搬进来了。一家姓郭,一家姓孙,一家是书店。
孙太太华英有些文化,在街道上工作。孙先生长得很端正,可以说是英俊,但是不苟言笑,在中国人民银行工作。
孙家有三个孩子。老大男孩儿清华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大西北, 去外地了。老二女孩儿上的师范学校,平时住校,毕业后分配到门头沟。老三男孩儿记得很帅很阳光,是唯一平时跟着父母的孩子。
我家那时和祖父母同住。祖父母家教很严。除了要努力读书外,要注意品行。例如要站如松,坐如钟。其中有一条,除了在厕所,绝对不许放响屁。有屁要到厕所去放。所以那时的我和兄弟姐妹们,认为被人听到放屁是粗鲁,非常不好意思的事。
孙家是南方人,不在乎这些小节。时常听到他们家里扑通扑通连声巨响在放响屁。我家孩子们便笑得不可开交。又怕祖母听到会挨骂。就捂着嘴儿笑得乱颤。小弟弟悄悄告诉我,孙先生是冠军,屁放得最响最多。
孙先生喜欢园艺,在自家跨院儿里掀掉了一片方砖种菜。他的园艺很高,瓜果蔬菜长得欣欣向荣,种的葫芦,通常有一两尺长。他在葫芦小的时候,刻上诗句图文。等葫芦长大了,漂亮的字体,意境优美的诗句,精雕细缕,生动细腻,栩栩如生的图像,往往让祖父拍案叫绝,欣赏不已。记得有一首诗是他思念在远方的儿子的。
思儿:
岁岁爆竹声中辞 年年烟花影里回 梦里故乡慈母泪 滴滴穿石盼儿归
孙先生每年会用清漆漆孙家那些南方带来的竹器漆器。年长日久,那些竹器漆器都红亮红亮的,像古董却又簇新。他家里总是显得清爽干净,花砖地亮晶晶的。纵是炎炎夏日,他家却有清凉之感。
一九六四年,四清运动开始后,有一天早上,我着急的等着用男厕所去学校(女厕所已被街道征用作仓库了),只听抽水马桶响了几次,也不见人出来。等了似乎很久很久以后,孙先生出来了,眼圈看来有些发红。从厕所出来后就直奔大门出去了。我也没在意。谁知那就是见到的孙先生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便听说孙先生失踪了。过几天又听说孙先生跑回老家南京,拜见了老母。留下遗书,说是士可杀不可辱,跳了长江。又听说因为孙先生在工作单位被追查是否国民党军统特务。又过了一个月,孙家便搬走了,听说华英搬到女儿宿舍去了。
孙家原来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他们家那几间屋子,就又归还了祖父家。三叔家搬了进去,直到文化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