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月明

平生有三爱:读书喝酒看美女;心中无一事:吃饭睡觉打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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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寒食节的夜晚,因为给父亲迁坟,我来到了老家,住在和我同有一个老爷爷的哥哥家,凌晨3点我醒来了,我看到月光从窗户上照进来,透过窗户我看到二月十八的月亮:清冷、明亮,照着这个静静的山乡,人都说:“月是故乡明”。于是,千百年来月亮就跟故乡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成了一种乡愁的理念,无数次勾起那些游子们的怀乡情结。 是的,月亮是故乡的,它一次次提醒那些“还把他乡作故乡”的人们千万不要忘了自己的客居身份。 我回到床上,再也没睡着。 一 现代人是没有故乡的,起码没有精神上的故乡,一种被流放的感觉使现代人失去了对故乡的自觉,法国诗人兰波曾有“生活在别处”的诗句,正好说明了故乡被剥夺,人们惨遭驱逐的境况。于是,现代人一次次扪心自问:“故乡在哪里?” 我就不知道我的故乡在哪里。我生在青海,长在青海,可是在填写各种表格的时候,在籍贯这一栏里,不得不填上“山西静乐”的字样。尽管,我在20岁一前从没到过那个地方。就因为我父亲、我的爷爷、父亲的爷爷、爷爷的爷爷一直生活在山西。这样,在青海,我就成了客居的“外地人”。 现在一提起青海,很多人都认为那是一个恶劣的地方,无论气候,还是自然条件。在历史上,那是吐蕃居住的地方、那是羌族居住的地方、那是文成公主和亲经过的地方、那是连年战火不断的地方、那是流放的地方、那是蛮夷未化的地方。 我生活的地方位于青海省的东部一个叫乐都的小县城,处在黄河上游的一条重要的支流湟水河的谷地。我住的家属院据说是马步芳的“御花园,”叫后花园。原来园子里都是杏树、梨树、果树和高高低低的蒿草。用石子铺就的路蜿蜒其间,高大的城墙成了园子东、北的两堵无法逾越的大墙。城墙系明太祖洪武年十九年(1386年)时所建,主要用来对付当时西番诸族,文革时遭到破坏。园子里还有一处被称作“乐都八景”之一的老槐树,枝干虬劲,有的地方都空了,但每到5月初,那槐花依然散发出扑鼻的芳香。孩子们传说里面住着一条大蟒,而且说某一天晚上,大人们放火烧死了大蟒。第二天果然看到树干空了的地方被火烧过的痕迹。这就更加印证了住着大蟒的说法,这棵老槐树于是有了一种神性,我对它充满了敬畏,打那以后擅长爬树的我再也没有攀爬过它,即便是开满槐花的时节。园子里还有一棵三抱的老榆树,盖县委家属院这些树都被伐了。家属院里有山东人、有河南人、有山西人、有北京人、有湖北人、有河北人、有浙江人、有江苏人,青海人只是很少的几个家属。和家属院比邻的便是当时乐都县的最高学府、建于1930年的乐都中学。中学的老师也多是四川、上海、北京、河南等地的人。我觉得外地人多了有个好处,那就是思想比较开放,容易接受新生事物,而且比较容易接纳陌生人。 在历史上,那座人口20多万的西北小县城几乎没有什么可记述的。五胡乱华的时候,鲜卑人秃发乌孤给乐都人挣得了脸面,他于公元399年称凉王,建都乐都,史称南凉。尽管15年后被西秦所灭,但毕竟在史书上占据了一页。1974年,在“批林批孔”的浩大声势中,广播里传出了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在乐都柳弯发现古墓群,经过挖掘,共有3万多件马家窑文化和齐家文化的彩陶出土。当时我着实兴奋了好几天。原来乐都并不是一个不起眼的羌戎之地,她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啊!后来我在中国美术史的书籍中,看到了乐都出土的彩陶照片,先民们无意识的制作,成了今天乐都人的光彩。 在读高中的时候,我的同学当中有一个姓李的青海人,他对我说他的祖宗是从南京朱雀巷迁来的。后来我从有关书籍上验证了他的这一说法。而且在乐都县不仅是李氏一个姓,还有赵姓和谢姓,也都是从南京迁来的,迁移的年代是在明朝初年。这样一个边远的小城就跟一个曾是六朝古都的城市有了一种联系。我想李姓和赵姓很可能就是唐宋的皇族,朱元璋建都南京时,一定不愿意看到这些前朝皇戚住在他的周围,发配吧,他们于是拖家带口,千里跋涉来到了高原。而谢姓是否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氏就很难说了。他们都曾在南京城显赫一时,现如今他们的后裔却跟他们的祖先一样过着躬耕的生活。他们的故乡又在何处呢?历史的动荡,对任何一种人来说,拥有故乡都成了一种奢望。 二 小时候,我曾被送回姥姥家,我一度认为童年在哪里度过,哪里就应该算作故乡,像叶佳修“姥姥的澎湖湾”一样。可当我极力从幼小的经历中搜寻关于姥姥家的记忆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阳光沙滩、没有海浪仙人掌、更没有老船长。于是,想把姥姥家当作故乡的想法也遂成泡影。 18岁,我离开了乐都,来到西距乐都180公里的兰州求学。说起兰州,人们自然而然地想到名声大噪的牛肉面。其实,兰州人在经营小吃方面很有才华,牛肉面只是其中的一种。上完学我便留在了兰州,一呆就是10年。自然,在这十年里我获得了爱情,我打心眼里爱上了这座西北新兴的工业城市,我在那里读书、喝酒、交朋友,其乐融融。用孔夫子夸颜回的话说,我的生活就是:“一箪面、一瓢酒,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多也不改其乐。贤哉,多也!”但是,最终我就如一片没有挂牢的树叶,飘走了,离开了兰州。 我觉得“故乡”这一概念有很浓的乡土气息,故乡更多地是指一个姓氏一个村落,像万家寨、马家河、高家庄之类的情形。也就是说“故乡”所代表的是鸡犬相闻的村落,而绝不是熙熙攘攘的城市。站在兰州的街道上,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我想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故乡是这样一幅情景,因为她太缺乏诗意、太不乡土了。从前的中国人,出门时行囊里都装着一抔故乡的土,在游子们对新环境不适应的时候、水土不服的时候,拿出来冲水喝,便百病皆去,据说此法非常灵验。就跟养花一样,若想移活一棵花,根必须带有原来盆里的土方能活。至于故乡的土能否治愈游子们的思乡病就很难说了。 三 再来说说我的老家。 1984年,我随父亲省亲,第一次来到老家,第一次知道了在履历表上籍贯一栏里填下的两个字所涵盖的是什么。静乐县属于忻州地区,现代中国史上,忻州曾出过三个有名的人物,一是徐向前,二是薄一波,三是阎锡山。可静乐县从没出过这样的大人物。到了静乐,还得往东北走39公里的山土路才能到我的老家。老家坐落在山沟里,地薄,玉茭子(玉米)、莜麦、荞麦成了主要的粮食作物。冬春两季,腌制的灰子白(大头菜)和储存的山药蛋(土豆)成了乡亲们吃的最多的蔬菜。乡亲们在山坡上的地因浇不上水,因而主要靠天吃饭。我曾跟父亲开玩笑说:这么苦的地方,换上我,我也会毅然决然投身革命的。但父亲参加革命并不是十分主动,这多少让我有点儿想不通。是啊,对于世世辈辈守在山里的山民们来说,山外的世界不管多么纸醉金迷,那毕竟不是属于自己的。而真正属于自己的唯有这山、唯有这沟。由于只种一茬庄稼,农闲时,乡亲们便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上,以闲聊来打发他们过于缓慢的时光。村里来一辆车,来一个陌生人都是那么的显眼,对陌生人的猜测可以成为他们半天的话题。15年后,我再次回到老家,乡亲们依然过着这种不慌不忙的生活。和以前不同的是村里头的砖房比以前多了,聊天的人的头发有点白了,又有一些新面孔加入闲聊的行列。这些青年人从先辈们那里继承的不仅是生活态度,而且也继承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山西,曾是北方大多数人的故乡,就跟民谣中唱的那样:“要问我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据说洪洞县的那棵大槐树已经死了,洪洞县在原来的地方又种了一棵槐树,并在种槐树的院子的照壁上写了一个“根”字。不论你是什么姓氏,都能在那里找到你的先辈的牌位。并且有人说,当年从洪洞县出来的人,为了便于辨认,有人拿刀在所有人的双脚的小拇指的指甲上作了印记,先在许多人的小拇指甲还是两瓣。这样一来,我们就拥有同一个故乡,而我们人人都是流放者,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有点凄凉的感觉。 在离开山西的火车上,在快到阳泉时,车窗外正好有这样一幅画面:在太旧高速公路的下面是一条年久欠修的公路,和公路交叉的还有一条坑坑洼洼的乡土路,山上一个赶牲灵的农民背着手、牵着一头驮着两大篓东西的毛驴慢悠悠地走着,这便是山西!在现代化的高速公路上拉着集装箱的汽车飞驰而过,公路上满载着煤的汽车一颠一颠地向前行驶,乡土路上三轮车上的人们似乎正在往家赶,而那个赶牲灵的人却好像从历史的深处走来,我不知道他还要走多久。和老家的乡亲们相比他是幸运的,我的一个大爷今年83了,一直没有见过火车。这只是我的老家,无论如何不鞥是我的故乡。我并不是嫌她太贫穷、太落后。可是寒食节晚上的那轮明月、那轮老家的明月、那轮清冷而又明亮的明月、的的确确曾照耀过我,也的的确确是那样的亮,那的的确确是一轮故乡的明月啊!

娅米 发表评论于
排版太差。休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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