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是慧哥吗?”一个女子发嗲的声音,带着甜丝丝的感官刺激。
雨囡没有说话,握着手机转身进了厅里的卫生间。——有些东西再香,也注定要被放入厕所里,譬如那些嗅上去品质低廉的果味儿芳香剂。
“慧哥,怎么不讲话呀?——我人在外面,四周吵得很,听不见你的声音呐!”对方开始嗔怪,用娇滴滴的声音,点缀着一种两性之间的亲密关系。
“很清楚,”雨囡关紧了门,平静地接了过来:“不过抱歉的很,我不是阿慧。”
“怎么是个女的?你……你是谁呀?”对方提高了声音,甜度大减,醋性大增。
“我谁都不是,只是阿慧的妻子。——从电话显示出的名字看,你该是叫可可吧?”雨囡镇定地问。
对方一下子没了声音,电话中只剩下嘈杂的背景,像细碎而空洞的雨。——她害怕了吗?她退却了吗?还是她正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雨囡望着屏幕上的红衣女郎,忽然间就否定了自己:应该是都没有吧,因为这些想象早已过时,老旧得如二十年前的老照片一样,缺乏这个时代的色彩。理由塑造结论,潮流塑造风流。无所顾忌地激流勇进,才是当下爱的姿势。
十几秒钟后,对方果然起死回生地说了话:“哟,原来是嫂子回来了!——没错,我是可可,——司徒慧给我取的昵称,被我连名字带片片地输到他的手机里了,为的是他这几天开会时见不到我人,也可以看看我的影子……可是真没想到,原来阿慧跟我说的这个“越洋大会”,原来是个‘越洋家庭大会’呀!怪不得不再让我打电话给他,看来是怕我搅局吧?!”
雨囡顿了顿,镇定地说:“这个我不意外。阿慧从前帮我哄孩子时,为了让他们不黏住他,总是以开会为借口,才能得以脱身呢。”
隋可裘就冷冷地一笑,说嫂子,你这么说,是不是给我念三七儿呀?——算了,我不跟你罗嗦了,你把电话给阿慧,我想直接跟他谈。
“很不巧,”雨囡听了,抿了抿耳前的短发继续说:“阿慧这会儿又在帮我哄孩子呢,——不过这次不是孩子黏着他,而是他在黏着孩子。眼下这爷仨正在楼上笑着闹着,玩得正开心呢。”
“那好啊,他黏他的,我黏我的,咱倒是看看,究竟谁的黏性大!”引线还没到头,隋可裘便炸了音。
“可可,你不要气恼。作为为妻为母的过来人,我送你一句真心话:亲情和血缘,有着无比强大和无限持久的凝结力。如果你的黏性让一个男人腻歪了,而你却偏要同那种牢固不破的凝结力来回拔河,最后会吃亏的。”
“这样啊,嫂子。那就从明天开始,咱们来回试试好了!——不过我可事先提醒你,千万别像上次视频时那样,我这边刚一做阿慧的小贴贴,你在那边就被吓成了老呆呆呀!——听说后来你还因为惊吓住了院,为此阿慧不知骂了我多少次。我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却嘀咕着:就你这个胆儿,要是知道我和慧哥如漆似胶地在床上粘了好几天,还不得送了……”
“你住口。你真是个无耻的女人。”雨囡声不高,却字字有力:“给一个有妇之夫的男人做肉欲的作料,再怎么黏,不外乎就是他单调菜单里的一匙粉芡。作为女人,我真替你感到可怜!”
“无耻怎么样?可怜又怎么样?你敢跟我晒家庭的幸福,我就不敢跟你晒两性的性福吗?!有本事,驯好你老公后再来教训我!——如果不想自取其辱,就请早点知趣,赶快司徒慧过来接电话!”
雨囡咬了咬唇,终于耐着性子回道:“如果想接你的电话,阿慧早就接了。他刚才在接机口外没有接,就是在女人和家庭之间,作出了一种选择的姿态。作为女人,我再一次真诚地提醒你:要学会通过亲与疏、重与轻、真与假之间,去学会分辨一个男人对你的感情。”
没想到隋可裘听了,就拿腔作调地清了清嗓子,说这位姐,就算你亲我疏,你重我轻,行了吧?——谁让我年轻、体轻、一身轻呢?谁让我赶上了这个不再以沉重的道德观为时髦、轻松自由的好时代呢?——至于真与假嘛,”她忽然间就拉起了长声:“嗯----,这么说吧,当今的社会呀,还就是一个以假乱真才能活出精彩的世界呢。假脸,假胸,假牛奶,假手表,假名牌……海了去了,想打假呀,累死你!一旦假的成为社会主流,你真也白真。假作真时真亦假,谁信谁呀?!”
雨囡听到这里,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可可呀,你可以在这里用嘴巴糟蹋我的一片真诚,但请不要用愚蠢的行为,再去害己伤人。年轻固然好,假的也可以扮真,但请不要忘记,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很多生命的悲剧,都是从一出轻佻的喜剧开始,因为双方不负责任的相互欺骗,最后导致了一场真正的悲剧。
不想隋可裘就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哟,瞧瞧,你说了这么多句,就这句说得正中下怀,让我立刻感觉到,我们之间没有代沟了!——哎姐,你知道时下最流行的一句八零后的名言是什么吗? 那就是:人生就像是一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悲剧)和餐具(惨剧)。你说说,我们这代小人儿年纪轻轻的就把人生看透了,你还替我操的哪门子心呢? 哈哈,哈哈哈……”她说完,便在歇斯底里的笑声中挂断了电话。
随着她红色的影像鬼火一般地消散机屏上,雨囡慢慢地合上了手机,不知道这通电话究竟是爆破了对方,还是炸碎了自己。——冲突不是结局,但冲突产生结局。她不后悔。作为女人,虽然铠甲是她轻视的服装,战士是她厌恶的称号,但是她今天终于破例地披甲上阵,直面大敌,因为东洲城不相信眼泪,这个时代也不相信眼泪。
她站在那里,正想着是不是要把这通电话直接告诉给司徒慧,忽然就听到查理在楼梯上喊自己。雨囡开门出去,一边答应着一边放回了手机,然后朝着楼梯迎过去。
“妈姆,爸爸说,刚才车上一致通过的全家一起出去吃宵夜的计划,现在改成看病了。”查理下了楼走到近来,对雨囡失落地垂下了眼睛。雨囡一惊,问怎么了,查理就指了指楼上说:“还不就是妹妹,又闹病了,刚才笑着笑着就喘了起来。爸爸开始时以为她是笑得没气了,后来见她人蔫了起来,便赶紧摸了摸她的头,这才发现她正在发烧,就让我下来找你要体温计和泰利诺,说是在厨房上层的药柜里……”
雨囡听了心一紧,随后便急匆匆地进到厨房打开了柜橱。她焦急地翻着药,心境沉沉:东洲城岂止是不相信眼泪呢,它似乎连孩子的笑容也不相信。这座她离开了长达十八年之久的故乡,似乎正用十八般的武艺迎接着她,等待着同她一一过招。
两刻钟后,全家人打车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儿童医院。初冬乍寒,正值感冒的高峰季节,儿童乐园被挤成了儿童公园,各个窗口前都是抱着孩子排长龙的家长。
司徒慧站在大厅里四周看了看,急中生智,让雨囡去挂号口排队,查理去拿药口排队,而自己则背着女儿奔向了急诊室的门口。这样一来,不但让米雪儿及时地得到了确诊和治疗,也在整个缩减了三分之二的看病过程中,积极地调动了全家人的团队精神,激活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爱家的天性。
当一家三口呵护着退了烧的米雪儿从医院里出来时,已经是午夜时分。雨囡坐进后座后,就从身后司徒慧的怀里接过来女儿,让她躺下,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轻轻地为她盖上了被毯。
车子发动了。她一面轻轻地拍着昏睡的女儿,一边望着前排满脸是汗的丈夫和儿子,心中忧喜参半,五味杂陈。——从感冒到感伤,从感伤到感动,在一个没有火鸡大餐的感恩节里,她却意外的感受到了从前的那个家,而作为妻子和母亲,这又何尝不是她最期待的情感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