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下部曲39(乱拳打死老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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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男人来说,当他已经没有爱情,还愿意负担责任和道义的时候,起码他还算是上道的。因为绝大多数男人在这个时候,纵使他有经济能力,一旦爱情没了,他的责任感和道德心也会跟着消失。
从温哥华回香港的飞机上,翰辰一路都疲惫地闭着眼,眼皮沉重得快要塌下来,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段一段往外蹦着这些天来的碎片:一会儿是沛津家人对他的讽刺挖苦,句句剜心;一会儿是妈妈对沛津家人的抱怨,剥皮露骨,令他羞愧难当;一会儿是他把沛津的妈妈和姐姐单独请到外边,忍辱负重,好言相劝,好不容易才达成共识,由他陪同及出资,让沛津在温哥华受到最好的医疗及照顾;一会儿是沛津在温哥华疗养院里惊恐不适的模样,及离别之际沛津虽服了药,仍有感应似的执坳地不肯松开他的手,直到药力发作她无力抗衡,眼皮缓缓地松驰下去。当他毫不费力地把自己的手抽走,转身迈步离开病房时,他只感到举步维艰,重若千斤,连回头再望她一眼的勇气也无,好似自此天人两隔再无见面之日……
想着想着,他心里不知何时钻进去了一头饿狼,一口一口,把他的五脏六肺吃得一片狼藉,血肉不剩。
终于全都处理完了,孩子没有了,沛津也被打发走了……和数月前从伦敦飞回香港的那次相比,他的麻烦一夕之间全都没有了,除了赔了一大笔钱之外,他好像又回到了原地踏步。这原本是他过去朝思暮想的自由,却没想到买回了自由仍丢失了子沂,连自己的心也弄丢了。只剩躯壳空空荡荡,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这种浸透到骨髓里的痛,让他连呼吸都倍感艰熬,好似一遍遍不断地在灼烧自己的胸腔,烤的自己五脏六腑皆成灰烬,犹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先生,醒醒!先生?先生!香港已经到了。”一名年轻的空乘小姐走到机上唯一的一名乘客面前,愕然发现,这个仪表堂堂的男人沉睡正酣,眉头紧皱,仿佛被锁进了一个噩梦里,根本无力醒来。
清醒过来的翰辰赶紧起身离机,去拿行李的路上脚步都显得犹疑不定,好似剎那间苍老了十岁不止.他下意识地左顾右盼,满心祈望能一个不留神眼角的余光即能扫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老天好像从来不肯让我在机场碰上子沂,纵使我们每周都会这样交错一次。”
翰辰半点也没有觉察到,就在他疲惫地佝偻着身躯,满脸沮丧地拖着行李离开的时候,和他迎面擦肩而过的那个浓眉大眼,气宇轩昂,一副跃跃欲试模样的大男孩,就是他的情敌——何亦杰。
当两个人缘分已尽的时候,就是你不但情人没碰上,偏偏碰上了情敌,竟然自己还浑然不觉。

何亦杰此行是第一次出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无法自抑。自从破碗率的问题解决之后,窦老对他赞赏备至,信任有加,不但破格提升他为餐饮部的经理,让他全权负责管理一中一西两个餐厅,此次赴港,也特意带他一起。
“这个年轻人无论是人品、气量、天分及用功程度都通过了我的考核,实在是太难得了!我也是时候手把手地教他,以便假以时日,把他培养成我的左右手了。”窦老这样欣慰的暗自念叨着,在步出香港机场的时候,便不徐不疾地向何亦杰解释说:“全世界只有香港机场每天都在吞吐当日出品的食材:地中海的甜虾,南非、印度和美国南部的鱼翅,加拿大的面粉,菲律宾的东兴斑……将最新鲜的食材提点出原味才是为厨之根本,香港靠的是运输能力和海关制度开放才能成为享誉全球的美食天堂!这才是我带你到香港来试菜的主要原因。”

两人坐上计程车直奔威灵顿街,何亦杰站在街口朝里一望,只见“镛记”的大招牌赫然跃出,门口全是拥挤的客人,心头不由暗暗激动。
推开镛记的店门,何亦杰更是惊奇,在这样一个宽敞的大厅里,居然没有一个空位,他刚一踌躇,已经有接待员很客气地走上前来告诉他们:“大厅已满,请上三楼贵宾厅。”
就在何亦杰有点忐忑地质疑着自己贵宾的身份,盘算是否有被宰的可能性时,一位经理模样的优雅绅士已经把他和窦老三楼引到一张雪白的圆桌前。何亦杰环顾四周,得出一个结论:原来贵宾就是他和窦老两个人可以独自享有酒席上10人台的桌子,代价是不管坐哪都要加收10%服务费——这样的举措,也真还值得借鉴一下呢。
点完菜之后,窦老悠然地对四处注目、仔细观察的何亦杰说:“看仔细一点,带位的速度,上菜的速度,菜色的水准,服务的水准,餐厅的环境以及服务生的着装,你要一样一样给我评分哦!”
何亦杰一听,更是如临大敌,不敢大意,耳听八方,眼观四路,口尝六味,很仔细地听着周围的食客除了他们的招牌菜烧鹅之外,一般还会再点些什么,又细品着每一道菜色的色香味,用心揣摩这个餐厅到底好在哪里?为什么客人会络绎不绝?连窦老这样老饕级的人物都赞不绝口,第一家就带他来此,他们到底凭的是什么?一边用心地对窦老的问题一一点评。

“判断真假吃主儿的标准比较复杂,但判断吃货就相对容易。有两个标准:一是看这人是不是患有痛风,据说得这病的都是海鲜吃多了;二是看这人是不是胖子,脸上是不是油光粉亮。这都是暴饮暴食落下的毛病。你从这两点就可以判断出一个餐厅的口碑级食客有多少。爱吃的人必定都喜欢评论,一个餐厅若是有镛记这样多的吃客盈门,那就不赚也难了。”窦老听罢何亦杰讲述了他的观察,连服务生的着装有没有皱褶、站相如何、口音如何都有留意到,不禁对他的眼力暗暗点头,就好像一个寂寞的高手终于遇到了知音一般,忍不住又出言指点他说。
窦老谈兴既起,侃侃而谈,简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说起来我对镛记最念念不忘的,还是他们1998年的一项盛举。当年金庸到台湾办‘金学论坛’,请的是三位台北市长候选人,陈水扁、马英九、王建煊全都亲临现场。金庸先生特意请出好友蔡澜,将《射雕英雄传》的情节制成菜肴,款待嘉宾。蔡先生最后推荐了镛记。我还记得,那天是在台北西华饭店举行的,摆了十几桌,来了一百多位嘉宾和比嘉宾更多的记者,镛记由一个少东家出马,率领了5个厨师,做出12道菜。其中一道‘24桥明月夜’正是黄蓉讨得洪七公欢心受传打狗棒法时做的菜。取金华火腿三分之一支,钻24孔,酿入浑圆的白玉豆腐丸,铺一张荷叶盘边镶松枝上桌,当时全场哗然,也包括我这个末席的嘉宾在内。接下来又有‘岁寒三友聚一堂’、‘独步天下哈蟆功’、‘北丐降龙十八掌’、‘玉笛谁家听落梅’、‘天鹅飞临白玉柱’、‘矫若游龙掷金针’……谁也没想到,那天最出风头的不是那三位市长候选人,而是这十二道菜!从此一讲到香港最好的餐厅,台湾的人马上就会想到镛记。”

何亦杰听得瞠目结舌,不禁对窦老花这样大的力气在这样两间不怎么赚钱的餐厅上有了更深的感悟,也对自己肩头的重任更加吃重,自豪感和使命感不觉油然而生。他这才明白,从那时起,窦老便念念不忘,要在台湾开这样一家餐厅,传承美食文化的精髓,原来还有这样深刻的情结。
耳听得窦老又问他:“小何啊,你有没有办法作得出和镛记同样的口味?你觉得同样的口味搬到台湾去有没有市场?如果让你搬几道你最有把握的菜色,你会搬哪几道?”
何亦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窦老带他来港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想看看他能模仿香港的名菜到什么程度,因为他向来很有试验精神,从不畏难,搞不好会被他乱拳打死老师傅,偷师成功,融会贯通,研究出具备台湾人口味的新菜式,并使之发扬广大。
何亦杰所不了解的是,窦老深信:“食无定味,适口者珍。”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只要当餐厅的负责人把工作变为心头好,努力钻研、持之以恒,成了一门学问,功夫就成了。而在窦老的心目中,以何亦杰的性格便是最有机会做成功的人。

何亦杰正沉吟不语,苦苦思索,此时服务生又送上了罗汉鹅掌堡,何亦杰一愣,因为这道菜是把一些菇类、木耳和银芽和鹅掌放在砂锅里面,用慢火熬出来的,这在五星级的中餐厅是必备的一道名菜,看都看腻了,为什么大老远要跑来香港吃?
不过以他的悟性马上就发现差异了,因为一般最道地的鹅掌吃法是和海参搭配,再以大葱切段,红烧,由葱来带出鹅掌的香味,但镛记却另辟蹊径,自成一格。
窦老亲自帮何亦杰布菜,让他试试看,何亦杰一吃,鹅掌的口味要控制的很好,煮久了会烂掉,时间太短,味道又进不去,要煮到含在嘴里,皮跟骨便脱离的火候,这就靠的是功力了。
此时窦老看着何亦杰享受的神色,便口沫横飞地接着说:“每一家餐厅都会有他的独门武器而且越是大家都会做的菜,你能作出与众不同的口味来,那就是你的功力。除此之外,还会单独设计一些菜,是菜单上没有的,是专门给老饕级的客户享用,专门应付刁钻又付得起钱的熟客,这些菜的价格未必贵,但是很费工 所以不会放在菜单上,只是针对特殊客人,才有此项服务。

对窦老来说,让自己的左右手学会做人比学会做菜还要来的更重要些,他选择镛记作为调教何亦杰的第一站是因为镛记是难得一见,高、中、低三个档次的食物都有水平,无论是请客或是小吃,都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更不会失礼,这就好比做人一样,必须得身段柔软,自在地游走在不同身份、位阶的顾客之间,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以貌取人。而是要不卑不亢,恰如其分。
这就是曾国藩先生“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坐,就平地立,向宽处行”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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