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2008.10.24 星期五 晴
孟买
7点出旅馆,沿海堤大道先往北,然后往西一路徐徐而行。
孟买海堤大道
马路上车还少,相比之下,人行道上已经很热闹了。最显眼的是健身的人,他们多半身着运动服,有的快跑,有的疾走,有的盘腿端坐于堤坝上练瑜迦。赶车赶路的上班族手提肩挎文件包背包,匆匆而行,无暇旁顾。露宿起身的流浪者坐在堤坝台阶上,睡眼惺忪,无精打采。
导游书上说,孟买虽是海滨城市,却没有多少沙滩,因此唯一象样又离市中心不远的乔帕提(Chowpatty)沙滩就成了许多家庭在太阳落山后散步纳凉同享天伦之乐的去处。书上又说,别想在这里下水游泳什么的,因为水质污染有毒。
7点多的海滩上,只有稀稀落落十几个香炉形大肚废物筒和寥寥无几的人。
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个盘腿坐在沙地上喝茶的苦行僧。老人肤色紫铜,须发斑白,左手腕因残疾而奇怪地卷曲,头缠浅赭色包头巾,身穿大黄衬衫,脖子上挂着三串塑料或骨头做的念珠,衬衫下围着赭色套裙,赤脚上套着镂空硬底塑料鞋。他的腿边是他云游四方的全部装备:一个乞讨用的罐子、一小包衣物以及扛衣包的铁棍。
以前在网上看到的印度苦行僧的照片,往往脸上涂白粉,点红印画红杠,这老人没有,不知是因为时间太早还没来得及化妆,还是他乐于素颜。
苦行僧们抛弃一切世俗的物质肉欲享受,终日默思以求摆脱与生俱来的无休止的生死轮回而直奔极乐世界。据称印度全国有4、5百万苦行僧。
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苦行僧。毫无疑问,在今后的40天里,我将不断与他们邂逅。
另一张照片是沙滩中央站着的一对中年人,女子一身粉红,头紧紧地埋在穿着白衬衫的男子的胸膛上,男子一手搂着女子的肩,两人耳鬓厮磨,在说着什么。也许他们已经在这片沙滩上站了整整一夜。浪漫得很,同时也凄惨得很。你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不是梁山伯祝英台,就是罗密欧朱丽叶,或者是各有所归,相识恨晚的恋人。如果让屠格涅夫见到这一场景,说不定又会构思出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沙滩的一头水边有群人或坐或站,20多个,男少女多。男的几乎清一色包头套衫围裙,通体纯白;女的莎丽大红桔红,衫裙花花点点。坐着的大概已经梳洗完毕,站着的还在紧襟束腰或绞干刚洗的衣裳。有几个依然在水里濯足。一个女人在整理莎丽,丰乳半掩半露。另几个女人卸衣穿衣,如在自家卧室一般从容自在。一个老头双手合十,面朝东方默默祈祷。这些人的脚下放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有些衣服还堆在外面。
乔帕提沙滩
离他们不远有另一群人,30来个,乌面黑脸的小孩居多,估计是4、5个家庭。除了个别女人的莎丽和围裙,这群人多半身着灰暗色泽的破旧汗衫、衬衫和长短裤子,有些光着膀子。他们的周围有大大小小的行李袋、杂物箱和坛坛罐罐,还有两三张细细的尼龙丝编成的渔网。有人还在睡觉,有人已经在旁燃起篝火煮水。
不知道这两个群体是否属于不同的种族种姓、信仰不同的宗教。我只知道在同样的黄沙、碧海、蓝天和白云的背景下,他们的存在造成的视觉差异弹眼落睛。
前者很可能是职业或业余的朝圣者。他们注重仪表,因此沐浴净身,换洗衣衫,穿着艳丽。世人也许会视他们的某些举止不登大雅之堂,但他们自己无羞无愧。后者很可能是真正的流浪者。他们走到这一片沙滩,在这里暂时安营扎寨,以在浅湾里拉网兜鱼而谋生糊口。尽管卑贱之极、低下之极,作为人类社会结构中的一环,他们照样生存、交配、繁殖,只是在无意中为社会万象增加了小小的污点。
马拉巴山(Malabar Hill)位于构成后湾的两个半岛之一的前端,在很长时间里为东印度公司的产业。山上历来是孟买最高级的住宅区,现时的房价据说高达平均每平米12000美元,堪与世界上最昂贵的住宅区争锋。除了马哈拉施特拉州州长和总督的府邸,这里还有众多印度商界巨头和宝莱坞明星的豪宅。
当我沿着马路逶迤而上时,首先注意到的是楼房沿街玻璃阳台外普遍不装防盗铁栏。这里的居民显然没有感到把自己的家变成要塞或监狱的必要。
我到马拉巴山不是去参观“黄金地段”,而是为了去看“黄金地段”后面山坡下的班干伽池塘(Banganga Tank)。
据说印度神话史诗《罗摩衍那》中的主人公罗摩为寻找被魔王掠走的妻子走遍天涯海角时,曾途经此地,因口渴难耐而拔箭射地,泉水应声喷涌而出,且无穷无尽,以致成为恒河的源头,这里由此成了印度教在孟买的圣地。
实际上班干伽只是个100多米长、30来米宽的长方形水池。池正中竖着根10多米高的杆子,标志着罗摩之箭入地处,又标志着大地的中心。池水很浅,有一大片池底已经见天。几十只鸭子在水上漂浮,跟鸭子一起漂浮的还有各种垃圾。池四周是供到此朝圣的信徒休息的破碎残缺的台阶。台阶上点缀着更多的垃圾,加上鸭粪,加上污水。池塘一头有两个水龙头,有人在洗澡洗衣或排队等着洗澡洗衣。这两个龙头估计是维持池塘在旱季不致枯竭的主要水源。
台阶上有法师模样的人在为人祈祷作法。其中一个趁暇试图跟我攀谈,非常认真地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神创造的”。我看看他,不置可否,心里想:“你们莫非还在等神来为你们当清洁工?”
班干伽池塘
夹在池塘周围拥挤的破败丑陋的民宅中有几座同样破败丑陋的印度教或耆那(Jain)教的小寺。尽管也是马拉巴山的一部分,这里跟山上的富贵风马牛不相干。
在一座寺庙旁的空地,我看到坡下一大片贫民窟屋顶的瓦楞板和贫民窟前方灰蓝的大海。一个5、6岁的小男孩光着脚在屋顶上放用两根细竹杆和一张不知从哪里剪下的招贴画做成的风筝。孩子聚精会神。这是他的全部世界。
来时寻找一个目标,只能严格按照导游书上的指示,不敢妄行。回去时对大方向心里有谱,再加上有指南针在手,就避开了回头路,径直往视野所及的最高处走去。
这堂堂首富之地确实有许多巨宅,街面确实空阔干净,绿荫成行,连小小的警署都设计得象宫廷花园里的亭台。占据最高点那片土地的海因(Hanging)公园里那些把树枝树叶修剪扭曲而成的人和动物造形也饶有趣味。然而我总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对劲。也许是从身边走过的头顶装满水果的硕大扁箩的女人,也许是那些与豪华巨宅比邻的年久失修的老屋,也许是公园里萎靡凋谢的花朵,反正有点象老掉牙的唱机放出的音乐,噪声杂音和走调的地方太多。
不过也许“印度之声”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回到市区后先去印度最大的集市之一Chor Bazzar。
Chor是印地语,意为“小偷”,据说在这里有两个含义,一是说此地是众多扒手的机敏灵巧的用武之地;二是说此地卖的都是赃物。有个说法:“在孟买,不管你被偷了什么东西,都能在Chor Bazzar买回来。”
Bazaar是波斯语,意为“市场、集市”。这词说明这是个以穆斯林为主的集市。事实上,这一带是孟买最大的穆斯林聚居区,集市外面街上有好几个高处装着提醒人们按时祈祷的扩音喇叭的清真寺。
以前在东非和中东旅行时,凡到伊斯兰国家的城市,几乎都要逛bazaar。这个bazaar的特点是古董店特多,而这些店里卖的最多的是真真假假的殖民时代的遗物,如英国茶具、水晶吊灯、老爷座钟等等,还有维多利亚风格的家具。
当然,挤满了好几条街的店铺摊位更多的还是卖蔬菜、水果、首饰、化妆品、日用杂货、香料和糖果点心等。
店主们见我摆弄相机,纷纷要我为他们拍照,有些人怕轮不到他们,就硬挤到镜头里面来。
没看到几个想淘便宜货但阶级斗争观念薄弱的西方游客,因此估计小偷们也该在休息。
出了Chor集市后去克劳福特(Crawford)市场。
这是个大型室内市场,建筑外形很象教堂。还没进大门就有个人热情地迎了上来,为我介绍,并领我去看几家银器店和香料店。当我告诉他我刚到印度,还有遥远的路要走,并不准备在这里买任何东西后,他的笑容就消失了,跟我敷衍几句后人也消失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市场的管理人员什么的,原来是拉生意挣佣金的掮客。他的英语不错,没有印度英语特有的那种口音。
集市外停车场上所有车辆两侧的反光镜都折起来以便节省空间。
维多利亚火车站(VT,非殖民化改名后简称CST)不仅是孟买地区铁路运输的中枢,而且是亚洲最繁忙的火车站。其在1887年完成的哥特式大楼极其奢侈豪华,充分体现了如日中天时代的大英帝国对殖民地印度的精心经营。有个历史学家曾经评论道:“维多利亚火车站对英属印度的意义,就如同泰姬陵对莫卧尔王朝的意义”。可惜的是,大楼内部早已辉煌不再,如售票大厅里著名的以丛林动物为主题的壁画已经象中国或埃及那些古墓里的壁画一样模糊不清了。
维多利亚火车站
车站里有饮用水龙头,龙头下的水槽里放着铝制的杯子。人们用杯子接了水后悬空往嘴里倒水。这虽然远不如那种喷水的公共饮水器方便,但如果所有人都能做到嘴巴不跟杯子接触,倒也不失为值得推广的文明卫生习惯。
可惜车站外生意兴旺的卖现榨甘蔗汁的摊子就不怎么文明卫生了。十几个玻璃杯不断周转,前面的人喝了,管摊的人在水里晃几下洗掉残渣就装了汁水递给后面的人。
火车站前大道两边都是曾经高贵无比的公寓大楼,现在底层都是单间门面的小店,其中有些装潢考究,多数则非常大众乃至寒酸。
下午2点多回到旅馆休息。洗脸时发现鼻孔里黑糊糊的。
走了大半天,马路上除了自行车、以出租车为主的各种小车、公交车和货车,还常能见到牛车和前拉后推的人力板车。
交通拥挤混乱,却没有见到车祸,也没有见到抛锚路边的车。
许多地段人满为患。形形色色的人,从通体蒙黑、不露一丝皮肤、连眼睛也被黑纱挡住的穆斯林某派的女人到西服革履、风度翩翩的公司职员。
年轻的社会精英用英语交谈,绝大部分人说他们自己的语言。
大腹便便的肥人不在少数。
西方游客不多。
人们显然善于随遇而安。看到在一条繁忙喧嚣的主干道边停着辆救护车,司机头背躺在车后不到一尺宽两尺长的踏脚板上,一脚着地,一脚搁在尾灯边酣睡。
除了殖民时代留下的那些建筑至少外表气派依然恢宏,除了泰姬陵大酒店那样的例外,整个孟买的建筑亟需翻修粉刷,甚至更新换代。
孟买街头
没有看到一家大型的商店或超市。除了Intercontinental,没有看到任何跨国连锁旅馆。
特别不习惯的是时不时闻到的气味:汽车排出的废气、垃圾和狗屎人尿的臭味以及许多人身上发出的体味。年纪大了,耳聋眼花,偏偏嗅觉还可以,在这里就有点受罪了。
印度中央政府和马哈拉施特拉州政府反复表示要把孟买建设成“世界一流城市”和“新上海”。如果那些政治家是认真的,他们任重而道远。
5点后再次去乔帕提沙滩。沙滩上果然热闹非凡,摊贩吆喝声和小孩嘻笑声混杂在不知从哪里放出的乐曲声里。那个苦行僧和那对苦命人不在了。那两伙流浪群体也不见了。
第四天
2008.10.25 星期六 晴
孟买-德里(Delhi)
起身后又在旅馆周围走了一会。
退房时被要求付60卢比的早餐费,可我根本连餐厅在哪一层都不知道。我刚开始抗议,那人就“OK,OK”了。这实在是莫名其妙。世界上还有这么诈骗的。
出租车50分钟就到了机场,比两天前来时快了许多。
登机前随身行李被彻底检查了一遍。警察非让我把水壶里的水倒掉不可,却完全不在乎我忘了放进托运的背包里去的防晒剂。
飞机原定11:05起飞,结果推迟了1小时。
今天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就相机在手了。拍了几张贫民窟的鸟瞰照片。
14:00到德里机场。
出租车15:50到位于Karol Bagh地区的旅馆。路上看到正在建造从英迪拉国际机场到市中心的地铁。这地铁大概是应该在2010年英联邦运动会前竣工的。
到德里是来投奔“组织”的。今年我参加的是总部设在墨尔本的Intrepid (无畏)旅行社组织的India Unplugged(神秘的印度)旅行团。这旅馆是集合地点。因为正式“接头”时间是明天下午6点,导游不在。旅馆的人给我看了团员名单,一共12人:6个澳大利亚人、4个英国人和两个秘鲁人。
把行李扔在房间里后就去找地铁车站。事先查过旅馆离车站仅5分钟步行距离。找到车站就上车去新德里。出了车站发现虽然时间并不晚, 5点还不到,但天色已经灰暗,拍不成什么照片了。
只是在车站前的马路上走了一段。
马路宽阔。人行道更是宽阔异常,不过往往没铺水泥或石板,满是尘土,下雨时肯定满地泥泞。路两边围墙里象是机关的办公大楼。
走过目前的印度第二大党印度人民党(BJP)的中央党部。以前在台北参观过连战时代的国民党中央党部(那大楼后来在国民党清理党产时卖掉了,不知现在派什么用场)。突然想到从来没有见过我们的中共中央党部的招牌或招牌的照片。袁世凯造的中南海的大门新华门下好象从来没有挂过招牌。中共的网站上也不提供其总部地址和联系方式,跟秘密组织地下党似的。
每个地铁站进口处都有金属探测门框,不过那是连智障者都唬不了的纯粹的摆设。真正的保安措施是翻查乘客携带的物件的警察。我想他们查的是武器。然而只要把手枪放在口袋里,把手榴弹或炸药包束在腰里,穿件外套,任何人都能大摇大摆走上火车。
地铁本身不错。只是列车到站时先下后上显然还不是约定俗成的公众习惯。
为老弱病残者保留的座位上的英文是“For old and physically challenged(老人和身体不适者专用)”。
月台上警告乘客“Don’t befriended with anyone you don’t know(别跟你不认识的人交朋友)”。
旅馆周围是商业住宅区,非常拥挤,非常热闹。看到一家麦当劳。看到几家两层多门面的商店,不过都是卖单一货物的,还是没见综合百货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