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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的怀念

每天出现在跨越大洋的网络电视和互联网上的大红灯笼和春联一次次地提醒我春节要到了。随后网上陆续传来了家乡的网络春晚的盛况和头戴兔兔头饰的甜美笑脸。于是梦中的我又一次次地回到了我最喜欢的家乡年货市场。红色的中国结,红色的大幅对联,红色的鞭炮爆竹还有人们脸上洋溢的红色的喜悦。。。。这些年来在海外过年与刚来美国的那些年相比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我们小城的华人社区每年除了春节聚会的渴口大餐式的过年团拜会,还会组织一台颇有专业水准的舞台演出。给家乡父老拜年的方式也有了质的变化。除了打往中国的越洋电话比过去便宜了很多,还出现了MSN,QQ,SKYPE 等网上通信的平台。我亲眼目睹小城80多岁的老母亲每天和远在中国的女儿QQ聊天。现在的春节除夕小城的华夏儿女竟然可以与远在神州的父母亲人同时欣赏春节联欢晚会,同时鼓掌同时为春晚的精彩演出在地球上的大洋两岸欢呼。唯一不能改变就是家乡的大年三十年夜仍然是这里的年三十的上午。


那几年在匹兹堡做学问,每天奔命于实验室图书馆和课堂。那时候所认识的中国学生学者大都住在奥克兰区。大家常常能够聚集的地方是中国领事馆租下的那栋小小的被人们称作“联谊会“的房子。联谊会里有报纸和中国的录像带出借给我们。每天到联谊会走走总会看到老朋友和新近来美国的神州学人。记得那时候美国电话费贵的惊人,打到中国的电话每分钟要三块多美元。那时国内的电话费更贵。从未听说过有谁的家人能从国内打电话到美国。互联网刚刚出现那几年也还没有MSN 和 Skype 出现。收入不高的学人们每年最为开心的时刻就是在除夕夜打电话到中国给家人拜年。记得在每年春节之前的数月,联谊会相聚的人们就已经在谈论打电话回家拜年的计划了。农历春节在美国不是节假日。没有任何的节日气氛和征兆与春节有关。仅仅是每年有一张当年农历属相生宵的邮票在美国出版。远离祖国和家乡父老的学人们在美国根本没有过年的奢望。在冬日里的夜间,将斗室里冷冷的床温暖之后便开始伸出手指仔细盘算哪一天是大年三十。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了打电话的黄金时刻。


永远难忘那个大年初一的周末,我和朋友小刘一起去联谊会。匹兹堡山城雪后放晴阳光灿烂。我俩心情超好走在雪后的路上竟然蹦蹦跳跳就像两只欢快的小鸟。一把推开联谊会的门,一股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欢笑打斗调侃声还有灶上炖煮的锅里发出北京酱猪肘的香味。联谊会的李老师在卡内基梅隆大学做学问。这位来自山东的中年汉子总是那么风趣憨厚地热情地招呼我们。我和小刘进屋也围着桌子坐下听人们讲述昨晚打电话回家的故事。匹大的小韩沮丧地告诉我们他今天从早上6点就开始拿起电话拨号。一直不停地拨号到10点,手都疼得拿不住电话了,最后还是没有给家里的父母拜上这个年。对呀!早上6点正是中国的晚上7点。想象在全世界的那么多的地方,那么多的人在同一个时间里往中国打电话。怎么也有几百万个电话信号通过海底的光缆飞向中国。这不就是电话大堵车吗?谁能够在这一时间打通电话和父母家人说上几分钟那真的就好像抽中了大奖哪么荣耀和幸福!所以扫上一眼屋子里人们的神态就能知道谁幸运地打通了电话。幸运者的脸上洋溢着得意和幸福,喋喋不休地向人们讲述着打通电话的情景。


话音还未落,旁边的角落里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抽泣声。回头望去那是在匹大医学院实验室工作的美芳在红着眼睛擦着脸上的泪水。美芳是一位来自西安的医务工作者。她随老公一起来到美国在大学里做研究。据说美芳的先生是一位国内有名气的外科医师。可出国的时候由于签证问题他们却不得不把两个年幼的孩子留给了国内父母亲照料。记得每年春天在附近的神力公园漫步或在秋天的红叶郊游,每每遇到美芳和她的先生总是听到他们在谈论两个远在天边的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美芳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微微颤抖地说,她从早上5点开始打电话。夫妇俩人轮流拨号一秒钟都不敢停。就这样到现在五个多小时过去了都没有打通电话。美芳悲泣地说:“日日想夜夜念,等了一年到大年三十,没想到还是没有听到两个稚嫩的孩子在电话里叫上一声妈.." 话还没说完又哭了起来。我一阵心酸。是呀!我不禁想到了在大洋彼岸的中国西安,美芳的父母全家大年三十夜也一定围坐在一起,那么多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电话。两个孩子望眼欲穿渴望电话铃声骤然响起能够甜美的对着电话叫上一声妈妈爸爸。想到有那么多失望的眼神,我不敢往下想了。


本想安慰美芳,话还没出口就觉得我的眼眶也湿了。我今天早晨其实也很不幸运。从6点半就抓起电话在被窝里开拨。一遍一遍重复那珍贵的号码:01186。。。那么长的一串数字早就在心里扎下了根。想起平日里偶尔给远在天涯的家里打个电话,听听家里每个人的声音。家乡的亲人们常常聚在一起等待我从美国打来电话。每次拨完号码,我使劲把电话听筒贴在耳朵上,等待远在天涯那熟悉的电话铃声。电话费的高昂常常迫使我们抓紧时间通话。每年的拜年电话都是由爸爸主持先说,然后传给妈妈,姐姐,姐夫。经常是一个人还没有说完就有旁边的人在催促了。想在那么短短的时间里把对家里每个人的思念表达的完美真的是一项挑战。电话之后我常常暗自埋怨自己笨嘴茁舌,本来有那么多已经想好的话藏在心里可到了关键时刻就忘得差不多了。于是年复一年的拜年电话里常常是那些过年好,多保重,发大财,喜洋洋等说了一年又一年的拜年宣言。


今天早上我从5点半开始打电话。也是那样地一遍遍地重复我终于在7点50分拨通了电话。当那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之后,在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中我听到爸爸那熟悉的语音还有耳机里传来的家乡院子里的鞭炮声。电话的那一边仍然是爸爸和善慈爱的浑厚男声作为开场白。我激动地说了爸爸你过年好之后就颤颤地开始宣读我的拜年宣言了。电话的那一端妈妈接过来说话。她顾不上仔细地听完我的拜年宣言就迫不及待地问我是否有饺子吃。我刚想把今天的过年计划告诉妈妈,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听着耳机里那种漫无边际无情无奈的电话忙音,我的心绪就像一根拔段的电话线在苍白世界茫然地飞舞。。。于是又开始拨电话。。。


我和小刘默默地从联谊会出来,随后驱车到市里那家中国食品店买了韭菜和猪肉馅。两个笨手笨脚的男人一起包了一顿韭菜馅饺子。饺子皮是买来的成品。用手指蘸着鸡蛋清,我们费力地把饺子粘合了起来。一杯又一杯清香的白酒就着亲手包的韭菜饺子我俩从下午4点喝到了午夜。只是依稀记得从厨房回自己的房间竟然找不到门在哪了。


每当过年和远在家乡的父亲问候拜年时他总是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一起过个年。我也总是痛痛快快地随口答应。但直到他前几年突然病逝我也还没有履行我回家过年的承诺。父亲盼我回家过年的心愿随之成了千古绝唱。几次回家时在父亲的墓前长跪来恳请他的宽恕。几次梦里见到了他我也在向他说对不起。一觉醒来看到电视里正播放十万农民工摩托车大军携妻带子浩浩荡荡返乡过年的感人场面。内心阵阵激动为这些华夏儿女不远万里千辛万苦去回家过年的风范和深刻的道德内涵感到骄傲。北美冬日里五指湖上空飞过的归乡雁群和中国春运这个世界上最为浩大的人口途迁的活动常常让我在春节即将到来的日子里感到温馨和自责。作为一个生活在海外的华夏儿女我为自己生来所继承的中华文化的血脉而自豪。在过年的日子里让我感到心里隐隐作痛的是远在家乡那一张张期待我回家过年又失望的亲人们的面容。想到我过世的父亲生前对我回家过年的期盼,我常常会在每年的除夕夜从梦里惊醒再抹去脸上的泪水向远在天国的父亲说上声对不起。多年来我何尝不想登上飞机马上就飞到家乡你们的身边。投入到你们的怀抱像小时候,换上新作的衣服鞋帽先磕头再喜悦地从你们的手中接过红包压岁钱!你们能理解能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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