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江山:第十五章 聚散无常

秋风起深壑,秋叶舞商弦。 我在山头坐,静观秋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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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欧阳府前院正厅济济一堂,两丈长的花梨木公案旁边端坐欧阳冠雄和九大门派掌门人,厅内气氛压抑,静谧无声。欧阳冠雄神情惶然,坐立不安,不时向厅门外张望;各大门派掌门人有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悠然神情,有的却低头紧张盘算,脸色阴晴不定。梵静眼中尽是血丝,怒容满面,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厅外有人高声喊道:“锦衣卫指挥使宋大人驾到!”众人连忙起立迎接,只见欧阳建康毕恭毕敬陪着宋忠步入大厅。宋忠铁青着脸在东首落座,将手中的公文折子重重拍在台案之上,目光如电扫视众人,厉声道:“今天早朝,应天府兰大人向皇上禀报了昨夜三山门内发生的械斗血案,皇上龙颜大怒,将这公文折子掷到本官跟前,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本官给皇上当差二十载,从未像今天这样颜面扫地。此事的来龙去脉,还请欧阳盟主给本官一个交代。”

欧阳冠雄诚惶诚恐,拱手道:“宋大人息怒,都是卑职考虑不周,举措不当。昨日武林大会上发现一个魔教奸细,长老院猝不及防,让此人逃之夭夭。卑职自作主张,以正气堂的名义悬赏捉拿此人。昨日晚间卑职得报,此人现身秦淮楼,犬子立刻带领金陵剑士前去抓捕,但赶到现场时血案已经发生。事后卑职询问目击者,才知道此人自寻死路,在三山门内街头血战数百赏金杀手,造成重大伤亡。”

宋忠展开公文折子看了一眼,问道:“据应天府查证,昨夜油市街械斗死者十八,伤逾四十,都是此人所为?” 欧阳冠雄答道:“绝大多数是此人所为,仅有四人死于扶桑客刀下。” 宋忠奇道:“这个扶桑客是什么人?” 欧阳冠雄答道:“卑职数月前向宋大人汇报过此人,便是日本南朝特使赤松擎天。”

宋忠哦了一声,沉吟片刻便转移话题,问道:“你们正气堂悬赏拿人,准备了多少赏金?” 欧阳冠雄答道:“一万两银子。” 宋忠冷哼一声道:“真阔气啊。既然正气堂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今年金陵剑士的饷银就用不着户部发放了。” 欧阳冠雄面色青白,唯唯诺诺。肃立一旁的欧阳建康连忙插道:“卑职在案发现场找到一人,目击血案整个过程。此人就在东厢房,等着向宋大人报告事情经过。” 宋忠点头道:“本官正有此意,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欧阳建康便领着一人走进大厅。这人三十多岁年纪,孔武有力,模样彪悍,依照江湖规矩抱拳见礼。宋忠仔细询问,得知此人名叫梁世杰,淮安府人,家传七十二路风雷刀法,在当地小有名气。此次淮安府有百余人进京参加武林大会,其中一些人领了正气堂的悬赏告示,推举梁世杰为首领,商定同进同退,有福共享。

梁世杰道:“小人率领淮安府武林同道十三人,拿了悬赏告示以后便四处寻找龙少. . .” 宋忠不解问道:“龙少是谁?” 梁世杰答道:“便是长老院悬赏捉拿的人,大家伙儿得知他爹就是当年威震江湖的火龙王,于是都叫他龙少。” 宋忠奇道:“此人便是十五年前拂菻公主在北固山顶解救的火龙王遗孤?”欧阳建康答道:“正是。此人名叫龙朝歌,当年被少林武当两位掌门藏匿于深山,后来托付给全真南宗刘掌门管教。龙朝歌三年前被魔教掳去,误入歧途,前不久奉命潜回中原。” 宋忠点点头,吩咐梁世杰接着讲下去。

梁世杰续道:“大约傍晚时分,消息传来,龙少现身三山门内秦淮楼。我等急忙赶去,到地方一看,秦淮楼外面已经聚集两百多江湖中人,都是冲着赏金来的。小人当即将手下弟兄分为四拨,分别在秦淮楼四面守候,小人带着三个弟兄把守秦淮楼正门,大家约定任何一拨遭遇龙少都以哨声联络,召唤其他兄弟来援。秦淮楼坐南朝北,正门斜对仓巷,小人带着几个弟兄便在巷口的常记酒馆寻了个靠窗的桌子落座,环顾左右,发现酒馆里的客人都带着兵刃,穿着各异,有和尚有道士,还有几人相貌凶恶,交谈都用黑话切口,坐在那里擦拭兵刃,刀身血槽透着殷红,俨然是一帮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宋忠怫然道:“你们正气堂居然招募江洋大盗?这事儿应天府知道吗?”欧阳冠雄低声道:“卑职办事不力,回头一定到应天府负荆请罪。” 欧阳建康壮着胆子辩解道:“印制发放悬赏告示是卑职一手操办,也确有甄选标准,当时闻声而来的武林人士有五百多,最终拿到悬赏告示的不足一半。这几个江洋大盗何以参与此事,其中必有隐情。”宋忠哼了一声,吩咐梁世杰接着讲。

梁世杰道:“大约亥时许,突然街上传来喧嚣之声,有人高呼:‘出来啦!出来啦!’常记酒馆里的几个江洋大盗一马当先,踢翻桌子越窗而出,其他人哗啦啦全都跟着涌了出去。小人见机不够快,落在后面,来到街上发现几百人已经围了一个圆圈,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我等只能在圈外伸长脖子眺望,根本挤不进去。小人武功低微,素来有自知之明,这时只想看热闹,早已绝了发财的念头,于是爬上旁边的民房屋顶,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圆圈中央一人,身材魁梧,傲然而立,便是龙少了。他环顾四周,仰天长啸,声如苍狼,凄厉悲凉,在夜空回荡,让人悚然而栗。”

宋忠惊讶道:“秦淮楼旁边便是菱角夜市,这龙少若是乘着夜色由后门而出,混入夜市人海之中,未尝没有机会逃脱。他从正门出来,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着实让人费解。” 梵静愤然道:“何须思量?龙朝歌被长老院冤枉,求告无门,坦然赴死以洗刷自己的清白。事情就这么简单!”宋忠点头道:“本官一定秉公执法,申张正义,师太尽管放心。”

梁世杰续道:“龙少与数百人对峙,双方都无异动,现场一片死寂。过了半晌,龙少昂首阔步,向三山门走去,包围圈跟随移动,数百人静默无语,只闻沙沙的细碎脚步声,夹杂兵刃的摩擦碰撞之声。小人也跟着向西移动,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如此前行百余步,便来到三山门前的广场。龙少停下脚步,抽出长剑,笑道: ‘你们还等什么,有本事的便来取龙某这颗人头。’话音刚落,人群中嗖地窜出四个黑影,从四面围攻龙少。小人眼尖,认得便是常记酒馆见过的那几个江洋大盗。这几人都使朴刀,动作干净利索,招数狠辣老到,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刀口上打滚的黑道人物。龙少不等这几人围上来,直趋西首之人,侧身躲开一记力劈华山,一剑便挑开此人左侧脖颈,鲜血顿时喷薄而出,随风飘洒。另外三人狂呼怪叫直扑上来,龙少一闪身便转到南首之人身侧,双手握剑斜劈,寒光闪过,将他连人带刀一劈两半,上半身飞出去一丈多远,下半身还立在原地。余下两人逼上来一左一右夹击龙少,三人近在咫尺贴身搏击,笼罩在一团寒光之中,但闻铛铛铛一连串刀剑相撞之声,然后寒光消失,一片死寂,却见龙少一人持剑矗立,身边横尸四人。众人胆战心惊,都不禁退后几步,一些武功稍差的人已经悄悄溜走。”

宋忠听得心驰神往,抚掌赞道:“好功夫!好煞气!这龙少使的便是轩辕剑法吗?”青城派掌门唐公远答道:“当时贫道恰好赶到现场,目睹了这一战。依贫道之见,龙朝歌的身法师承轩辕,剑法却似是而非,尤其几下双手握剑斜劈,极其简练凶悍,贫道见过的轩辕剑法没有这样的招数。”宋忠哈哈笑道:“什么剑法招数,能杀得了人就行。后来如何?”

梁世杰续道:“围困众人半晌不敢上前,然后一位老者高声道:‘此人轻功了得,大家伙儿慢慢逼近,然后轮番齐上,让他无法回旋游走。’于是众人缓步逼近,包围圈逐渐缩小,最后不足两丈方圆。只听得那老者发一声喊,二十余人一拥而上,只见一片刀光剑影,耳边尽是震耳欲聋的金戈相撞之声,夹杂着呼喝惨叫,很快围攻众人如同退潮一般后撤,不少人踉踉跄跄,不住呻吟,显是身负重伤,而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龙少依然屹立中央,双手紧握长剑,但身被数创,鲜血横流。老者再发一声喊,又有二十余人一拥而上,恶斗片刻便轰然退下。龙少身边倒卧的尸体已达十余具,他身上也多了几处创伤,鲜血浸透罩袍,左大腿被重重砍了一刀,血肉模糊,站立不住,只得单膝跪下,但依然紧握长剑,目光如炬,昂首不屈。老者大喝一声,又有十余人踩着满地的尸体一拥而上,砍杀一阵后哗啦退下。龙少又杀了两人,但身上遍布创伤,失血过多,摇晃一阵便力尽仆倒。那个发号施令的老者立刻跳了出来,仰天狂笑,便要动手去割龙少的头颅。”

宋忠拍案叹息,高声问道:“这以众凌寡的车轮战,难道就是武林长老院标榜的江湖道义?” 欧阳冠雄面有愧色,低头不语。欧阳建康答道:“宋大人明鉴,赏金杀手大多出身黑道,从来不讲江湖道义。” 宋忠厉声斥道:“还敢狡辩!朝廷养你们这帮人,是指望你们匡扶正义,绥靖江湖,可没让你们假公济私,勾结黑道!”欧阳建康吓得面无人色,连忙跪地请罪。宋忠挥挥手让他起来,吩咐梁世杰继续讲。

梁世杰续道:“这时突然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纵跳入场,飞起一脚将那老者踢出数丈之外,便是近些日子闻名京城的东洋怪杰扶桑客。扶桑客扫视四周,缓缓说道: ‘你们都滚吧,这颗人头归老夫所有。’有几人颇不服气,上前评理道:‘我等折损十几个弟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服此人,凭什么就让给你?’ 扶桑客一声长笑,这四人的脑袋便应声落地,腔子里的鲜血冲起几尺高。小人居高临下眼力好,却只依稀看见扶桑客抽出倭刀晃了一晃,随即收刀入鞘,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招的。扶桑客笑道:‘这柄刀再砍十几颗脑袋便可称千人斩,你们谁来成全老夫?’众人吓得肝胆俱裂,很快散去。”

宋忠问道:“这个龙朝歌是死是活?现在何处?” 梁世杰答道:“龙少遍体鳞伤,即使未死,也只剩下一口气了。小人看见他被赤松门徒抬走,下落不明。” 宋忠点头道:“既然龙朝歌在赤松擎天手中,锦衣卫就有办法找到他。” 梵静起身合十道:“请宋大人做主,为龙朝歌洗雪冤屈。”

宋忠沉吟片刻,问道:“龙朝歌这个魔教奸细的罪名,除了他的身世,以及几手似是而非的轩辕剑法,正气堂可掌握了其它确凿的证据?” 欧阳冠雄答道:“回禀宋大人,未有其它证据。” 宋忠再问:“龙朝歌这个罪名,可否经过应天府核准?” 欧阳冠雄低声道:“也未有核准。”宋忠道:“这个罪名既然没有证据,又未经应天府、锦衣卫核准,那就是莫须有,责令正气堂即刻通告武林,还人清白。至于本次血案,应天府自有裁定,正气堂就老老实实听候发落吧。本官这就进宫面圣,如实禀报。”

欧阳建康拱手道:“宋大人明鉴,近年来魔教活动猖獗,正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去年秋天正气堂查明,魔教悄悄占据青海夏琼寺已有数年,期间大兴土木,将寺院修建成坚不可破的要塞堡垒;两月前魔教教主亲自领队,大举进犯点苍派,颇有卷土重来之势。正气堂此番失措难辞其咎,却是为了防备魔教东山再起,属于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还望宋大人向皇上禀报时,为正气堂美言几句。” 宋忠怒气已消,和颜悦色道:“正气堂隶属锦衣卫,本官理应维护。不过你们一定要洗心革面,要为朝廷分忧解难,再勿擅动干戈,惹事生非。”欧阳父子连连称是。

众人纷纷起身,将宋忠送出大门。欧阳建康在辕门外试探问道:“扶桑客伤了四条性命,如何处置还请宋大人明示。” 宋忠答道:“赤松擎天是日本南朝特使,此事涉及朝贡礼仪,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言罢扬长而去。

龙朝歌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卧房内,四周陈设简陋,身旁坐着一个女子,右肘支着床头,手托香腮,正在打盹儿。龙朝歌定睛一看,见是阮流苏,便想坐起来,却扯动身上伤创,剧痛之下不禁哼了一声。阮流苏睁眼一看,惊喜道:“朝歌,你总算醒过来啦,快吃点东西。” 连忙回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桂圆莲子粥,盛了一勺伸到龙朝歌嘴边。龙朝歌闻到粥香,顿感饥肠辘辘,张嘴便狼吞虎咽,连吃三碗。阮流苏见龙朝歌胃口大开,兴奋得满面红光,细心服侍他吃完粥,又将他的嘴唇擦拭干净。

龙朝歌定了定神,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阮流苏柔声道:“十几天前有人求见师父,自称赤松门徒,然后就把你抬进来。当时你脸色苍白,浑身是血,气息若有若无,大家都吓坏了。师父仔细查验,发现你身上共有二十八处创伤,其中背心那一剑,深入体内,仅以毫厘之差错过心脏;大腿上那一刀,再重一点就会斩断腿骨。幸好有人及时为你包扎止血,缝合伤口,又上了金创药。师父说你的命真硬,流血数升居然活了下来。” 龙朝歌惊道:“我昏迷了这么久吗?” 阮流苏答道:“今天是六月初四,算下来你已经有十六天人事不省了。唉,这些日子我们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两人正说着,梵静推门进来,见龙朝歌醒来惊喜万分,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长吁短叹:“你出事那天晚上,几十个金陵剑士堵在澹山精舍门口,我们寸步难行,只能整夜烧香拜佛。多亏了观世音菩萨保佑,总算让你平安渡过劫难。正气堂真是造孽,把你害成这样,我愧对你九泉之下的爹娘啊!” 话音未落便泣不成声,泪流满面。龙朝歌连忙安慰道:“姨娘别伤心,都是皮肉伤,养一阵子就没事儿了。”

梵静擦干眼泪,拉下脸来责备道:“你这个孩子,怎的行事如此鲁莽,一点也不计后果?那天晚上你明明可以逃掉的,为什么要跟那些人拼命?”龙朝歌楞了片刻,面露愧色,低声道:“当时心灰意冷,又咽不下这口气,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孩儿已经知错了。”梵静明白龙朝歌的心意,怒气全消,安慰道:“你身上寄托了多少人的期望,以后再不能这样不管不顾了。你昏迷这些天,流苏照料服侍,人都瘦了一圈。你身体虚弱却不能进食,她找来羊奶给你灌下去;你有几天高烧不退,她整日整夜不停为你冷敷。你能这么快好起来可多亏了流苏。”

龙朝歌见阮流苏面容憔悴,眼中都是血丝,心中怜惜,赶忙道谢。阮流苏幽幽道:“只要你还当我是自家人,就不用谢。” 龙朝歌连连点头道:“你过去就像我的亲妹子,将来又要做我嫂子,当然是自家人啦。” 阮流苏闻言神情黯然,起身道:“我困了,想去歇息一会儿。” 梵静连忙道:“快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阮流苏走后,龙朝歌不解问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流苏好像不高兴。”梵静无奈叹道:“她跟上官炫的婚事还没着落,这不正发愁呢。” 龙朝歌道:“这么拖着可不是办法,我大哥有什么打算吗?” 梵静摇头道:“上官夫人不答应,你大哥又能如何,只能慢慢跟她磨呗。流苏跟我说,大不了就跟上官炫一起浪迹江湖,让劳什子的纲常礼教都见鬼去。” 龙朝歌拍手赞道:“对啊,咱们江湖中人,本来就用不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梵静苦笑道:“你大哥可不是江湖中人,咱们也不能要求他去做违背孝道的事情。”

龙朝歌突然想起一事,悄悄对梵静说:“姨娘,我这趟西域之行,带回来几件珠宝,价值万两白银,我藏在马鞍里,你去冶山道院取来,全都拿去换成现银给流苏做嫁妆。峨嵋派虽然清贫,闺女出阁这等大事可不能太寒酸,否则会让婆家看不起。你千万不要让流苏知道,我不想让她背上一笔人情债。” 梵静疼爱地抚摸龙朝歌的头颈,夸赞道:“你这孩子心地善良,为人厚道,流苏将你错过,实是她的不幸。”龙朝歌叹息一声,低头道:“其实这样挺好,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流苏。” 梵静摇头笑道:“你何必妄自菲薄?我倒觉得流苏配不上你。你这等万里挑一的人才,不愁将来没有佳偶。”

过了些日子,上官炫登门探望,让仆人挑进来一坛好酒和几样菜肴,龙朝歌大喜过望,笑道:“还是大哥懂得我的心思,吃了一个月的清茶淡饭,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阮流苏陪两人寒暄一阵便知趣地离开,让哥俩儿好好聊聊。

上官炫问了龙朝歌的伤势,微笑道:“你在三山门一战成名,眼下可是京城里妇孺皆知的人物。有好事之徒搜罗了你的身世传闻,编成一部评书,几天前在秦淮书场开讲,场场座无虚席啊。”龙朝歌嘿嘿笑道:“这不是瞎编乱造嘛,我的身世自己都不清楚。”上官炫道:“现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是火龙王的儿子。几天前梵静师太去朝天宫求你师父,许你重归全真南宗,被你师父婉言拒绝了。”

龙朝歌沉默片刻,自嘲道:“师父他老人家洁身自好,最爱惜羽毛,当初看在松庭大师的面子上才收我为徒。我的魔教出身如今尽人皆知,师父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上官炫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你大师兄前些日子登门拜访,希望我代为转答你师父的歉意。我已经派人去冶山道院取来你的物事和坐骑,眼下都寄存在我家。” 龙朝歌连忙道谢。

上官炫见龙朝歌神情黯然,便转移话题:“我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龙朝歌道:“大哥但问无妨。” 上官炫问道:“赤松擎天为什么愿意救你?” 龙朝歌茫然道:“我也不清楚。事发前在秦淮楼,赤松擎天得知我跟戴浴风学的轩辕剑法,说我跟他有渊源,愿意救我,但条件是我拜他为师,我没有答应。后来才知道他到底还是出手救了我。” 上官炫恍然道:“这么说赤松擎天是轩辕辙的徒弟了,难怪他的刀法之快如同鬼魅。你可知道近一个月来武林中发生大变故,都是赤松擎天引起的。”龙朝歌大为好奇,连忙相询。

上官炫见龙朝歌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微微一笑,说道:“赤松擎天在三山门出手救你,手刃四人,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篓子–这四人居然都是全真北宗的第五代弟子。” 龙朝歌讶然道:“真没想到那天围攻我的赏金杀手中居然有名门弟子。” 上官炫呵呵笑道:“何止是有,简直太多了。应天府事后查证,领取悬赏告示的三百多人中间,绝大多数是正道中人,其中九大门派弟子将近一百。你杀的十四人中间,就有崆峒、华山派弟子各一人。” 龙朝歌瞠目道:“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多人,个个都想取我的性命。” 上官炫哼了一声道:“你能得罪了谁,这些人都是冲着一万两银子去的。不过崆峒、华山两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以后要多加小心。”

上官炫续道:“事发以后,全真北宗掌门周玄朴大闹正气堂,要求欧阳冠雄集结九大门派围剿赤松擎天,为他的门人报仇。欧阳冠雄请示锦衣卫宋大人,却被一口否决。原来赤松擎天是日本南朝天皇的特使,皇上特意下旨,不许任何人动赤松擎天一根毫毛。未曾想没过几天,形势急转直下。日本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奉北朝天皇之命遣使来朝,请求皇上册封。原来不久前北朝统一日本,南朝天皇已经逊位。皇上善待赤松擎天的本意,便是拿南朝做文章,逼迫北朝前来进贡。北朝贡使一到,皇上立刻剥夺赤松擎天的贡使身份,这就等于开了杀戒。” 龙朝歌咂舌道:“皇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果然天威难测。”

上官炫嘿嘿笑道:“三年前的胡蓝党案,我对天威难测这四个字已有刻骨铭心的体会。闲话少说,言归正传。皇上下旨的当天晚上,周玄朴便迫不及待,纠集崆峒、华山、点苍等派百余好手,埋伏在富贵山会同馆外,截住赤松擎天师徒数人。此时就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了,双方一通混战,结果令人难以置信:赤松擎天毫发无爽,四个门徒只受了轻伤;四大门派却伤亡惨重,总共十六人丧生,其中便有你的那个死对头郑玄极。我当时得信悄悄尾随前去,躲在房顶上偷窥,总算亲眼见识了赤松擎天的刀法,果然犀利无比,诡谲异常。此人手握刀柄满场飞奔,身法之快如同魅影,蓦地挥刀一击又收刀入鞘,一颗人头便滚落地上,如此砍落十颗人头以后竟然负手而立,笑道:‘老夫这柄千人斩已经功德圆满,毋须再饮血了。’众人再上前围攻时,赤松擎天果然说话算话,任由四个门徒抵挡,自己不再出手。如此鏖战至子夜,四大门派伤亡过半,无力再战。赤松擎天领着门徒扬长而去,临走撂下一句话,武林长老院尸位素餐,只会吃饭的脑袋不要也罢。此战消息传出,京师震动,都督府奉命调军一万拱卫皇城,锦衣卫出动千余校尉到处搜查,而赤松擎天却是踪迹全无。此战以后,武林长老院如同惊弓之鸟,颇有几位贪生怕死的掌门人担心赤松擎天来讨脑袋,外出时都穿着铁甲,颈上带着钢制项圈,在武林中传为笑谈。”

龙朝歌听罢哈哈大笑,赞道:“赤松擎天果然是个奇人,就是行事太狠辣了一点。”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上官炫便起身告辞。龙朝歌拄着拐杖送出澹山精舍门外,突然说道:“流苏是个好姑娘,对大哥一往情深,请大哥不要辜负了她。”上官炫楞了一下,笑着拍拍龙朝歌的肩膀,点头答应,转身离去。

龙朝歌伤愈以后,便来向梵静告辞。梵静关切问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龙朝歌回答:“眼下我只想去找到我爹娘的坟墓,为他们守孝三年,以后的打算还没有想好。” 梵静赞许道:“百善孝为先,应该如此。你爹娘葬在丹徒镇圌山南麓,管家老常夫妇在给你爹娘守墓。” 几天后龙朝歌启程,梵静带着弟子送出清凉寺山门,叮嘱道:“当年你爹以真气震荡你的头脑,抹去你的记忆,就是为了斩断冤冤相报的因果循环。请你一定牢记在心。”龙朝歌点头答应。阮流苏依然沉默寡言,愁眉不展,龙朝歌明白她的心思,安慰几句,与众人拱手道别。

圌山在镇江城东六十里,山高百丈,雄峙江浒,怪石嶙峋,古木参天,素为佛门胜地。龙朝歌按照梵静勾画的路线图,很快便在圌山南麓幽深的山坳里找到一个墓园。墓园不大,遍植翠柏,墓前立着一座无字碑,碑上雕刻两只仙鹤,向西北展翅高飞。龙朝歌明白这便是爹娘的陵墓,当下跪倒磕头,泪流满面,突然身后有人喊道: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龙朝歌回头一看,见一位老者须发花白,喜极而泣,知道是管家老常,于是唤一声“常叔”,一老一少抱头痛哭。

龙朝歌祭拜过父母的陵墓,便跟着老常来到山下的居所。这是一座相当宽敞的三进宅院,依山傍水,竹林环绕。龙朝歌见过常婶,献上厚礼,三人在正厅落座。老常介绍说,这山庄和山上墓园都是老爷生前选定购置,墓前的无字碑也是老爷请人打造的。龙朝歌问起两位老人的生计,老常答道:“老爷知道我俩没有子嗣,生前在这左近买了两千亩地,让我夫妇俩衣食无忧。少爷既然回来了,这庄园田地就有主人啦。” 龙朝歌连忙推脱道:“我惹了一身的麻烦,如果在此久居,只怕要连累你们。” 老常安慰道:“少爷这些年的际遇,我们也听说了。少爷游侠江湖劳顿之时,只要记得这里还有个落脚之地就行了。”

寒暄一阵以后,老常咳嗽一声,常婶心领神会,借故离开。老常合上房门,低声道:“少爷这趟回来惊动了各路神仙,很快便会有人登门拜访。” 龙朝歌问道:“都是什么人?”老常答道:“都是老爷过去的生意伙伴。” 龙朝歌奇道:“我爹过去做过生意?是什么生意?” 老常面露难色,似乎不知如何措辞,犹豫片刻才答道:“老爷生前交代,有些事情不需要让少爷知道。都怪我不小心,让人家找上门来,这事儿也就瞒不下去了。那些人都是私盐贩子,老爷当年是他们的龙头大哥。”

龙朝歌大惊失色,一时无言以对。老常续道:“此事说来话长。东南沿海的私盐生意已有数百年历史,三十多年前的江浙豪强张士诚、方国珍都靠这个起家。张、方二人兵败以后,部众做鸟兽散,大多遁入黑道,重操旧业。二十五年前老爷退隐镇江,偶然结交了一些贩卖私盐的黑道人物,绝大多数都是张士诚、方国珍当年的手下。这帮人各立门户,十几年来你争我夺,相互厮杀,加上朝廷盐法酷厉,私盐生意一落千丈。老爷耐不住隐居生活的寂寥,创立‘海沙帮’,施展雄才大略,数年之间便合并了几十个私盐团伙,成为江浙两省的盐枭首领。海沙帮鼎盛时期有数千之众,贩卖的私盐遍及十三省,流量超过官盐,老爷每年都有几十万两银子的进账。”

龙朝歌听得目瞪口呆,咂舌道:“这么大的私盐生意,官府不查禁吗?” 老常笑道:“老爷是明教法王,搞了大半辈子的秘密结社。海沙帮组织严密,法规森严,昼伏夜出,行动诡秘,官府查禁虽严,但收效甚微。老爷统领海沙帮前后八年,镇江地方官一无所知。”

龙朝歌又问:“既然海沙帮人多势众,我爹怎么会在北固山遭人围攻,孤立无援?”老常长叹一声道:“此事我至今耿耿于怀。海沙帮中大多盗匪出身,武功虽然平平,但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老爷倘若聚众一搏,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九大门派决计讨不了好去。据说老爷被少林、武当两位掌门巧言说服,自求了断,不愿伤及无辜,根本没有召集手下。直到事发那天早上,我才获知实情,已经措手不及了。老爷和夫人遇难以后,海沙帮各地头领得到消息,率领手下齐聚镇江,打算一起杀进京城,踏平正气堂,我当众宣读老爷的遗嘱,这才避免一场血光之灾。”

龙朝歌沉默片刻,问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找我呢?”老常答道:“老爷过世以后,海沙帮群龙无首,各团伙之间火并不断,私盐生意一落千丈。数年前几位盐枭头领痛定思痛,决心重振海沙帮,但因彼此猜疑嫉恨,谁也不服谁,于是约定拥立少爷为龙头大哥。他们费劲心思找到这里,隔三岔五登门探访,又在附近常驻眼线守株待兔。几个月前少爷的身份大白天下,这帮盐枭曾经进京迎驾,但找不到少爷,只得无功而返。方才咱们进庄之时,周围有人影晃动,一定是让盐枭的眼线盯上了。”

龙朝歌问道:“我爹有没有留下遗书,要我接掌海沙帮?”老常摇头道:“老爷深知人心险恶,多次交代过,身后不会留下只言片语,就是害怕有人伪造遗书,挟持少爷。”两人正说着,前院门外突然传来喧嚣之声。老常低声道:“这帮人来得真快,我出去招呼一下,请少爷在这里稍等。” 龙朝歌抓住老常的手臂,忐忑问道:“待会儿见面,我该怎么答复他们?” 老常踌躇片刻,答道:“海沙帮凝聚老爷八年的心血,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不过私盐生意毕竟是黑道,国法不容,名声不佳。少爷自己拿主意吧。”

不到一盏茶功夫,老常便引数十人进了客厅。这些人见了龙朝歌,轰然拜倒,口称“少龙头”,龙朝歌连忙离座还礼。众人起身,其中有五、六人在部署簇拥下落座,俨然都是盐枭头领,自报家门都用匪号,有金山豹、碧眼雕、铁头陀、镇江东等等。

众人坐定以后,镇江东便开门见山道:“海沙帮几位大当家苦苦寻觅少龙头数年之久,正所谓心诚所至金石为开,少龙头终于现身,海沙帮重振当年雄风指日可待了。”众人随声附和,碧眼雕呵呵笑道接道:“少龙头在三山门单人独斗数百赏金杀手,浴血奋战,豪气干云,当真是英雄本色,老龙头后继有人啦。海沙帮上上下下都佩服得五体投地,愿意死心塌地为少龙头效犬马之劳。”众人尽皆点头称是。

龙朝歌连忙拱手道:“少龙头这个称呼实在不敢当,敬请各位长辈见谅。在下年少识短,生性疏懒,近些日子又闯了大祸,心灰意冷,只想恪守孝道,为爹娘守墓三年,不愿再招惹是非。”海沙帮众人大失所望,金山豹动情道:“海沙帮乃是老龙头一手创建,少龙头子承父业,也是尽孝道啊。” 铁头陀性如烈火,嘶声吼道:“老龙头和龙夫人被武林宵小谋害,此仇不报妄为人也。少龙头龟缩逃避,如何对得起爹娘在天之灵?”众人七嘴八舌,恳请龙朝歌回心转意。龙朝歌心意已决,坚辞不受,海沙帮众人呼啦啦全都跪下,声称少龙头不答应就不起来。龙朝歌无可奈何,请求考虑三天再做答复,众人这才勉强散去。

事后老常忧心忡忡道:“这帮人纠缠不休,此地不可久留,少爷还是趁早离开吧。” 龙朝歌长叹一声道:“我从小到大历经磨难,如今连给爹娘守墓的愿望都无法实现,老天爷对我实在太不公平了。” 老常安慰几句,悄声道:“老爷生前留下一笔财产,存在扬州的通衢钱庄,掌柜名叫郎开泰,是老爷旧部,少爷凭此信物便能提钱。这笔钱的具体数额我不清楚,但足以让少爷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言罢从袖中拿出一个物事,塞进龙朝歌手中.龙朝歌仔细一看,却是半枚洪武通宝大花钱,老常低声道:“老爷当年以掌力将这枚铜钱一劈两半,请少爷拿着这一半铜钱去找郎掌柜确认身份。”龙朝歌将铜钱小心藏入怀中,同老常夫妇依依惜别。

龙朝歌上山来到爹娘的墓园席地而坐,回想近年来的坎坷际遇,悲愤交加,怆然泪下。突然黑影一闪,一人如鬼魅般骤然现身,在龙朝歌面前大大咧咧盘腿坐下。龙朝歌定睛一看,赫然便是赤松擎天,连忙拭去泪痕,拜倒谢道:“前辈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赤松擎天点头道:“老夫救你一命,自然指望你知恩图报。你既然不愿拜在赤松门下,老夫也不勉强你,日后再找你讨这笔债。” 言罢拎出一坛酒,摆上两支酒盅,一碟茴香豆,便与龙朝歌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赤松擎天凝望墓碑,悠然神往,缓缓道:“四十年前在赤城山,老夫曾经见过令尊。那时火龙王已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老夫却还是个懵懂少年,刚刚拜在轩辕门下。令尊在赤城山盘桓数月,与轩辕师谈天说地,切磋武艺,十分投机。老夫一旁随侍,受益匪浅。令尊的英雄气概,着实让老夫佩服。”龙朝歌拱手道:“先考一代豪杰,在下不肖之极,实在惭愧。”

赤松擎天讥笑道:“那日三山门外一场血战,老夫在你身上看到了火龙王的影子,这才出手相救。你现在这副窝囊废的模样,倒真是不肖之极。” 龙朝歌满脸愧色,唯唯诺诺几句,问道:“在下听说日本南朝天皇已经退位,前辈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赤松擎天黯然神伤,低头饮一口酒,自嘲道:“老夫没了主君,便成了浪人,只好四处游荡了。”

龙朝歌灵机一动,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有机会报答前辈的救命之恩。”于是将盐枭纠缠之事和盘托出,请赤松擎天出面主持海沙帮。赤松擎天果然兴趣盎然,问道:“私盐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你为何不愿接手?” 龙朝歌连连摇手,笑道:“在下一介武夫,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更何况是黑道买卖。倘若当了盐枭,可就没脸再见姨娘了。前辈武功绝顶,精明强干,正是海沙帮大龙头的最佳人选。”

玄武湖畔,水光潋滟,细柳依依,微风轻拂,碧波荡漾。一条小舟随波逐流,船上少男少女对面而坐,低声交谈。少女问道:“你不是在镇江为爹娘守墓吗?何时回到京城?”少男答道:“是姨娘叫我回来的。松庭大师托人捎信给姨娘,说自己年事已高,来日无多,希望见我一面,了却一桩心愿。我昨夜才赶回来。”少女又问: “那你还不赶紧去少林寺?”少男答道:“明天一早动身,姨娘让我临行前来陪你说说话,散散心。”

此二人正是龙朝歌和阮流苏。阮流苏道:“都怪我自己不争气,让师父操心。”龙朝歌见她黯然神伤,心中怜惜,安慰几句。阮流苏勉强笑道:“咱们见一面不容易,说些高兴的事情吧。你从西域回来,变化可真大,大家都快认不出来了,举手投足都透着英武之气。你这三年在外一定经历不凡,我想听你讲故事。”

龙朝歌笑道:“你可猜着了,我这三年真是充满了奇遇。”于是择要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劫夺解药一段自然一笔带过。阮流苏听得兴致盎然,脸上愁云消散,眼中神采重现。故事讲完以后,两人一时没有话题,沉默了片刻,阮流苏突然问道:“朝歌,我辜负了你的情义,你恨我吗?”龙朝歌怔了半晌,答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不恨你,也不恨我大哥。我在西域每每遭遇险情,有性命之忧时,便会在心中祷告,倘若此生不能重返故里,只求你跟大哥结为眷属,终身有托。”

阮流苏闻言热泪盈眶,叹息道:“你说得很对,真的是命中注定,咱们有缘无份。我这阵子老在想山里的日子,那时咱们无忧无虑,你吹箫我唱歌,多快活,多自在。那些山歌你还记得吗?”龙朝歌连忙点头,拿出排箫吹奏起来。阮流苏略展歌喉,唱了几曲,不由得悲从中来,伏在龙朝歌肩上哭诉道:“我真后悔啊,当初要是听你的话留在山里,哪里会有今天!”

龙朝歌颤声劝慰道:“你别伤心。锦衣卫何大人是我师兄,我这趟回来就去找他,请他跟我一同去见上官夫人,替你说亲。何大人位高权重,一定能马到成功。”阮流苏抬起头来,定了定神,拭去脸上的泪痕,低声道:“没用的。师父已经去求过何大人和宋大人,都碰了软钉子。”龙朝歌沉默片刻,又道:“那我就去找我大哥,逼他拿个主意。他答应过我的,绝不辜负了你。” 阮流苏低头叹道:“你大哥的为人,其实你并不了解。这事儿终究是我自作自受,也怨不得他。”

龙朝歌看着阮流苏绝望的神情,心如刀绞,握住她的双手,决然道:“流苏,实在没有办法,那就跟我走吧。咱们一起远赴西域,抛开这一切烦恼,找回过去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阮流苏抬头凝视龙朝歌,半晌无语,眼中有泪光闪动,继而凄然一笑,伸手搂住龙朝歌的头颈,在他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朝歌,我看错了人,做错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只能听天由命了。我知道这世上你对我最好,你的情义我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但我不能跟你走。你应该有一位完美无缺的伴侣,而我现在已经配不上你了,你明白吗?”龙朝歌急切道:“不管你跟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在乎的!”阮流苏摇头道:“我在乎,所以我不能答应你。”龙朝歌还要坚持,阮流苏强颜笑道:“咱们别说这伤心事了,你再吹奏几曲给我听。”

次日清晨,龙朝歌启程前往嵩山。阮流苏略施脂粉,穿了一身桃红色衣裙,将龙朝歌一直送到龙江口岸边。登船前两人依依惜别,龙朝歌紧握阮流苏的双手,叮嘱道: “别自怨自艾,想开一点,等我回来。” 阮流苏嫣然一笑,点头答应。渡船离岸,龙朝歌矗立船尾向阮流苏挥手作别,凝望着她清瘦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江岸与天际之间,心中竟有生离死别之感。

十天以后,龙朝歌赶到少林寺,由知客僧引领来到藏经阁东南侧的一间禅房。进得里屋,便见斗室地上一位白须老僧正在打坐,正是松庭。松庭见龙朝歌进来,笑容满面,招手叫他过来坐在自己对面的草垫上。龙朝歌见松庭的憔悴枯槁之象,心中难过,拱手道:“晚辈从西域回来俗务缠身,想来拜见大师,却一直未得机缘。”

松庭眯缝着一双昏花老眼仔细打量龙朝歌,感慨道:“六年不见,你出落得英姿飒爽,一表人才,老衲总算可以告慰你爹娘在天之灵了。”龙朝歌俯身拜谢道:“大师的救命之恩,提携之情,晚辈无以为报。” 松庭神情黯然,自嘲道:“老衲当年一念之差,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不存嗔恨之心,老衲已经感激不尽。这次请你来,就是想给你一个交代。不过咱们先不谈往事,老衲想试试一下你的内功,你伸手过来。”

龙朝歌想起六年前在京城聚宝门外初次见面,松庭也考较了自己的功夫,于是笑道:“这些年晚辈的内功可荒疏得厉害,肯定要让大师失望了。”言罢伸出右手与松庭右手相握。松庭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右手突然一扯,将龙朝歌上半身拉到近前,左手闪电般地点了他七八处要穴。龙朝歌目瞪口呆,动弹不得。松庭左手按在龙朝歌头顶的百会穴上,逆运神功,真气直入龙朝歌经脉,运行一周以后汇入气海丹田。

半晌之后,松庭直起身子,竭力将龙朝歌的上身扶正,然后跌坐回草垫上,佝偻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歇息片刻才低声道:“老衲炼了六十余载的真气,方才尽数传了给你。此举一半是赎罪,一半是求情。你爹娘遇害的起因,便是老衲为了免除武林一场血光之灾,以佛法劝说你爹应劫赴死。老衲断送了你爹娘的性命,却也未能消灾解厄,北固山一战十人丧命,拂菻公主至今生死未卜,可见天意难违。火龙王是一代武学宗师,你得了老衲的内力,今后可与顶尖高手一较长短,当不至辱没了你爹的威名。”

松庭说到这里气喘吁吁,难以为继,停顿片刻才续道:“十几年前袁神相曾经预言,武林将遭遇一场浩劫,算起来这场劫难很快便要来临,到时杀戮四起,腥风血雨,你人在江湖很难置身度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老衲不敢要求你为正道而战。你挥动屠刀快意恩仇之时,能够想起老衲,手下留情,老衲便心满意足了。”言罢长舒一口气,闭目合十,微笑而逝。

又过了半晌,龙朝歌才运功冲开穴道,给松庭叩首三拜。身后一人沉声道:“松庭大师的遗言,希望龙施主铭刻在心。” 龙朝歌回头一看,说话之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高瘦老僧。经知客僧介绍,龙朝歌才知道此人便是少林寺主持仁山大师,于是连忙拜见,郑重答应。

当晚龙朝歌便离开少林寺,上了通往京城的官道。入夜,满天星斗,皓月当空,龙朝歌正想找个地方歇脚,突然看见一颗流星拖着桔红色的长尾,悄无声息地划过天际,心中抽搐几下,竟然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急忙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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