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珠翠任尔拾----读金笔记

前儿见网上有人抱怨《金瓶梅》看不下去几页,想想也是,十多年之间在北京的时候跟公婆住一块儿,正好我婆婆是专业搞明清小说的,家里书多得是,也翻过两眼《金瓶梅》,感觉隔了不是一两层,而是根本就读不通,那字倒都是认得的,可怎么连在了一起读出来就变得怪腔怪调的,别说读出味道,就连情节都懒得去管它。

后来出了国,在图书馆瞧见了全本的《金瓶梅》,出于好奇又借来看,这回更了不得,是线状书的印影版,没标点不分段儿还竖版,看得头昏脑胀,一共六本连两本都没看完就还了。

直到去年才咬牙在网上把该书通读了一遍,这一读,非惊小可,立马对该书崇拜五体投地,这也不算啥,日前在网上看见哈佛才女田晓菲田教授也差不多有同样经历,只不过人家到底是才女,开窍可比我早多了。

《金瓶梅》常常被拿来与《红楼梦》相提并论,然而金成书可比红早多了,而且红的作者早就搞得很清楚了,恨不得连祖宗八辈儿都翻出来过了,金的作者至今还没有定论,只说是山东人氏。

依我看金如果不比红更好也至少一样,红楼梦不是不好而是让人翻的太彻底了,别说翻箱倒柜了,就连地都掘了三尺还不止一次了,看过那些专业的和业余红学家的文章,在翻过头去读原作,实在是,,,味如嚼蜡。

金书则不同,专业的咱不清楚,反正业余金学家远远不如红学家多,这么着看看还真有些意趣~~

刚才说了,金的作者目前已有定论的是山东人,其实呢,书里的口语叫我看着可真有点儿南腔北调。

举个例子,图书馆借的那线装印影版里都是“俺每”,“俺每”的,好了,这算山东口音,网上的那个版都给改成“俺们”了,倒让我有些愤愤然,照理说,”俺每“跟“俺们”是一回事,可读音不一样啊,这个味道就不对了,好比说,现在的北京人都说“我们”,可老胡同串子跟京郊的农民就不这么说,他们说“姆们”,书面语都是一个意思,可读出来那个韵味就不一样咧。

行了,这位说了,究那么细干嘛呀?----吃饱撑着了?非也非也,《金瓶梅》就得细究,否则就听不懂好几百年前的人说的话,更品不到独特的韵味。

再举个例子,崇祯版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里西门庆跟众帮闲商议结拜兄弟一事时,打趣应伯爵道““傻花子,你敢害馋痨痞哩,说着的是吃。”说沪语的朋友对”馋痨痞“这个词应该很熟悉的,就是通常大家说的馋鬼,但”馋痨痞“我还真没在北京话里听到过,不知山东方言可有这种说法?

还有一处则是特别亲切的北京话,就在第十一回”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花子虚跟家摆酒请西门庆等众人,席上妓女李桂姐跟西门庆对话,要拉他院里去,说道”多咱去?如今使保儿先家去先说一声,作个预备。“

这一句”多咱去?“可是太老北京了,记忆里似乎只听见老北京家里出来的姑娘才这么说,重音在那个多字,咱字读轻声一带而过,用京片子说出来既轻快又漂亮。

这也就是我作为既懂北京话又听得懂上海话的人随便找出来的几个小例子,我不懂山东话,更不懂山西,湖北湖南,广东广西,江西江苏浙江话,否则恐怕能找到更多该书方言的痕迹。

金书另外一个特别之处是俗语哩语用的特别多,这个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对话生动活泼,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有的地方明明书中人火冒三丈,吵架吵得不亦乐乎,却让读书人感觉妙趣横生,甚至乐不可支。

好比第十一回”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里潘金莲先叫丫头秋菊上厨房去说让准备西门庆的早点,等半天不见回音又叫春梅去催,只听潘金莲说道”你去后边瞧瞧那奴才,只顾生根长苗的不见来。“

而春梅呢,正赶上气儿不顺,跑过去就骂秋菊”贼奴才,娘要卸你那腿哩!说你怎的就不去了。爹等着吃了饼,要往庙上去。急的爹在前边暴跳,叫我采了你去哩!“前头潘金莲说秋菊是”生根长苗“,这春梅就顺着话头儿说要”采“了她去,两边话一对,严丝合缝,倒让人忍俊不住。

金的文字虽说活泼,可有的地方还是不够细密,比如西门庆听潘金莲弹唱和听李桂姐弹唱之后都用了同样的俗语----”喜欢得没入脚处“,这重复得有点儿太没水平,就没见红楼梦有犯这么低水平错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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