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列车奇遇记 - 第一集

国际列车奇遇记

九十年代我上学那会儿，要回国探亲都得坐火车长途跋涉。我觉得那几年我基本上把下辈子的火车也坐得差不多了，就是再也不允许我坐火车，我也不会想它了。那时候，一是负担不起飞机票，二是根本就没有固定的航线开通。据我所知，中国通往世界各地的国际列车，包括往北，往南和往东方向的，可能总共不超过8条线路。在背井离乡，浪迹天涯的大学时代，我走过其中两条线路，有很多印象深刻的经历。让我慢慢回忆，一一道来。

这要是给历险记起个头，一定得用倒叙的方式　-　时光如风，岁月如梦；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再想当年，俺，还是很瘦的，嘿嘿。。。 

咳咳，言归正传，请看故事第一集　-　《催泪瓦斯的味道》

九十年代初苏联刚解体不久，东欧各国都面临经济衰退，生活用品极其缺乏，并且由于苏联闭门造车，对世界发展和新事物视而不见，大把大把的商机展现在我们中国的生意人面前。中国倒爷利用当时俄罗斯进出境管理比较宽松的便利，频繁携带大量商品进入俄罗斯贩卖，北京至莫斯科的国际列车就成为往来于中俄两国间的最主要通道，当年让两国人皆谈之色变的国际列车大劫案就发生在这条“淘金”之路上。俺，曾经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不下十趟，虽然没有淘到一粒金子，倒是有幸没有成为受害者之一。或许，这些终生难忘的经历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比金子还要珍贵。

那一年我还不满18岁。父母含泪把从来没离开过家的我送上国际列车。爸爸把上车前重量精减了无数遍的大箱和大包推进车厢后，飞跑到站台上，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给我买方便面，火腿肠和罐头，因为站台里买的东西不用计重量；妈妈满头大汗地在包厢里忙着帮我脱衣服，我一个人根本脱不下来套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毛衣毛裤牛仔服，这些衣服都是从箱子里精减出来让我穿上的，这样行李就不会超重。

爸爸给我买了好多吃的，可又没足够的空间放这些吃的，于是他又忙着去别的包厢将食物托付给一个年长的女的，让她多照顾我（题外话，后来她将我爸托付给她让她交给我的食物全部贪污占为己有）。这一行路途遥远，从北京出发也得九天后才能到达目的地，爸爸想尽量多给我带些吃的。很快，列车里上来几个北京倒爷，把他们倒卖的货都堆进各个包厢，一时间车厢里充满了各种怪味和他们的骂骂咧咧。妈妈身体不好，包厢里很闷，怕她心脏受不了，我就坚持让爸妈下车了。妈妈一直强忍着没哭，一直到车轮开动的时候我看到在寒风中她，流泪的双眼和哭红的鼻子。我挤在倒爷堆的大包里一动不动，向窗外看着，黑暗，沉重，茫然。

就这样不吃不喝坐了很久，觉得渴了，起身去找爸爸买的菠萝罐头。平时只有生病发烧时候才吃得到的菠萝罐头，一瓶瓶，摆满了卧铺的一个角落，爸爸是怎么一个人拎那么多那么沉的罐头上车的呢！爸爸知道我坐火车吃不下东西，只是爱吃点水果，所以他买了好多我最喜欢的菠萝罐头。我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睛湿润了起来。这时候，包厢里的男孩子和倒爷兴高采烈的聊天传进我的耳朵，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哥们儿，你这上的什么货啊，怎么这股味儿啊？老毛子不怕臭啊？”
“你哥我上的是最畅销货，羽绒服和皮衣啊！大冷天儿的，不卖这个卖什么，还用问？”
“什么毛儿啊这是，这么臭！”
“嘿嘿，鸡毛儿，物美价廉！告诉你个秘密，上次有个哥们儿的鸡毛服烂了个洞，还掉出一团鸡粪呢！这能没味儿么？！”
“啊？！这衣服也能卖得出去？”
“那当然，不然我接这货，我傻啊？！弄个真鸭绒的，老毛子买得起么？皮衣都是人造革的！”
“那，哥哥，你教教我，我怎么往外卖这样的烂货，被发现了不就砸手里了？”
“看你一穷学生，哥哥就免费教你一招，这样的货得甩出去，就是批发，一件一件卖还不如把你卖了呢！”
“那，上哪儿甩货啊，谁买啊？”
“你小子真不开窍儿，等会儿出了国境哥哥我就露一手给你看看。不收你学费啊，到时候你帮我的忙就行了。“

我这个包厢里一共四个人，就我一个女的，还有两个男生，一个倒爷儿。等过了满州里国境进了俄罗斯境内，我们这节车厢里各包厢的倒爷都就开始忙活了。和我一个包厢的两个男生也跟着跑来跑去。我很好奇，但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也不想动，就坐在铺位上，时不时的问那两个男生，他们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原来，入俄罗斯境后，当天第一个甩货的大站是叶卡杰琳堡。此站站台人多，到站时间又是当地晚上，夜黑风高，火车停车时间长，20分钟，是甩货的最佳地点。在火车快到叶卡杰琳堡之前，倒爷们需要用钱贿赂列车员，让他把这节车厢密封的车窗中，唯一能打开的一扇窗打开，而且只能是半开。走廊堆满了大包，挡住了去路，是为了他们卖货方便。总之他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等到了站，我躲在铺位上听动静。走廊里十分热闹，人声鼎沸，汉语俄语掺杂在一起。

火车停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包厢里的两个男生回来兴奋地说，这生意太火了，站台上站满了老毛子要买鸡毛服和人造革皮衣，连摸都不摸一下衣服，张口就讲价钱，一买就是7，8件；有个倒爷把缺了一支袖子的两件人造革皮衣也都给卖了。我们正说着话呢，就听见有人喊，”快拿啤酒瓶来，快拿啤酒瓶来！我逮着一个！我揍你丫的，孙子欸，敢抢你爷爷！”两个男生“嗖”的一下就冲出去看热闹了。我听见外边骂人的脏话还有酒瓶子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嘭”的一声闷响，然后听见有个人骂了句“草！”就不说话了。车厢立即安静下来，只有跑步声和关包厢门的声音。一个男生跑回包厢，捂着鼻子和嘴巴。他奋力将我们包厢门关上。可是已经晚了，我立刻闻到一股强烈的酸和辣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刺鼻，一下就钻到嗓子眼儿和肺里去了，泪囊也同时受了刺激，双眼模糊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倒爷们正从窗口忙于他们红火的兜售生意，站台上有几个老毛子流氓，假装看货，趁机抢衣服。没想到那位倒爷抓住一个家伙的胳膊，然后大伙从车厢里群拥上来打那小子解恨，后来又拿啤酒瓶揍他，事情愈演愈烈，站台上就有人报了警。警察及时赶到，向打开的车窗里发了一颗催泪弹，驱散闹事的人群。我们的包厢离窗户大约只有一米远，所以催泪瓦斯的味道立刻就冲进屋了。

火车又开动了，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关着门我都能听见隔壁有人在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那刺鼻的味道才淡下来，也许是鼻子有些适应了。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知道催泪瓦斯的是什么味儿，没白活一回啊，嘿嘿。。。 

催泪瓦斯的味道还没完全消失，我们包厢的倒爷就开始数钱了。我饶有兴趣的看了看，摸了摸俄罗斯卢布。隔壁一个家伙大概是和这倒爷一起做生意的，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说“这老毛子就是欠揍，我收一假钞！下次让我遇上，我得再砸他一头破血流！”我后来看见这假钞真的是太假了，就是在200卢布的纸币上在数字200后边贴了个零，变成2000卢布了！哈哈，倒爷想趁夜黑风高卖破烂骗人家，人家也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了！ 

火车在夜幕中经过了一站又一站，每一站倒爷们都能卖出去好多货。包厢里的空间多了起来，他们的腰包也涨了起来。然而看看他们脏兮兮，吊儿郎当的样子，想想他们一直都是在这列火车上奔波，骗人，被人骗，我觉得他们自己也很迷惘。这样的生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也许生活就是这样艰辛吧，我应该庆幸自己出生在知识分子的家庭，应该好好珍惜上学的机会，把握好自己的生活和命运。


敬请耐心等待《国际列车奇遇记》第二集：《穿越国境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