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记忆 – 上学这件事(二)

三,送别


   我 考上了第一志愿,这在老师和同学之中引起了轰动。原因是我高考的成绩并不很高,离重点大学的分数线也就高出了几分,而南京大学中文系只招一个名额又竟然被 我砸到,实在是不可思议。大家只能用我中了头彩这样的话解释,说运气落到头顶上,该你的就是你的。家里这头热热闹闹,但是我的妈妈并不知道。暑假学校一放 假,她就带着外婆回江苏老家探亲去了。家中的大小事情,一概都是父亲在打理,包括请客办酒,包括为我装点行李,包括把我送去乌鲁木齐火车站。


   我在那几天的日记中有一段深情记录:“父 亲,您在我的心中,似乎永远都只有严厉的目光和严格的要求。今天,我终于在您的脸上看见了舒展的笑容。因为偶然偷看见您眼中噙满的泪花,所以我才感觉到您 柔情慈祥的另外一面。这些天,你一直在为我忙碌。家中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可是你却舍得花钱操办酒席。平时,您粗心大意,今天却为我装行李。你帮我把四季 的衣服拿出来叠好,再一件件抚平放回箱子。坐在那里想我还缺什么东西。您的这种神态,在我,从来没见过。晚上,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您和弟弟,离开这里的一 切,我的泪水浸湿了枕巾。。。” 

   

   从接到通知书到赶赴南京,我在家里只呆一个星期的时间。来不及和同学告别,来不及再多看一眼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我在一个夏日的清晨,和爸爸坐上一辆大卡车,沿着312柏油马路,一路颠簸地穿过戈壁滩,匆匆远去。


   距离91号开学还有半个月时间,爸爸让我这么早离开家去南京,自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想让我趁开学前赶去南京和母亲会合,回一趟老家省亲,然后让妈妈送我去南京大学报到。临出发前,他给探亲的母亲、南京体院的金坤舅舅分别发了电报,告知他们务必准时去南京火车站接我。


   817号是住在乌鲁木齐的最后一夜。我在日记中写道:“昨 晚父亲再一次检查了行李。自从来到乌鲁木齐,他在大街上总是牵着我的手,生怕我被来往的车辆碰到。他还买了西瓜、葡萄、桃子、苹果让我吃,说到了南方很难 吃到这么正宗的。下午,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我进了百货商店,说在火车上三天三夜要洗脸,应该买一面小镜子,买包珍珠霜。晚上吃过饭,我们回到小旅 店。父亲和我相对而坐。他嘱咐完重复了一万遍的话后,再也没有说话。我在发愁,墙角一大麻袋的西瓜甜瓜,明天我们怎么搬到火车上,万一到了南京没人来接 我,这么多重的东西我怎么拿呢?” 


   818号 一大早,我和父亲先去附近的小食店吃了羊肉泡馍作早饭,稍作休息后,就提上大包小包乘公共汽车往乌鲁木齐火车站赶。父亲把重的行李和装瓜的麻袋办理了托 运,然后就提着随身行李,沿着火车车厢找到我坐的硬座位置。车厢里外都是拥挤的乘客,耳边闹哄哄的。我看着爸爸把行李往架子上放,他说什么我几乎听不见。 广播里开始让送行的人下车,爸爸给我旁边和对面的乘客打招呼请他们多关照我,说完了就准备下车。这时,泪水不知不觉流满了面颊,我哭着拽住爸爸的胳膊不让 他下车。爸爸回头对我说:“我得走了。路上多加小心。”


   火 车要开了,父亲站在车窗外向我挥手。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弄了一副墨镜戴在眼睛上,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中更加难舍难过。火车终于慢慢启动了,我看见一行 清泪正从父亲墨镜片后面流出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眼泪,等他再抬头时,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父亲紧追了几步后停住了脚。他不住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 最后,消失在我泪眼模糊的视线中。。。


四,千里单骑到南京


   我趴在车窗上哭了很久,也不顾周围的人怎么看我。车里的叔叔阿姨待我很好,主动和我说话,还拿出水果削皮给我吃。可是我哪里吃得下?一想起父亲,一想起弟弟,就又开始抹眼泪。第二天以后,我才渐渐从伤痛中恢复过来,并很快表现出开朗的一面,和车厢里的人友好相处起来。


   车 厢里有一位江西的采购员,他的名字叫陈炳华。因为父亲曾在火车上拜托他多多关照我,所以他对我一路呵护有加,俨然是我的父母代言人,照顾我细致、周到、负 责任。后来,我进大学读书后不久的一天,他特意从青岛来南京看望我,问了好几个宿舍才找到我,并为我带来一包他家乡的特产“茶饼”,令我格外感动。


   火 车在洛阳停站的时候,上来两个南京青年。他们个头不高,讲一口道地南京土话。陈叔叔一问,得知他们一个叫阿华,另一个叫阿龙,南京人,在本市一所大专学校 读书,这次是利用暑假出来旅游的。陈炳华叔叔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告诉他们说这位小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去南京读大学,希望他们俩到了南京好好照应我。还嘱咐 他们,万一没有人来接我,就把我送去南京体育学院找我那打排球的舅舅。他们愉快地答应了下来。 


   8月21日的黄昏,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终于到达了终点站 - 南京。刚从车厢里取下行李,阿龙和阿华的一帮哥们就吆三喝四 地跑了过来。他们看阿华阿龙出去旅游是两个人,回来却带着一个大姑娘,都好奇地调侃他们俩。那个叫阿华的似乎有一定的威信,严肃地叫他们“不要闹”,吩咐 他们帮着拿行李。大家人多,你提一个箱子他拎一个手提袋,朋友们很快就把行李瓜分了。陈叔叔不忘嘱咐他们照顾好我。我和相处三天的叔叔阿姨们挥手依依告别 后,就随着阿龙阿华一群人走出了车站。他们帮我去托运处搬回了箱子和麻袋,然后,我们便在出口处显眼位置,等待来接我的亲人出现。


   不知为何,似乎约定好的,金坤舅舅没出现,妈妈也没出现。车站里的人流渐渐走光,只剩下焦急的我,还有陪着我的阿华和他的朋友。天,眼看就黑了下来。阿华的朋友们四处去打探,都无结果。阿华对我说,今晚先去他阿婆家住下,明天他再带我去南京明孝陵的体院找我舅舅。


   我终于到了向往已久的南京。这是我独自第一次出远门,它就用这样独特的方式欢迎我的到来。


   又坐市内公共汽车,中途转车.幸亏阿华的那帮哥们帮忙提我的大箱子和大麻袋,不然我可真惨到家了. 到了太平南路,又七拐八拐走小巷,终于站在一间普通的民房前.阿华拍门大声喊他阿婆,我们听见从里面传来踢踏着拖鞋来开门的脚步。打开门,一对慈祥的老年人见到了旅游回家的阿华,还有占在他身后的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吃惊的表情写在两位老人的脸上。


   我叫过阿婆和阿公, 就在阿华家住了下来。这一住,就住了一个星期。
   



1986年夏日黄昏,我站在紫金山上,留下这张照片。


(上面那张小照片,是1984年夏天,离开KT市前的照片。那时,我已经得到去南京上大学的通知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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