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与忽悠(3)

用调侃去书写思考,以故事来叙述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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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榕城老应

这开始低调后面转折的路子,以前也有过。只不过不是专业户。

李白是个高调的人。立的志是要 “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自然熟读了纵横家典籍。又很牛逼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诗文多以危言耸听,先声夺人开始。诸如“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见面就大呼小叫,炸弹雷电一起来,先要把你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样的诗一读提神,读多了也累,尤其是高血压心脏病的不宜。后人也难学,功力不到声嘶力竭地这么叫唤,人们一听就烦,还不一巴掌把你搧回去?所以千年以来,高调忽悠术渐渐不灵了。加上李白IQ虽高,EQ实在不敢恭维。后人实在是因为惊才绝艳,他的毛病也就装着没看见。

李白的《赠汪伦》是另一类了,汪伦是谁?明代唐汝询在《唐诗解》中说:“伦,一村人耳。” 也就是李白的一个粉丝,白粉。因为追星,李白被他逛去看桃花。既不是达官贵人,也不是至爱亲朋,用不着太费精神“噫吁戏”,要对付签名,随口大白话说了两句。中间醒来觉得就这么白开水下去会影响明星形象,就加了句带彩的,最后要送人当然要题名加句好话,就成了这样。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踏歌声”就是边唱歌,边用脚踏地打着拍子民歌的声音。比现在迪斯科要土一点。李白看完桃花不辞而别,粉丝又赶来送,所以有“忽闻”两字。诗的传统是含蓄蕴藉。宋代严羽提出作诗四忌:“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 清人施补华也说诗“忌直贵曲”。然而,这诗就是浅白直露,直呼姓名,从自己开始,到对方作结,大反其道。可这诗流传下来了,虽然十有八九是汪伦子孙裱糊珍藏起来,但确实是情深意重余味不绝的佳品。

于是教授们就要研究了,有的说“忽闻”是如何好,“不及”怎么妙,“深千尺”与“送我情”对比。其实都没有说到点子上。这诗成功便在于在第三句出其不意转折。前面两句大白话写实,平淡如水,第三句重彩极度夸张的忽悠,这么一提神,将注意力指向第四句,只要呼应的对,韵味就绵绵不绝了。没有这第三句的忽悠,那就是顺口溜。不信你看:

大傻坐车快要行,
忽闻街旁咖歌声。
巴拉巴拉深千尺,
不及二妞送我情。

这所有专家评点的要素都在,但除了二妞没准会晕外,充其量也就是个打油诗。差得也就这第三句“桃花潭水深千尺”。

屈原和贾谊大约是中国有才气有政治抱负文人,最想用来自比自怜的对象。屈原好歹当过三闾大夫,没当过大官的人不好意思比。贾谊年少才高,政治上有见地,想作为,又终生郁郁不得志。就成为想不开文人的明星。

唐人李商隱的《贾生》诗为他咏史诗之最,取文帝召回贾谊,在宣室夜話一节作评。《史记 屈原贾生列传》“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厘,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 李商隱怀才不遇,以贾谊事叹自己命运。

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前两句叙事而已,虽然不错但也不过平铺直叙,如果没有后面的忽悠,这个烘托就落不到实处。全诗的枢纽在于第三句,“可怜”,这个感情极端失落,与帝王“夜半虚前席”无比尊崇的场景形成强烈对照,委屈的眼泪浪涌而来。哭出后面“原来是知道了,仍不让从政”的悲哀。点睛之词在于“可怜”二字。这指的是谁?贾生,帝王,作者?有无穷的余味。忽悠,并不是只能搞笑,装傻,也能催出长歌当哭的眼泪的!

中学语文和网上许多诗评把“可怜”解释为“可惜”,说“全篇讽刺君主虽用贤臣而不能尽其才,既讽古,亦刺今。” 那是看见李商隱才高,帮他改了政治评语,想发展他入党。你把“可惜”放进去念念有这味吗?李商隱那时早没了“身无彩凤双飞翼”的闲情。因受牛李党爭影响,饱受排挤,潦倒郁闷至极,借贾生哭自己而已。他还有这胆量,有这觉悟,有这闲心諷刺君主吗?这才是纯属忽悠!

【注】查了维基百科:“‘忽悠’一词来自东北方言,其字面意思,是让人陷于一种飘飘忽忽、神志不清、基本丧失判断力的状态。” 写诗歌的不就是梦寐以求想达到这个境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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