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推荐之八：莫斯科，1941年
杜好书
莫斯科，1941年 ( Moscow 1941 by Rodric Braithwaite. Published by Alfred A. Knopf 2006) 的作者是英国驻莫斯科的大使（1988-1992），他面谈了很多当事人，用近四百页的篇幅来讲了1941年莫斯科兵临城下的人和事，认真地专业地作了很多的註，这是本值得读和在书架上站得久的书。外国人写历史会更全方位。比如，苏联人只说斯大林在战时改善了和宗教的关系，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罗斯福总统要国会通过租借法案，要苏联大使告诉斯大林需要这样做，以改变公众舆论。斯大林起初不理睬，后来才认识到了。我们中国的历史家们常常会只知其一，不知道另外一面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大的战场是莫斯科，双方有七百万的军队作战。1942年的斯大林格勒战场，只有四百万，柏林战场是三百五十万。斯大林只宣传他精心筹划的斯大林格勒大血战的胜利，是有理由的：(1)莫斯科大战里，斯大林失误很多；(2)苏联阵亡人数惊人，有九十二万之多，对比一下，攻柏林只死了八万人。 (3)十月份疏散莫斯科时出现了惊慌失措洗劫商店等等没有面子的事。(4) 离开莫斯科只有100英里的Rzhev城，攻了四次失败，直到1943年3月才解放，比官方宣称的莫斯科战役结束日期晚了11个月。事实上，莫斯科保卫战才是苏联卫国战争中最重要的，假如希特勒攻占了莫斯科，二战的结局会不一样。赫鲁晓夫说得好：“未来是建筑在真实的过去上，不是幻想的过去上”“斯大林知道真相，但他只是在厕所里才对自己承认真相，他害怕历史的开放会对他后院起火。”
一直到1965年，莫斯科才被命名为英雄市，到1995年才建立起保卫莫斯科战争的博物馆。
我们这代人应当知道点战争倒底什么样。毛泽东是很想把中国人民拖到战争里去的，所以他禁止宣传“战争恐怖”，好让年轻人不知战争是什么会事地雄赳赳地开上战场为他送死。假如他手里有许多外汇和粮食，假如赫鲁晓夫哄抬他世界领袖的前景，他就长驱亿万中国人民去做炮灰了。
下面是一点读书笔记。我在这里还会引用一些2007年出版的，讲莫斯科战争的书《最伟大的战斗》（The Greatest battle，by Andrew Nagorski）里的资料。
（1）苦难的妇女。1941年6月22日战争开始，莫斯科商店的东西就被买光。银行限制提款。7月7日开始定量供应，每日面包定量：劳工800克，职员600克，未成年人400克；每月肉定量分别为2.2公斤，1.2公斤和0.6公斤。士兵每天有110克的伏特加酒。这个定量比毛泽东的老百姓在和平时代的定量要多得多了。大孩子不够吃，妈妈只好省给孩子。1942年初的三个月，除了面包外其他什么都没有，莫斯科还有十万个儿童，母亲只好上农民的黑市，一磅肉80卢布，那时高工资的女医生月薪是600个卢布。
女工每天要上12小时的班，星期天还要去做防空工事。工厂里男工上前线了，重生活都落在女工身上。莫斯科的伐木工多由妇女来担当，每天规定要伐三立方的木，达不到的扣面包定量。伐木女工没有水洗澡，身上头发里长虱子。沙哈罗夫，后来苏联的氢弹之父，和妇女孩子一起伐木，在那里他第一次听到对斯大林的批评。他回忆：“悲哀和忧虑渗透了妇女所说的每个字”。
妇女还成为了军官的随军老婆。朱可夫的个人医生就做了好几年他的情妇。有个电影女明星上前线慰问，二个星期后就做了将军的情妇，那个将军后来腐败吃官司，连女明星也被判了五年。
九十年代时被评为苏联最优秀的元帅叫Rokossovski，他战功不及朱可夫，但他指挥及为人比朱可夫要好得多。保卫莫斯科最紧张的十月，他被命令强行军到叫做Volokolamsk的地方去，说那里有五个师等他去建立一个战线。他到那里根本没见到部队，刚在小山上要开会，德国人已到了山下。Rokossovski在那里收集了打散了的部队成立了一个军。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死里逃生的女军医，成了他的相好，还生了个女儿。战争结束后Rokossovski回到妻子那里，但一直到死，和那个军医保持联系。那时Rokossovski面前是强大的德国军队，退一步就会被斯大林当作逃跑判死刑，他需要投在一个女人的怀里，释放他心里的压抑和苦恼。
苏联作家协会的副主席西蒙若夫写过一首长诗，一个军官战死了，他在后方的妻子，沐浴在烈士家属的光荣里，拿着国家的抚恤金，看着孩子长大；他的随军老婆，拿不到一分钱，怀着孩子，不知如何。这样悲凉的，政治上错误的诗也发表了，说明了这种情况的普遍。也可见斯大林对文化比毛泽东宽容得多了。抗美援朝时，作家路翎在朝鲜写了一个战士爱慕上了一个朝鲜姑娘，还没说出口就阵亡了。就这么一篇小说，路翎就给毛泽东的那些无知的帮凶们讨伐了。
妇女还得忍受丈夫儿子去了战场，不知生死的忧虑。莫斯科电影厂的女明星L. Smirova的丈夫志愿上战场，走后，女明星有不祥之感，要去看丈夫。她到军事部门去问，人家当然不能告诉她。总算是明星，有个长官对她说，明天早上你在某某路等，有一长队的卡车过，最后的那辆卡车会载你去。下一天晚上她找到了丈夫。连长说，明天部队就要开拔，我允许他陪你一夜，就在卡车底下吧，也没有别的地方。别后，该部队被打散，一直到战后，女明星得不到丈夫的一点点消息。Smirova一直演到80岁，她没有孩子但憧憬着自己的孩子。2005年，她90岁生日时普金在克里姆林宫授她勋章。
Marina Tsvetaeva 是俄国最优秀的诗人。她的丈夫曾在内战时反对苏维埃流亡法国，她在1922年被允许去法国。1930年她夫妇被统战回国，她丈夫在巴黎时已经为苏联情报机构工作了，正因为此，在大清除时被处决。8月13日她撤退到一个小地方，她去看当地的作家们，受到冷待，不在乎她18岁时的诗集已闻名全俄。她又受到当地NKVD的盘问。8月31日她上吊自杀，煎锅里有一条鱼给放学回来的儿子。她儿子也在1944年死于战场。那个煎锅现在陈列在博物馆里。
2）兵临城下紧急撤退的莫斯科。
10月5日，莫斯科的空军司令报告飞机看到长长的德国坦克向莫斯科方向开来，要进攻莫斯科。斯大林不以为然。7日，形势紧张。8日在莫斯科的重要地方按放炸药，同天举行足球赛。12日，党中央文件撤退，大烧文件，满城是黑烟黑纸灰。13日撤退30万妇女和科学研究机构，那时莫斯科有三百万人口。15日紧急通知外交使节撤退。16日开始大乱，街上没有了公交车，也没有了警察。谣言德国人就要进城了，斯大林被捕了等等，成千成万的人向莫斯科的东面逃。居民把列宁斯大林的像，把马列主义的书丢出家，有上千的人烧掉党证，以免德国军队把他们当作共产党。人们洗劫商店，银行没有人，钞票散在地上。有的工厂厂长装了自己的钢琴家具撤退，不顾工人。莫斯科的斯大林汽车厂五六千个工人抗议，米高扬去讲话，他不敢承认高级干部都离开了莫斯科。18日斯大林到克里姆林宫路上就碰到洗劫商店的人们，大多数是妇女。他宣布政治局委员都走，说“我明早会走”。那时斯大林读库图佐夫的传记，知道库图佐夫在拿破仑兵临城下时，不让部下知道他走不走，斯大林也照他的样做。很多年后，有目击者看到，斯大林在为他撤退的火车旁走了一会，最后没有上车离开了车站。贝利亚儿子写的书里说，贝利亚劝斯大林不走，这恐怕不是事实。那时莫斯科市委书记去见斯大林，他听到贝利亚跟莫洛托夫说应该撤退，莫洛托夫不表态，等到见了斯大林，斯大林说他不走，贝利亚马上转过来说应当不走，十足的二面派。也有几个历史学家说斯大林在十月中离开过莫斯科。
17日，莫斯科市委书记市长在电台讲话，没有效果。
19日斯大林命令NKVD的部队上街，对“间谍和逃跑分子”格杀不论。街上的洗劫商店马上停了。倒底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不知道。这是苏联最不愿讲的事（判了四万人）。在此紧急撤退时，斯大林没有忘记杀监狱里的政治犯。
在此时，莫斯科造了全世界最深的可容600人的防空室（ 121尺深），供斯大林用。记个对比，希特勒在柏林的地下室，只有45尺深！就在老百姓没得吃的20日，斯大林为来访的英国外长举行告别宴会，食品多得叫外长惊讶。
3）战时的文艺界。
所有的文人演员音乐家都得轮流的上前线服务。只有二个人除外，是斯大林批的。一个是小托尔斯泰，一个是爱伦堡。
有个歌唱家在战壕里唱歌，唱完后，德军那边也响起掌声。这印证了一个电影（Joyeux Noel 2005）：一次大战时，一对男女歌唱家在德军阵地唱歌，对面的法军鼓掌，歌引起双方共鸣。发展到双方停火，爬出战壕踢足球了。在朝鲜战场上，志愿军和美军当中是一个双方都需取水的池塘，发展为一方早上另一方晚上取水，对方不开枪的事。老百姓之间为什么要你死我活呢？
原是生物学家的一个军官到莫斯科音乐学院招兵，他让30个回去继续学业。这里面有David Oistrakh, 后来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小提琴家。当时最优秀的钢琴家在那上前线的250名里，阵亡了。苏联的作家们，面对着人的命运的生死之变，写出了很多伟大的作品。不能出版也要写！比如《生活和命运》，被禁，说二百年后再出版吧，过了二十年就出版了。中国人的命运更痛苦，怎么中国的作家们拿不出伟大的书来呢？
肖斯塔科维奇一手拎个缝轫机，一手一个小孩的杯子，和妻子孩子等撤退。上了火车才记起还有二个箱子留忘在月台上，乘客们筹了衣服给他们。到歌比雪夫后，他和其他的14个人住一间教室，后来给了他们一间房和一个大钢琴。他起初写不出一点音乐。莫斯科郊外德军的挫败消息传来，他精神突增，二周写出了他的第七交响乐（12/27）。1942年3月5日 在歌比雪夫演出，月底在莫斯科演出，后在伦敦演出，得到世界性的成功。8月9 日在围困的列宁格勒演出，有几个音乐家在排演时因饥饿过度死去。这部交响乐被名为《列宁格勒交响乐》，它和1941年11月7日 在红场的阅兵同是苏联反法西斯战争的骄傲。
后来音乐评论家说这部交响乐是反共产主义的。在歌比雪夫时，肖斯塔科维奇用钢琴演奏了这部交响乐，对他的音乐朋友说：“音乐，真正的音乐，永远不能加一个名称。纳粹不是唯一的法西斯。这部音乐是反对所有形式的恐怖，奴役和精神束缚”。
（写于2009/10-20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