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是个迷人的城市。
海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只有海港城市所特有的腥味。这种腥腥的空气在温和中显出厉害,它很容易在人居住生活的周围营造出一种淫荡销魂的气氛,让人神魂颠倒,不自觉中充满激情而无法自持。岂止是人,就连街上到处乱穿的野猫,也被这种海腥味的空气氛围所侵蚀,过早过快地被催生发了情,而一旦发了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变本加厉地馋起嘴来,且是非常非常的馋嘴。见到任何有半点腥味的东西,尤其是有腥味的鱼肉,它就会像不要命似的冲将过去,直到将腥物生吞活剥狠狠地咬进口中为止。
这个情势让温哥华某个高尚区里的居民心神不定,寝食难安。他们中的一些人于是乎就会常常在一起聚会,专题探讨馋猫与腥鱼这个与自己切身利益悠悠相关的迫切现实问题。到底是鱼腥了以后才让猫变馋的呢,还是猫本是那嘴馋的动物才让鱼也变得腥味十足起来的呢,人们争论来争论去,到最后还是莫衷一是,不了了之。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既然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也无法下出个啥结论来,何必在一起浪费时光呢。虽然他们对馋猫与腥鱼之间的因果关系没法彻底搞明白,但对于无论是馋猫还是腥鱼的内在本质,他们还是做到了心中有数。不信,你听:
“哎,你们有没有听说,那只老馋猫最近又出来抢食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些神秘的色彩。
“是吗?那你快给我们说说,这次又是哪家的腥鱼让他给觅到了呢?”坐在客厅桌子四周的男男女女一下子来了精神,女的伸长了脖子,男的砸巴着眼睛,对这个话题,大伙儿一向是蛮有兴趣的。这恐怕跟外面充满勾引人的淫荡空气不无关系吧。
“这次呀,他又把一个有夫之妇给勾搭上了,人家还有两个可爱的小孩子呢。”同一个女人的声音。
“更可恶的是,你们可能猜都猜不到,”另一个女声插进来补充说,还似乎卖着关子,从她的口气里可以听出,她对自己也掌握着某种秘密颇有些得意。“更可恶的是,她还是他多年之交、最要好最亲密朋友的老婆哩。”
“啊?!”众人一阵惊呼。
“真是狗走千里不改吃屎。”其中一个男人愤愤地发出了评论。
“不对,应该说,猫行千里不改吃腥。”有人试图修正他不切主题的话。
“你们信不信,这又将会是一场热闹可看了。”还是第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只该死的馋猫玩了多少女人啊?! 什么?多少?你说,前前后后至少有十个?对,我想也是。他把全副心思不放在自己公司的生意上,整天泡在女人堆里,我看啊,迟早有一天,会把他的生意给搅黄了,也把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家给拆散喽。”
“恐怕用不了太久。”人们啧啧可惜。
“都是钱太多造成的。再说了,哪个男人不嘴馋啊?”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说完这话,都把眼睛转向自己的丈夫。于是遭来先生们的抗议:
“哎哎哎,干吗看着我们呀?我们还担心你们呢! 瞧,不是又一个有夫之妇给勾引走了吗?真弄不明白了,你们女人图他什么呀?就是金山银山堆在你身边,跟这种男人过能有什么好日子呢?你们女人呀,天生就是一群不安分守己的料。”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尖声厉气,针锋相对,最后将这一帮男人口诛臂伐得招架不住,个个低下头来,只有败下阵来的份。可到头来,有关馋猫与腥鱼之间辨证关系的讨论,还是没有弄出一个头绪,最后大家做成一个不是结论的结论:妻子们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千万别将自己的先生也变成一只馋猫,而丈夫们呢,他们觉得自己有责任要将自己的妻子孩子的妈看管好了,别让她成了一堆招引来馋猫的腥鱼。
于是,热闹非凡的讨论会到此结束,大家各自分手后又走进夜幕下的街道,呼吸起天空里充满海腥味、湿润中禁不住让人感觉到某种淫念的空气,心中还在不断重温着刚才那个关于馋猫与腥鱼的话题。
“砰”,一声清脆的声响从厨房里传来,好像有人把一只玻璃杯摔到了大理石地板上。紧接着,从这幢豪华别墅里,传出夫妻吵架的声音。温哥华早晨鸟语花香的春天气息,被这种火药味十足的吵闹声给破坏掉了。
“好哇,你竟敢在自己最要好朋友的老婆身上动手了。”一个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玩弄朋友的女人。”
“没有,没有哇,我和她只是闹着玩玩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听得出来,他脸上肯定是堆满了虚假的笑容,竭力为自己申辩。
“闹着玩玩的?闹着玩需要到旅馆里开房间去吗?”
“哎,桂琼,你可不能瞎说啊。你凭什么说我跟她开房间啊?”
“都已经跟人家干了那事了,你竟然还想抵赖。”被称作桂琼的女人不依不饶。
“我真的跟她没什么事,你要相信我。我既然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也就没什么需要抵赖的,没像你所说的那样。”
“哼! 你还大言不惭地说你没做亏心事。过去十来年,你徐广良一直朝三暮四,沾花惹草,你在外面搞过多少女人,连你自己都数不过来了,你敢说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被揭了短,徐广良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俩不是说好既往不咎的吗?”
“我是准备既往不咎的,我甚至想把你做过的所有龌黜勾当都忘的一干二净,一心一意地把咱俩的公司开好。可你偏不让啊! 八年前,你勾引一个有夫之妇,弄得人家最后闹离婚。你从这件事情上吸取教训了吗?你改了吗?好,五年前,你又搭上一个女研究生,好嘛,搞得人家神魂颠倒,以为你真要跟她过一辈子,等着要嫁给你,结果人家发现上当后差点割腕自杀。你又改了吗?前年,你去国内出差,又跟一名空姐好上了。凡此种种,你又该如何解释啊?”
“桂琼,我告诉你,请你不要再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好吗?”广良好像也生起气来。
“你还狠起来了,你狠什么呀?你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你说要既往不咎。都过去了吗?你敢说都过去了吗?”桂琼咄咄逼人地冲着徐广良喊。
“可是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嘛。我现在不是挺规矩的吗?”
“挺规矩的?挺规矩还需要跟别的女人去单独在旅馆里开房间呀?”
“你可别冤枉我啊。我可没做你说的那种事。再说,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当然有证据啦。没有证据,我能冤枉你吗?”盛桂琼忿忿地说,”大前天,你在哪里?那天晚上,你又去了哪里?“
”大前天?大前天,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去多伦多办点事情吗?那晚,我当然住在旅馆里啦。“
”你是住在旅馆里,但不在多伦多,而是在爱得蒙顿。有人看见你跟林治奇的太太在一起。你敢否认吗?你的信用卡记录也证明了这一点。“
”你在跟踪我?“
”我没有跟踪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到自己的丈夫不再吭声,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个溅女人哪点比我好,你要这样做?“
”是她引诱我的。“
”哈,她引诱你?你若不是一只馋猫,她那点鱼腥味能吸引你?“
”……“
”你现在敢到旅馆里去开房间,你说不定哪天就敢把她带进家里,跟她上我的床了。我可最后警告你,若是这样,就别怪我到时候对你不客气。“
在街区相隔三公里另一头的地方,另一对夫妇也正在争吵。男的像一只暴跳如雷的狮子,女的仿佛一头等待宰杀的羔羊,卷缩在吃饭桌子旁一张硬木椅子里,低声抽泣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滴在地板上。几张纸重叠着躺在饭桌上。他们的吵架声吓坏了两个女孩,大女儿半靠在楼上房间的门口,一边听着父母争吵,一边用袖角擦拭眼角的泪水,而小女儿则干脆在房间里哇哇呜咽着。
“……什么?你说什么?不全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男人凶神恶煞,张牙舞爪。
“是他用甜言蜜语勾引我,给我灌了迷魂汤。我一时犯浑。可,可是……”
“你早就知道他是一只屡教不改的馋猫,他的为人,你本来就很清楚。要是你自己不发腥,要是你把篱笆筑牢,将门锁上紧,他即使翻墙进来,也进不到你的闺房啊!”
“治奇,看在我们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你饶我一次,再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吧。”女人哀求起来。
“饶恕?哼,你让我戴了绿帽子,还要我像个缩头乌龟那样将头缩起来?想得倒美! 你早干吗去了?饶恕?我当时没有将你们两个臭不要脸的奸夫奸妇杀死在现场,就已经是对你们极大的宽恕了,你们得烧高香谢我了。你还有脸来求我宽恕你?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看看我这里,它是否会答应?”林治奇凶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治奇,是我郑莺对不住你。可是,请你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原谅,没门! 我不知道你将来会怎样,可我会怎么做,我心里非常清楚。你我最好的出路,就是离婚,马上离!”
一听到离婚两字,楼上的孩子马上冲下楼来,与她们的母亲哭成一团。她们哀求自己的父亲放犯错的母亲一马。但是,林治奇已铁石心肠,毫无松动的痕迹。他蹲下来,用自己的手掌,擦去两个孩子脸上的泪珠,柔和但却斩钉截铁地对她们说,其它任何错事他都可以原谅她们的妈妈,唯独这件事他坚决不会。
“郑莺,事实上,我们已经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了。你当初做这种令人恶心的事情的当口,你本来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是的,我们已无法再生活在一起,否则我们只能继续相互伤害折磨对方。看在我们毕竟十几年夫妻一场,我会在分手时考虑你生活上的需要。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桌子上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已经签过了。”
那天深夜,一只纤细的手拿起一支颤抖的笔来,很不情愿地在离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几滴眼泪沾湿了上面两张纸。
徐广良坐在律师办公室里,手里拿着文件纸,抬起头,看着律师说:
“这么说来,离婚后她会拿走我大部分的财产?”
“是的,徐先生。你妻子的离婚书上清楚写明,要求法院除了你们夫妇的财产归她一半之外,归在孩子们名下的资产也由她本人替孩子们管理,因为她向法院申请孩子们完全的监护权。如果她在法院获胜的话,那么这将意味着,你们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资产归到你妻子和孩子们的名下,房子也将归她们所有,其它财产也将一半一半。除此之外,你还必须承担未成年人的抚养责任。”
“那她的胜算有几成?”
“她几乎必赢无疑。”
“这么说来,我所剩无几啦?我一二十年的辛辛苦苦换来的竟是这么一个下场?”
“恐怕如此。”
“这个精明厉害的女人!”
半年后,温哥华一家豪华酒店的一处宽畅包间里,二十几位至朋好友手里拿着婚宴请帖和贺礼,兴致冲冲地前来参加婚礼。包间里被布置得一派喜庆,却又不十分张扬,两张插着鲜花的大型餐桌居于中间,墙的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它的上方张贴着一副横幅,上书“恭贺林治奇先生盛桂琼女士喜结连理”。两位新人笑容满面,喜气洋洋,在门口接待欢迎来宾。他们还期盼着两位特殊的嘉宾的到来。但他们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漂亮别致的婚宴请帖也送到了徐广良和郑莺的手中。但他们没有来出席。
郑莺自打离婚以来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是自己作弄了命运,还是命运作弄了自己?她想不透。不过,有一件事她是想得非常透致清晰的:在这场情感婚姻游戏中,她是个大傻瓜,自己只不过是送入这只大馋猫口中的一块腥鱼,身败名裂。她是真正的loser。
温哥华的春天依然还是那般迷人,这里的空气跟以往没有什么两样,照旧是弥漫着一种腥味,充满淫荡销魂的气氛,令人陶醉,使人醉得无法脱身。馋猫和腥鱼还仍然是人们饭后茶余的热门话题,也是男男女女(特别是结婚成家后的人们)倍加警惕关注的事情。也许,关注一阵子之后,警惕性随着温哥华醉人的气息也就慢慢松懈下来,于是故事照旧发生。人们照样生活。不是吗?
馋猫总归改变不了它要吃腥的本性。没有过多久,馋猫又叼上一条比他年轻十二岁的腥鱼。一年后,一只带有腥鱼基因的小馋猫呱呱落地了。
新的故事又开始了。
二○一○年十二月初稿
二○一一年四月修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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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本文中之故事、人名纯属虚构。若与真人真事有所雷同,乃系偶然巧合。提请读者务必不可对号入座。此告。